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的台湾特工
2016-08-23邱震海
邱震海
历史就是这样的残酷。而历史的背后,绝大多数是人为的政治因素。
2012年的下半年,我主持的《寰宇大战略》节目中,出现了一个来自台湾“国安局”的嘉宾:萧台福,他的头衔是台湾“国安局”第一处前副处长。
对台湾谍报机构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台湾谍报机关主要分“国安局”和“军情局”两大部门,某种程度有点从蒋介石时代的中统和军统延伸至今的意味。虽然“国安局”和“军情局”并非绝对是以前中统和军统的继承者,但两者之间的区别还是比较明显的,即是否具有军事情报的搜集功能。
台湾的“处”在位阶上要高于大陆的“处”,几乎接近于大陆的“局”。而台湾“国安局”第一处又称国际处,其主要任务是搜集大陆以外地区的国际情报,而萧台福2005年退休之前就是这个处的副处长,并直接负责美国和西方国家情报的搜集工作。
一个昔日的谍报官员,即便退休多年,由于其工作的特殊性质,一般依然不会公开在媒体上亮相。萧台福则不但可以公开亮相,而且还居然跑到香港,在我们的节目里亮相。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谜一样的故事。
萧台福1953年出生于台湾,从小在台湾长大,但却出乎意料地说一口极其标准,甚至带有北京口音的普通话。
“我的父母都是老北京,所以我从小说的都是北京话。”萧台福这样告诉我。
“那你回过北京吗?”我随口问道。
想不到,萧台福的回答出人意料:“没有以公开的身份回去过。”
一个“特务”的形象呼之欲出。
“作为台湾的谍报人员,你的内心究竟效忠谁?国民党?民进党?中华民族?”我有一次这样问萧台福。
这个问题似乎触到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情感。他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道:“我们这些前情报人员,入行后受到的教育,就是反共、反‘台独,有一阵甚至还把反‘台独放在反共之前。所以,我当年被派驻美国当情报员的时候,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搜集‘台独分子在美国的情报。今天民进党的很多人当年都曾是我们监侦的对象。”
他接着说道:“但2000年政党轮替,民进党上台。我们忽然发现,哦,原来这些当年被我们监侦的人,现在成了我们的领导人。我们开始要为他们搜集情报,为他们提供决策报告。换句话说,过去我们搜集‘台独分子的情报,是为了防他们;现在我们要为‘台独分子搜集情报,目的是帮助他们。这个对我们来说,实在太难了。”
“你不知道,2000年3月的那天晚上,当民进党宣布在选举中胜出,国民党承认败选的时候,我们办公室的很多同仁都走到阳台上,默默地坐着。大家都不知道未来的人生道路该如何走。我们究竟是跟从自己的良心?还是跟从职业领域将忽然发生的变化?一些同仁选择离开了。”
萧台福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望着前方,似乎依然承受着当年那份巨大的心理折磨……
“我要谢谢你啊。”有一次视频连线时,萧台福这样对我说。
“为什么?”我不解。
“你让我有了发挥‘余热的机会。”他回答。
我这才明白。
萧台福从“国安局”退休十年了,与“国安局”打官司也近八年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每天就做三件事:上网、读书、看电视,按时吃饭、睡觉,生活极其有规律。
其实,他每天做的事还有很多。2013年年中,我在香港收到邮寄来的一本书,原来是他翻译的美国中情局前局长的回忆录,厚厚的一大本,没有长期伏案的功夫,恐怕无法完成。
2013年年底,他又邀请我为他撰写的《工商谍报》一书写序,该书先在香港出版,希望慢慢进入大陆市场。该书谈的是工商谍报,其实涉及的却是谍报的普遍规律。
2014年,《寰宇大战略》搬到深圳制作,这有点难为了萧台福,因为他曾说“我只要一过罗湖桥,大陆国安就有喝不完的茶在等着我”。
其实,事情没有那么可怕,萧台福有点想多了。所以,我还是想做做他的工作。但他的态度很坚决:“为了我那份退休金,还是不要冒险了吧。”
2013年年尾最后一期《寰宇大战略》在香港制作,萧台福从台湾愉快地飞来,但却有点伤感地离开,因为他不可能再跨越一步,进入深圳。
但好在我还有个《震海听风录》,可以视频连线,而且搬到深圳后的《寰宇大战略》也在同仁的努力下,成功接通了与台北的视频连线。所以,萧台福依然时常出现在我的两个节目里。
只不过,他除了当年以秘密身份潜入过大陆外,此生恐怕再也无缘进入大陆,回到他的故乡——北京,他那一口京片子将再也无缘在老北京的土地上使用。
历史就是这样的残酷。而历史的背后,绝大多数是人为的政治因素。
更残酷的是,2016年,民进党再度上台。萧台福的回家之路是否将更为漫长?
(摘自《迫在眉睫:中国周边危机的内幕与突变》东方出版社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