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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中最热的一天

2016-08-31张可旺

当代小说 2016年7期
关键词:双喜遮阳伞收银员

张可旺

1

自从赵双喜的老婆换肾后,我们在一块儿吃喝就不让他掏钱了,时间长了他自感不好意思,后来再喊他小聚,他都借故不去。我们知道他要面子,总是白吃白喝,换了谁都会这样。现在他外面还欠着一屁股债,老婆换肾后,身体虚弱,一直在家待着。他的两个孩子,一个患上了自闭症,一个因出车祸失去了一条腿。全世界的不幸都被他摊上了,这样的家庭要是换了我早崩溃了,可他没有,他在一次醉酒后对我们说他要好好活着,他不能倒下,如果他倒下去,这个家就完了。

他就是这么说的,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笑着。他说,总有一天我赵双喜也会时来运转的,上天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他笑着,眼角挂着浑浊的泪滴。富不过三代,一个人也不会一辈子穷下去的。我们知道他喝多了,只要他喝多了,他就满嘴跑火车,甚至说他有个舅舅在新加坡,舅舅费了很多周折才联系上他。他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指着照片上那个瘦瘦的男人说,瞧见了吗?这个人就是我的舅舅。看那个男人的相貌,赵双喜还真的和他有点像。我们看过后,赵双喜就把照片放进了口袋。对他酒后的话谁会当真呢,反正我不会相信。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因为我们都喝多了,在杯盘狼藉的酒桌上说的都是醉话,事后再怎么想也不会想起来。只是有一点我们都清楚,他欠我们的钱,我们是不会要了,谁叫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兄弟呢。我们都知道他家的情况,所以当他嚷着要请客,还要在聚仙楼摆场,我们都觉得有点蹊跷,有点匪夷所思。这小子是不是中大奖了?要不就是捡到了一笔巨款,不然他哪来那么大的口气,竟然要在聚仙楼请客。

赵双喜说,我没有中大奖啊,真的没有啊!我要是中大奖了,就不是在聚仙楼吃饭了。

我说,没中大奖吗?那你小子是疯了。

赵双喜说,费什么话啊,中午十二点,你要不来我们就不是兄弟了。

挂了电话后,我对马燕说,赵双喜疯了,他要在聚仙楼请客。你知道聚仙楼的最低标准吗?一桌五千六,还不包括酒水。

马燕说,赵双喜是谁啊?

我说,赵双喜就是赵双喜,就是那个开出租车的赵双喜,你还免费坐过他的车,怎么不记得了?

马燕对赵双喜是谁毫无兴趣,对我的兴趣如今也变得寡淡了,所以对她的这种反应我已觉得不足为怪。马燕对谁有兴趣呢?李胖子说不是她对谁有兴趣,而是别人对她有兴趣了。李胖子用他那只肥厚的手拍着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着。男女之间就那点破事儿,有什么好说的,再说马燕都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了,谁还会对她感兴趣?对李胖子的话,我一笑置之。

马燕正在化妆,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她就在不厌其烦地化妆。不管她把自己化成什么样子,她都是马燕,我对她的熟视无睹一如她对我。

我去了?我说。

马燕说,你说赵双喜请客,就是那个老婆换肾的赵双喜?

我说,是啊是啊,你想起来了。

马燕说,你不说我倒忘了,三年前赵双喜借我们的六千块钱是不是还没还啊!

你记性蛮好的。我说,只是他借过我们的钱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我摇一下头,又摇一下头。马燕的目光从镜子上移开,她看着我,一张脸越拉越长,越拉越长。我后退着,一直后退到门口,她识破了我的企图,把眼一瞪,说那六千块钱还是你从我的卡上取的,你不记得我还记着呢。那一刻我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我干嘛告诉她赵双喜要请客。此刻,我后悔莫及已没有用,我等着马燕发作,可她没有,她只是不屑地笑了一下。我说,赵双喜会还我们钱的,他现在有钱了,他要在聚仙楼请客。他要是没有钱怎么会在那个地方请客,你说是吧?

马燕的脸恢复了原状,说你们!狐朋狗友。

我说,只要不是狼狈为奸就好。我去了,钱的事以后再说。赵双喜一定会还我们的。

马燕懒得理我,扭头去收拾她那张人老珠黄的脸。女人都这样吗?不厌其烦地修理着自己的那张脸。我走出门,还未把门关上,赵双喜已打电话在催我,咋回事啊!还要我八抬大轿请你啊。听得出他那里人声嘈杂,想必大伙都已到了。我甚至听见了李胖子呼哧呼哧的气喘声,也可能是乔胖子。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的有七个人,胖子两个,其他人也不瘦,因为李胖子和乔胖子先胖起来的,我们就不再叫他们的名字,而是叫李胖子、乔胖子。应该是李胖子在赵双喜的身边,他的喘气声比乔胖子要粗重,而且鼻子会发出哼哼的声响。

出门了吗?赵双喜说。

我说,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乔胖子来了吗?赵双喜说,这话显然不是对我说的,他是在问身边的人。怎么回事,一个小时后他才下火车。当时如果我挂掉电话,也就不会被赵双喜安排去火车站接乔胖子了。下了楼,走出小区的大门,我在等出租车的时候,赵双喜说,你去火车站吧。乔胖子要我们去接他,只有你离火车站近,要不你去好了。我们会等你和乔胖子的。

我说,好吧,好吧。我去接他。

2

天下火一般,这个时候我已大汗淋淋,太阳在我的头上一刻不停地炙烤着我,而火车站周围连一棵树也没有。我口渴难耐,买了一瓶“脉动”,拧开瓶盖,就要喝。卖饮料的那个女人说,你等一下。

我说,什么事?

她说,你要一小口一小口喝,你要是一口气喝下去,心脏会受不了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还用你教我怎么喝啊。我喝了一口,因为是刚从冰柜拿出来的,喝到嘴里,感觉挺爽。我索性仰着脖子,想一口气喝完。我太热了,感觉都要中暑了。冰凉的,甚至有些刺骨的饮料顺着我的喉咙,哗啦哗啦流进胃里,那一刻我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那个女人又说,你这样不行,会出事的。真的!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啊!我抹了一下嘴巴,掏出烟来,点上一根。这天真的好热,我为什么答应来接乔胖子。你又不是国家元首,要我来接你。那个女人又说,前几天,就有一个人,一瓶饮料喝下去,人就倒下去不行了。

是你的饮料有问题?我说。

她说,我的饮料有什么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我说,那他怎么不行了?

她说,这个你得去问医生,反正我卖的饮料没有问题。我卖的饮料既没有过保质期,也不是假冒伪劣。

站前广场热浪滚滚,在广场东边是一条马路,店铺鳞次栉比。我可以去那里,因为我看到一个商场。我可以去商场里凉快,但是我走了两步,差点被热浪给掀翻,我只好又退回到她的遮阳伞下。在她的冰柜旁边有一个马扎,见我在马扎上坐下,她笑了一下,说要不要再来一瓶?这次我要的是一瓶绿茶,这种含糖的饮料不解渴,喝下去之后,打一个嗝,感觉更渴了。我扭头看着出站口,而她从冰柜里又拿出一瓶矿泉水,说你看这天,一会儿就把人蒸干了。地面温度至少有五十多度。她说得毫不夸张,我感觉自己的脚都被烫得受不了了,头也晕乎乎的,所见之物变得一片模糊。我后悔刚才没有去对面的那个商场,那里有空调,在里面多舒服啊。我想站起来,可头晕得厉害。这样下去我会中暑的,说不定我已经中暑了,一会儿我可能会倒下去。

再来一瓶吧。那个女人说,你出汗太多了,会中暑的,人缺水是不行的。她把从冰柜拿出的矿泉水塞到我的手里,说喝吧,喝吧。

这次我是一小口一小口喝的。喝完,赵双喜就打电话过来了。

乔胖子下火车了吗?他说,你见到他了吗?你们来了吗?大家都在等你们呢。

我说,没见到他!

赵双喜说,耐心等一等,他很快就会到站的。

我虚弱得厉害,不想说话,一句话也不想说。

赵双喜说,外面很热是吧?

他的这句话激怒了我,我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去你妈的!我都快中暑了。

赵双喜被我骂得一愣,说我们会等你们的,你们来了再上菜。

我打电话给乔胖子,打了三次,他才接。问他到哪了,他说再半个小时列车就进站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到他来,此刻我心慌、气短,大汗淋漓,而乔胖子却说个没完没了。

他说,你知道我去哪了?

我说不知道。

他说,你猜啊。

我说,我没兴趣。

他说,你猜。你要是猜对了,我会给你礼物的。

我说,我不猜,告诉你了我没兴趣。

他说,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我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就要死了,可他不停地说叫我猜,他的聒噪让我七窍生烟。我忍无可忍,说去你妈的!你这个乔胖子,你死去吧!乔胖子被我骂得哑巴了,我听见的只是他呼哧呼哧的气喘声,就像一头猪在我的耳边呼呼大喘。在我打算挂掉电话的时候,他说,你知道赵双喜为什么要请客吗?我告诉他不知道。他说,赵双喜还欠我两万块钱呢,就是他老婆换肾时我借给他的。不过我不打算要了,真的!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我不想听他啰嗦,我决定去对面的那个商场。我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再这样待下去,我会中暑的。我站起来,朝对面看了看,还未迈出脚步,那个女人说,再来一瓶绿茶吧,你出了那么多汗,会虚脱的。我不理她,咬牙坚持着朝对面的那个商场走去。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对我来说却是那么遥远,太阳下火一般,我感觉自己快被烤熟了,皮肤在吱啦作响,四周白茫茫一片,我看到的建筑、以及来往的车辆,变得一片模糊。我的双腿在打颤,绵软无力,汗水蒙住了眼睛。我听见那个女人说,你会中暑的,你知道今天最高温度是多少吗?四十九度!

那个女人说这天的温度四十九度,她说的一点也不夸张。可她却是耐热的,在那把遮阳伞下,照样做生意。

3

是一声尖叫告诉我出事了,发出尖叫声的是商场的那个收银员,我走进商场的时候,她正在百无聊赖地看手机。从她坐着的位置可以看到火车站,看到站前广场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坐在遮阳伞下的躺椅上,歪着头,一把蒲扇搁在肚子上。我想她是睡着了。说不定她中暑死过去了。我拿了一包烟,去付款。交钱后,我拆开烟盒封条,想抽一根。收银员说在商场不能抽烟,我只好把那包烟装进了口袋里。商场里是另一个世界,凉飕飕的,让我的汗毛孔都一下收缩了。这个时候我看见出站口三三两两走出几个男女,在刺眼的阳光下,那几个人影看上去是虚幻的、不真实的,接着又有几个人走出来。乔胖子就是坐的这列车,但是我没看到他,直到所有走出出站口的人离开,我都没看到他的人影。我百无聊赖地看着出站口,感觉眼睛很不舒服,就收回目光,在商场里转来转去。为了确定一下乔胖子是不是坐的这趟车,我给他打过电话去,但语音提示我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杀人了!那个皮肤白净的收银员,她变声的尖叫就像铁器剐剌着玻璃。她的尖叫太突然了,因为猝不及防,我甚至被吓得打了一个哆嗦。一个瘦弱、苗条、病态的女人,她的叫声却具有那么大的威力。她脸色苍白,用手指着商场外,语无伦次地说着,那个人,我看见,他被捅了一刀子。你看,就在广场……那个人,会死吗?我扭头看去,在广场,确切地说在那把遮阳伞附近,我看到一个肥胖的男人躺在地上,在他的身边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拎着一把刀子。刀子的反光一闪一闪。无需我交代了,那个躺在地上的人,我想你应该知道他是谁了。没错,他就是乔胖子。他被人捅了一刀子,此刻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烤熟的,那身肥肉会嗞嗞冒油。我看见那个女人,那个卖饮料的女人,正弯下腰,哇哇地呕吐着。我看见那两个男人,转身钻进一辆车里,然后把车开走了。因为阳光过于强烈、刺眼,我没有看清楚他们的相貌,对于我来说那两个人只是模糊的一团。有那么一刻,我犹豫了,想着要不要过去。是啊,天太热了,我不想置身在烈日的暴晒下。再说,乔胖子那么胖,他二百七十斤的体重,我拿他毫无办法。但是,踌躇再三我还是朝广场走了过去,在收银员惊魂未定的目光下,我走进了烈日下。

躺在地上的乔胖子看到我后,笑了一笑。我试着把他拽起来,可我用尽力气,他却纹丝不动。他眯缝着眼,躺在地上似乎很享受的样子。他一只手捂着肚子,脸上满是汗水,可他并不急于要起来,也可能他很痛苦,已没有力气爬起来。我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说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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