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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走桃花运

2016-08-29半岛璞

中外文摘 2016年13期
关键词:老金孩子

□ 半岛璞

败走桃花运

□ 半岛璞

雪娇推着几只价值不菲的行李箱,在机场漫无目的地走。

这只墨镜或许是有些度数的,不然为什么她觉得脑子有些发蒙?

墨镜是裴裴的,行李箱是裴裴的,航班也是裴裴替她定下的。只要过了闸,上了飞机,应该有一个头等舱的客位等着她。只是不知道旁边安排的会是谁。

飞机起飞了,周围的人都合上了眼皮。

她又犯了一回错,或许也不一定。很早以前她就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算是对的。这些年她错了无数次,反而不急于对上这么一回。她上了另一趟飞机,把手袋塞在前方座椅下,脱掉高跟鞋,两只脚就这么光溜溜地踩在手袋上面。空姐走过来问她需不需要毛毯,她摇了摇头。坐经济舱的要领就是不要多事。

陈雪娇犯的第一个错误应该是拒绝了徐佳成。

徐佳成有什么不好吗?他还是派出所所长的儿子,在他们那个城乡接合部的小镇上,徐佳成不好就不好在能给雪娇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打麻将,跳舞,酒足饭饱,在街边把自家的熊孩子打得鸡飞狗跳。

佳成甚至在雪娇面前哭过,那是他们一起从职高毕业的时候。雪娇要去市里找工作,远离一无是处的父母以及那些游手好闲的同学朋友。少女时期,街边摆地摊的算命先生替她算过一卦,说她命有金桃花,一定会走得离家远远的。

所以当小巴车颠簸在那条尘土飞扬的马路上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以后再也不用回来了。未来有千红万紫等着她,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走到那桃花深处去。而映在玻璃窗上的那张脸,其实谈不上多娇艳,但那对雪白大胸却随着路面颠簸一直上下起伏。对,是颠簸,让雪娇带上了几分不该有的绝色。

雪娇犯的第二个错误兴许是去了一家黄金公司做前台。

“我们是香港金银贸易场的行员,老板也是香港人,香港的公司肯定安全的!”她用甜辣的嗓音安抚着电话那头惴惴不安的投资者。送午间外卖的小哥到了,她比了个稍等的手势,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一直没有要挂的意思。外卖小哥嚼着口香糖玩着手机,心甘情愿地站在那里等她把话说完。

可惜后来,那份外卖雪娇根本没来得及吃。副总打电话叫她赶紧来地下停车场,要一起去见个重要的客户,雪娇忙不迭地把光脚套进座位底下的高跟鞋,边跑边拉上凉鞋的后跟。副总年轻魁梧,东北人,发家史不详,一说是靠的女人,也有一说是略有些家底。总归她是被这名副总先看上,她也没有理由不跟他在一起。反正男未婚女未嫁,年龄差距也不大,颇像是一段得意的桃花。

所以雪娇犯的第三个错误应该是离开副总选了总经理。

彼时雪娇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黄金公司的副总若算是小金花,那总经理就是老金花。老金是地道的香港人,世故老成,公司的命门也把持在他手里。人总是要往高处走的。当时,老金是把车开到了小金楼下接走了她。后来,她自然也不用做前台了,当上了公司里名正言顺的项目经理,成了老金手下的业务骨干。

小金当然不会继续留在这里。他和老金本来就是疏离的搭伙关系,于是抽资回了北方,倒也没显得多失意。女人总是会有的,何况这家公司也坑蒙拐骗不了多久了,老金不过是靠个香港人的身份撑着这家地下炒金公司的门面,他们此时已经捅了一个大娄子,只是有的人还不知道罢了。

雪娇在旁人羡煞的眼神里没活几天,也觉出了几分不如意。

老金不算个大方的人。

“娇娇,别怨我呀,唉,是你没赶上我的好时候。”老金抽一只石楠根的烟斗,缓缓吐出烟雾。

但今天雪娇要发作的不是这回事,而是她在老金家翻出了他的香港身份证,看见上面的出生时间是一九六六年。

“你不是说你才四十一吗?”雪娇朝他喊。

老金很淡定,“所以才说你没赶上我的好时候嘛。”他拿脚尖搡了搡雪娇的大腿。

雪娇气鼓鼓的,骗她年龄这回事,要紧的不是年龄,而是骗。

不过,就算骗她又怎么样,他好歹没骗她的钱呀,他可正骗着无数人的钱。这些地下炒金公司,不过是打着香港金银贸易场的旗号,自己虚拟一个非法的炒金平台,骗投资者跟电脑对赌,涨跌都是他们自己在控制,客户的亏损就是公司的盈利。

但近来他们惹上了一个难缠的老太太,老太亏了十几万,天天坐公司门口叫唤,还把盒饭盖在前台小姑娘的脸上,来一个客人就朝人喊:这是家骗子公司!快莫来!

但雪娇此时哪有心思理会这些事。这一次,她从老金家又翻出了一张结婚照片。

“你不是说你没结过婚吗?”雪娇又在大喊。

“年轻时结过一次嘛。”老金还是不疾不徐。

“那你离了没有?”雪娇喊得撕心裂肺的。

“正在离嘛。”老金抽一口烟。

雪娇觉得天旋地转的,她可不愿当人家二奶,她可是放弃了好些金桃花才走到的今天。

后来好几天,老金都没有再现身,电话也打不通,雪娇自然还在结婚照这件事上失魂落魄,心想老金应该是心虚,所以跑外面去躲她几天。

没想到这天中午,一群警察走进了公司大门,公司里的所有人都被带走了。本市新上任的警察局长,是那个老太太的侄子。老太太誓死也要让他侄子帮她端掉这家炒金公司。

老金就这么自己先甩手悄悄跑了,连陈雪娇都没告诉。而陈雪娇到现在都不算完全了解公司的某些后台操作,老金的下落她更不知情。审了她几天,她每天只知道木着脸发愣,魂早不在了,后来就也被放出来了。在外面等得心焦的是佳成。

“我让我爸给打听了—下……其实他能办的事也有限。你们底下这些人不会有啥事,老板的话,就看他跑不跑得快了,反正在C市这个地界上他是别想再做生意了。”

雪娇揉了揉自己油乱的头发,又有些蒙。她往后退了几步,决心还是要回老金的家。老金的爸爸老老金还是有钱的,他们曾经也算个大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不了换个地方再干就是了。

佳成上前去扭她的胳膊,“雪娇,你还要往哪走?你还没被人骗够?”

雪娇费力地除下佳成的手,浑身都抖了几抖,“佳成,你别管我,我宁愿自己走错路,也不想在原地转圈。”

雪娇在老金的屋子里连吃了两个礼拜的挂面,直到一个早上她忍不住吐了出来。

终于,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让她速来云南。她麻利地收拾了行李,先坐火车到了昆明,到了昆明又坐火车到大理,大理下了火车又转中巴到了瑞丽。终于,在这个跨一步就是缅甸的边境小城,雪娇见到了老金。

老金黑瘦了一圈。见了她,拉住她的手说:“没事了,都搞定了。其实昨天就可以回去了,但你已经千里迢迢过来了,那我们就在这里玩两天。”

雪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老金拍着她的背。没想到二人还能拥有这样一次短暂的相依为命。背后就是国境线,那里正好伫着一块碑,上面是“天涯地角”四个字。

她也有好消息带给老金:她怀孕了。

既然世运已把他们逼到了这里,天涯地角让老金也有些老泪纵横,索性一咬牙一跺脚,“那就生!”

那么雪娇犯的第四个错误应该就是跟老金结婚。

老金把婚倒是真离了,但借口刚赔了前妻不少钱,再加上公司也垮了,婚礼就不能大操大办。雪娇连忙表现出一个新妻子的懂事,说那就回镇上简单办办就行。反正结了婚,钱就是两个人的钱了,替他省钱也就是替自己省钱。

但雪娇的朋友们都替她感到不值。

影楼租来的婚纱,边角都发了黑,腋下还有杏黄色的汗渍。她胸大,又怀着孩子,背后的抽索拉不了太紧,只能多松一寸,从后面看,就像是被谁给绑起来了似的。陈雪娇就穿着这样的婚纱,挽着一个又矮又瘦的老男人,朝下面的几桌客人举起了手中的白酒,无名指上连一只小钻戒都没有。

徐佳成自然没来。他们的一个同班同学谷婷倒是来了,过去,三人常常结伴去吃校门外的串串。雪娇过来敬酒的时候,谷婷在她耳边说:“我给你包了一万块钱,其中有九千是佳成出的。”说完,她拍了拍雪娇的肩,朝后面的老金大声喊:“来,金哥,我们喝两个!”

就在此时,老金的爸爸老老金才姗姗而来。臂弯里挎的应该是最近的一个新好。这个最近不是时间上的最近,而是距离上的。

“对不起,来晚啦来晚啦。”老老金戴着大墨镜,双手合十向两边作了几个揖致歉。

“要不要补敬一杯茶呀?”他喘着气,终于坐上了台子上长辈的位子。而和他一起来的女人竟也不客气地坐在了他旁边,甚至连老金都叫不出她的名字。

但婚礼总算在一场忙乱中过去了。老老金看上去并不关心儿子的婚事,来此一趟,更像是带着情妇的一次郊游。两人戴着草帽,挽着手臂,烈日下嚼着冰棍,朝彼此开一些下流的玩笑。

无论怎样,他们现在总算是一家人了。

雪娇生下的是个女儿,这算不算又是她的一错呢?

或许只能说命运没助她一臂之力。

生孩子的时候,老金没有陪在她身边,倒是谷婷等几个旧时的女同学在产室外候着。孩子生下来后,老金风风火火地赶来,抱起来见是个女孩,马上就撂下了,脸上的失望都懒得掩饰—下。他现在转去云南做玉器生意,把市区的房子也退了,又推说云南那边天气不好,不适宜养身体,雪娇只得回娘家去坐月子。

说起来是嫁了个香港生意人,但雪娇家并没有因此有什么得益。还没出月子,孩子发起了高烧,爹妈眼下也不见了影子,雪娇抱着孩子挤上公交车,又颠簸在了那条黄沙漫漫的土路上。孩子在她的胸前滚烫一片,她没空替自己感到心酸。到了市里,又换了好几次轻轨,才终于把孩子送进了儿童医院。

刚开始的时候,谷婷她们在背地里把陈雪娇嘲笑挖苦了许多回。几个年轻女孩子把头簇在一起,抽着一盒吸管似的韩国极细烟,照例先把雪娇的近况交换咂摸一遍。其中一个女孩莉莉,在一个高档楼盘做售楼小姐,新近搭上一个水泥厂老板,忙着炫耀老板新买给她的香奈儿菱格包和卡地亚螺丝手镯,末了女孩们还要再次替雪娇感到一番不值。

“跟着那个香港老男人,都混到了些什么?还觉得自己嫁进了豪门。”莉莉翻了一个白眼。

“是不是TVB电视剧看多咯?”几个女孩一起咯咯地笑。

还是谷婷稍微仁义些,把话锋一转,“这两天一直陪孩子在儿童医院输液,车都舍不得打,一路坐公交车过来的。”

女孩子们马上又变得义愤填膺起来,“那个老金,一个月到底给娇娇多少生活费?”

“好像就两千块钱。”谷婷说,“人一个月都回不来一趟。娇娇的妈好像也不管事,只顾自己在外头的火锅店打工。”

女孩们又不说话了,只顾闷头抽烟,一副感慨人间的样子。

“其实老金的爸爸应该还是有钱的,我听娇娇说,老老金在内地起码有十几二十个情人,涵盖老中青三代,沿海、中西部都有。现在他人也没在香港住了,深圳有一套大别墅,对他的情人们可大方。”谷婷把娇娇跟她拉过的家常都道了出来。

其余几个女孩子边听边瞪大眼睛,听完吐一口气,“媳妇混得还不如情妇。”

谷婷瞥了莉莉一眼,莉莉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这是个燠热的下午,雪娇一手夹着烟,另一只手忙着往行李箱里扔衣服。孩子已经会到处爬了,独自在地上玩着一只哼哼唧唧的小熊。她把烟抿在嘴皮子上,两只手拼命往下按行李箱的盖子。雪白的烟灰掉下来,拿手在盖子上一抹,灰烬却钻进了布面凹凸的纹理。

雪娇在行李箱上疲惫地坐了下来,手肘支在膝盖上,呆呆望着这间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卧室。好像一切都没什么改变,床头还有十年前当红偶像的海报,镜子里映出的那个女人,也还是曾经那个风尘仆仆的样子。

她要去深圳了,老金要把她送到他爸和“六姨”的那个家。

娘家是不能久住的,她渐渐已输掉了自己的里子,面子就算还剩下一张纸,她也得用最后一口气绷着。结婚前她常常能在老金面前大吵大嚷,结了婚,不知道为什么吵不起来了,只剩下哭,哭得差不多了,老金只得说,那就去深圳,老爷子还是惦记着这个小孙女的。六姨可以帮着照顾孩子,六姨自己的女儿已成年,早不用她操心了。母女俩的生活费由老金按月支付,经过和雪娇的讨价还价,从两千涨到了三千五。

“娇娇呀,你别怨我,唉,是你没赶上我的好时候。”在经济舱的尾部,老金也显得有些疲惫。雪娇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前看了看,“我们带了个小孩,能不能跟空姐说一声,把我们换到第一排去,那里宽。”

老金拉她坐下来,“哎,坐经济舱,就不要多事,你看走道里还有这么多人,来来去去的,还要跟那边的客人打招呼,空姐也烦。”

雪娇闷声不响,把孩子紧搂在怀里。老金抓起雪娇的一只手,放到嘴边亲了亲,“以后我们肯定会过上好日子的。六姨那里,条件很好的,她人也不错,不然我爸也不会挑她那里做他的大本营。你去了那,就当在自己家。我爸和六姨的女儿叫裴裴,人很靓,应该比你小两三岁,你们俩好好做朋友啊。”

雪娇和行李箱被卸在深圳郊区一幢荒凉的别墅前时,她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聊斋志异。狐狸精们,或许也不一定是狐狸精,在一座荒山上变个戏法,平地就起了一座星火点点的宅第,出入着一些美人、富商或是书生,却不知道究竟是妖还是人。

“周围的一些别墅区都烂尾了,现在大陆经济不好了嘛。”老金过来提行李箱,孩子抱在雪娇手上。“所以啊,娇娇,你别怪我呀,真的是你没赶上我们的好时候。”老金埋着头咬牙提箱子,仿佛自我安慰般的一路唠叨。他已经渐渐有了点老人相。

别墅里始终没出来一个人帮忙。

她抱着孩子走到门口的时候,老金抹了一把额头从里头走了出来,“六姨在洗澡,待会儿就下楼来。我等不了了,得马上过关去香港那边谈一桩生意,回头再来看你们。”他钻进路边一直等待的出租车,一溜烟就消隐在那条同样黄沙漫漫的马路上。

孩子突然开始哭,虽然她统共没跟她的父亲一起待过几个小时,但似乎天生知道这是个维系她和母亲生存大计的重要人物。别墅是90年代那种假欧式的豪华装修,这番富丽堂皇早已过了时褪了色,天花板上的枝型水晶灯坏了好几个灯泡,客厅里一半明一半暗的。一个包着毛巾的女人从大理石楼梯上摇曳地走下来,觑了这边的母子一眼,“坐。”

雪娇自然有一些拘谨,“六姨,打搅了。”

她闷闷地笑了一声,“我妈澡还没洗完。”

雪娇有些尴尬,连忙改口,“哦,那你是裴裴。”

“你叫我Jennifer吧。”

雪娇点头,怀里的小孩也不哭了,怔怔盯着裴裴看。裴裴探过身子来,伸手逗孩子的下巴。她突然直起腰来,瞪圆了一双睫毛森森的眼睛:“你胸这么大?”

雪娇拉了拉领口,有点不好意思。

胸让两个素昧平生的女人就这样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裴裴把自己的浴袍往开了一扯,“你看看,我的形状怎么样?”

雪娇竟也仔细看了看,“挺好的,也够大了。”

裴裴点了一支烟,把烟吐向避开孩子的一边,“我这是打过玻尿酸的,你的一看就是真的,真的大胸都是水滴型的,免不了要下垂。”

这时候,六姨才趿着拖鞋,啪嗒啪嗒从楼上走下来,“娇娇到了,吃过晚饭没有,这两天住家阿姨回乡下去了,你们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就好了。”

雪娇赶紧站起来,一副要去帮忙的样子。裴裴弹弹烟灰,也站了起来,啪嗒啪嗒往楼上走,“我不吃了,我要loseweight。”

六姨一副没听在耳里的样子,打开冰箱看看里头还剩了些什么。她拿出两个鸡蛋,又找出一包挂面,“裴裴要保持身材,不大吃晚饭的。对了,她有没有给你说,她前阵子呀,去香港参加了选美,拿了名次的。”六姨一副骄傲而神秘的样子,脸上有一层水亮亮的油,估计是刚敷过面膜。雪娇有些惊讶,裴裴也就是个一般意义上的美女,而且还不见得是原装的。“花了她爹四五十万。名次嘛,倒也没多靠前,不过也算是圆了她从小的一个心愿。”

在一张宽大的红木餐桌两侧,雪娇和六姨各吃各的面。六姨在碗前架了一只iPad,边吃边对着里面的粤语电视剧发笑。从楼上传来激越的健身操音乐。孩子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正努力地呼吸与发育着。

世上似乎只剩下陈雪娇,她不知道自己下面应该干些什么。

雪娇从客位上醒了过来。

飞机已开始下降,遮光板全部都打开了。

醒过来的这一刹那,她忘记了自己这是要去哪,但窗外的云海却是一片光明的样子。对,是徐佳成要结婚了,她在深圳机场临时买了飞C市的机票,没有踏上裴裴替她安排的那趟旅途。

昨天谷婷打电话告诉她,佳成在领证前找谷婷喝过一回酒,又哭了一场,说他一直没有忘了娇娇。他还向谷婷打听她在深圳过得好么。“那你怎么回的他?”雪娇对谷婷的答案很紧张。

“我就说,你过得挺好的。”谷婷犹豫着回答。

雪娇松了一口气,“男人就是这样的。他要知道我过得好,会更爱我一些;我要是过得不好,他肯定会更爱他的老婆一些。”

谷婷说她不明白。

“等到打雷下雨的时候,你待在屋子里面,看别人在外头鼠窜,你就会明白的。”雪娇的语气仿佛是她把风景都看透了。

谷婷冷笑,“你还要他爱你做什么?”

雪娇说:“说明我的人生多多少少还有点儿小小的胜利。”

“娇娇,你也是结过婚了的人了,你还不明白吗?喜欢一个人,跟一个人结婚,往往是两码事啊,徐佳成在结婚这件事上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雪娇在电话那头突然就不说话了,谷婷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了些,索性就这样静静把电话挂了。

那番话,多少有点儿像是谷婷说给自己的。徐佳成没有娶到陈雪娇,但他也没有选择谷婷。谷婷觉得自己除了胸比雪娇的小一点儿,又有哪点不如她呢?但到了最后他还是跟交警大队队长的女儿结了婚,现在在交警队混得风生水起的。谷婷觉得陈雪娇太自以为是了,徐佳成的眼泪能说明些什么?爱?别逗了,你陈雪娇懂什么是爱吗?过得不好的人是不会懂什么是爱的,他们只懂怎么让自己过得好些罢了。

但雪娇已经下定决心去看看佳成,不管他还爱不爱她。这件事突然就变得特别重要起来。

因为那些高级行李箱,名牌手袋,一身上下不菲的行头,不是裴裴白白借她的,更不是借她回乡探亲用的。在那座荒凉的别墅里,每个女人都在谋她自己的出路。裴裴隔三岔五就会去香港一趟,回来的时候两手拎着大小名牌纸袋,包包与鞋子之间,还不忘给雪娇的小孩带上一罐进口奶粉。

太阳好的时候,她在荒草丛生的花园里搭一只沙滩椅,把自己翻来覆去地晒。远处有一棵桃花树在艳阳下已经灼灼其华,雪娇没看见,只顾着帮裴裴往背上涂油。

“娇娇,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的。”裴裴眯着眼睛,把下巴枕在交叠的胳膊上。

雪娇不说话。

“你说老金给你的那点钱,养孩子都不够,你真的不为你自己的以后打算打算吗?”裴裴挑起眼皮看了雪娇一眼。

“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小孩的爹嘛,我也是她名正言顺的老婆。”雪娇勉勉强强地支吾。

裴裴看了周围一圈,“你在这儿跟我谈名正言顺,你不觉得很讽刺吗?我早点把情况透露给你,我爹的钱,以后一分也落不到大哥头上,他把该他的那一份在早年间都糟蹋完了,唉,有咁耐风流,有咁耐折堕。现在老爷子更是没什么钱了,光他这么多个姘头,到时候就是分不过来的。至于我,如果我爹能保我一辈子好过,你觉得我用得着这么拼吗?”

雪娇揉着裴裴的背,一声也不响。有咁耐风流有咁耐折堕,这句突如其来的广东话是什么意思她还没有搞懂。

“大哥,跟老爷子一样,外头究竟有多少个,你永远都猜不透。”裴裴翻了个身,抬起两只手,缓缓按摩着自己的胸,“我是觉得他把你打发到这里来,实在是太狠心了。你不能不替自己打算,一个女人能好看几年,胸没几年不也都下垂了,他凭什么要你在这儿替他守活寡?这里有什么金山银山让你守吗?”

雪娇停住手,突然就哭了,哭得不能自已。什么时候起的风啊?风把花瓣都吹过来了,洋洋洒洒地扑了她一脸。她知道裴裴是什么居心,她看过她的朋友圈以及她的那些微信好友群,知道那些包包鞋子甚至奶粉都是从哪里来的。她不恨裴裴,何况裴裴有什么值得她恨的呢?人都是自己的命自己活,她只能看自己的来时路,究竟错在了哪几步,才会在今天有了这样的前途?

陈雪娇擦了擦眼泪,下了飞机。她打车到市区最好的一家酒店,订了个房间,为此她刷掉了卡里最后的那点钱。

她在柔软的床上疲惫地坐了下来,把包丢在地上,然后给佳成打了个电话,但是他并没有接。

那明天的婚礼,她还要不要去?她包不出九千块的红包,所以今晚才有着等量齐观的意义。

(摘自《龙门阵》2015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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