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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城市化”生存:安妮宝贝的《莲花》

2016-08-24申巧云

长江丛刊 2016年19期
关键词:衣着莲花城市化

申巧云



“逆城市化”生存:安妮宝贝的《莲花》

申巧云

城市化的发展、延伸和完善是当代社会发展进程中不可阻挡的潮流,随之而来的经济、政治、文化进步催生了一大批城市文学作品的出现和繁荣。与此同时,城市化过程中所产生的浮躁、喧嚣氛围对人精神状态的压抑也引起了一部分作家的关注,对城市生活的反思和批判成为他们作品的着眼点和立足点。于是,摆脱城市物质异化、追求人性自由的“逆城市化”文学创作现象逐渐进入大众视野当中,安妮宝贝便是这些逆城市化文学创作者其中之一。在她的作品中,城市化一方面带来了物质充盈、娱乐多样、职场完善等生活的多种可能性,另一方面也在很大程度上挤占了人物的灵魂和精神的空间,异化、剥夺了人性。在她所塑造的许多小说人物身上,强烈的城市化印记与“逆城市化”特征同在,他们在城市中追求物质、权势的满足,带着城市化的“伤口”生活,或追名逐利、或奔波逃避,无限靠近城市生活,却也从未真正地融入城市中。渐渐地,他们本身就成为一个“巨大的伤口”,最终毅然地选择了离开城市,选择了远游和漂泊的“逆城市化”生存状态。

《莲花》是安妮宝贝一部重要的长篇小说作品,它发表于2006年。作者借在旅途中偶遇的两位主人公庆昭和善生的墨脱之行以及他们各自关于城市的创伤故事,向读者展示了一段逃离城市、追求灵魂自由的“逆城市化”生命尝试过程。正如作者在《莲花》序言中所说的那样:“这一本书,有关寓意,有关心灵的历程,有关人所走上的路途。而人所做出的努力,通常是未尽。也许这已经是结果一种”。小说的主人公们用偏远、陌生、不发达的小镇、乡村、高原或与世隔绝的圣地来打破城市的地域概念限制,用灵魂上的质朴、清修、淡泊欲念来洗脱城市带来的精神虚空和心灵异化,从而达到了脱离城市的“逆城市化”生存状态。在这一状态下,目的的不明确、方式的不确定是其区别于城市化的重要特点,而衣着的朴素、书籍的回归、功利观的淡化以及人与人之间精神纽带的加强是其生活状态的主要表现方面。

一、衣着的简化与生活方式的革新

城市化浪潮的兴起对于人的外在改变最大变化的就在于衣着,食不厌脍衣不厌精成为城市人生活的重要追求。“身边的人,生活模式千篇一律,每年买固定的欧洲牌子的衣服,追求奢侈品,食物不能有农药化肥或任何的基因转化成分,以娱乐明星电视肥皂剧商业大片漫画书填充精神生活……物质生活精益求精,精神生活苍白贫瘠”。于是,被打上大牌烙印、物欲烙印的各种化学纤维服饰、名贵运动鞋、精良的旅游装备等同时也被赋予了浓厚的城市化意义和色彩。小说主人公们“逆城市化”生存状态在外在的表现就是对这些面料精细、名牌制作的服饰以及其背后所蕴含的物欲观的舍弃。

《莲花》中的故事分明暗两条线展开,处在明线上的故事是庆昭和善生的墨脱之行,处于暗线上的故事是善生和内河的人生故事以及占篇幅较小的对庆昭的简单介绍。作者对于衣着的叙述随着故事的展开穿插在明暗两条线的各个部分,有随着时间顺序而改变的善生的衣着变化,也有交互在两条线之间对比描写的庆昭和内河的衣着。“白棉衬衣”先于善生的外貌形象而出现,一开始就给人物进行了随性的定义。之后在小说故事的展开叙述中,善生的衣着由小镇少年的白衬衣、简单衣裤到大学时的黑色羽绒服,接着到城市化生活过程的精心挑选搭配的衬衫西裤,最后到漂泊远行时的简单实用装束。在他的身上,衣着不仅随着时间轨迹进行变化、前后对比,更构成了他由“城市化”到“逆城市化”过渡的外在标志。在庆昭和内河那里,衣着的描写处于“逆城市化”的成熟阶段,成为她们“逆城市化”生活意识、内在精神的重要外化。精致却舒服的布鞋、绣花布鞋、麻织围巾、印度麻上衣、刺绣上衣、印度薄绸灯笼裤、甚至是越南髻、黑色发辫以及身上“糅合着植物兽类泥土的复杂气息”,所有这些属于庆昭和内河的外在衣着、气质特征都是异于城市化、世俗化审美的,是边缘化的、“逆城市化”的。它们标明了与“城市化”断裂的立场,也标明了“逆城市化”生活方式的重要革新。

二、书籍的回归与精神世界的宁静状态

读书的活动是一种外在认知和内在探索相互结合的过程,它让读者能够以他人的视角认识外在的世界,并反过来审视自身的生活方式和内在精神状态。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城市化的生活与读书的活动并不构成矛盾。人类知识的丰富、科学的发展促进了城市化进程,而城市化进程又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对知识和读书活动的需求。在安妮宝贝的《莲花》中,作者虽未明显地提出城市化对于读书活动的削减,却通过对“逆城市化”过程中书籍重复性出现的书写,来强调书籍在城市化中的淡化,以及其在小说人物“逆城市化”生活状态中的重要作用。

《莲花》中,衣物的简化抵抗与对立的是城市的物质繁盛以及人在物质面前的迷失状态,其实际上是一种外在的表征,而书籍的回归则是一种内在的转换,是对主人公精神虚空状态的填补。书中描写了多种与主人公相关的书籍,它们有属于庆昭的《圣经》、《中阴得度》、《老子》、《宇宙》(卡尔·萨根)、《印度教的起源与发展》等,还有属于善生和内河共同记忆的《辩证法史》、《基督的人生观》、《荣格心理学》以及哲学、心理学艺术等方面的作品。这些书籍关乎历史、关乎哲学、关乎心理、关乎艺术,是多种文化类型的,也是多种宗教系统的。它们依附于特定的拥有者而存在,是小说主人公内在精神世界的重要依托。同时,它们更存在于特定的漂泊、远行途中,不融于城市、无关于城市,因此成为小说主人公“逆城市化”生存状态中独有的精神读物。

综合来看,《莲花》中对于书籍这一意象的叙述带着特定的约束条件,时间上是脱离城市后的漂泊过程中,地点上是远离城市的清净旅途,内容上是贴近精神和灵魂本质的,存在方式是“逆城市化”的。书籍在此既成为了主人公“逆城市化”精神状态的外化物,又成了城市化虚空精神的对立物。它们的回归,是主人公们从“信奉形式和虚荣的价值观”到拥有多文化、多宗教的精神状态的回归,也是在经历“城市化”伤口后走向“逆城市化”的回归。

三、无定向、不定式的漂泊状态与对生活真相的发掘

漂泊、远行的方式是小说主人公庆昭、善生以及内河躲避城市化生活时选择的相同方式,与城市化的旅行、外出方式不同,小说人物在“逆城市化”生活状态下的漂泊、远行是不定式的、无目的的,同时伴随着生活真相的自然显现。

城市化的生活方式是人与人之间一种群聚式的相互作用,对权势、利益、地位、物质的追逐,一方面加强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联系,另一方面也加剧了人与人之间的戒备状态,带来人的异化。生活在城市化状态下的人们渴望自由却又害怕被孤立,渴望存在感却厌恶雷同,他们对生活真相的发掘往往伴随着强烈目的性的手段、伴随着自我利益的掺杂,于是不由自主地陷入自我迷失的城市化怪圈中。他们把旅行当作手段,不体验、品味旅行,反而享受旅行所带来的异于周围人的优越感——“安逸而富裕的旅行爱好者,需要的是良好的自我暗示的心理状态”,他们“追逐热门的名胜旅游点(其中包括无聊的人工造景),只为洗出那些和风景明信片一样构图平庸的照片,用以回到城市对朝九晚五没有假期的工作者们炫耀”。而在小说所塑造的“逆城市化”的生存状态下,对手段和目的的淡化却使主人公们更加接近生活的本质。庆昭在拉萨的长时间停滞、内河在东南亚各国和西藏的四处游走以及善生在辞职归乡之后的消极处世,这些在一定程度上都是经历“城市化”伤口后的自我放空状态,是“逆城市化”的无目的、不定向状态。此时的小说主人公们不在乎目的、不关注手段、不惧怕孤独、不担心雷同,仅仅依照内心的诉求进行下去。他们是漂泊者而不是旅行者,“逆城市化”生活状态对他们来说其实就只是“你的意愿,然后站起来启动脚步出发。如此而已”,虽简单直接,却更加地接近了生活的真相。

四、情感纽带的凸显与利益锁链的弱化

小说《莲花》中所塑造的“逆城市化”生活状态源起于“人的意愿”,然后按照不定向、不定式的漂泊继续下去,与城市中人与人藉以联系的利益锁链维系不同,“逆城市化”生存状态的关系纽带是情感,是彼此之间心灵的相互依赖、相互安慰。

作者在小说的城市故事叙述中写道:“人与人之间,就如同能量空间里的原子,原本就是毫无关联的硬性碰撞”,“利益关系永远强悍过一切情感关系”。因此在城市化生存状态下的人们,往往把情感作为弱点隐藏起来,把利益的交换当作手段、当作目的。他们因为惧怕情感的付出,所以便把情感圈禁在铜墙铁壁般的心灵围城里面,以利益为触角来试探他人、探索世界,进而以利益作为立足的基点相互交换、彼此争夺。正如曾经处于城市化生活状态下的庆昭与出版商的合作、善生与荷年的婚姻一样,他们的关系纽带从利益开始并通过利益相维持,看起来坚固无比实则空虚寂寥,一旦利益纽带出现裂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轰然崩塌。然而在“逆城市化”的生存状态下,人的意愿以及情感的需求被放大,利益退居到人物内心不愿深入的角落。于是情感得以从城市化的利益禁锢中解放出来,占据维系人物关系的主导地位。庆昭与善生的墨脱之行是小说中“逆城市化”生存状态的主要线索,二人从最初的旅途中相识到后来的互相鼓励、互相扶持、互相理解,这所有的过程都是以人与人之间简单的情感认同、情感付出为纽带进行的,整个的关系状态无关利益、简单而却坚固。同样地,情感维系在“逆城市化”生存状态下的维系作用在内河那里也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因此,在“逆城市化”的生存状态中,情感的凸显与利益锁链的缺失是相伴而生的,情感的诉求成为了人物关系中的占主导地位的因素,小说人物在“相互作用下所进行的漂泊、停滞、留守、前行都来自于情感与心灵的维系,即使是经历磨难、危险甚至是死亡的威胁,也从未动摇改变。

安妮宝贝在小说的序言中讲:“莲花代表一种诞生,清除尘垢,在黑暗中趋向光。一个超脱幻象的新世界的诞生”。相对于城市化的物欲膨胀、精神虚空,《莲花》中所呈现“逆城市化”状态在一定程度上就是这一“超脱幻象的新世界”的具体展示。在这一生存状态下,衣着的简单朴素带来了区别于城市繁琐的质朴生活方式,书籍的回归照亮了人物内心里贫瘠黑暗的灵魂空间,而不定向的漂泊方式与情感纽带的凸显,又解构了城市化的庸碌生活和利益锁链,虽远离城市,却更接近生活的本质,更接近灵魂的诉求。在某种程度上,这是《莲花》中小说人物的生存状态,同时也是作者借小说向读者传达的一种可能性、一种暗示。

申巧云,河南南阳人,1992年出生,现为武汉大学文学院2015级现当代文学专业的研究生,研究方向是现当代小说。

文学观:文学是立足于生活并深入到精神层面的一种生存状态,让人类在生活的自我中寻找精神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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