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记者笔下的中国远征军
2016-08-24张文芝
■张文芝
战地记者笔下的中国远征军
■张文芝
我们的远征军
中国远征军从1941年底组建,1942年3月入缅展开对日作战至1945年3月凯旋回国,历时3年又3月,投入兵力总计40万人,伤亡接近20万人,立下了赫赫战功,在中国抗战史上留下了悲壮辉煌的一页。有关这段历史的著述数不胜数,而当年随军战地记者的相关报道,则显得更加具体、生动、翔实。
为真实报道这段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国民政府当局及中外相关媒体纷纷派出记者,跟随中国远征军将士亲临作战一线,深入中印公路修筑现场和滇西反攻阵地,用笔和镜头呈现远征军将士的艰苦、英勇和战地风采。这些珍贵的报道,经过记者、作者的整理汇编,形成了一系列远征军抗战事迹专著、专栏、专刊。如中国第一位战地记者乐恕人编著的《缅甸随军纪实》、彭和清编写的《缅甸大战实录》、黄仁宇著的《缅北之战》、蔡力行编著的《中国远征军》、伯华编著的《峰烟缅甸》等等。其中,1944年12月出版,由罗时旸编撰的《我们的远征军》,汇集收纳了缅北滇西战场上的战地记者在中央日报、时事新报、新民报、大公报、扫荡报、商务日报、新蜀报、国民公报等报刊上刊登的报道,分“生活与训练”、“战地风光”、“战斗纪实”、“英雄群相”四部分,共收221篇报道,涉及一千多个事件。报道这些事件的记者,有的是对史迪威、郑洞国、戴安澜、孙立人、廖耀湘等将军的采访,有的是在炮火声中对战场上受伤撤下疗伤战士的采访、有的是对日本战俘的采访,还有的是对战地附近市民、村民的采访和对战场的观感。这些采访报道,再现了中国远征军与盟国合作共同抗击日本法西斯、保卫中国西南大后方的传奇故事和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迹。该书作为青年丛书出版,被国民政府当局作为青年人了解这段历史的基础读物。可见,《我们的远征军》一书在当时青年中的普及性与影响力。如今保存在云南省档案馆的《我们的远征军》第二部――“战地风光”,共计有80篇300余个事件,其中的每一个故事、每一个场景,至今读来仍历历在目、感人至深。
一条在战斗中诞生的公路——中印公路
中印公路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中美两国合作修建的国际军用战略公路,由印度的雷多经缅甸的密支那至中国的云南畹町再到昆明,全长1730千米,其中从印度雷多至中国畹町段长770千米,路经印度东北部和缅甸北部的亚热带山岳丛林地区,由美军工程兵部队配属中国国民党军队两个独立工兵团,并在当地民工协助下构筑。从印度雷多到缅甸的新平洋一段最艰难,筑路工程浩大,作业条件恶劣,要不断克服崇山峻岭、江河峡谷、高草丛林、沼泽泥泞、暴雨山洪、酷暑病害等重重困难。在有些路段,筑路人员不得不在日军航空兵、炮兵轰击和步兵袭击的条件下作业,被称为是一条从战斗中诞生的公路。
战地记者永炎在名为《扫荡L.D速写》中这样描写到:“1942年盟军在缅甸转进入印,中英美联军在战略上决定以全力从远东抵抗中南半岛敌人以来,L.D(指印度雷多)便从一个处女的原始森林蜕变成为一个现代战争的富有隆重历史意义的X X战区,开始它孕育在胡康河谷以硬仗永远保持‘有胜无败’光荣的中国郑洞国军X X师孙立人所部。这种由中华民国孩子们在印缅前线所创造的血汗作品,L.D占尽了这份荣光……,华美路的开端,从L.D通过新平洋、孟关、越过许多河川、峻岭,这些郑军用血汗压平的道路和城镇,一直到今日最前线的瓦拉渣,以及不久我们所要占领的孟拱和密支那,这条用中国和美国远征军健儿们的血汗而泥浆的通道,不久将来还要透过野人山接通中国云南,作为远东反攻胜利的开端……”。
中印缅战场形势图
中印公路修建之难,难于言表。1943年3月,中国驻印军孙立人将军的新38师114团即先行开进野人山区,掩护中美部队修筑中印公路。由于当时野人山上的原住民,处在村落不固定、半流动生活状态,有“人无定所、地无恒名”之说,他们三年必迁移一次,并且人迁往何处,某村某里之名也随之他往,所以这些地方一直没有形成精确的地图。路线的测量十分不易:第一,在原始森林里,空中测量看不到地,地上测量看不到天;第二,大多无土人带路,全靠自己摸索;第三,补给困难,空投无目标,递送更困难;第四,再加上森林中有毒的虫兽,而生的奇奇怪怪的疾病。为筑好这条路,测量员、开山机、碾路机、捲土机、卡车司机、中美广大工兵和民工们不仅要防备日军的袭击,边战斗边修路,还要与丛林、泥泞、季雨抗争,与疟疾、潮湿、寒风、虫兽斗争。为保护筑路的顺利进行,作为先锋的114团遇敌作战,遇水架桥,遇丛林披荆崭棘,遇野兽刀枪对付。记者永炎在他随同史迪威将军深入前线,经历火线野餐、阵地一宿后感慨地写到:“缅北战场是现阶段世界上最伟大的战场,中国军队在野人山上和胡康河谷、孟拱河谷到处开路,到处创造地名,创造历史,那种工作的艰辛是非人类智慧可能想到的,这并没有夸大之词”。
吕德润在《中印公路巡礼——人类征服自然》中描述道:“从雷多出发不久,便开始爬印缅交界的查培山(patkol H ills),汽车在森林里走着S,越过一个山头,另一个山头又在迎着你,上坡时可看到挂在树尖上的云雾,下坡时可向矗立在青空的芭蕉告别。也许在这段山峦间可看到蔚蓝的天,可是拐几个弯便落雨……美国修路、养路的黑白弟兄们沿途给我们打招呼,中国与美国的宪兵留心着过客,汽车团的大卡车成群结队地急驰,骡马团的弟兄们呼喊着马匹,美国的油管检查车来往穿梭,缅北新攻势开始的时候,中印公路的繁忙,令人想起了‘车辚辚,马萧萧’的古句来……”。在丛林战中,敌我双方要么袭击战、要么遭遇战,飞机用不上,大炮力不足,“需要”是发明之母,远征军士兵发明利用大树为掩护堡垒、树岔为射击支点的方法,防守和破解日军的偷袭和进攻,中美工程兵随着战斗部队的推进也积极推进中印公路的铺设速度,并于1945年1月打通至中国畹町。
在蓝姆伽受训的中国驻印军
就是这样一条由中美官兵的血汗和智慧筑成的战地公路,被当时的工兵们、战士们根据不同的地名、意义、心境、译音呼出多样的名称。如雷多路、华美路、丽都路、到东京之路、史迪威公路等等,寄托着人们对中美友情的铭记,对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信心和对将领贡献的纪念。
缅北滇西战场上的英勇将士
缅北滇西战役是抗日战争的大型战役之一,发生于1943年10月至1945年3月,是中国驻印军和中国远征军在美、英军的协同下,在缅甸北部和云南西部对日军缅甸方面军发动的一次进攻性战役,是抗战以来正面战场唯一获得彻底胜利的大规模进攻作战。这次胜利不仅打通了中国与盟国间的陆上交通线,而且揭开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亚洲战场盟军向日军反攻的序幕。在这场战役中,华美联军从将军到士兵无一不以坚强的意志和奋不顾身的英勇行为去夺取战争的胜利。
在缅北滇西反攻中,记者永炎在与史迪威视察缅北前线巡礼中,记叙到:当总指挥史迪威将军深入缅北前线指挥所,要求部队拿下拉吉时,随同的孙立人将军和李鸿上校劝说史将军,这是火线,不能在此多留,往安全地带转移,不然危险!史迪威却说:不行,如果团拿不下拉吉,我明天到彭少校那里去;如果营拿不下,我要亲自到连上去。接着他还说,如果连拿不下他要亲自到排和班上去。他的语气是那么坚定有力,不仅坚定自己,也激励将士,就这样他和记者们不仅留在了火线上,一个新的、攻下拉吉的战斗攻势就这么形成了,阵地也如期攻下。
我军进攻密支那
乐恕人在“随孙立人将军视察孟拱加迈公路——憑弔色汤战场”中记述周浩排长在色汤战役中的英勇事迹时,这样写道:色汤战役是为夺取孟拱、切断日军后援与后路的一次重要战斗,而小黄土山高地的争夺,又是这场战斗的关键。在断了日军后路的头三天中,由于总部没有及时来投掷弹药和给养,我军虽然抢到了敌人的弹药,可是枪弹不能用不同口径的武器,仍无用武之地。所以第二天敌人开始两面反攻,周排长率兵紧张抵抗,士兵不敢乱发一枪,后来弹药用完了,就连后备部队的弹药也收集了去,还是没有后续弹药补给,住守小黄土山的一排人,被敌人反复攻击。周浩排长在最后关头,发了一道命令:我们要死就同死在这个阵地上,谁要退我就枪毙谁,我退你们就用枪打死我!就这样,全排弟兄坚持战斗,没有退缩,弹尽粮绝之后,与敌人展开肉搏战,周排长与他的弟兄们壮烈牺牲,全排殉职。在孟关大战中,还有三位英雄战士,一个是上等兵张全友,贵州人,战场上杀死在三个日本军官和八个日本兵,救回两个班长,得到史迪威将军的表彰;另一个是一等射手周国泰,一枪打死三个日本士兵,抢得日军的重要作战命令,促成我远征军新22师的孟关大捷;第三个是上尉邹益卿,在我军包围孟关时,率全连包抄敌人后路,打到最后一颗子弹也死守阵地不后退,他两臂中弹仍坚持战斗,直到援军赶到。他们三人被当时的廖耀湘将军称为国家的抗战功臣。在进攻密支那城的战斗中,由于各方面的因素,七十多天一直未破敌阵,最后组织了110人的敢死队,夜间突袭敌人防线,才最终攻下密城。
我军强渡过怒江时的宋希濂军长与美国道恩将军
在滇西战场,中国远征军在陈诚、卫立煌、宋希濂将军的指挥下,强渡怒江,穿越高黎贡山,收复了腾冲、龙陵、芒市、畹町,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了中国。一个美国记者这么记叙滇西战况:我是一新闻记者,到过很多战地,而山谷交错的滇西,是地形不利的战场,二十个月以来,无论天气还是地理上的困苦都算达到极点,也许只有新几内亚的欧文斯坦与班那海滩,以及那血迹斑斑的沼泽地还可比拟吧,唔!恐怕也不能比,因为这里气候的变化是从热带的炎热到寒带的阴冷。在这个布满幽影的战场上,在这个鬼怕人愁的地域,中国远征军在卫立煌将军的指挥下,攻击着日军的防线,这些防线包括了许多潮湿阴冷的壑谷和日军坚固的工事。尤其那些延绵不绝的山峰山坳里的羊肠小道,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艰苦最高的战场上唯一的交通线……尽管如此,第一次尝试性的会战,就有几万华军参加战斗,在收复腾冲、龙陵的战役中,他们虽受到新的训练、有了新的武器、用新的战术作战,但中国参战部队仍伤亡了百分之六十。这战场的激烈与艰难是很难想像的……滇西战役是抗战七年来中国军事史上最大战役了。七年来,中国军队只在局部战场上取得胜利,这次战役是第一次争取主动,进攻敌人,收复失地。它不仅是为了扫清滇西日军,重开滇缅路,并与史迪威麾下的盟军会师,打通中印公路,并南下收复日军的占领区。更是中国自18世纪乾隆皇帝那段开疆拓土的进取时代以后,这是进取精神的第一次复活,对于中国的未来意义十分重大。无论是宋希濂、周福成将军,还是三十岁就打了十五年仗、来自东北的上士辛万里这样的众多士兵,为了胜利,都表现出了不屈不挠的勇气和不可磨灭的意志。中国远征军中的英勇将士在缅北滇西反攻中,做出了让英美盟国盟军钦佩的战绩。
滇西反攻中的无名英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争打的是后勤保障。在缅北和滇西战场上,有成千上万的中国百姓和华人华侨加入到支持反攻的后勤保障中,有的组成运输队运送粮草弹药,有的当向导为远征军将士带路攻城,有的冒着枪林弹雨抢救伤员,有的还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这些无名英雄为中国远征军的胜利和世界反法西斯的胜利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美国《礼拜六晚报》记者蒋逊在视察怒江前线时写下的《咆哮的怒江》一文中写道:“山地战一切都系于补给,我们经历过多少补给上的困难。在补给线上的工具有人力、骡马、牛畜,一切可能走动的东西都加以使用,有些骡马都难通过的地方,就要依靠两手两脚地爬行运送了。战地上每天发生的行军困难无奇不有,操典和教范再也没法收尽,甚至西方的普通军事长官想也想不到,只有中国伟大的力伕们是见惯不惊的,我想就是中国军队里苦战多年的指挥官也会咋舌。我看到成千上万的力伕们在怒江沿岸的泥滑的山路上爬上爬下,紧挨着峰崖在蠕动,那些胸襟的颜色会使你想到怪异的蝙蝠,你可以看见他们背上沉重的负担,每人压塌了的头顶上扛着百磅重物,差不多要压断了腰,可是比山羊还能走,比骡马还背得重,而且无论什么时候,你看见他们总是微笑或者是张齿大笑一阵来回答你。差不多没有一条小路旁边没有他们的尸骨——一件破烂不堪的衣服包裹着消瘦的肌体和嶙峋的饿骨。你得知道他们笑着玩着直到不能再走,一刹那内,他们不声不响地自己走到路旁倒下来死了。正如他们活着的时候那样平凡,那样寂寞,不带一点俗人气的繁文缛节。在中国,人数已定的价值必须整个地推翻而重新加以估计。有一次,一队力伕带着驮马试着爬过马面关的削壁去,雨下来了,大得使人睁不开眼睛,在泥泞蜿蜒的小径上,湿濡漆黑的混乱中,一百多匹驮马和一百九十几个力伕,摔死在了削壁下无底的深渊中去了……中国不可计算的力量就寄托在这些人这些苦力的身上,他们那挨饿的身体上显露着筋骨,几乎看不见肌肉,他们极端贫困的皮囊里面有着骄傲与尊严。怒江前线的战争,没有他们是不能支持的。就是这些艰苦卓绝的力伕的精神和中国军队的决心与勇气,加上美国的支助,使血战七年的中国,第一次争得了主动去反攻敌人。”
记者彭河清在腾冲绮罗报道的《滇西征途杂写》中,分别以“涉险渡泸、别有天地、中外一家、为了胜利、两件法宝、悬樑惨剧、眼福不浅”等内容报道滇西战况,他总结道:滇西沦陷区的同胞全体动员,看见国军到来,如久别的家人,除了箪食壸浆之外,壮丁们连秧也顾不得插,都自动去送子弹,抬伤兵,老年的则担任向导,妇女在家里帮助军队碾米,小孩子做了临时通信兵,有时部队里火伕持枪上阵去了,民众则即来接替差使,他们也有在高黎贡山上运粮冻死的,也有在前线工作中弹牺牲的,但仍欣然前往。为的什么?一切为了胜利!!
从记者的笔下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二战时期中国远征军创造了一个传奇的时代,我们远征的健儿们,在广阔的缅北战场和滇西战场,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和坚韧意志,创造了无数传奇的故事,他们的勋业将被镌刻在中华民族的史页上,他们的故事将永远流传在人间。
[1]罗时旸编著.《我们的远征军》.1944年青年出版社出版.
[2]曹聚仁,舒宗侨主编.《中国抗战画史》. 1947年5月联合画报社出版.
作者单位:云南省档案局
自滇西进攻之王凌云军长(左)与缅北反攻之孙立人将军会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