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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飞朔野 雄步中原
——如何认识山西文化资源优势

2016-09-06宋新潮

文物季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平城遗址文化

□ 宋新潮

龙飞朔野雄步中原
——如何认识山西文化资源优势

□宋新潮

本文从文化演进、文明起源、丝绸之路和绘画艺术四条主线,从180万年前的文化发源到5000年的文明发展,梳理了山西丰厚的文化资源,揭示了山西对中华文明的重大贡献。在当今国家强调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背景下,山西的发展也愈发需要文化的滋养和支撑,增强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保护好这些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并不断地从中汲取滋养和力量,激发社会的文化创新与活力。

考古文物山西文化资源

一千三百年前,曾参与中唐“永贞革新”的柳宗元在流放地柳州写了一篇长赋《晋问》,以阐发自己“物为人用,民先君后”的政治主张。作为山西人的柳宗元用饱含热情的笔墨、华丽的辞藻描绘了山西富饶的物产和丰富的地理人文资源。一曰晋之山河,表里而固险;二曰晋之金铁,甲坚而刃利;三曰晋之名马,其强可恃;四曰晋之北山,其材可取;五曰晋之河鱼,可为伟观;六曰晋之盐宝,可以利民;七曰文公霸业,尧之遗风。诗赋以吴武陵之口赞扬山西壮美的山河、富饶的资源和淳朴的民风。称山西人有“温恭克让之德”。认为:“夫俭则人用足而不淫,让则遵分而进善,其道不斗;谋则通于远而周于事;和则仁之质;戒则义之实;恬以愉则安而久于道也。”这是我看到的古人对山西最恰当的评价。

一、中国旧石器时代最为丰富、最具系列的文化演变见证

山西省地处黄土高原的东部边缘,丰富的地形地貌和多样的生物资源,使得山西成为远古人类非常理想的生活场所。因此,山西是中国旧石器时代遗址最为丰富的一个地区。

目前在我国共发现旧石器时代早期遗址有200余处,山西就占了157处。1959年在芮城县风陵渡镇西侯度遗址发现的石器(图一)及动物化石,时代上距今约180万年,是北方地区发现最早的旧石器文化遗址,同时遗址出土带有切割或刮削痕迹的鹿角和火烧迹象的动物骨骼,受到了学术界高度关注。与西侯度遗址发现大体同时,还在附近不远处发现了匼河遗址。匼河遗址的年代要晚于西侯度遗址,大约距今80万年,遗址出土石器种类和数量非常丰富,打制的技术也比西侯度时期要进步,个别石器看上去与西侯度的同类器物有着明显的承继关系。目前,在山西旧石器时代早期遗址中尚未发现古人类的化石,但从石器的组合分析看,西侯度、匼河时期的人类应该过着采集和狩猎共存的生活。这一时期与石器共存的动物化石,有鬣狗、三趾马、三门马、板齿犀、四不像鹿、步氏羚羊、野猪、野牛、剑齿象等。依据它们的生态习性,古生物学家推断晋南地区曾是河流纵横、湖泊众多,有茂密的森林,也有广阔的草地,气候温暖而湿润。

图一 西侯度遗址发现的石器

旧石器时代中期山西地区的遗址更加普遍。大约在距今10万年前后,山西地区表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南部的汾河流域分布有“丁村文化”,以襄汾丁村遗址为代表;北部的桑干河流域则分布有“许家窑文化”,以阳高许家窑、侯家窑等为代表。丁村遗址分布于南北长约11公里的汾河两岸,包括旧石器时代早、中、晚三个时期的文化内涵,其中最为繁荣的是旧石器时代中期的部分。出土的石器以角砾岩为主,器形有三棱大尖状器、大尖状器、石斧状器、刮削器、砍砸器、石球等为代表,这些典型器物具有非常显著的地域传统特征,丁村的石器选料和制作技术等方面,也清晰地表现出与早期文化的承袭关系(图二)。阳高许家窑文化的情况似乎与南部丁村文化有明显的差异,其石制品原料以石英岩和脉石英为主,成品石器中优质的燧石和玛瑙等所占比例明显增高。石制品以小型为主,类型多样,刮削器和石球为主要品种,已经发现石球1000多个。著名的考古学家贾兰坡先生最早提出丁村文化和许家窑文化代表了中国旧石器时期的两个不同的文化传统。由此,我们可以推测人类的远古时期山西文化就有着南北的差异和多样性的特征。从“丁村动物群”和“许家窑动物群”,古生物学家推断,旧石器时代中期汾河流域气候大体上湿润多雨,阳光充足,属于半干旱半湿润的温带大陆性气候。比较而言,许家窑人生活的古大同湖畔平地上杂草丛生,附近山区树木稀疏,属于草原、灌木和森林混交地带,气候干燥少雨,夏季凉爽,冬季寒冷。

在丁村、许家窑遗址都发现有旧石器时代中期人类化石。“丁村人”发现有3枚牙齿和1块顶骨化石,“许家窑人”化石共发现20件,代表了10多个不同的个体。有顶骨、上颌骨、下颌骨、枕骨以及臼齿等。山西地区旧石器时代中期人类化石的发现,填补了我国旧石器时代中期人类化石的缺环(直立人、古老型智人、早期现代人和晚期智人几个演化阶段)。所处的时代大体上是在距今11~ 7.5万年前后,这一时期恰好处于现代人在亚洲扩散的关键时期,为探析现代人的起源和扩散世界性的重大课题提供了珍贵的资料。最近,见诸《自然》杂志关于湖南道县福岩洞47颗人类牙齿的发现,时代为距今12~8万年,是南方地区现代人的重要发现。

图二 丁村遗址出土的三棱大尖状器

距今4万年前后到1万年前旧石器时代晚期,山西全境几乎每一个地区都有人类遗址的发现,并且随着晚更新世现代人在全球的迅速扩散,旧石器时代晚期的文化特征更为进步,表现在石器制造技术方面,除直接打击法之外,间接打击、压制的石叶技术使用开始流行,同时还有热加工的技术。石器类型趋于标准化和多样化,骨角牙器普遍使用,磨石和人类饰品开始出现。从一些遗存现象分析,这一时期开始人类有了远距离的交换,也有了火塘的系统使用等等。这一时期人类生存生活方式发生了较大转变,这些新变化在山西旧石器时代晚期的遗址中有突出的体现。典型的有吉县柿子滩遗址、沁水县下川遗址、陵川县塔水河遗址和朔县(现朔州市朔城区)峙峪遗址等等。

这里列举三个方面,就可以看出山西旧石器时代晚期的重要性。一是人类装饰品的发现:过去讲历史、讲美学,我们都要列举北京周口店的山顶洞人,但在吉县柿子滩遗址,山西考古学家发现了更早时期的装饰品,可辨识的有饰品毛坯、半成品和成品,分别为鸵鸟蛋壳质、蚌质和骨质等不同的材质。制作过程有制坯、钻孔、整形、染色和串系等系统的工艺。可以反映出人类最初的审美意识。二是在沁水下川遗址发现旧石器时代晚期宗教丧葬用品赤铁矿粉和研磨器,这些有助于我们对早期人类的文化与意识形态发展的理解与研究。三是在山西许多遗址中发现有石磨盘和石磨棒(图三)。通过对磨盘和磨棒进行残留物分析和使用微痕分析,结果显示石磨盘兼具有植物食物加工、颜料研磨和装饰品磨制等多种功能。从植物类加工对象中黍属植物所占比例的增加,反映出人类半定居趋势的加强,可以看出人类似乎已经进入了对野生谷类的集约采集到最初的农业起源阶段。这些发现都为研究史前人类农业起源、社会生活、审美意识、精神世界等方面提供了重要线索。

图三 柿子滩遗址出土的石磨盘

在人类历史上有三大课题,即人类起源、农业起源和国家起源,是全世界关注的重大学术问题。山西地区一系列的考古发现,为研究中国早期人类的历史、远古文化演进,特别是这些重大课题的推进带来了曙光。

二、中国文明起源和早期国家形态重要代表:晋南陶寺、东下冯遗址

我们说中国有着五千年的文明史,五千年是从五帝时期算起的。中国古代有二十四史,第一部是《史记》,其开篇是《五帝本纪》,第二篇是《夏本纪》,第三篇《殷本纪》。由于有殷墟甲骨文的发现,后经王国维等人的考证以及殷墟考古发掘,商代被称为有文字记录的“信史”。为了探索中国文明的起源,从上个世纪50年代起,我国考古学家就开始了对夏文化的寻找与研究。根据古代文献的梳理,夏禹活动的地区集中在黄河中游的豫西、晋南两个地区。经过近六十年的考古发现与研究,学术界普遍认为河南洛阳偃师的二里头遗址为代表的考古学文化就是夏文化。二里头遗址在洛阳盆地的洛水之滨,面积400万平方米。发现有大型宫殿区、祭祀区、手工业作坊(铸铜、制陶、绿松石)、随葬青铜器的古代墓葬等。根据考古学测年,二里头文化大体在公元前1880-前1521年(“夏商周断代工程”新的测年为公元前1735-前1705年,公元前1565-前1530年),这个年代恰巧就是传说时期夏代的纪年。

晋南不仅有夏的传说,还有大禹之前的尧、舜的大量传说。1926年,考古学家李济就在山西夏县西阴村进行了由中国人主持的第一次科学考古发掘。其目的是否也是针对“夏”而去,我们不得而知。但解放以后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成立了山西工作队,其明确的任务就是开展晋南地区的夏文化研究,先后发掘了夏县东下冯遗址和襄汾陶寺遗址。

东下冯遗址位于涑水支流青龙河两岸,遗址面积25万平方米,发现的遗存包括了六个阶段。1~4期大体和二里头文化同时,在文化特征上也非常接近,但也有自己明显的特征。比如,东下冯遗址发现平面呈“回”字形的双重围沟的聚落与窑洞式建筑,墓葬中极少见酒器随葬。因此,绝大多数考古学家将其称为二里头文化“东下冯类型”。有趣的是,在东下冯遗址5~6期地层中发现50座排列有序的圆形建筑基址。这些圆形建筑,每个直径有8.5~9.5米不等,共有7排,每一排6~7座。考古学家发现这种建筑的形态似乎与《天工开物》描绘的古代盐仓非常相似,经过对房子中土壤标本进行分析,土壤中盐分的浓度非常高,由此推断这些房子是储藏盐的仓房。这也让人们联想到东下冯不远处的“解池”(解池,因古代属于解州故名,就是今天的运城盐池,又称河东盐池)。

历史上曾传说这里为“黄帝战蚩尤”,蚩尤身手被分“解”之地,故而称之为“解池”,生产的盐称为“解盐”。虞舜时期的《南风歌》:“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沈括《梦溪笔谈》有:“解州盐泽之南,夏秋间多大风,谓之盐南风……,解盐不得此风不冰”。《重修盐池神庙记》也有盐池“其水泓而,岁五六月间,暴之以烈日,鼓之以南风,盐即凝结”。“南风”歌谣或许就是虞舜控制了盐池后的心声。钱穆先生《中国文化导论》说:“解县附近有著名的解县盐池,成为古代中国中原各部族共同争夺的一个目标。因此,占到盐池的便表示他有各部族共同的领袖之资格。”这一观点或许使晋南地区的不少考古现象有了恰当的解释。如为什么晋南的考古学在年代上是连贯的,但在文化却是差异的?有考古学家推测可能在更早的仰韶文化时期,一些文化现象都与对“解池”的食盐资源占有与控制有关。考古学家近年来还在晋南地区发现有二里头文化时期的冶铜遗址,说明夏人已控制了晋南地区的盐和铜两项战略资源。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在晋南的另一项考古成果,就是襄汾陶寺遗址的发现和取得的重大学术进展。陶寺遗址位于襄汾东北陶寺镇南侧的塔儿山下。1978-1985年、2001-2007年、2009年至今,社会科学院考古所、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以及临汾市文物局组成联合考古队,共发掘11000余平方米,发现房址、道路、陶窑以及不同等级墓葬的大型墓地、城址、疑似观象台的夯土基址。在陶寺遗址出土了铜器、朱书文字、带有礼器性质的陶器、大型墓葬等多种与文明起源关系密切的文化遗存。陶寺遗址的测年约为公元前2300年至公元前1900年,大体上属早、中、晚三个时期,反映了陶寺遗址的发展进程。陶寺文化遗址主要分布在临汾盆地,目前发现的同类遗址有百余处之多,在陶寺周围就有方城、南石遗址(中隔塔儿山)、开化遗址、县底遗址等,其面积100万平方米,属于陶寺文化区域性中心遗址。

都邑:陶寺城址,考古学家发现有完整闭合的城墙基址,早期的城址并不大,东西墙较长约560米,南北墙较短约有1000米,城内面积56万平方米。中期城沿用早期的一部分,东西墙1500米,南北长有1800米,城内面积280万平方米,周长约7公里。宫殿区与早期核心建筑区相一致,但由于城市面积的扩大,中期时宫殿已处于整个城址的东北部,在城内还发现有可能是观象台的建筑基址。陶寺中期的时间约在公元前2100至公元前2000年,延续了100年左右。属于同时期黄河中下游地区(晋、冀、鲁、豫)最大的城址。

图四 陶寺遗址出土的彩绘龙盘

墓葬:陶寺已发掘1300多座墓葬中,贫富差异明显。近90%是仅可容身的小墓,墓中空无一物,10%左右的墓葬随葬有几件到一二十件器物,而不足1%的大墓中有丰富的随葬品,包括各类鼉鼓、大石磬、蟠龙纹陶盘、彩绘陶器、漆木器、玉器、工具等重器物品,数量上多达一二百件。特别是具有礼器性质的龙盘、鼉鼓、石磬、陶鼓和彩绘陶器等。彩绘蟠龙纹陶盘,黑灰色陶盘上绘制有朱红色龙纹(图四)。这种纹饰只是用于几座大墓。鼉,鳄鱼的古称,鼉鼓是蒙有鳄鱼皮的木鼓。大型石磬是打击乐器。《诗·大雅·下武》“鼉鼓逢逢”,可谓“庙堂之乐”。近年来发掘的陶寺大墓要数M20和IIM22两座墓葬。IIM22虽然早年被扰乱,但还出土了100多件套的随葬品。墓葬长宽5米、3米。在下方两侧各摆放3件彩绘漆柄玉钺和戚,棺木左侧排列4把青石刀和7块木案板和带骨鲜肉,脚下放置20爿猪肉(用10头猪殉葬),墓室周围还放了多格木盒、带漆木架的彩绘陶器、漆器、装在红色箙内的箭头和木弓等,墓壁底部有11个壁龛,放置精美的玉器、漆器和彩绘陶器等随葬品。在墓的填土中还发现一腰斩的青年男性。这似乎反映出当时社会人群的分化情况。

铜器:金属的出现是人类历史上划时代的大事。在陶寺文化所处的龙山时期一些文化遗址中开始出现小件铜工具,考古学家或称之为“铜石并用时代”,但陶寺遗址出土的铜器格外引人注目。1983年在陶寺晚期墓葬的一位男子腰间的一件铜铃,是迄今发现最早的铜铃。铃长五六厘米、宽两厘米。经测试铜铃系纯度近98%的红铜铸造。由于铜铃必须用复合范才能铸造出来,虽然其做工粗糙,也并非精美,但与那些小件工具、兵器或装饰品相比,它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是百年之后二里头出现青铜容器的最初形态。近年来考古学家还在陶寺晚期墓葬中发现铜蟾蜍、铜器口沿残片、铜环、齿轮形铜器;经金属分析这种铜器多是含砷的铜制品。齿轮形铜器出土时与一件玉瑗粘在一起,系套在墓主人手臂上。有趣的是同样的铜器在陕北神木的石峁遗址也有发现,反映出陶寺文化与榆林、吕梁黄河两岸石峁文化的某种联系。

图五 陶寺遗址出土的朱书文字陶壶

文字:文字是文明的重要标志。1984年陶寺遗址一个灰坑里发现一件残陶壶,上面竟然发现有朱红毛笔的笔画痕迹(图五)。陶壶腹部一侧有一个“文”字,背面上也有两个朱书的符号,学者就难于释读出来了。有人认为可能是“祖丁”,或有认为“易”即“易文”,或认为“文邑”并考证“文邑”就是“夏邑”。陶寺考古队的何弩博士更为大胆地认为就是“尧”字,“文尧”包含了唐尧后人追述尧的丰功伟绩的整个信息。

观象台遗迹:2005年考古人员在陶寺遗址中期城内发现一座大型特殊建筑基址(ⅡFJT1)。背靠城墙,面向东南。遗迹基础部分平面呈半圆形,由中间台基和外环的路基组成,总面积约1740米。在靠近城墙部分有一圆圈形标记,围绕这个中心点之外东、东南方向10~11米有一道弧形夯土墙,弧长19米,宽1.2~1.6米,墙体每隔一段有一垂直缝,共12道,将整段墙分割成13段。从这12道墙缝的视线正好可共聚于内的圆圈标记上。经过发掘者与天文学家的共同观测与研究,认为这个建筑与古代天文观测有关(图六)。更为重要的是陶寺天文观测与相关的文献记载相印证。《尚书·尧典》就有尧派天文官去观测天象以制定历法的记载。“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如果说《史记·五帝本记》注疏“尧都平阳”传说与陶寺有关的话,结合《尧典》丰富的天文学知识,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特殊的建筑就是一处古代观象设施。

图六 陶寺遗址观象台测试示意图

“尧都平阳、舜都蒲坂,禹都安邑”都发生在晋南地区。著名历史学家严耕望先生就曾断言“汾涑流域与渭水盆地、伊洛平原为古代政治、经济、文化之核心区域”。因此,考古学家李济第一次到临汾考查时,就写到“这是一个勾引起人们的历史遐想的城市——尧帝的古都,”并设问“他究竟建造了一个雏形的城市没有?”因此,在陶寺遗址发现以后,就有人认为它就是“尧都”,但也有人认为它是夏文化。但随着河洛地区二里头文化、偃师商城等发现与研究,学术界认为陶寺文化就是“唐尧文化”。长期从事陶寺遗址考古发掘与研究的高炜先生认为:鉴于陶寺文化的中心区同后来的晋国始封地大致重合,根据《左传》昭公元年、定公四年记载,这一地域应即史传“大夏”、“夏墟”的中心区,又是唐墟所在。若仅从地域考虑,陶寺遗存族属最大的两种可能,一是陶唐氏,一是夏后氏。若从考古学文化系统来看,而陶寺文化同二里头文化的两个类型又都不衔接,则将其族属推断为陶唐氏更为合理。这样陶寺也就完全具有都城的意义。

三、山西在古代丝绸之路上的地位与作用

由于地理位置的缘故,在历史上山西始终是一个农牧文化的交接地区。也是中原文化与北方草原文化、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交融和扩散的重要地区。丝绸之路开通以来,特别是从东汉末年以后,山西先后成为匈奴、鲜卑、氐、羯、羌等游牧民族聚居区,特别是从拓跋鲜卑建立的北魏时期开始,以及其后的东魏、北齐时期,山西就已成为东西文化交流的中心,当时的首都平城(大同)和霸府晋阳(太原)也成为中原文化对外交流的窗口城市,这种影响一直延续到隋唐时期。

丝路枢纽:说到丝绸之路,关键一点就是“路”,或者说线路、通道。由今天内蒙古的河套平原经山西雁北地区到冀北、辽东(东北地区、朝鲜、过海到日本),自古以来就是一条民族交流的大通道,向西可直达伊吾(新疆哈密)。历史上东北地区的一些民族向西的迁移都是通过这条道路。拓跋鲜卑也是沿着这条通道,从大兴安岭呼伦贝尔草原南下到河套东部的盛乐(今和林格尔土城子遗址),后来定都平城。

北魏政权以山西北部为中心不断扩张,逐渐统一了黄河流域和整个北方地区。《魏书》所谓:“龙飞朔野,雄步中原”。在统一北方的过程中,北魏始光四年(427年)六月占领大夏(赫连氏)的都城统万城(今陕西靖边白城子),此后魏军继续向西,陆续攻占安定、平凉,又在太延五年(439年)征服北凉(沮渠氏),占领了北凉都城凉州(武威),进而控制了河西走廊,势力进入西域。打通了从河西走廊到北魏平城的捷径(前田正名《平城历史地理学研究》,书目文献出版社,1994年)。这条道路大体上从今天的吴忠、定边(盐州)、靖边(统万城)、或绥德(绥州)、吴堡过黄河,到吕梁、汾阳、文水、交城、清徐到太原(晋阳),或北上忻州可直达平城,或过五台再沿滱水东南行出太行,进入华北平原。从太原向东经阳泉过娘子关、旧关直接进入河北。或东南经晋中、太谷、沁县、襄垣、长治、高平、晋城转往洛阳。从太原或沿汾河南下介休、霍州、临汾到蒲州(永济),过黄河到长安(长安道),也可由水路到洛阳(有关细节可以参见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

以上是太原的交通情况,我们再看看平城在丝绸之路的交通情况:平城也同样是丝绸之路的一个重要枢纽。根据日本学者前田正名对平城为中心的交通网研究,认为自平城出发有一条经长川、牛川、白道通往漠北的道路,还有一条翻越句注山、雁门关,沿汾河南下通往太原的路线。往西则沿鄂尔多斯边缘到夏州(统万城),通往河西走廊的道路,西域商人和使臣多是通过这条道路来到平城。向东沿桑干河而下,经河北省阳原、涿鹿、北京密云到辽宁朝阳(龙城)等地前往向东北各国,也可以经阳高、天镇、张家口而由多伦转往。特别是有一条重要交通路线通往东南方向,即自平城南下经浑源,过当时莎泉、灵丘,沿滱水流域东南行,翻越倒马关到涞源,进入华北平原,将平城与河北、山东地区连成一片。

平城交通四通八达,在丝绸之路贸易交通中发挥着独特的作用。因此,不论是《魏书》还是《北史》的《西域传》在中记载西域各国远近时,都是讲距离代(平城)多少里。如粟特国“去代一万六千里”,波斯国“去代二万四千二百二十八里”,大秦国“去代三万九千四百里”等等,而不是我们想像中的洛阳或长安。

往来客商: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公元398年七月迁都平城,“始营宫室,建宗庙,立社稷,…徙六州二十二郡守宰、豪杰、吏民二千家于代都”。马长寿先生统计从天兴元年(398年)至皇兴三年(469年),北魏统治者十四次向代都移民。50多年间迁往平城地区的人口总计已超过百万以上。这些移民中包括了大量的“百工伎巧”外,也有不少西域、中亚地区的“胡商”。比如,439年北魏拓跋焘征服北凉后,迁徙凉州民十万户于京师平城及辖境内其他地区,其中就有不少在凉州的粟特商人。《北史·西域传》粟特条有“其国商人先多诣凉土贩货,及魏克姑臧,悉见虏。文成初(452年后),粟特王遣使请赎之,诏听焉”。由于北魏“不设科禁、买卖任情”鼓励政策,在打通了丝路交通之后,整个西域及远自波斯、粟特、天竺的使臣商人,纷纷来到平城。

在古代贸易中朝贡贸易占着重要的地位(余太山《南北朝与西域关系述考》,《西北民族研究》1996年第1期),西域各国对北魏的朝贡的部分情况,仅在孝文帝迁洛阳之前就有37次之多。

北魏平城时期也多次派遣使臣出使西域。太延元年(435年)五月“遣使者二十辈使西域”,但因正使王恩生、许纲等在途中被柔然捕获,此行未果。二年八月“遣使六辈使西域”。太延三年(437年)三月“遣散骑侍郎董琬、高明等,多赉锦帛,出鄯善,招抚九国。”董琬、高明等受到了西域各国的款待,并到了者舌、破洛那等国。他们回朝后详细地介绍了西域的见闻。见诸文献的还有出使纑哒的高徽、高吞和出使波斯的韩羊皮、张道义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中巴公路修建过程中考古学家在巴基斯坦一侧的洪扎地区,发现有“大魏使谷巍龙今向迷密使去”的题刻,根据马雍先生的研究,题刻时间应在公元444-453年前后,是北魏派往出使迷密国的使臣谷巍龙留下的珍贵历史遗迹。平城时期北魏也非常注意与东北亚各地的关系。太延二年(436年)二月“遣使者十余辈旨高丽、东夷诸国,诏谕之”。公元436年北燕被拓跋焘攻灭后,丝绸之路向东经辽东、高句丽延伸到东北亚地区。据学者考证高句丽与北魏的往来非常密切,前后派遣使臣多达79次。

北魏时期西域各国及高句丽入贡一览表

从出土的墓志资料和古代文献我们知道,在北魏到隋唐时期的太原、大同已成为中亚粟特商人的主要聚居地区。北魏时在洛阳“万有余家”的“商胡贩客”,大多也是经太原、大同移居洛阳。洛阳地区出土的隋唐时期太原籍的粟特人有翟突娑、安师、康达、康武通、何氏、安孝臣等,这些太原籍的粟特人,他们的先辈都是在北朝时期先居于太原(见荣新江《北朝隋唐粟特人之迁徙及其聚落》,北京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编《国学研究》第6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

图七 虞弘墓石椁浮雕(局部)

1999年7月在太原发现的隋代虞弘墓(图七),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据《虞弘墓志》得知,他是鱼国人,祖父是鱼国领民酋长。父君陀先任茹茹(柔然)国莫贺去汾达官,后入魏,任朔州刺史。虞弘早年也在柔然当官,十三岁时就任莫贺弗,代表柔然出使波斯、吐谷浑,因有功提拔为莫缘。后来出使北齐,“弗令返国”,留在北齐任官职。北齐灭亡后,他任地方乡团(并、代、介),捡校萨保府,隋代初年,“奉敕领左帐内镇压并部”,死于隋代开皇十二年(592年)十一月。

1984年10月太原北郊小井峪村东出土《龙润墓志》,以及其子龙义、龙澄、龙敏,孙龙寿、曾孙龙睿等墓志。从墓志我们知道龙润唐初任萨保府长史。可见龙润家族也是世居太原的粟特人,或认为是西域焉耆国东迁居民。这些都能证明了太原、大同等地在南北朝和隋唐时期生活着大量的以粟特为代表的中亚、西亚人群。

贸易情况:根据《南齐书·魏虏传》记载,北魏宫廷“坐施氍毹褥,前施金香炉,琉璃钵,金碗、盛杂食器,设客长盘一尺,御馔圆盘广一丈。”从出土的文物看,北魏宫廷所见的这些金银器,应该多来自于中亚或西亚的波斯、粟特地区。大同市的天镇县曾出土49枚波斯银币,大同、太原(厍狄回洛墓)等北朝墓葬出土刻花银碗、高足鎏金银杯、狩猎纹银盘(图八)、玻璃碗等萨珊王朝金银器、玻璃器以及鎏金铜器等。反映了当时进口的西域商品主要是金银、玛瑙、水晶、玻璃等奢侈品。

图八 狩猎纹银盘

胡商需要的大宗商品则是丝绸。北朝时期丝绸贸易也或是经晋阳、平城贩运到中亚、西亚。北魏定都平城后就开始生产丝绸,根据文献记载天兴元年曾迁山东六州“百工伎巧十万余口”,太平真君七年“徙长安城工巧二千家于京师”,其中应有相当多是从事家庭纺织业的。《南齐书·魏虏传》记载在拓跋焘时代,后宫有婢使千余人,不仅织锦造宫袍供宫中使用,还有剩余用于“贩卖”,皇宫有储藏丝锦的“绢库”。当时的贸易中使用绢帛记数的情况极为普遍,北齐“冀州之北,钱皆不行,交易者皆用绢帛”。我们猜度北魏和北齐时期丝绸主要或来源于河北、山东地区。在当时的河北是作为国家的重要经济资源区域,认为“国之资储,唯藉河北”(《魏书·元晖传》)。严耕望先生认为:“南北朝末期及隋世纺织工业,大约言之,河北之博陵、魏郡、清河最为发达,河南北其它诸郡及蜀郡次之,江南豫章诸郡绝非其比也。”公元553年,胡商与吐谷浑王的使者借道柔然与北齐贸易,返回途中遭西魏凉州刺史史宁的袭击,获“商胡二百四十人,驼骡六百头,杂采丝绢以万计”。足见胡商贸易的规模与杂采丝绢商品情况。

对于北魏政权而言马匹也是与胡人贸易的重要商品。《魏书》中多处记载破洛那、龟兹等国献汗血马、大马等。北魏在统一北方过程中,每一次俘获的马匹也多达几十万匹。河西凉州地区出产的良马,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要通过凉州、夏州经石州,徙养于汾阳、太原等地,等这些马匹渐渐适应水土后,再往内地转运。因此,在北魏迁都后,平城、晋阳地区实际上也成为一个马匹的供应地区。《魏书·食货志》记载:“高祖即位之后,复以河阳为牧城,恒置戎马十万匹,以拟京师军警之备,每岁自河西徙牧于并州,以渐南转,欲其习水土而无死伤也。”我们虽不能说马匹是丝路贸易的主要商品,但它确是不可忽视的边贸交易的重要内容。隋唐两代及其以后的“绢马”、“茶马”贸易,都说明了马匹贸易始终是中国边关民族贸易之大宗。

丝路的文化影响:北朝和隋唐时期,由于山西的地理和历史缘故,平城、晋阳在当时具有极其特殊的地位。同样由于丝路的影响,这里也是北方地区的文化中心和策源地。首先从宗教文化看,北魏平城时期(398-494年)约一百年的时期,是佛教中国化历程中有里程碑意义的一个时期。439年北魏灭北凉,“徙其国人于京邑,沙门佛事皆俱东,象教弥增矣。”《魏书·释老志》也记载,师子国沙门耶奢遗多、浮陀难提等五人,文成帝(拓跋濬)太安初年(455-459年),奉佛像三到平城,又有沙勒胡沙门擅长佛画“赴京师致佛钵并画像迹。”由此可见平城时期大量的河西地区或西域僧人的到来,使得这一时期佛像在题材、造型和服饰等方面都反映出强烈的河西地区传统。北魏皇室也接受来自凉州的禅师昙矅的建议,在平城西武周山开始大规模地开凿石窟——“云冈石窟”,成为中国早期佛教艺术的里程碑。云冈20号窟的露天大佛,庄严的艺术造型、半袒的“曹衣出水”的服饰,都透露出丝绸之路凉州佛像的特征。在佛教造像以及石窟艺术方面,所谓的“平城模式”直接来源于“北凉模式”,这在中国佛教艺术发展史上是具有关键意义的一环。东魏、北齐时期在晋阳建龙山童子寺、天龙寺石窟以及西山法华寺。依山而建的蒙山大佛,佛前灯火“一夜燃油万盆,光照宫内(晋阳宫)。”今天还矗立在龙山童子寺佛阁前的灯塔,让我们可以想象当年佛教兴盛的景象。

平城的佛教艺术不仅直接影响了河南洛阳龙门石窟、巩县石窟、太原天龙山石窟、河北邺城附近的响堂山石窟以及山东青州地区佛教石刻造像,实际上在北魏占领河西之后又直接影响了敦煌莫高窟的佛教艺术。宿白先生通过对敦煌莫高窟现存最早的268、272、275三座窟的形制、造型、纹饰等的研究,认为它们与云冈的7、8和9、10窟比较接近,可以看出莫高窟受云冈石窟的显著影响(《中国佛教石窟寺遗迹——3至8世纪中国佛教考古学》,文物出版社2010年7月版)。1965年在清理莫高窟崖隙中积沙时发现了一件北魏太和十一年(487年)广阳王慧安发愿的残绣佛。“刺绣为一佛二菩萨式的说法图。佛结跏、露脚、坐莲座,菩萨侍立,跣脚、踩覆莲、裹长裙,与敦煌251、260等窟的小型说法图相似。特别是艺术风格、表现手法基本相同……结构布局与云冈第11窟、龙门石窟古阳洞太和时期诸小龛相似,供养人衣冠完全相同……都是鲜卑贵族在未改革服制以前的服装。”敦煌研究院的专家认为,这件绣佛“应该是从平城一带被人带到敦煌的”。“花边中的连珠状龟背纹与忍冬纹套叠的形式,在莫高窟259窟、248窟可以找到同类型的纹饰,在云冈9、10窟均有相似的浮雕边饰”,“女供养人衣服上桃形忍冬纹,在莫高窟251、260窟也可以看到类似的文饰”(敦煌文物研究所:《新发现的北魏刺绣》,《文物》1972年2期)。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石窟艺术是从丝绸之路的凉州,经山西大同、太原传入中原地区的,同时又从大同再影响到河西敦煌地区,在绘画技法上也同样是如此。严耕望先生指出:“魏都平城时代,为亚洲盛国,西域诸国相继来朝,从事朝贡贸易,僧徒亦乐东来弘法。魏之君主,……大崇佛法,凡所建制,规模宏丽,不但远过于前朝,亦为南都建康所未闻。”

除佛教外,中亚粟特人信奉的祆教也在太原地区流行,隋代虞弘墓就是最好的案例。祆教影响在太原很是兴盛,北齐后主高纬祭非其鬼,以事胡天。这里的“胡天”,就是粟特人信仰的祆神。另外,《旧唐书·李暠传》记载开元年间(713-741年)“太原旧俗,有僧徒以习禅为业,及死不殓,但以尸送近郊以饲鸟兽。如是积年,土人号其地为黄坑。侧有饿狗千数,食死人肉,前后官吏不能禁止。暠到官,申明礼宪,期不再患。发兵捕杀群狗,其风遂革”。这实际是粟特祆教葬俗的延续。

西域的乐舞也对北魏产生巨大的影响,建都平城后即设立宫廷音乐机构——太乐。“世祖破赫连昌,获古雅乐,及平凉州,得其伶人、器服并择存之。后通西域,又以悅般国鼓舞设于乐署。”北魏灭北燕时又得到北燕所传《高丽乐》。隋唐宫庭整理的宫燕(宴)乐——《七部乐》、《九部乐》中的西凉伎、高丽伎、天竺伎、安国伎、龟兹伎等大体上都是经北魏时期传入中原的。北齐后主高纬特别欣赏的“胡戎乐”以及起源于北齐盛行于唐代的《兰陵王入阵曲》,这种假面舞友称为“代面”,流传久远,影响极大。陈寅恪先生就曾论证过北齐的音乐对隋唐两代的影响。据统计,在云冈石窟有音乐图像的洞窟就有22座,乐器雕刻664件,种类多达30余种。在东魏、北齐时期由于胡化政策的推行,中亚、西亚和印度的音乐绘画以及服饰饮食等大行其道,并对隋唐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葡萄酒与玻璃技术的传入:由于丝路的影响,中亚、西亚的一些工艺技术也传到平城。太原地区是我国内地最早的葡萄种植和葡萄酒的产地。唐代诗人刘禹锡的《葡萄歌》和《和令狐相公谢太原李侍中寄蒲桃》就描写太原葡萄,其中马乳、龙鳞等品种已是当时的名品。“酝成十日酒,味敌五云浆。”“酿之成美酒,令人饮不足”。刘禹锡自注说“葡萄酒出太原。”《新唐书·地理志》:“太原府,太原郡,本并州,开元十一年为府。土贡:铜镜、铁镜、马鞍、梨、蒲萄酒…”。除太原之外,晋南的蒲州也产葡萄酒。《唐国史补》所列各地名酒有“河东之乾和葡萄”。《册府元龟·帝王部·却贡献》也有“开平元年十二月,敕河东每年进葡萄酒,西川进春酒并宜停。”司马光的《送裴中舍赴太原幕府》“山寒太行晓,水碧晋祠春;斋让蒲萄熟,飞觞不厌频”的诗句,也说明直到宋代太原的葡萄和葡萄酒还非常有名。

根据《魏书·西域传》记载,西域大月氏有商人到平城进行商业贸易,这位商人还掌握烧制玻璃的技术,他从附近山里采矿石,在平城内进行烧制,“光色映彻,观者见之,莫不惊骇。……自此中国琉璃遂贱,人不复珍之。”考古学家宿白先生推测河北定县舍利石函中发现的大小玻璃器和景县封魔墓、祖氏墓出土的玻璃碗,制作比较原始、粗糙,可能就是北魏生产的。如若这个推论成立的话,在南朝鲜庆州5~6世纪新罗王族墓(瑞凤塚)发现的与河北景县相同的玻璃碗,说明北魏的玻璃产品或经高句丽远销到朝鲜半岛的南部(宿白《考古发现与中西文化交流》,文物出版社2012年)。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丝绸之路上除了商业外,也对古代文化、信仰、技术以及生活的方方面面产生着影响。山西则是在这条丝路上重要节点,其在中外文化交流中的地位不可小视。

四、山西对中国绘画发展史最关键的影响

整个北朝时期不论国都设立在洛阳还是邺城,但作为大本营的大同、太原始终有着特殊的地位,从“霸府”到“别都”,这里是实际上的政治、军事中心,也是北朝时期的绘画艺术的中心。从某种意义上说,山西对中国绘画发展史有着最为关键的影响。

对山西绘画的认识是从考古发现开始的。1965年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在大同市石家寨村发现北魏琅琊王司马金龙墓。墓葬虽然早期被盗,仍然出土了454件珍贵文物。其中的石棺床、石雕柱础以及木板屏风漆画(图九)等尤为重要,特别是屏风漆画的发现,填补了中国绘画史空白。较为完整的有五块,板面涂红漆,题记及榜题处涂黄色,上书黑字。绘画中线条用黑色,人物面部、手部涂铅白,其余有黄、白、青绿、橙红、灰蓝等色。绘画内容与传为顾恺之的摹本《列女仁智图》、《女史箴图》大体相同,都是表彰古代帝王将相、烈女、孝子的人物故事。

图九 木板屏风漆画

顾恺之的名字几乎成了中国绘画起源的同义词,但留到今天的作品,最早也就是宋以后的摹本。如果不是司马金龙墓的发现和木板漆画的出土,我们不可能看到魏晋时期绘画的真迹。司马金龙是随父亲司马楚来北魏的东晋皇族后裔,其墓葬中随葬的漆画在内容和绘画技法上无疑是来自于南朝,但它是否是来自南方的作品,似乎难以下这样的结论。因为,在整个北朝时期,有不少的南朝人士逃往北魏或北齐地区。如和司马楚同时的司马休及其族人、随从等一同降于北魏,归降北魏的东晋显贵还有司马景之、司马叔番、司马天助等,再加上他们的家族、臣仆、官员等人,其数量应相当可观。因此,当时的宫廷可能就有来自南朝的画工或将南朝流行的绘画稿本带到平城或晋阳。如梁武帝的侄子萧放就是侯景之乱(548-552年)后投奔北齐的一位画家。他在高齐宫中词林馆任职并指导和管理画工。他根据古代诗文或贤良人物所绘的屏风画深受皇帝的喜欢。在北魏平城来自于中原地区的画家还有蒋少游,他是被俘到平城的山东淄博(乐安博昌)人,后因绘画、雕塑、工艺和建筑艺术的才干,被任命为北魏的将作大将、太常少卿等职。文献记载太和十五年(491年)时曾为副使出使南齐,观察其城池和宫殿样式绘图而归,后来负责洛阳的建设。

图一○ 徐显秀墓室壁画(局部)

在当时的山西也有不少来自北凉或西域、中亚的画家,北魏时期的僧人沙勒胡就擅长画佛教人物。北齐时期另一位来自于中亚昭武九姓曹国的粟特人画家——曹仲达,根据唐道宣《集神州三宝感通录》和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载称,曹仲达擅长佛教绘画,是北齐最有影响的画家。张彦远将他所绘的佛画称为“曹家样”,将其与南朝张僧繇的“张家样”和唐吴道子的“吴家样”并称。后人有“吴带当风,曹衣出水”之说。曹仲达所画的佛像特征,是衣纹稠密,而且和肌体紧贴,如同刚刚从水中出来一样。我们今天虽然看不到他的作品,但从保存下来这一时期的佛教造像似乎可以感悟曹衣出水的时代风采。

图一一 九原岗墓葬墓道壁画

1979年在太原晋祠附近发现北齐东安王娄睿的墓葬。墓主人娄睿是北齐的外戚,高祖高欢妻之侄子。初为高欢帐下都督,旋迁至骠骑大将军。后主武平元年(570年)卒。追赠太宰、太师、太傅、开国王。墓中现存壁画71幅200多平方米,其艺术水平超过了已发现的同时期的壁画。学术界认为壁画的作者很有可能是北齐宫廷绘画大师杨子华。文献记载杨氏善用写实手法描绘鞍马人物。且壁画中人物面容也和保存在美国波士顿美术馆《校书图》(唯一可能属于杨子华原作的北宋摹本,拉长的椭圆形面孔在其他早期绘画中很少看到)相似。2002年在太原王家峰村还发现北齐太尉、武安王徐显秀的墓葬。墓室和墓道的彩绘壁画有330多平方米,绘有各类人物、马匹、牛车及各色仪仗、兵器、乐器等图案(图一○)。此墓壁画中还出现一种独特的所谓“染低不染高”的色彩晕染法,使人物面部表现出明显的立体感和真实感。2013年又在忻州九原岗发掘的北齐壁画墓(图一一),其绘画中几乎所有的人物面部都有这种立体效果。这种晕染的方法与文献记载中张僧繇凹凸画法有明显的差异,似乎是西域地区流行的画法,直到8世纪前后还是龟兹画家最常用的人物画法。这或许就是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所称的北齐时期形成的“简易标美”的新画风。北齐这种新风气当以号称画圣的杨子华为先河。唐代画家阎立本说“自像人已来,曲尽其妙,简易标美,多不可减,少不可逾,其唯子华乎!”而这种画风似乎到隋代开皇年间(581-600年)后又回传到河西地区,我们今天在敦煌莫高窟就能看到这种画风的作品。

图一二 永乐宫壁画《五圣朝元图》(局部)

根据《历代名画记》载,隋唐之际的画家中田僧亮、杨子华、杨契丹、郑法士、董伯仁、展子虔、孙尚子等人,他们大多与北齐有关,或多或少在太原有过活动。唐代的画家阎立德、阎立本也受到了杨子华、展子虔等人的影响。可见北魏、东魏、北齐时期山西绘画在中国古代绘画发展史中的重要地位。

如果话题扯远点,唐代大诗人、大画家王维也是出于太原王氏,为太原祁人,至其父辈迁到河东蒲州(永济)。他工草隶,善画山水人物,其山水画独成一家,“如山水平远,云峰石色,绝迹天机,非绘者之所及也。”对后来中国绘画的发展有着很大的影响。另一位是米芾,“米家山水”堪称中国绘画史的开创性画家。虽然他自称春秋楚国的芈氏的后人,实际上他是世居太原的粟特的后人,后来迁居襄阳,号襄阳漫士(张小贵《宋代米芾族源及其信仰》)。

讲山西地区绘画在中国艺术史上的地位,同样不能不提及元代芮城的永乐宫壁画(图一二)。永乐宫位于芮城县龙泉村东,原址在永济县永乐镇,1959年因三门峡水利工程迁建到新址。整个建筑规模宏伟,气势巍峨,是现存最为完整的元代道教寺观,也是最为完整的元代木结构建筑群。更为重要的是永乐宫保存着举世罕见的元代壁画,共有1000多平米,分别绘于无极殿、三清殿、纯阳殿、重阳殿等。其中“三清殿”壁画共计403.34平米,全长94.68米,共绘有人物289个的《五圣朝元图》,被认为是集唐宋道教绘画精华之巨制。现今传世的北宋武宗元的《朝元仙杖图》或是此类画的部分粉本。另一称为《八十七神仙卷》被认为《朝元仙杖图》的宋代粉本残卷。纯阳殿的“钟吕谈道”是一幅极为珍贵的人物描写图,达到了物我相照又物我两忘的的境界。根据壁画绘者题写款识得知,壁画绘于1358年,为元代初年朱好古的八位门人所画。目前保留我国古代绘画中,元代的人物画大幅的极少,永乐宫《朝元图》正可作为研究、借鉴的元代绘画的范例。从某种意义上说,永乐宫壁画可与敦煌莫高窟并称,是中国古代寺观壁画艺术的杰出代表。

以上,着重从文化产生、文明曙光、丝路地位、绘画艺术等几个方面的成就,简要论述了山西的宝贵文化资源。实际上山西对中华文明的贡献远不止这些。比如,历次民族大融合、古代建筑艺术、古代戏剧、古籍文献、工艺美术、以晋商为代表经济形态创新和以抗战时期为重点的现代民族精神构建等等方面,山西都具有独特品性和重大的影响。可以说,山西从180万年前的文化演进到5000年来的文明发展,全面而生动地诠释了中华文明起源与发展的基本历程。在我国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今天,特别是强调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理念的背景下,山西的发展也愈发需要文化的滋养和支撑,进一步地增强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保护好这些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不断地从中汲取滋养和力量,激发社会的文化创新,以推动山西经济社会的全面发展。

(作者系国家文物局副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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