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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敏:藏在小说里的两个世界

2016-08-24孟思思

长江丛刊 2016年19期
关键词:红嫂谎言都市

孟思思



鲁敏:藏在小说里的两个世界

孟思思

鲁敏是70后文坛里极具代表性的作家之一,她的小说比较明显的特色是以女性独特的视角,以及纤巧细腻的文笔构造了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一个是纯净恬淡,展现着人性之善的乡村世界,一个是充斥着谎言的,悲哀的都市世界。

两个不同文学世界的构造,离不开鲁敏对不同生活经验的独特感受。14岁之前的乡村生活经历和之后在南京城里上学、工作的都市体验,都给鲁敏的文学创作带去了丰富的素材和多样的视角。

一、乡村世界里的温情

鲁敏笔下的乡村世界有一个特定的名称——“东坝”,这是她照着童年记忆里的乡村模样,虚构出来的一片“精神故土”。东坝是一个小而古旧,充满人世温情的小镇。鲁敏用她深情的笔墨,给镇上朴实的男女老少摹画了一幅幅生动的肖像,也将他们关于“爱和善良”的故事在被岁月染黄的纸张里娓娓道来。《离歌》、《逝者的恩泽》、《纸醉》、《颠倒的时光》、《思无邪》等“东坝”系列小说,读来总有一种恬淡、纯净的感觉,就像流淌在村庄里的溪流,带着水草的清绿,石子的圆润,和水边人儿的嬉笑、忧愁,缓缓流过读者的心头,清新、平和。这种感觉又极似汪曾祺先生笔下从容、平淡的乡土叙事,或许是因为鲁敏与汪老一样,儿时的记忆同受苏北那片丰润水土的滋养。

短篇小说《离歌》以一座被河水冲塌的木桥连接了两个老人的故事,同时也连接了东坝乡里的生与死。以扎纸活儿谋生的三爷独自住在河对岸,每当东坝有人去世三爷便会带着纸人纸马过桥,张罗丧葬仪式。“三爷过桥了”已经成为东坝乡民对“死亡”的认知。独居在东坝的彭老人执意要为三爷修一座桥,在木板的敲打声中,两个老人隔着河聊起了初恋,谈起了死亡。彭老人离世的那天,通向“生与死”的木桥还来不及架起,三爷便在夜晚划着船为彭老人的灵魂摆渡,“往返两岸,如是一夜”。平淡的语言叙述中,我们感受到了三爷对待人世间生离死别的平和、从容,也感受到了东坝人对生命的尊重和乐观心态。

《逝者的恩泽》展现的是人性的善与美。一个衣着奇异的新疆女人古丽带着儿子达吾提突然闯进了东坝这座小镇,也闯进了红嫂和青青这对母女原本平静的生活。古丽是红嫂丈夫陈寅冬在新疆工作时另外结合的女人,这对母女的出现本是对传统婚姻和贞洁观念的破坏,但是小镇人们及红嫂都对来自异乡的古丽母女给予了极大的包容,红嫂甚至为家里多了些人气感到欣慰。同一个男人的两方妻儿的和谐共处,互相取暖,以及小镇居民对这种有违伦理的行为的理解,让我们感受到了东坝小镇上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小说中“一家四口人”温馨地包汤圆,青青每晚抱达吾提到床上睡觉,红嫂与古丽之间平静地谈论故去的丈夫,古丽为青青放弃喜欢自己的男生,红嫂决定把丈夫留下的赔偿金给达吾提治眼睛等等情节都触动着读者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在表现人性的至善至美方面,鲁敏是细致且老练的,她通过刻画人物的心理变化,描绘日常生活的细节,以及渲染小镇上朴素清丽的自然风光,把人性的美好表现得既令人动容又合乎情理。

“东坝”系列的小说里,小镇上的人们是淳朴而善良的。他们也喜欢凑热闹,“酷爱窃窃私语,同时也愿意把善意加以放大和传播”。他们身上几乎剥去了世俗道德的伪装,而是以人的眼光去看待另一个人,以人的体温去温暖另一个人。所以,鲁敏笔下的乡村世界,是她谱写的一曲人性之美的赞歌,也是对记忆里恬淡生活的缅怀。待她成年后走进污浊虚伪的都市世界,这一曲乡村赞歌便成了她精神深处的寄托。

二、都市世界的谎言

读过鲁敏“东坝”系列的小说,再来品读她以都市生活为背景创作的作品,就如同读过沈从文的《边城》、《三三》,又读到了他《都市—妇人》、《八骏图》等,内心会有一种强烈的情绪碰撞,那是乡村的自然和谐与都市的浑浊虚伪之间的碰撞,更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碰撞。

鲁敏14岁后来到南京,成年后的她在城市里当过营业员,做过外宣干事、行业报记者、办公室秘书等等。在一次媒体专访中她曾说过,平淡的日子里,她喜欢从办公室向外俯瞰,看着小半个南京城,看着楼下小贩、警察、公务员、餐馆侍者、经济学教授等形形色色的人走过。正如她的小说,似乎有一双雪亮的眼睛,定格在都市的上空,敏锐地捕捉着穿梭在水泥森林里的那些不安且可怜的灵魂。

阅读鲁敏的都市系列小说,感受最强烈的是她对当下生活的质疑,以及对世界的不信任感。“欺骗”几乎是贯穿所有小说的重要元素。《暗疾》里,梅小梅因受父母和姨婆“口音、便秘、账本”的暗疾影响,一度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对每个人都体谅、宽容”的“黑桃九”的出现本让她以为生活可以步入正轨,可是婚礼上“黑桃九”也暴露了自身的暗疾,他善良随和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厌恨一切、充满破坏欲望的心。梅小梅感到被骗之后,“退货癖”的毛病发作,直接“退”了新郎。

《取景器》里“我”背着妻子与女摄影师唐冠偷情,便是对妻子的欺骗,而女摄影师本身的迷惑不真实,背着“我”偷拍妻儿也是一种欺骗;《墙上的父亲》里父亲死前留下的背叛婚姻的证据让母亲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而母亲又以“暧昧”的方式从不同男人处骗取生活的便利。现实的大女儿王蔷时刻算计着爱情和婚姻,她与老温之间巨大年龄差的相爱亦不过自欺欺人的各取所需;《跟陌生人说话》中少女小灿和丁东、宝哥本身从事着骗人谋财的工作,最终又被形似小灿父亲的便衣民警欺骗落入法网;《伴宴》里执着于民乐理想的琵琶乐手宋琛不仅被爱人背叛,也被迷恋利益的乐团同事哄骗进了一场有失尊严的伴宴闹剧;《在地图上》、《企鹅》、《铁血信鸽》中,无论是热爱地图的押运员,安于“快快快”节奏的快递员,还是羡慕着信鸽生活的穆先生,最终他们都被残酷的生活和骨感的理想所欺骗,不得不在失败中陷入现实的琐碎和虚无中。

《惹尘埃》则是将都市的“欺骗”感宣泄得淋漓尽致。女主人公肖黎患有“不信任症”,她对“目前现行的一套社交语言、是非标准、价值体系等等高度质疑、高度不合作,不论何事、何人,她都会敏感地联想到欺骗、圈套、背叛之类,统统投以不信任票”,所以她对卖保健药品但热心善良的韦荣充满敌意,她不停地教育自己的儿子小东“如何识别这个世道的谎言”。而她的这种不信任感起源于丈夫意外死亡时手机里一条署名为“午间之马”的短信,她感觉自己每日的忠诚等待因丈夫的不忠失去了所有的价值。这种欺骗让她感到生活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小说通过肖黎的个人体验表达了对谎言世界的控诉,同时也通过她对生活的妥协揭示了虚假世界里人们生存的唯一法则:要学会和虚伪合作,要“欣然承认谎言的不可或缺”。这种妥协正表达了鲁敏对现实生活中的人性常态和生存状态的深刻认识。谎言就像“永难拂去的尘埃”,弥漫在城市的角落,又有谁能始终戴着口罩,穿着无菌服,坚持着真实和道德信仰?“正是这谎言的大地,孕育出辛酸而热闹的古往今来”,鲁敏用温和的叙述回答着我们。

三、荒谬的消解——都市和乡村世界的不同方式

在鲁敏的小说里,生活的荒谬无处不在。无论是乡村世界还是都市世界,人的生存道路总布满荆棘。个体或者环境的负重,时不时给人带去压抑和折磨。生活对人的无情嘲弄,总带着戏谑的意味,也显示着荒谬的本质存在。

充斥谎言的都市世界,本身已让人觉得荒谬无比。广告用华丽的影像、文字哄骗消费者购买商品;产品的生产日期和保质期不过是忽悠人的期限;甚至电视里严肃的新闻也总是遮盖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真相……这种让人难分真假,习以为常的谎言如同一出出滑稽戏在城市里上演,观看者和表演者都是同一群人。

然而,比谎言更荒谬的是,混沌、虚伪的生活就像陀螺般不断地循环重复,从不停止。《取景器》里的妻子疯狂地织毛线,织了拆,拆了织,生活如杂乱的毛线般将她缠绕、束缚。她不曾意识到丈夫出轨,也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对丈夫情人的崇拜,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只有在疯狂的织与拆之间获得个体在家庭乃至世界中的零星存在感。生活的荒谬正体现于此,不停地拆散毛衣是为了摧毁没有价值的过去,而重新编织则是对当下琐屑生活“慌不择路的躲避与突围”。

当然,小说里也有人是醒着的,只是觉醒的人往往陷入了更深的精神苦痛中。比如迷恋女摄影师镜头的“我”,和看到心中那只鸽子的穆先生,他们都看到了妻子的庸庸碌碌,看到了生活的沉重和荒唐,他们企图为这种荒谬的生活寻找它应有的意义。为此,“我”选择了背叛家庭,从女摄影师的取景器中寻找想要的人生百态,可他最终发现逃避的行为本身更为荒诞,于是他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平静地等待死亡的归宿。而穆先生则选择追随心中那只自由飞翔的信鸽,跃出阳台,彻底逃离了这个荒谬的世界。

通过小说人物的悲剧命运,我们看到,都市生活的荒谬更多来源于人性,而人性的局限又让他们囿于荒谬之中,难以自拔。

在东坝世界里,荒谬同样存在,不过这种荒谬更多来源于生活本身。先天的身体残疾,生活中的不幸遭遇,以及常年漂泊在外的孤独无助等等,会生发出一些有悖伦理的故事。比如《逝者的恩泽》里,陈寅冬在边疆铁路线上工作,人烟稀少的荒漠地里只有一群工程队的男子和当地的一些女子彼此看着,所以有妇之夫的陈寅冬也背叛了家乡的妻子,和新疆女子古丽又建立家庭。他死后,古丽遵从陈寅冬的话,带着儿子来到千里之外的东坝投靠丈夫的正妻。又如《思无邪》中,瘫痪在床的兰小和外来的哑巴来宝都是被命运遗弃的可怜人。在无声、温情的朝夕相对中,17岁的来宝居然和37岁的兰小结合了,甚至还让瘫痪的兰小怀了孕。这些事情,在常人看来都是不可思议,极为荒诞的。

若按都市的生活逻辑,这些荒唐的事件必然会引发一场社会伦理上的腥风血雨。对一个女人来说,丈夫的背叛本就让人深恶痛绝,又怎么会接受丈夫的情人及其孩子,但是红嫂却善良地接纳了他们,在长时间的互相慰藉及和谐相处中,同一男人的两方妻儿已将彼此视为最亲的人。而镇上的邻居也将心比心地体谅着两个女人的不幸,欣然地将这种荒谬的见闻转换成人之常情。同样,对来宝和兰小的结合,镇上的人们于好奇之外也并没有谴责和挖苦,而是真心地成全了两个可怜的人,甚至在兰小难产时,乡邻们纷纷赶来帮忙或祈祷。正是这种出于同情的人道关怀,将事件的荒谬消解得无影无踪。

在东坝世界里,善良的人们以不同于都市人的眼光来看待生活的荒谬,以内心的温度来感受他人的冷暖。正是这种淳朴、敦厚的本性,让他们可以将荒谬的事件平和地融入到日常生活中,融入到乡村宁静的山山水水间。

当然,我们也不能因此认为鲁敏对乡村世界的叙写更胜于都市世界,事实上,这两个世界是相辅相成的,前者是理想的,后者是现实的。两相对照,我们方能看到了鲁敏对人与生的深刻思考,既有对当下普遍人性的凝视,也表达了内心对类似边城、白洋淀般美好世界的渴望。

所以我们在读鲁敏的作品时,既感慨于她对都市生活现状的犀利揭露,又能从她东坝乡的故事里汲取人性的温暖与真诚。现实生活中,我们无法摆脱浮躁、荒谬的种种,不妨学习鲁敏,为自己筑造一个安放心灵的精神家园。

孟思思,女,浙江嘉兴人,现就读于武汉大学现当代文学专业,是一名研一学生,喜欢旅行,喜欢邂逅好山好水,感受城市里的人间烟火。

文学观:文学无界,它以“无用”为之“有用”,我相信,喜爱文学的人都能带着一份纯真的情怀,诗意地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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