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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洪水

2016-08-31陈桂棣

当代 2016年5期
关键词:肥西县洪水

陈桂棣,生于1942年11月,安徽怀远人。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合肥市作家协会主席,文学创作一级。代表作品《悲剧的诞生》《淮河的警告》《中国农民调查》。曾获首届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和《当代》文学奖。

今年春天,春桃为《南方周末》做了一次有关留守儿童的社会调查,我随她离开北京,回到安徽。想不到这次回来多住了些日子,进入梅雨季节后江淮地区便雨水不断。最初,这并没引起我们格外的注意,因为每到这种时候,合肥一带的雨水肯定会比北方多一点。6月30日,雨突然大起来,暴下了一夜,我几次被巨大的雨声惊醒。第二天,省气象台便发布了红色预警,说安徽遭到特大暴雨的袭击。省水利厅防汛调度处副处长蔡中正说,从6月30日开始的5天内,安徽所在的长江流域降雨量已达到北京市全年的水准。开始雨带还在安徽南北摆动,后来就完全停在了江淮中西部,有106个千亩以上、5个万亩以上的大圩,先后漫破!

我的心一惊。不由想到安徽1991年的那场洪水。

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三河镇,在短短的23分钟内,便遭到灭顶之灾!

这事震动了世界。

西方媒体惊呼:“中国有座古镇在地图上消失了!”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当时有六千多镇民被围,但经当地党政军民奋力抢救,竟然无一人伤亡,全部脱险。巨大的灾难,成就了一个巨大的奇迹。就在三河镇还浸泡在那场百年不遇的大水中时,我突然接到来自北京的电话,电话是《当代》总编朱盛昌打来的。他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我们这期杂志准备抽掉一篇小说,给你预留五万字的篇幅。你给我们写一写安徽的大水吧!”

接到电话的一瞬,我很惊诧。我知道,人民文学出版社在许多作家的心目中,那是“皇家出版社”;《当代》杂志,是被称为“国刊”的,而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先就把版面留下了。

我没有理由不放下正在创作着的一部长篇小说,去了肥西县三河镇的抗洪抢险第一线。在那些令人难忘的日日夜夜里,我不知疲倦甚至奋不顾身地奔波在惊魂未定的英雄们的中间。一场大水可以摧毁一座千年古镇,但大灾却无大难,这奇迹的产生,确实需要我们去探索并加以宣扬。

我至今难忘当年肥西的县委书记杨振坦,当他发现三河镇杨婆圩的水位已接近13米,在提出要将圩堤加高到14米的同时,毅然决定:住在11米以下海拔高度的所有农民和市民,必须立即转移!并限定24小时撤离完毕。听说要求撤人,很多干部都不愿意,他们认为这是在动摇军心。有人甚至义愤填膺:“撤退就是逃跑!”许多人还表现出了血战到底的气概:“人在堤在,誓与圩堤共存亡!”干部不愿意,老百姓就更不愿意,那时大家都不富裕,好不容易添置起来的那一点家当都怕有个闪失,他们抱着侥幸的心理,死死守在家里不肯走。但杨振坦力排众议,他说:“形势险恶,人力不可抗拒;保人是第一位的。圩堤不在,人一定要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然他的决定通过有线广播反复地广播,至少播了一百遍,撤退的工作却还是进展得太过缓慢,以至在大水突然冲进三河镇时,被水围困的还有六千多人。

县委组织的那场大营救,其中感人的故事有很多很多,不少已被我写入作品,譬如:“紧急会议被洪水惊散”“营救第一船”“党旗下的报告”;譬如:“失踪六小时的市委书记和三次落水的县委书记”“一张蜚声海内外照片的诞生”和“浪尖上飞出一支歌”,等等。

《不死的土地》经《当代》头条位置发表后不久,《当代》杂志社又和鲁迅文学院联合召开了一次作品研讨会。合肥市委、肥西县委和解放军炮兵学院政治部的有关领导,以及首都知名的作家、教授、学者、编辑和记者近百人到会,给予了作品极高的评价。接着应新华社之约,我又对三河镇的灾后重建做了一些补访,成书后向海内外发行。总之,这事在当时影响不小。确记得,中央国家机关曾掀起了一个向安徽灾区捐赠的热潮,世界上八十多个国家的二百多位驻华使官到三河镇去参观,全国人大、全国政协都派出代表团前往三河镇视察并指导工作,华东地区二十多个城市的民政局长会议就在合肥市召开,会上专门安排大家到三河镇参观访问。

三河镇,一时名声大振,成了中国名镇,世界名镇。

这部作品产生的良好的社会效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它大大提升了我对重操报告文学的信心,也因此,我毅然放弃小说的创作,开始专心致志地从事对报告文学的研究与写作。我的这种转向,显然也影响到了春桃,这以后我们先后完成的《悲剧的诞生》《淮河的警告》《民间包公》《失忆的龙河口》《中国农民调查》《包公遗骨记》《寻找大别山》等报告文学的作品,都相继发表在《当代》杂志上。从此,我们同报告文学,同《当代》杂志,就这样联系在了一起。

所以,当今年七月这场特大的洪水再一次袭击长江和淮河流域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三河镇。武汉三镇尚且泡进了水里,三百多条马路被淹,全城的交通陷入瘫痪,看到央视播出的那些不忍目睹的画面,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在我的想象中,三河镇这次又将在劫难逃了。

然而,过了很久,我却见不到有三河镇的相关报道。

难道,这场“厄尔尼诺”带来的超强暴雨竟然与三河镇擦肩而过了?

我忍不住给肥西县委宣传部的张建春打去电话,询问情况。他说,大水早就已经把三河镇围困了。今年的大水比1991年那场大水还要大。长江一直居于高水位,巢湖的水不能入江;丰乐河、杭埠河和派河三条河的上游,每天又都有着源源不断的大量的洪水奔涌而来——“腹背受敌”的三河镇已是全线告急!

我有点着急,忙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张建春说:“到目前为止,不光三河镇,整个肥西县,在这次大水中都没破一个圩、没决一个堤、没死一个人!”

这消息,多少让我们有些意外。因为一段时间以来,无论报纸杂志还是广播电视,我们能够看到和听到的,几乎都是让人心寒的灾情:不是内涝就是决堤,再不就是破圩;睁眼合眼全是大水,连睡梦中也是湿漉漉的。看得出我们的记者是非常敬业的,哪儿出了问题第一时间就会赶到哪里。也许这正是新闻的价值所在。遗憾的却是,那些万无一失、成功地守住了堤坝的地方,却无人关注。

张建春向我和春桃发出了邀请:“非常希望你们能过来看一看!”

其实我们也正有此意。因为我们觉得,在这种突然袭来的自然灾害面前,作家不应该缺席。何况我还有一个疑惑:当年那场大水曾让三河镇遭到灭顶之灾,让全省那么多的村庄被淹,那么多的农田颗粒无收,那么多的人无家可归,既然今年安徽的大水比1991年的那次还要大,三河镇却安然无恙,这可能吗?

我们当然相信张建春说的是实情,也相信25年的改革开放,25年的经济发展,我们的国家乃至肥西县都已经有着巨大的变化,今天防汛抗洪的能力较之过去肯定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这其中显然还有着许许多多我们还不了解,甚至是想象不到的一些东西。正是这些并不了解、想象不到的故事吸引了我们,于是表示:“一定去,这就去。”

朱盛昌老师退休多年了,去前,我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告诉了《当代》杂志编辑部。编辑部干干脆脆地就表了态:“写吧!三河镇太有名了,一定会有不少新的故事。”

这种信任,无法不叫人感动。

为了宏观地了解到全面的情况,我们一到肥西县,首先访问了书记汤传信。

汤传信是中国人民大学毕业的博士生,先是当过省委党校的教员、省委政策研究室的研究员,后在一个地区干过开发区主任,干过县委副书记和县长,来肥西担任县委书记也已三年。可以说,这是一位阅历丰富、既有相当理论水平又有相当基层实践经验的领导干部了。他讲话看似很随意,却简明扼要条理清晰,让我们这些并不具备这方面知识的人,也毫无障碍地能够想象到,他和他领导的肥西县人民,曾经面临过怎样的困境。

他说,无论是肥西县,还是三河镇今年的大水,都有着滞后性:由于是处在几条河的下游,人家是“经流”,这里就是“汇流”;人家的洪峰一过就没事了,这里不行。长江的水位下不去,巢湖的水位就下不去,丰乐河、杭埠河和派河的水就没地方去,因此,这儿防汛抗洪的压力时间长、范围广、任务重。特别是今年的洪水来得凶,25年前让三河镇遭到灭顶之灾的那场洪水,其实长达十天,最后才形成灾情,而这一次,却只有短短的一天半。由于洪水来得太集中,各种各样的灾情也一下集中地出现:滑坡、漫圩、内涝、塌方、管涌,全冒了出来,让人防不胜防。再就是,随着省会城市的快速发展,肥西县现在已成为合肥市的“郊区”,虽然只具备农村防洪的条件,却同时承担着城市防洪的任务,这在全国也不多见。总之这次洪水的破坏性大,一旦失守,损失太大,影响太大。这么说吧,无论圩堤、河堤还是湖堤,过去可以破,今天不能破。因为三河镇已经发展成了著名的国家5A级风景旅游区,肥西县更是连续六年成为国家级的“百强县”——一破不堪设想啊。

今年6月30日的特大暴雨下了一夜,洪水来得太猛。最早出现险情的,是县境内丰乐河上游的西大圩。

西大圩是肥西县除32联圩以外最大的一个圩区了,它紧邻柳湾圩和龙嘴圩,三个圩区就有着三万两千多亩良田。大别山东麓千山万壑的洪水就是通过丰乐河进入到肥西县的,因此,守住西大圩和守住三河镇一样的重要。

得知西大圩出现险情的消息,7月1日一大早,汤传信就赶了过去。当天下午,按照事先的计划,他赶回县城主持召开了优秀党员和先进党组织的表彰大会,但会只开到一半,他就坐不住了,感觉这场大雨不大对头。当文娱演出开始时他就让各有关部门的领导提前离会,召开了防汛抗洪的动员大会。会上,他的讲话并不长,却给大家的印象很深。他强调,要全民动员,做好最坏的准备;要摸清底数、评估风险、周密策划、压实责任,确保政令的畅通。

动员大会一结束,县人大分管农业工作的副主任沈和勤,就去了柿树乡的西大圩,那是县人大的防汛责任段。当时的水势已大得吓人,圩堤被冲开了一个缺口。因为往年的洪水从没像今年这样来得集中,又来得这样快;一天一夜罕见的特大暴雨,积聚起的洪水疯狂地不断地向西大圩奔涌而至。沈和勤和女乡长何欣欣带领着三百多个乡村干部和村民奋战了几个小时,才把冲毁的圩堤加固好。

即便加固好了,西大圩的情况也不容乐观,随时随地都将有破圩的危险。沈和勤忧心如焚,他便给自己的老搭档、人大另一位分管文教卫的副主任徐仲明打去电话,希望他过来帮一帮。

沈和勤同徐仲明也算是有缘分,老沈在三河镇当人大主席时,老徐就是镇长。老沈给老徐打去求助电话,是因为知道徐仲明就出生在巢湖岸边的义城镇,他从肥西师范毕业后,先后就在严店乡和桃花工业园区工作,后来又当了三河镇的镇长,可以说他是围着巢湖转了一圈,没少同水打交道。

7月2日天刚亮,雨还在不停地下,徐仲明就应邀赶到了西大圩。他换下了已经忙了一整夜的沈和勤。谁知他这一替换,就在后来全县防汛抗洪工作的一线上,再也没有脱过身。

就在徐仲明赶往丰乐河上游的西大圩时,县委书记汤传信喊上水务局局长和总工程师,冒雨去巡看上派镇的胡湾排涝站和光明大堰水库,最后赶到三河镇。在三河镇,他分别查看了镇南的桃花岛和镇北三中附近的下拐闸,发现这两处都出现了险情。特别是25年前的那场大水最早破圩的桃花岛,现多处发生漫坡、管涌和渗漏,形势已很严峻。他当即召开了紧急会议,强调指出沿河沿湖已是全线超警戒水位,必须把确保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会上正式启动了防汛应急一级响应,决定实行县四大班子领导包联、县直各部门包保、各乡镇属地负责,形成条块结合、上下一心、人人有责的工作机制。明确县委书记为总指挥,县长为前线总指挥;为使组织保障、物资保障和技术保障各项工作精准到位,指挥部下设三个相应的小组。考虑到三河镇处在全县防汛抗洪最关键的位置,全县防汛抗洪总指挥部就设在三河镇,并提出:“举一县之力,保三河镇万无一失!”

接着县长金成俊就在三河镇召开了防汛抗险工作调动会。要求各相关责任部门必须强化巡逻,实行网络化管理,明确职责,严防死守。

其实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金成俊,在他还是合肥市植物园园长时,就采访过他。他做事严谨,雷厉风行,那一年合肥市正在创建文明城市,他带领80名园工开往安徽第一路长江路,市里要求五天内要铺出八千平方米的马尼拉草坪,这时间已经够紧的,但他们只用了三天,准确地说,只用了三个晚上。因为那一带是闹市区,车水马龙,白天不便施工,大家只好同星星月亮一道上下班,在将草坪从二环路一直铺到市中心的政府广场时,更是个极大的考验:这时已是一年中最炎热的酷夏,即便夜间施工脱了个光脊梁,依然不停地流汗。几天下来许多人累得坐在那就不由得睡着了。天亮时商店开门,才发现不知打哪冒出的这些植草人,手里攥着马尼拉草皮,还操着家伙呢,人却已经打出轻轻的鼾声。于是人们惊叹:“这些人疯了!”

金成俊就是这样的“疯子”。干起工作来不讲条件,却又让人一百个放心。

今年年初,长江防汛抗旱指挥部就发出预测:今年长江中下游地区发生大洪水的可能性很大。金成俊当时就警觉起来。长江发大水,巢湖就会出问题,三河镇乃至肥西县便注定将有一场恶仗。他早早地就把帐篷、沙袋、快艇、救生衣联系好了,光救生衣就联系了两千件,沙袋十万只,做了防大汛、抗大洪、抢大险、救大灾的准备。现在各地都在抢购防汛器材,他却不声不响就把可能需要的东西都备齐了。汤书记主持的动员会一散,他觉得战斗已经打响了,认为打硬仗少不了子弟兵,他当即向市领导提出请部队支援。

7月2日下午,首先赶来支援的,是陈国胜率领的解放军陆军军官学院由130名学员组成的应急抢险队。25年前,也是他们最先赶到三河镇一线的,不过那时还叫合肥炮兵学院。陈国胜就参加了那一场非凡的大营救,那时还只是这所军校的一个学员,现在他已是学员二旅的旅政委。他们同肥西县武装部组成的民兵预备队一道,赶到了桃花岛,打桩固堤,围堵渗漏,将漫水坝加高加固。

从四川康定考入陆军军官学院的藏旅学员康勇,是第一个报名参加党员突击队的。他带着30个队员在近水的堤边奋战了六小时,将两百多根碗口粗、三米长的木桩钉进泥土中。完成后,他累得竟要在战友的搀扶下才走上十米的斜坡;接过战友递过来的矿泉水,他却怎么也拿不住,才发现自己双手的虎口已被连续运转的打桩机给震裂了。

就在桃花岛军民联手抢险的同时,见雨势和灾情都在有增无减,为防万一,指挥部及时发布了一号公告,紧急通知各景区立即关闭,并明确要求住在15米海拔高程以内的60岁以上和18岁以下的居民,必须撤出镇区。

这次的撤人出奇的顺利。因为大家都没忘记上次迟迟不肯离开,却被围困在洪水中的情景。

7月2日,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就在这紧要关头,人们发现市委书记吴存荣出现在三河镇。面对倾盆大雨和汹涌上涨的大水,他亲临一线,指挥若定。他的到来,让大家定了心,因为都知道他当过水利厅厅长,有着丰富的治水经验。这也使得汤传信和金成俊的信心更足了。二人分析了形势,都认为,防汛抗洪,首先是个“防”字;“防”的工作主要又在防好下半夜。奋战一天了,到了下半夜,往往是人们最疲倦最犯困最麻痹的时候,因此,也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金成俊县长守在三河镇,汤传信便决定赶到120华里之外的西大圩的一线去。

县人大副主任徐仲明是头天上午赶去的,他已在那儿连续干了17个小时;女乡长何欣欣带领着大家拼力固堤,更是三十多个小时没合过眼了。按说,肥西县的圩堤应对一般的洪水,是没有一点问题的,因为,他们抓住了国家要求建设新农村“村村通公路”的难得机会,将公路都修建在了圩堤上,圩堤的基础工程做得都很好。问题是今年的洪水太邪乎,它一来就惊天动地,风助水威,水借雨势,眨眼工夫,向柿树乡西大圩奔来的丰乐河的洪水,就超出了圩堤确保水位的一米多高,曾一度出现了三处险情,一处出现了一百多米长的大面积的塌方。大家硬是在圩堤公路的路面之上又筑起了齐腰高的一道新坝,将洪水迎头挡住。可是,新垒起的土坝毕竟经不住洪水猛烈地冲刷,仍不断地出现塌方出现缺口。徐副主任和何乡长,谁也说不清他们领着大伙已经排除了多少次险情,虽然都已筋疲力尽,但只要又有了新险情,大家却没有一个装熊装孬,依然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去。

后来,徐仲明看大家实在干不动了,也急了。他深知水火的无情。虽说按照有关的规定,像这样的大水,分明已超出确保水位一米,超出了人力所及,即便就是破了圩,也无须承担失职的责任,但他还是不断地给大家鼓劲。他知道,劲可鼓不可泄;抢险就必须争分夺秒,有时哪怕只是错过了那一刻,就将前功尽弃,所以,即便已是面临着看似毫无希望的西大圩,他却不言放弃。他对大伙说:“县委汤书记给我来过电话,说他正从三河镇朝这边赶,咱可不能等到书记赶到了,看到的是西大圩已破了圩吧?”大家一听这么晚县委书记还从一百里外的三河镇赶过来,就感到了身上责任的重大,是啊,如果西大圩破了,淹的不光是一个柿树乡,它给肥西人民造成的损失就更大。于是一个个操起家伙又上了堤。

正在向西大圩赶路的汤传信,更是心急如焚,车却像蜗牛般爬行。因为雨太大,许多路面积水太深,小车不得不绕来绕去艰难前行。原本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却硬是花费了四个多小时。

到达西大圩时,汤传信首先就被眼前肆虐的洪水所震惊,更被拼命固堤的场景所深深感动。站在一盏摇曳着的电瓶灯下,他大声地说道:“同志们,你们辛苦了!你们在抗洪一线已经坚持了三十多个小时,不管夜多深,雨多大,路多远,我也一定是会代表县委县政府来看望大家的。我们的背后,是无数的良田和无数的眼睛,我们的责任太重大;守着西大圩的安全,就是在守着我们共同的家园,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使命!”他越说越激动,“同志们,人生会有着许多的考验,这次特大的洪水就是对我们最大的一次现实的考验。险情太大,困难太大,但我们必须竭尽全力,不给自己留下一丝遗憾!相信我们的努力一定会感天动地。我们大家今天的付出,会有所回报的!”

县委主要领导亲临一线已经让大家不敢懈怠,再加上他这一番激情洋溢的讲话,更是鼓舞了士气。大家操起家伙又狠命地干了起来,一个个都在挑战着自己的极限。

其实此刻,河对面舒城县的干部群众也正在挑灯夜战,拼命护堤。隔河相望的两个县的防汛抢险,说到底其实是件很残酷的事情,就看哪一边能够坚持到最后的一刻。汤传信的心里也没有底,他惴惴不安地离开之后,很快又给徐仲明打去电话,小心地问道:“能不能守住啊?”他十分清楚,给大伙鼓劲归鼓劲,现实的险情确实太大。却不料徐仲明的声音竟是喜忧参半的一句话:“汤书记,水退了!”

分明这时候风大雨也变得更大了,洪水怎么就退了?追问后才知道,原来这应了毛泽东的一句话:最后的胜利往往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兄弟县那边因为在最后的一刻甚或是一瞬没有坚持住,圩破了,大水涌到那边去了,所以丰乐河的河水会一下落下去很多。

大家拼命在抵挡的,是大别山区连天暴雨下来的洪峰。这水,是“客水”。洪峰一过,只要把圩堤维护好,就可以不用再操心了。现在,并不受欢迎的“客水”直奔邻县而去,肥西县的西大圩便平安无事了。

听到这消息,汤传信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很清楚,圩破了,兄弟县将有多少村庄、多少农田变成水乡泽国啊!

西大圩保住了。肥西县周边的肥东、庐江和舒城三个邻县,都接连不断地破了圩,这事,其实给了肥西县的党委政府主要负责人提了个醒,他们变得更加警惕,除进一步加强了网络管理,县长金成俊就一直坐镇三河,书记汤传信则到全县各个可能出现险情的地方,去巡查指导工作。

从7月4日晚上起,派河边光明大堰的撇洪沟大堤由于长时间受到洪水的浸泡,突然出现大面积塌方。当晚,县委常委、上派镇党委书记杨术云和镇长翟荣胜,迅速赶到现场组织抢险。光明大堰的位置,实际上比柿树乡的西大圩更加险要,此处决了堤,附近的江汽产业园,和有着众多著名企业的桃花工业园区都将损失惨重,连整个县城也会泡在水里。问题的严峻还不仅仅只是它的撇洪沟出现大面积塌方,据省防汛指挥部专家的分析,当前的降雨量虽然趋缓,但长江水位依然居于高位,巢湖水入不了江,反而不断在向派河倒灌,而且巢湖的水在未来的一个月内,甚至会有两个月的时间维持在高水位。鉴于光明大堰撇洪沟大堤将面临长期浸泡的险情,汤传信在召开了现场办公会后,就把一顶帐篷搭在了大堤上。几包方便面和几盘蚊香,外加一张简易钢丝床,便成了他临时的“家”。

其实问题再严峻,作为一个当家人的汤传信,没有必要一定得这样做。只是他知道,领导就是一面旗帜。领导在防汛抗洪的危急时刻,判断能力和驾驭能力固然重要,但大水当前,领导靠前,产生的示范效应是不可估量的,它带给大家的是防汛抗洪最需要的患难与共的精神,和战则必胜的信念。

洪水依然在上涨,大家的斗志也在上涨。

然而,上涨的洪水还是把中派大桥淹掉了。望着浸没在了洪水中的中派大桥,许多人高涨的情绪骤冷、彻寒,水把人逼上了绝路。

汤传信走出他临时的“家”,望着沉入水中的大桥,沉入了凝思。沉默通常是人们思想最活跃的时候,往往也是最会产生奇思妙想的时候。原本思想就十分活跃、敢想敢做敢担当的汤传信,此刻忽然想——水既然能够放肆地把一座大桥淹没,人为什么就不能将一座大桥变成一道大坝呢?假如它是一道大坝,这不就断开了巢湖与派河的水向圩区倒灌,不也就把复杂的问题一下简单化,处于险要地段的光明大堰撇洪沟大堤,岂不就成了让人放心的地段了吗?

这灵光的一闪,让汤传信异常兴奋。他找来水利专家,专家也认为借桥兴坝确实是个绝处逢生的好主意。因为,这不是在凭空臆想,不是要凭空在汹涌的洪水中建坝,是借用坚固的混凝土桥基做坝基,建起的,自然会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大坝!

都说:四两可以拨千斤。怎么拨?关键是找准支点,运用巧劲。

一个别出心裁的防洪工程就在光明大堰打响了。

杨术云在回顾那几天的艰苦战斗时,说到如何组织抢险的队伍,如何做到上下齐心步调一致,这位英姿飒爽的女书记忽然取出自己的手机,说她每天都把光明大堰发生的事情传到微信群里。她的微信群集中了上派镇各个社区的干部和每一位志愿者,现场出现任何险情,各路人马就会闻风而动。

望着她用手机把我们现场访问她的图像同步发到了她的“朋友圈”,我禁不住想到25年前那场三河镇大水的一个细节。呼啸着的洪水已经冲进镇,县委县政府却一点不知情,在那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合肥市挂职下来的县委副书记谢刚,正巧走到镇邮政局的门口,抢先冲上了已经进水的二楼;又正巧找到了还没逃走的发报员和还没被水淹坏的发报机,把这人命关天的消息报告给了县委书记杨振坦,为组织那场大营救赢得了最可宝贵的时间。

谈到志愿者,杨术云似乎特有感慨。

她说这次抗洪抢险,许多志愿者都冲在最前面。一个叫卞国贵的小伙子,成功经营着一家民营企业,这天他热情地送来了许多慰问品,一来就不再走了。不仅不走,他见现场的机械设备不够用,许多人还是徒手搬运砂石,太辛苦,也太慢,就电话通知他的公司,一下开来了二十台挖掘机。四天四夜,他一直就奔波在工地上,最后累趴下了,还不忘喊来弟弟顶上他的缺。

非常时期,人们最美好的东西确实也会“非常”地迸发出来:公而忘私、扶危济困、百折不挠、勇往直前。在这个迅疾变化着的时代里,在抗洪抢险的第一线,人们却可以随时随地找到内心不变的温暖,找到属于自己的真正的人生价值。

7月6日,光明大堰的一座新坝,终于在被淹没的中派大桥上挺然而起。

就在汤传信准备将他建在大堤上的“家”,搬回到设在三河镇的指挥部时,恐怕连他也没想到,发威的派河洪水被光明大堰巍然而立的一道新坝死死地扼住,进入不了圩区之内,就沿着河槽一路向东,来到了严店乡与刘夹河的交汇处,将刘夹河的东西两埂冲撞冲蚀得多处坍塌、滑坡和渗漏。

刘夹河的位置,说起来比光明大堰更为险要。一旦它的西埂出了事,有着万亩良田的上下司圩将一片汪洋,还危及到县城以及工业园区;假如东埂出了事,事可就大了,那样洪水会直接抵达巢湖大堤,已多日处之于高水位的巢湖一旦溃堤,湖水将居高临下,这是任何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猛听到刘夹河的消息时,书记和县长都为之一惊。埋怨老天爷,毫无意义,只能火速赶过去。同时赶去的还有水务局局长董勇、总工程师周承建,以及在这个乡当过多年乡书记的县人大副主任徐仲明。陆军军官学院和武警部队的官兵们,全从桃花岛赶往刘家河;没有灾情的官亭和桃花两个镇,也分别由书记和镇长带队,赶来了三百多民兵应急抢险的队员。

形势的险恶出人预料。由于刘夹河的西埂长达24华里,“战线”太长,任何一处都有情况,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更头痛的是,两边圩堤上住着520户人家,一户连一户,抢险队伍上不去,更别提用上大型的抢险机械了。

望着县委书记和县长,大家不知道怎么办。结论其实已经有了:这是一盘死棋!

不需要任何想象力,大家都会想得到,要保证二十多里长的西埂每一处不出事,这几乎是谁也做不到的。要说办法,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用光明大堰那儿的做法,在刘夹河与派河交汇处造出个新坝,毕竟刘夹河只有30米宽,能拦上这30米宽的河面,就等于将20里长的“战线”一下缩短为30米。可那处的河水深达八米,要想在翻花滚浪的洪水中抢建一座新坝,又除非它会像光明大堰那儿一样,原先就有一座现成的大桥,在坚固的桥基上施工才有可能。

沉默良久的汤传信,终于果断地做出决策:“沉船筑坝!沉上几艘能装几十吨石子的水泥船,借船做坝!”

其实这个决定,并不是他突然想到的。最初查巡险情来到这里时,他就预感到这儿将有一场大会战,那时他就萌动了沉船做坝切断刘夹河与派河的想法,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事会来得这么快,他还没从光明大堰的那场战斗中缓过气来。

大家都说沉船筑坝是个好办法。然而,抢险如同救火,时不我待,船从哪儿来?这时金成俊也开口了。他说,汤书记有了沉船的设想后,他随后就把九艘水泥船联系好了。

大家一听,都为书记和县长的胸有成竹、未雨绸缪鼓起了掌。

其实这事水务局局长和总工程师也早就知道。因为汤传信曾找他们商讨过。但他们觉得问题并不在这处能不能筑起一座新坝。他们认为此事除需九条水泥船外,至少还要三四千吨的砂石才成,如此巨大的工程量不动用现代化的运输设备,除非天兵天将能抢在更大的险情到来之前将它完成。

大家都有着同样的担忧,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情,这就是:房子!阻碍施工通道的520户人家的房子!520户啊,一个巨大的数字!它足以把所有人都难倒。

就在大家愁眉苦脸的时候,汤传信说出了他的另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其实是与沉船的决定同时产生的。只是这样的决定太难下,需要一个极大的勇气。而现在,他不再犹豫了,断然道:“拆房!”

“拆多少?”很多人吃惊地问。

汤传信的决定十分明确:“520户,一户不留!”

接着,他详细地向大家谈到了自己的想法:“长年生活在圩堤上的村民们,不说有着诸多的不方便,与其年年都可能面临洪水的威胁,倒不如来个一劳永逸,由县里统一安置,让大家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再说,现在的政府也有钱了,有钱就应该花在民生工程上。拿出五个亿来解决这520户人家的拆迁,不也是在帮助他们改善居住条件、提升生活的质量吗?我相信只要把道理说清楚,大家是会支持的。”

促成他最后下此决心的,还因为他想到了国务院南水北调的“引江济淮”工程。这事已经说了许多年了,现在终于有了进展:今年国家水利的一号工程,就是要将长江的水通过巢湖引入到淮河去。就为这项工程施工的环境保障,这个决心也该下;这些房子早晚要拆,不如痛下决心,现在就拆!

于是汤传信拍了板:“520户全拆。今晚就动员,两天内完成!”

正如汤传信估计到的那样,住在圩堤上的不少住户年年一到汛期就提心吊胆,早有动迁之意。因此平日做起来十分艰难的这项拆迁工作,这次却出乎意料地容易。老百姓非常配合,许多人家连夜就动手搬家,没到一天时间,520户人家尽数撤离。

不能不说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

这事极大地鼓舞了现场的参战人员。前线总指挥金成俊,考虑到县人大副主任徐仲明对这一带人熟地熟情况熟,同时考虑到县委常委、副县长戴昭军也熟悉农村工作,就让二位做现场指挥。

为探明水下情况,徐仲明找来刘河社区的党支书李连生。他知道李连生是渔民出身,水性那是没说的,也知道李连生患有股骨坏死的毛病,还做过手术,就希望李连生能推荐一个水性好的人下水,没想到李连生居然忍着病痛冒着风险自己下了水,他一次次潜入八米深的水底,探寻最佳的沉船位置。

8日下午3时,装满了60吨石子的第一艘水泥船平稳地沉下了水。因为河床下窄上宽,就计划最下一层沉两艘,第二层沉上三艘,最上面一层沉它四艘;由于征购来的这些船每艘的高度是一米五,三层就是四米五,就决定以这三层的沉船作支撑,最后在它的前面抢出新坝。

及至下午五时,七条满载石子的水泥船全按计划沉入水中。但就在要沉第八艘船的时候,刘夹河已被洪水泡松泡软的西埂,便开始出现大面积塌方,塌得让人触目惊心!

金成俊立刻中止了沉船行动。

他意识到,再继续沉船,势必进一步加大西埂的压力,有可能让西埂全面崩溃,刘夹河会全面失守。于是迅速派人加固西埂埂基,并采纳了水务局总工程师周承建的建议,调来十台水泵,开足马力将派河的水抽入西埂外侧的农田里,使西埂两边水的压力尽量趋于平衡。

双管齐下维护西埂的同时,一场由军民联手与时间赛跑抢筑新坝的战斗即刻进入高潮。

负责抢筑西部新坝的,是陆军军官学院和合肥武警部队的三百多名官兵,后来12集团军诞生过103位将军的“百将团”,也赶来参战;负责抢筑东部新坝的,大都是来自岗区支援圩区的民兵,一个桃花镇就来了三百多人。与此同时,一艘水泥船则装载着砂石开到河中间,民工们站在船上向新坝的中间丢放砂袋。三头并进,轮番上阵,进度惊人。

就在战斗打到白热化的时候,省市领导一行人乘船来到刘夹河查看水情、指导工作。留在现场的金成俊县长将抢险的情况作了汇报。领导们十分满意,他们还想到其他的地方去看看,金县长就决定陪同。但当船就要离岸时,他突然感到不对,眼看着刘夹河的西埂仍在不断塌方,溃堤随时都会发生,而新坝又正在抢建中,自己怎么可以把这一切丢下不管呢?他没有再多想,就喊了声:“停!我要上岸。”

金成俊的突然决定让领导们有些意外。领导百忙之中来到肥西县,作为一县之长,工作再紧也该放下来,这似乎是不需要说明的,金成俊这样做未免有悖常理,也太不给领导们面子。但此刻他满脑子想的就都是此处必须万无一失。这里需要他,他不能走。他相信只要有他在,大家就会有信心。作为一个前线总指挥,只要自己放松一点,下面就会松得更多,层层衰减,比天灾更可怕的是人心的涣散啊。最后,他还是跳下了船。

西埂的险情不断在加大。新坝的进度也不断在加快。金成俊发现随后赶来的十二集团军“百将团”的官兵干得太猛,来了就干,一直不肯撤下去休息,他们可是抗洪抢险的“定海神针”啊,不能让他们累坏了,就叫徐仲明把他们换下来。谁知徐仲明才把话说明白,俞成明副团长就断然否决,说道:“我们既然来了,就要决战到底,任务没完成就撤走这不是我们的作风!”语气坚定,落地有声。说得徐仲明只有感动的份。

然而,险情却是越来越可怕了,眼看着西埂有一处不断地塌陷,最后塌得只剩下不到30公分厚,这种时候,塌陷的地方极可能会迅速被撕大。一直守在现场的金成俊心都凉了,但他知道越是在这种情况下,越要有必胜的信心,自己不能垮!只见他冲到堤埂的高处,像一个蹩脚的乐队指挥,夸张地挥舞起双手,用尽全身力气喊起来:“同志们,快啦!同志们,快啦!”

已紧张到极限,也亢奋到极限的解放军官兵和民兵们,一个个先是一怔。但马上反应过来,便很快地也都跟着大喊快干起来。

这时的刘夹河两岸,上千人一齐喊出的巨大的响声在空旷的田野上引起阵阵回声:

“快啦!快啦!快啦!快啦!快啦!快啦!”

所有的人全都热血沸腾。

终于,由56800多条蛇皮袋装填的3500吨砂石筑起的一道崭新的大坝,劈波斩浪横在了刘夹河的两岸!

人们呐喊着。欢呼着。纷纷掏出了手机,好让自己的亲人第一时间也能分享到他们的欢乐。

天下地上的事情有许多是说不清的:7月9日上午11时,刘夹河的新坝合龙;也正是这一天的上午11时,今年的“尼伯特”一号超强台风,从福建沿海地区摧枯拉朽般地登陆。

对巢湖来讲,大风其实比大雨更可怕。平日无风还三尺浪呢,遭此超强台风的袭击,不说六级以上的风巢湖大堤上就不能站人,超过七级的话,那飞起的惊涛骇浪就可以直接打到背水坡上,撼动着环湖大堤。

为保住巢湖大堤,武警8690部队某部三百多名官兵,就于7月10日凌晨3点从江苏省宜兴的驻地,火速赶到了三河镇。他们原是贺龙元帅麾下、在抗日的烽火中诞生的一支英雄的部队,1998年长江发生百年不遇的大水时,他们就赶到了第一线;2008年的汶川地震,他们也是在第一时间抵达现场的。他们一到,就进入了阵地,立即投入到巢湖西岸大堤的紧急除险中,给全镇全县人民带来的是决战大汛、誓保家园的必胜信心。他们夯实木桩,装填沙袋,搬运石料,连续奋战了十多个小时,抢筑起一千六百多平米的护坡,将二百三十余米长的裂缝填实加固。

就在这支武警机动部队到来的第二天,肥西县委县政府组织的五千多名各界参战人员、六百多台各种现代化的抢险机械,也浩浩荡荡开上了三河镇段的巢湖大堤。

尽管金成俊县长是直接参加了筹备这场大会战的,但当他来到巢湖大堤时,放眼望去,仍不由心中一震,惊叹道:“不得了,太壮观!真是大兵团在作战啊!”

五千干群,六百台车,就这样干了一天又干了一夜,完成了三十万土方的护堤工程,在巢湖大堤上又平地耸起了一道1米高近38华里长的挡浪大坝。

当时的那种壮观场面,我们没有赶上。我们去时那高高突起的一道风景线,寂然无声地横在视野里,我发现我依然有着金成俊县长同样的感喟。

是啊,在我们的生活中,虽然随处可以见到冷漠、自私,以及金钱至上的丑恶,然而,当我们的国和我们的民遭遇到灾难时,挺身而出、敢于担当的这种“多难兴邦”的优良传统,其实一天也没有从我们的身边远去。

后来,一号台风形成了强降雨,给三河镇三中附近的北闸带来了巨大的冲击。闸是25年前的那场洪水过后兴建的,必须加固,一时却找不到图纸;想把当年大闸的设计者请过来吧,设计者已 经离世;建造的施工队早已解散——万般无奈,又是汤传信一锺定音:在旧闸门的边围像刘夹河那样抢建座新堤,挡住洪水涌入三河镇中心的小南河。既然要重建新闸,要把闸外的河水圈起来才能施工,现在就圈,岂不是一举两得。

好在闸门的四周路面宽阔,便请省里专业的水安队来施工。水安队选用了一种每包近两吨重的特大砂袋,进度惊人的快。当然,为万无一失,大闸小南河一侧的砂坝则由武警合肥市支队的官兵和前来的志愿者承包了。

7月11日上午11时,三河镇北闸的新堤坝胜利合龙。

自6月30日出现险情,汤传信没过一天安心的日子。合龙后,他长长吁了一口气说:“大家在这里留个影吧!”

水务局局长董勇很快接了一句:“书记,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大家不明就里,都好奇地看着董勇。董勇说:“25年前的这一天,是三河镇遭到灭顶之灾的日子;25年后的今天三河北闸的新堤合龙,宣告肥西县人民终于战胜了比当年更大的洪水,而且万无一失!”

董勇说得大家一愣,简直不敢相信。但前后两次抗洪却都发生在7月11日!

这么巧?

有人说,这是天意!

采访回到合肥,从各种媒体上才发现:自7月18日开始,新的一轮强降雨过程已使得北京、河北、河南、山西、辽宁等十多个省市1436.6万人受灾,161人死亡,123人失踪。河北算是受创最重的地区,邢台市又是河北的重灾区,截至24日16时,洪涝灾害已造成34人死亡,13人失踪,受灾人口超过了165万。

不过打开《环球时报》,就会发现,其实在中国遭遇洪灾的同时,暴雨也在袭扰着许多国家。

看到这些消息,我们顿感忐忑。于7月27日,炎热的大晴天,我和春桃又去了一趟肥西县。我们又去了西大圩,去了光明大堰,去了刘夹河,去了三河镇的桃花岛。我们看到的已经是一个被驯服了的丰乐河、杭埠河和派河。尽管许多现场仍堆放着砂袋,还残留着被拆房屋的废墟,但已经难以想象到这些地方曾有过的喧闹,一切都回归到往日的景象。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已经在准备抗旱了。

大水过后是大旱,这好像是一条不变的自然规律。重新回到合肥,接下来的数日,气温居然一下升到了38摄氏度以上。合肥的家是临时住处,没想到装空调,现在装空调则要排在半个月以后。而稿子要得急,又只有一周的时间,急火攻心,我发起了高烧,不得不住进附近的宾馆,一边养病,一边赶稿。好在,有春桃全力帮忙。这也算是两个作家为这次抗洪抢险出的一份力吧!

于是我在想,在这前后两次特大的洪水中,肥西县和三河镇,都创造出了不起的奇迹。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人定胜天” 的奇迹。我们在大自然的面前,一直太乐观,也太傲慢。我们确实应该随着社会的进步,站在历史的高度,重新定义人与自然的关系。对于大自然,我们永远不能说“战胜”二字,需要被战胜的,只能是我们自己。

1991年和2016年,两场大水隔了25年,其间,我发现有些东西已经在改变,又有些东西至今没变,正是这些变化了和没有变的东西,它让我看到了25年后的中国!

责任编辑 杨新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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