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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
—拜占庭边疆研究中“边疆”认知的演变

2016-09-01徐家玲

外国问题研究 2016年2期
关键词:拜占庭边墙帝国

王 翘 徐家玲

(1.齐鲁师范学院 历史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 250200;2.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罗马
—拜占庭边疆研究中“边疆”认知的演变

王翘1徐家玲2

(1.齐鲁师范学院 历史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 250200;2.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罗马—拜占庭的边疆研究起源于对罗马帝国边墙的考古,历经学术研究的源起、积淀与迅猛发展的三个主要阶段。它以罗马—拜占庭帝国边疆地区的历史为研究对象,以考古学、文献学、古典学、罗马史研究、拜占庭研究、中东及阿拉伯研究等学科为学术支撑点,借鉴战略论、帝国理论、边疆理论、文明形态论等理论为研究的新视角与方法,对罗马—拜占庭的边疆地区的历史与社会进行全方位的考量。本文主要结合学术发展史的介绍,对过往研究有关罗马—拜占庭边疆涵义的流变加以梳理。伴随学术研究的发展,从事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的学者对帝国边疆的认知不断丰富与深化,从学术研究初始阶段的防御之线型边界,到学术积淀阶段的具有阻隔功效的多样化实体形态的边疆,直至新理论与研究路径下的战略防御区域与文明交往传播空间。有关罗马—拜占庭边疆的理念认知呈现出多元整合的发展态势,这也表明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正逐渐成为一门专业化的学术研究领域。

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涵义

罗马—拜占庭的边疆研究发端于对早期罗马帝国以边墙为具化形态的边界的考古,历经16至19世纪中期的学术源起、19世纪中期至二战时期的学术积淀以及二战后至今的学术建设及迅猛发展的三个主要阶段,正逐渐地形成一门新兴的综合性学科。

随着不断涌现的考古成果以及对历史文献的解读,罗马—拜占庭的边疆研究已突破早期研究阶段对帝国边墙的研究,在空间、时间以至主题上都得到极大的扩充与丰富。在空间上,罗马帝国在巴尔干、东方、非洲地区的边疆都进入学者的研究视野;在时间上,由于罗马帝国边疆地区历史发展的延承性,同时也出于对帝国边疆进行全盘性综合考察的目的,罗马帝国晚期的边疆问题乃至其后继者拜占庭帝国的边疆历史也被纳入学者的研究范围,形成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的一体化趋势;在研究主题上,历经一个多世纪的发展历程,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也涵盖了更为广泛的内容,从对边疆地区防御要塞、驻军遗迹、城市遗址、道路体系等的考古,到有关帝国边疆军事组织、布防、运作乃至军事战略的研究,从对帝国与周边民族的关系、帝国对外政策的论述到对帝国的国家观与边疆观的分析,从对帝国边疆两侧地区文化交往的关注到对罗马—拜占庭边疆的历史内涵的剖析,呈现出百花齐放的态势。从宏观的视角而言,对罗马—拜占庭边疆问题的研究,仰赖于跨学科的分析,其研究路径呈多样化态势,从事研究的学者来自考古学、历史学、古典学、文献学等多个专业,因此这一领域的研究状况呈现出繁复细琐的特点,涉及的研究主题十分庞杂。囿于学力及篇幅所限,本文主要结合学术发展史,对过往研究中,学者们通过某一主题研究而形成的对罗马—拜占庭边疆涵义的不同理解加以梳理,而不过多细述各研究主题的发展脉络。

一、从防御之线型边界到屏障阻隔之网型边疆

欧洲学者对罗马—拜占庭边疆的研究可追溯至16世纪学者对德意志与不列颠地区罗马边墙的关注。1518年到1519年之间,巴伐利亚人文主义历史学家约翰尼斯·图尔迈尔(Johannes Turmair)对艾希施泰特(Eichstätt)附近的一段古代墙址进行考察,认定其为罗马占领时期的边墙。1531年,比图斯·雷纳努斯(Beatus Rhenanus)也注意到在阿伦镇(Aalen)附近的边墙遗址。至18世纪,德意志地区对罗马边墙的研究开始具有向系统化研究发展的趋势。18世纪后半期,在普鲁士皇家科学院与曼海姆科学学会(Mannheiner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的资助下,克里斯提·恩斯特·汉塞尔曼(Christian Ernst Hanßelmann)分别对罗马在日耳曼人地区的扩张以及帕拉廷地区前罗马时代的住民进行了研究。1766年,在对雅格斯特豪森(Jagsthausen)地区进行实地考察后,他将上日耳曼地区的古代城墙遗址第一次纳入到历史条件中进行解读,提出此类城墙遗址实际为罗马人修建的边墙(limes),*Limes,复数形式Limites,在拉丁文中拥有多种不同的含义:小路或划定土地界限的田垄;边界线或边界的标记;道路或小路;河道;任何具有区别性的标志物。拉丁作家使用limes一词来指代那些明显的或者驻有防御工事的罗马边界。现在,学者们更普遍地认为Limes并不是罗马人用来专指帝国边界的术语,而是在3世纪后开始变得常见的词汇,用来指代边疆督军(Dux Limitis)指挥下的一个边疆行政区划。这一层的涵义被从事罗马—拜占庭帝国边疆研究的现代学者采用,指代古罗马的一种边疆防御体系或划定界限体系。例如北英格兰的哈德良墙有时被称为不列颠边墙(Limes Britannicus),而罗马阿拉比亚行省面对的沙漠边界则被称为阿拉比边墙(Limes Arabicus)。本文将Limes译为边墙。是罗马帝国的线型边界。*Dieter Planck, “Restaurierung und Rekonstruktion römischer Bauten in Baden-Württemberg”, in Günter Ulbert, Gerhard Weber (Hrsg.), Konservierte Geschichte? Antike Bauten und ihre Erhaltung, Stuttgart: Konrad Theiss Verlag, 1985, S.130.这种对边界的描述,已具有将边疆的涵义视为阻隔之存在的雏形,在此后很长时间成为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中的主要观点,并直至今日仍为一家之谈。

在英国,罗马的城墙遗址也吸引了古文物学者及考古学者的注意。16世纪晚期,英国的古文物学家便对英格兰北部地区被称为“皮克特墙”(Picts’ Wall)*即今天被称为“哈德良墙”的罗马边墙。的古代墙垣遗址进行了零星地考察。1600年出版的《布列塔尼》(Britannia)第五版中,威廉·卡姆登(William Camden)便描述了他对该城墙遗址的徒步考察过程,并叙述了该城墙的构造。在文中,他认同了中世纪作家吉尔达斯(Gildas)与贝德(Bede)对这段城墙建造的历史背景的记载,即将之视为阻止皮克特人进入曾属于罗马行省的南部地区的边界工事,是一种应对当时社会与军事衰落危机的防御手段。*Richard Hingley, Hadrian’s Wall: A Lif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327.

到18世纪早期,随着对古代文献资料的进一步解读,古物学家逐渐发现“皮克特墙”的修建早于中世纪时期,其修建时间可追溯到罗马统治时期,遂更名为“罗马墙”(哈德良墙)。然而彼时英国学者对“罗马墙”的研究兴趣多局限于建筑构造领域,有关其历史的研究寥寥无几。1732年出版的《罗马不列颠》(BritanniaRomana)一书中只注重勾画该城墙的详细剖面图;1776年出版的《北方之旅》(IterBoreale)中,也仅提供了城墙及其周边环境的构图。

尽管欧洲学者对上日耳曼地区的罗马边墙以及英格兰北部“罗马墙”的研究自18世纪以来兴趣日浓,但诚如上文所述,无论德国学术界还是英国学术界,这种对罗马边墙的研究,仍多以复原其建筑结构图和考证所属年代为主要内容,尚未对边界乃至边疆的历史涵义进行深度的历史思考,可以说此时的研究仅是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的序曲。实际上真正意义上的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直到19世纪中期至第二次世界大战之间才真正地兴起及得到初步发展。19世纪中期以来,伴随考古学的兴起,对“罗马墙”(即后来的哈德良墙)以及罗马帝国在莱茵—多瑙河地区边墙(即上日耳曼—雷蒂亚边墙)进行全面系统化的考古发掘,成为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学术史的起点。对这些墙垣及其周边遗址的考古研究,在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领域的发展中具有重要的意义。我们所了解的许多与罗马—拜占庭边疆相关的信息都源自对罗马边墙以及沿边墙分布的军事设施遗址的考古发掘,至今这一领域仍是边疆研究中举足轻重的构成部分。

在这一时期,德、英两国学术界倚仗其掌握的边墙遗址资源、秉承各自的学术传统,成为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的学术重镇。19世纪中后期,德意志邦联的内部成员国,出于对各自边界进行系统化考察与核定的目的,相继组建了本国的边界委员会。这些机构在勘定各自边界的同时,也涉猎于古代边界的研究。但由于在邦联内部,各成员国都仍保有其独立性,因此各国边界委员会进行的研究也呈分散化的特质,缺乏整体性与协调性。19世纪末在德意志帝国政府的支持与资助下,迪奥多·蒙森(Theodor Mommsen)于1892年组建了统一协调的研究机构——帝国边疆学会(Reichs limes kommission)。该学会的边疆研究论文集至今仍是展示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成果的重要平台。对于刚刚建立的德意志第二帝国而言,维护及论证帝国的法统合理性成为帝国的政治需求,这种政治需求无疑也延伸至德国的学术界。因此具有官方背景的帝国边疆学会,将其对边疆研究的重点集于边墙的政治军事功能方面,以回应对于德意志帝国疆界的论证与研究,具有较强的政治意图。如是,德国的学者强调边墙是呈线状设置的、阻挡“界外”蛮族入侵的屏障性边界,是罗马帝国在日耳曼地区版图的界限。

相对于德国,英国的罗马边疆研究则更加偏重于学术性。1848年,因席卷欧洲大陆的革命浪潮的冲击,纽卡斯尔教士约翰·科林伍德·布鲁斯(John Collingwood Bruce)无法前往罗马朝圣,为弥补这一遗憾,他参加了一次前往 “罗马墙”的游历会。正是这次聊以慰藉的旅行,成为英国考古学者与历史学者开启现代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的第一步。*A. R. Birley, “Fifty Years of Roman Frontier Studies”, in Philip Freeman (ed.), Limes XVIII: Proceedings of the XVIIIth International Congress of Roman Frontier Studies, Held in Amman, Jordan, vol. I, Oxford: Archaeopress, 2002, p.1.原本由学者自发组织的罗马边墙游历会则逐渐演变为英国学者10年一次的定期学术聚会。英国各地区的考古研究协会也充分利用此次游历会所带来的学术契机,相继组织了相关的考古项目。布鲁斯在结束了首次“罗马墙”之旅后不久,又多次前往该遗址进行考察,出版了一系列有关“罗马墙”的研究成果,*John Collingwood Bruce, J. Robert Blair (eds.), Handbook to the Roman Wall: A Guide to Tourists Traversing the Barrier of the Lower Isthmus, 4th ed., London: Longmans, Green & Co.,1895; John Collingwood Bruce,The Roman wall a historical, topographical, and descriptive account of the barrier of the lower isthmus, extending from the Tyne to the Solway, deduced from numerous personal surveys, London: John Russell Smith, 1953; John Collingwood Bruce, Handbook to the Roman Wall: With the Cumbrian Coast and Outpost Forts, revised by Charles Daniels, 13th ed., Newcastle upon Tyne: Harold Hill & Son, 1978; John Collingwood Bruce, The Roman Wall, a Description of the Mural Barrier of the North of England, London: Longmans, Green, Reader and Dyer, 1867.这些著作成为全面了解“罗马墙”的指南,是英国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的基石。通过对墙壁、壕沟、堡垒、塔楼以及驻军遗址等建筑结构要素的考察,布鲁斯在其著作中强调了边墙体系的军事防御功能。他指出“著名的罗马边墙,在之前的时代中,保卫了南不列颠地区免受北方部落的劫掠”*John Collingwood Bruce, The Roman wall a historical, topographical, and descriptive account of the barrier of the lower isthmus, extending from the Tyne to the Solway, deduced from numerous personal surveys,p.v.,“军队驻地,如同我们在敌人边界上可能期待的那样,是在一种防护安全的观点下构建的”*John Collingwood Bruce, J Robert Blair, ed., Handbook to the Roman Wall: A Guide to Tourists Traversing the Barrier of the Lower Isthmus, p.26.,“这些工程本身都为我们提供了最好的证据,来证明这是一个蕴含着整体设计理念的体系……所有的工程——壁垒,墙壁以及壕沟,塔楼,堡垒,军队驻地以及哨所——只是这一整体设计的众多部分,它们的重要性相互依托,一致为危险的边界提供安全保障。”*John Collingwood Bruce, The Roman wall a historical, topographical, and descriptive account of the barrier of the lower isthmus, extending from the Tyne to the Solway, deduced from numerous personal surveys, p.387.通过对罗马边墙功能的论述,布鲁斯对皇帝哈德良修建边墙的动机予以分析,他认为哈德良“并不试图建立一个世界帝国,而仅仅是希望掌控他可能希望维持的版图”,*John Collingwood Bruce,The Roman wall a historical, topographical, and descriptive account of the barrier of the lower isthmus, extending from the Tyne to the Solway, deduced from numerous personal surveys, p.449.并以此将罗马—拜占庭的边界视为帝国版图极限的物化标志,是阻隔边界两侧不同世界的屏障。不难看出,布鲁斯的这些观点,与德国学者并无二致,事实上这种认知到20世纪初一直是当时学术界的主流观点。如20世纪初的牛津大学学者哈弗菲尔德(Francis J. Haverfield)便是这一观点的主要代表。作为第一个对罗马不列颠历史进行系统研究以及第一个对罗马化问题进行理论研究的学者,他认为罗马帝国是文明世界,罗马的安危即代表整个文明的安危。“外部的世界是未开化的和野蛮混乱的。从欧洲的一端到另一端、在整个西亚的数千里边界上,罗马将这个野蛮世界阻挡在文明世界之外。”*F. J. Haverfield,The Romanization of Roman Britain,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05, pp.2-3.换言之,罗马的边疆,是阻隔文明世界与野蛮世界的重要屏障。

20世纪初期,随着曾跟随蒙森从事研究的牛津大学学者哈弗菲尔德的加入,英德两国从事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的主要力量,开始寻求学术上的信息互通与研究上的合作尝试。牛津大学学者柯林伍德(R.G.Collingwood)以及纽卡斯尔的阿姆斯特朗学院(Armstrong College)讲师菲利普·纽博得(Philip Newbold)相继承担起两国学者合作研究意向的沟通职责。然而这种合作由于随后到来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而被打断。战后双方学术界尽力修补合作关系,并互派学者参加对方的考古工作,出席对方的学术会议。德国边疆研究学者库特·斯泰德(Kurt Stade)受帝国边疆学会主席恩斯特·法布里修斯(Ernst Fabricius)委派,参加了1929年对波多斯瓦德(Birdoswald)的发掘工作;而古斯塔夫·伯赫伦(Gustav Behrens)则以德国帝国边疆学会特别代表的身份,出席了1930年在英国召开的第6次哈德良墙游历会。1940年,时任杜伦大学罗马—不列颠历史与考古专业讲师的埃里克·柏雷(Eric Birley)与德国学者库特·斯泰德商谈召开国际边疆研究学术会议的构想,以期建立国际间的学术交流。遗憾的是,这种合作意向再次为接踵而至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所中断。

此间,罗马边疆研究虽然呈现出学术分散性与断裂性,但是伴随着考古学成为一门成熟的学科,对于罗马—拜占庭边疆的考古,在空间上得到不断扩充。除传统的对英德境内罗马不列颠与日耳曼遗址的考古之外,考古学者们也开始对原属罗马达西亚、叙利亚及阿拉比亚行省地区的遗址进行发掘。对这些地区的考古特别是对原罗马阿拉比亚行省的考古,表明在这些边疆地区,并不存在如“哈德良墙”一样绵延不断的防御城墙。在叙利亚和阿拉比亚地区,取而代之的是由罗马军队占据的一系列要塞和边界驻军安置地构成的防御性网络体系;在黑海与多瑙河间的达西亚地区,边疆则是以边墙与防御驻军要塞网相混合的形式出现。 这种在空间范围上的扩充也推进了学者对于帝国边疆涵义的认知,从原有的对边疆的线型防御边界定位,逐渐发展为认同帝国边疆具有多样化的实体形态,并针对这种发展重构帝国边疆的内涵。柯林伍德在《罗马不列颠考古》中依据罗马帝国不同地区边界形态及效用的异同,概括了罗马帝国边界的普遍特征。他指出,尽管罗马帝国各方向的边界实体形态各异,但其并无质的区别。无论是非洲行省区分罗马帝国与原住民的壕沟界线,还是阿拉比亚地区由驻防哨所链接起来的军事边界,乃至不列颠及日耳曼地区的边墙,其实质皆为保护帝国版图、阻碍边界之外民族侵入的屏障。*Robin George Collingwood, The Archaeology of Roman Britain, London: Methuen & Co. Ltd., 1930, p.64.

二、作为战略防御区域的边疆

两次世界大战带来的学术研究的停滞状态,直到1949年才得以缓解。1949年,由英国的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学术界组织,邀请欧洲各国罗马边疆研究领域的著名学者和考古学家,召开了第一届国际边疆研究学术大会。在这次国际边疆会议上,确定每5年召开一次国际边疆大会,作为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学者的阶段性学术成果研讨与交流的平台。其研讨内容所涉及的主题,至今仍对边疆研究具有重要意义。会议上发表了来自各个地区正在进行的罗马边界考古的考察报告。*关于包括莱茵河边疆地区的三处考古遗址的研究:吉芬(A. E. van Giffen)主持的对荷兰地区三个边境要塞的考察报告;意大利考古学家安东尼奥·佛罗瓦(Antonio Frova)关于保加利亚境内的多瑙河边境的论文;纳什-威廉姆斯(V. E. Nash-Williams)关于威尔士地区的研究论文以及罗伯特森(Anne Robertson)对安东尼边墙的研究。除去对19世纪末以来既已关注的不列颠及日耳曼地区边墙的研究之外,该会议还扩展了边疆研究的地理空间范围,如丹麦考古学者诺灵·克里斯滕森(Norling-Christensen)对于丹麦地区出土的罗马铜器与玻璃制品的考古研究等。这些研究拓宽了边疆学者的研究视角,为罗马帝国与其边界周围地区之间的关系,提供了物质文化交流的视角,丰富了19世纪末以来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中对罗马—拜占庭边疆涵义的理解。这次国际会议为此后边疆研究的发展与创新提供了契机,是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成为一门专业学科的第一步。此后,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逐步繁盛,研究范围跳脱出考古学的局限,发展为以考古学为基础、包括历史学、文献学、地理学、地缘政治学、战略学等多学科交叉渗透的新晋学科。研究主题从单纯的罗马边墙扩展到边疆地区的民族、人口、生活方式、军事布局、军事战略以及边疆本身的内涵。

在二战前已经出版的关于罗马边疆研究的成果中,人们更多关注的是欧洲和北非的边疆地区。在欧洲主要集中于不列颠、莱茵河以及多瑙河等地区,在非洲主要集中于罗马的北非统治区与柏柏尔人原住民之间的边界。尽管20世纪上半叶考古学者对原属罗马阿拉比亚、叙利亚行省地区进行了考察,但相比之下,学者们对东方地区,即从高加索地区到纳杰夫(Negev)地区的关注程度仍较为欠缺。事实上,从最初的帕提亚帝国,到之后的萨珊帝国,以及后来的各穆斯林国家,帝国的东方边疆地区一直以来都面对着与其势均力敌的对手,是罗马—拜占庭历史的主要内容。早在塔西佗的作品中,就已经对科尔布罗(Domitius Corbulo)在亚美尼亚的外交与战争进行了详细的描述;阿米亚努斯·马尔切利努斯(Ammianus Marcellinus)的《往事》(ResGestae)也更多记载的是东部的边境和军队。显然,西方学者对东部边疆研究的忽视与它们的历史重要性是不相符的。二战后,这种状况得到了转变。更多的罗马—拜占庭边疆考古学者开始关注帝国的东方地区。

战略论视角下的边疆理念:伴随着对罗马—拜占庭帝国东部边疆地区考古成果的不断出现,学者们发现作为罗马帝国政治军事边界的物化表现形式的边墙,在东方并不是必然的存在物,或者说并不总是必然的存在物。即在帝国的不同历史时期,帝国边疆的实体形态并非一成不变,时而表现为明确的军事防御界线,时而成为无人的隔离区,时而又呈现为一种不同族群共生的文化空间。这对传统的、认为边墙是用以阻隔敌人进攻的防御性边界的观点提出挑战。而与此同时,世界政治格局改变带动下的大战略理论的兴起与演变,为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打开了新的视野。爱德华·路特瓦克(Edward Luttwak)的《罗马帝国大战略》与《拜占庭帝国大战略》是战略论影响下的代表作品。在《罗马帝国大战略》中,他将罗马帝国的防御分为三个不同的时期:朱利安·克劳狄安王朝时期,作为防御体系的边疆是相对稳固的,附庸国则迎合罗马的国家利益作为缓冲国而存在;从弗拉维安到塞维鲁斯时期,帝国发展出一套系统精确的边疆体系,即将帝国的资源投入到建立一种静态的起到防御性作用的边界。3世纪以后,罗马帝国为适应纵深防御战略开始放弃固定的边界防御体系,而是选择设备齐全的堡垒与机动部队协同作用,截击入侵者,将敌军的入侵控制在适当的范围内,*Edward Luttwak, The grand strategy of the Roman Empire: from the First Century AD to the Third century AD,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76, pp.49-50, 126, 188-189. G. Bravo Castaneda, “Del Mediterráneo al Danubio: Configuración histórica del espacio europeo”, in G. Bravo Castneda-R. González Salinero (eds.), La aportación romana a la formación de Europa: Naciones, lenguas yculturas. Actas del II coloquio de la Asociación Interdisciplinar de Estudios Romanos, Madrid: Signifer Libros, 2005, pp.61-65.(或所谓的纵深防御)。 在《拜占庭帝国大战略》中,路特瓦克继续以大战略理论为出发点,论述了拜占庭帝国在易受攻击的地理环境中、在缺乏军事优势的情况下,适时调整国家防御战略,在不同边疆地区针对不同敌人调整其政策,从而达到国家安全的战略目标。*Edward Luttwak, The grand strategy of the Byzantine Empire,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and London: The Belknap Press and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pp.49-94.在这样的宗旨下,边疆不再是一条清晰可辨的军事界线。路特瓦克将罗马—拜占庭帝国边疆视为依据帝国防御战略变化而可进行灵活调整的体系,边疆的功效主要为应对国家的防御战略,其本质是具有防御属性的区域。

“帝国”理论视角下的边疆理念:另一部在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中开辟了新方向的著作是C·R·怀塔克(C. R. Whittaker)的《罗马帝国的边疆》*C. R. Whittaker, Frontiers of the Roman Empire. A social and economic Study (Ancient Society and History), Baltimore and London: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4.。怀塔克以冷战结束后兴起的帝国理论为支撑,重新诠释罗马—拜占庭帝国的边疆历史。他分析了社会经济的历史现实,引进了“动态边疆”的理念,此即,不仅仅将边疆置于一条线状边界的基础上来研究,还要将其作为一种边疆地带的含义来研究。这个边疆地带对罗马人和蛮族人而言是一个共同居住活动的空间或地区,在这个地带中存在着交往与冲突。这一推进性的诠释突破了以往边疆研究中主要立足于罗马—拜占庭帝国的单向性考量视角,而是将边疆地区的空间与社会作为中心,从边疆内外的双向性视角对其进行考量。而这种研究路径显然是受到帝国理论中以边缘地带为中心的研究路径的影响。怀塔克的观点得到众多学者的拥护,西班牙学者冈萨罗·布拉沃·卡斯塔尼达(Gonzalo Bravo Castaneda)就认为“假设边墙对于罗马人和非罗马人而言不仅仅是一条参考线,假设前者的影响在帝国时期能够越过这条假定的罗马边界,而在数英里之外的地区仍能被感知到。尽管边界显然是毫无疑问的存在物(这里我们通过考古得到证据),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罗马人与生活定居在军事设防线另一边的民族之间就不存在关系。换言之,边墙不仅对于抵御可能的入侵而言是一个行之有效的体系,同时也是一个外交、文化及语言的关系中心。”*G. Bravo Castaneda, Del Mediterráneo al Danubio: Configuración histórica del espacio europeo, in G. Bravo Castneda-R. González Salinero (eds.), La aportación romana a la formación de Europa: Naciones, lenguas yculturas. Actas del II coloquio de la Asociación Interdisciplinar de Estudios Romanos, p.56.怀塔克最重要的贡献在于,他指出了罗马帝国物化边界的概念同罗马帝国对帝国边界之外各民族的实际影响范围的界线之间的区别。在罗马帝国治下的领土范围是有限度的,但是罗马帝国对周边民族领土的影响力能够超出其物化的军事政治边界,并且还可能不断扩展。事实上,罗马人的观念中,从来不认为帝国具有确定的有形边界,因为罗马的权力经常延伸到罗马治下区域之外的地区。怀塔克认为,从奥古斯都以来一直被确定为帝国北部界限的多瑙河与莱茵河,只是“地理界线”,但它们“是通道而不是阻隔”。*C. R. Whittaker, Frontiers of the Roman Empire. A social and economic Study (Ancient Society and History),pp.100-101, 158, 253.怀塔克否定了传统研究中的边疆地区的对抗理论,肯定了定居在罗马—拜占庭边疆两侧的罗马人与“蛮族”人之间、帝国边疆区域内不同族群之间呈现出的合作态势。

三、作为文化交往传播平台的边疆

除上述理论外,当代边疆理论的发展也对罗马—拜占庭的边疆研究了产生深刻的影响。西方边疆理论包含在历史学、经济学、政治学、国际法、地缘政治学等学科的论著中,体现在边界划分、殖民扩张的实践及其文献中,还出现在美国“边疆学派”的诸多权威性著述中。从15世纪末至19世纪末,西方关注的“边疆”主要是传统意义上的地理边疆以及领土范围和边界的划定,对边疆的理解是有形的。而二战之后,随着经济全球化以及信息技术和文化传播方式的发展,西方的边疆理论与边疆观突破了地理空间上的含义,出现了从有形到无形,从单纯的地理空间的边疆到多种形态的边疆的发展。诸如政治军事边疆、经济边疆、文化边疆、利益边疆等。这种边疆理论的发展对从事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的学者也产生了的影响。

著名的拜占庭学者奥勃伦斯基的著作《拜占庭世界:东欧,500—1453》中*Dimitri Obolensky, The Byzantine Commonwealth, Eastern Europe, 500-1453, New York: St. Vladimir’s Seminary Press, and London: Weidenfeld and Nicolson, 1971.便体现了边疆理论的影响。这部著作以拜占庭文明为核心,将东欧诸民族纳入到这一文明体系中。尽管本书中并未对边疆问题做专门的论述,但是作者通过将黑海北岸地区划分为三个同心圆弧状地带的方式,描述了拜占庭文明与这三个弧状带之间的相互关系,论述了拜占庭帝国对三个地带的政治—文化辐射支配力,暗含对罗马—拜占庭文化边疆实质的认同,将黑海北岸的广大地区视为拜占庭帝国的外部边疆。奥勃伦斯基还将这一地区逐渐接受拜占庭文明的影响同特纳的“移动的边疆”相类比,从边疆理论与文明交往的双重视角将作为帝国外部边疆的黑海北岸地区视为文明与野蛮汇合处,是文化传播与交往的地带。奥勃伦斯基的这一研究路径在其随后发表的论文《拜占庭边疆地带与文化交流》中得到进一步明确地论述。在这篇论文中,他对拜占庭帝国边疆的实质内涵进行了双重论述,他指出“在论述地中海文明时,布罗代尔曾这样写道‘在地中海周围划出一条条连续的边界线和一个个同心圆。这样的边界线或者同心圆数以百计。其中有的以政治为尺度;有的以经济或者文化为尺度’。这种观点同样适用于拜占庭帝国的外围地带。”*Dimitri Obolensky, “Byzantine frontier zones and cultural exchanges”, in M. Berza and E. Stănescu (eds.), Actes du XIV Congrès International des Études Byzantines, vol.I, Bucharest: Editura Academiei Republicii Socialiste Romnia, 1974, p.303.据此,奥勃伦斯基认为对拜占庭帝国的边疆的认知可从政治军事与文化两个层面切入。他指出在历史上,拜占庭帝国的边疆一直处于波动的状态,“甚至在设定的某一具体历史时段中,也很难精确地勾勒出帝国的边疆。即便是在历史地图中得到精确描绘的帝国军事防御边界线,很多时候也只是理论上的边界,而非事实上的边界。”*Dimitri Obolensky, “Byzantine frontier zones and cultural exchanges”, p.303.他列举了拜占庭帝国在陶鲁斯山脉地区的边界线作为说明,这里是7到10世纪间拜占庭—阿拉伯两大帝国之边界最为固定的部分,然而即便是这种相对固定的军事边界,在陶鲁斯山段处的边界两侧,也仍然毗连着起到缓冲作用的荒漠化无人区。而帝国在色雷斯地区与保加尔人地区之间的军事边界线,也处于同样的状态。*Dimitri Obolensky, “Byzantine frontier zones and cultural exchanges”, p.304.因此拜占庭帝国边疆的实体形态即政治军事边疆的内涵,应是由帝国的军事边界及其通常所围绕的帝国与周边民族之间的地带共同构成的缓冲空间。

至于帝国边疆的文化内涵,奥勃伦斯基则强调拜占庭帝国文化边疆的特征与形态更为多变。拜占庭帝国与阿拉伯帝国,在文明发展水平上相当,因此在双方之间的边疆地区有着较为明确清晰的文化边疆的分野;而在拜占庭帝国与周边其他文明程度远低于它的民族与国家之间,这种界限则变得模糊不清。因此在后一种边疆地区,当拜占庭人与其他民族相遇时便会呈现出一种文化的不平衡态势,从而导致文化的传播。就如同布罗代尔所言“压差越大,流动则越有利”。而这种“流动”也表现出双向性。例如,拜占庭与北方的周边民族之间的关系,就为强大的政治经济需求所控制:在经济上,帝国从东欧输入原材料,并输出自己的产品。在文化上帝国则期望通过教化和同化实际上的或者潜在的敌人,以求的将他们置于拜占庭帝国的政治文明体系之中;而这些北方民族的统治阶层也更加愿意借用拜占庭帝国的文化,来解决其内部的纷争。因此与拜占庭帝国之间保持商业和宗教的联系能够满足他们对奢侈品、技术以及教育的欲求。至此,奥勃伦斯基通过从文化层面对帝国边疆的诠释,赋予其文明交往空间的内涵。

在这些新思潮带来的新研究路径的影响下,学者们对罗马—拜占庭边疆的思考更具有开放性。一部分从事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的学者从传统的研究路径出发,通过考证原始文献及词源,对帝国边疆进行重新审视。这一研究首先缘起于对路特瓦克观点的批判。路特瓦克的大战略观点一出,便激起学术界的热烈讨论。许多学者对路特瓦克的战略论观点提出质疑,他们提出在古典时期的历史文献中,缺乏迹象表明罗马—拜占庭帝国有基于防御措施的具体的战略计划。其代表人物为B·伊萨克(B. Isaac),他首先在1988年的《罗马研究期刊》中发表论文对路特瓦克的观点提出质疑,文中从词源学入手,对术语“limes”和“limitanei”进行了分析。*B. Isaac, “The meaning of the terms limes and limitanei”, Journal of Roman Studies, vol.78,1980, p.129.伊萨克认为,这两个术语在数个世纪中经历了词义内涵的变化。“limes”在公元1世纪罗马帝国扩张时期,用来指代道路或者军队行军使用的军事道路。后来这个单词被废弃不用,除了称呼帝国的边界以外几乎很少使用这个单词。但是这个含义并不一定证明存在着防御性的军事组织或者进攻性的军事组织。此后从4世纪开始“limes”逐渐被看做是一个具有行政区性质的边疆区域。这样,伊萨克认为帝国的边疆是一个没有具体界限或者防御线的地带的理念。关于当时的罗马人对罗马帝国边界具有保护帝国安危的效用是否具有明确的认识,伊萨克提出了质疑。 他质疑路特瓦克的“大战略”观点,不认为罗马人具有所谓的“大战略”的意识。依据伊萨克的观点,稳固的边疆并不是罗马人边疆政策关心的主要问题。边界,甚至诸如河流一样的自然界线,在很大的程度上是边界两侧世界交往的地区,而不是防御线。

西班牙历史学家贾维尔·阿尔塞·马丁内斯(Javier Arce Martinez)也撰文参与了这一争论。*J. Arce, “Frontiers of the late Roman Empire: perceptions and realities”, in Walter Pohl, Ian N. Wood, Helmut Reimitz (eds.), The Transformation of Frontiers. From Late Antiquity to the Carolingians, Leiden: Brill, 2001, pp.5-13.他对一份4世纪的文献《论军事》(DeRebusBellicis)做了详细的分析,其中一些内容涉及当时的罗马人对帝国边界的理解。这部文献中强调帝国被“狡诈的蛮族”所包围,这些蛮族是帝国的敌人,他们无处不在。该文献还强调帝国应该提高防御能力,这反证了罗马帝国在当时并没有建立一个有效的抵御外来入侵的防御体系。根据这份文献的记载,这种防御性体系应由连绵不断的堡垒链条构成,应每隔1000罗马步设置一座堡垒,并修建坚固的城墙和瞭望塔予以保护。文献建议罗马皇帝应修建此类防御工事,并强调由于蛮族的入侵,帝国应建立一条真正的边界。这一描述意味着当时的帝国边界并非线性的防御边界,而是一个罗马人与蛮族之间不断交流和对抗的边疆地带或区域。马丁内斯还强调《论军事》的描述并没有否定帝国的边界分布着许多的防御工事的可能性,但是他明确地表示它们并没有形成有组织的防御体系。至此,持传统研究方法的学者们普遍认同罗马—拜占庭的边疆是边界两侧进行文明交往的区域。

上世纪末以来,更多的学者从文明交往论的视角对罗马—拜占庭帝国的边疆进行考察。例如A·D·李(A. D. Lee)教授的《信息与边疆:古代晚期罗马的对外关系》*A. D. Lee, Information and frontiers: Roman foreign Relations in Late Antiquit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从分析晚期罗马帝国和早期拜占庭帝国的对外事务入手,关注罗马—拜占庭帝国与波斯帝国及生活在多瑙河以北的民族在边疆地区的往来与战争。费格斯·米拉(Fergus Millar)的论文《皇帝,边疆与对外关系》,*F. Millar, “Emperor, Frontiers and foreign relations, 31 B.C. to A.D. 378”, Britannia, vol.13,1982, pp.1-23.也更多地考察了罗马—拜占庭帝国的对外政策。该篇论文是直到20世纪80年代为止,关于这一主题为数不多的研究之一,他将边疆视为“可穿过的阻碍”,而不是不可跨越的障碍或者防御性的防护墙,他指出在跨越边界的人群之间,人们的交往和信息的交流从未停止过。*F. Millar, “Emperor, Frontiers and foreign relations, 31 B.C. to A.D. 378”, p.21.专门从事拜占庭与阿拉伯关系史研究的学者博斯沃斯则在《早期阿拔斯王朝时期的拜占庭与叙利亚边疆》*C. E. Bosworth, “Byzantium and the Syrian Frontier in the early ‘Abbasid Period’”, in Michael David Bonner (ed.), Arab-byzantine Relations in Early Islamic Times, Aldershot: Ashgate, 2004.中特别论述了文明的交往在两国交界地叙利亚地区产生的结果,即叙利亚地区的人种变化,信仰情况的变化,以及由此产生帝国对叙利亚地区治理方式的调适。在谈到拜占庭与阿拉伯关系时,阿拉伯学者沃尔特·凯在他的论文《边疆:阻碍或桥梁?》*Walter Emil Kaegi, “The Frontier: Barrier or Bridge?”, in Gary Vikan (ed.), The 17th International Byzantine Congress: Major Papers, Dumbarton Oaks/Georgetown University, Washington D. C., August 3-8, 1986, New Rochelle, New York: Aristide D. Caratzas Publisher, 1986.中,也从文明交往的角度论述了罗马—拜占庭帝国在北叙利亚和上美索不达米亚地区与阿拉伯国家之间的边疆问题。该文从这一地区边疆产生的过程入手,强调从拜占庭与穆斯林的最初关系中,就不存在不受外界影响的封闭的边疆。双方以激烈的交往方式——战争与军事行动,形成了边疆地区的文明交往传播的景观。

值得注意的是,关于罗马—拜占庭帝国边疆文化内涵的研究正日益呈现出不断深化的发展态势。一方面,出现了将罗马—拜占庭人自身的国家理念与边疆观同文化边疆相结合的研究路径,例如,斯蒂芬·戴森(Stephen L. Dyson)从原始文献中发掘相关的记载与论述。他提出罗马人认为罗马帝国是没有界限的,对罗马人而言,“罗马世界”不仅表示直接臣属于帝国的土地,还包括那些可能会服从于罗马的土地,因此,罗马帝国将自己的疆域从实际控制的范围扩张到其潜在可能控制的区域。在这种国家理念之下,罗马人的责任是“更多地通过边界把(边界之外的)土著民变为罗马人,而不是把罗马自己的人民带到边界之外的荒凉之地去”。*Stephen L. Dyson, The Creation of the Roman Frontier,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5, p.5.尽管西罗马帝国的灭亡令人叹息,但上述国家理念在东部帝国一直延续。迪诺·约翰·基纳科普洛斯(Deno John Geanakoplos)就指出,尤西比乌斯(Eusebius of Caesarea)对拜占庭帝国皇帝在宇宙秩序中的地位进行过非常清楚地描述,“他相信皇帝,如同上帝一样,是专制的君主,是上帝在尘世的代表。因为上帝是唯一的主,因此在尘世中也只有唯一的基督教皇帝和唯一的帝国。”*Deno John Geanakoplos, Byzantium: Church, Society, and Civilization Seen Through Contemporary Eyes,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4, p.17.基纳科普洛斯认为查士丁尼一世恢复罗马帝国的理想与实践,是这种国家理念的再现。即便是在拜占庭帝国中期历史上,这样的国家理念仍然存在。特别是在9到11世纪期间,当拜占庭帝国有能力按照自己的意愿重组周边世界的政治格局时,这种理念便会更为突出。他指出《论礼仪》和《论帝国行政》中记载的与周边国家使臣和统治者的交往程序都充分地体现了这种国家理念。另一方面,对罗马—拜占庭边疆文化内涵的研究,也开始出现深层的思考。迪翁·斯米特主编的论文集《异己者:拜占庭的“化外人”》*Dion C. Smythe (ed.), Strangers to Themselves: The Byzantine Outsider:Paper from the Thirty-second Spring Symposium of Byzantine Studies, University of Sussex, Brighton, March 1998, Aldershot: Ashgate/Variorum, 2000.,收集的论文探讨了拜占庭人对边疆及周边民族以及内嵌入帝国境内外来民族的一种“他者”观念。而在海伦娜的《拜占庭人的外方人概念》*Hélèn Ahrweiler, “Byzantine Concepts of the Foreigner: the Case of the Nomads”, in H. Ahrweiler and A. Laiou (eds.), Studies on the Internal Diaspora of the Byzantine Empire, Washington: DOP,1998, pp.1-15.一文中,也对拜占庭人对帝国境内来自边疆外地区民族的身份定位进行了论述。这种对帝国边疆的认知已跳脱出地域空间的局限,将边疆的文化内涵深入至文化意识的认同层面。

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发展,有关罗马—拜占庭边疆历史的研究不断深入,研究对象从最初的罗马边墙扩增到边疆城市、边疆驻军、边疆贸易、边疆地区的民族关系、国家的边疆防御体系乃至罗马国家的治边政策与国家战略等。研究路径从单纯的实地考古及文献考据,发展为现阶段融合考古学、文献学、统计学、军事战略学、人文地理学等多学科方法在内的综合性的研究方法。在古典与中世纪文献学研究领域,有关罗马—拜占庭边疆地区历史的史料正在重新得到系统地整理、翻译与评注;在考古学领域,不断涌现出新成果,并修正了19世纪以来迎合殖民主义理论而形成的关于罗马边界的观点;在历史学领域,有关外交、军事布防、文化交往等边疆地区的专题研究也初具规模,并逐渐开始对罗马—拜占庭边疆理论的研究。可以说,罗马—拜占庭边疆研究正逐步发展为一个系统化的学术研究领域。

(责任编辑:董灏智)

2016-06-01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拜占廷历史与文化研究”(编号:14ZDB061)。

王翘(1978-),女,吉林长春人,齐鲁师范学院历史与社会发展学院讲师;徐家玲(1949-),江苏苏州人,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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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6201(2016)02-002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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