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总统不可“辱”？

艾兰

自2014年8月到今年2月底，涉嫌侮辱总统埃尔多安的案件立案1845起，涉案人员包括记者、作家、学者、政客、足球明星，甚至有学生。

5月31日，土耳其法院判处27岁的前土耳其小姐梅尔韦·比于克沙拉克14个月监禁，缓期执行。原因是，这位2006年的土耳其选美冠军2014年在社交网络Instagram上转发了一首诗，涉嫌侮辱总统。

这首诗原刊于一本讽刺周刊，借国歌歌词抨击政府高层腐败，社交网络上，数千人转发该内容，比于克沙拉克被捕后称转发诗句并非为了抨击总统，纯因“觉得有趣”，在意识到可能犯法之后已删除。而埃尔多安的律师海蒂杰·欧泽尔则称，那已超越“批评的限制”，可被认为是诽谤。

比于克沙拉克只是约2000位遭遇诽谤起诉的土耳其人之一。土耳其司法部长博兹达指出，自2014年8月到今年2月底，涉嫌侮辱总统埃尔多安的案件立案1845起，涉案人员包括记者、作家、学者、政客、足球明星，甚至有学生。

“头好像被架在断头台上一样”

“我认为你们看到这些时都应该觉得脸红，”3月初，博兹达说，“那不是在表达意见，而是诅咒和侮辱。”

自1926年以来，土耳其刑法典第299条（下简称第299条）就规定，侮辱总统者将面临1到4年的监禁。2005年的修正案显示，若犯罪行为发生在公开场合，量刑可增加六分之一。此外，第301条规定，任何公开诋毁土耳其、共和国政府、大国民议会、司法机关、军队、警察等，将面临6个月至3年的刑期。

比于克沙拉克获刑同天，土耳其知名记者坎达尔也因涉嫌侮辱埃尔多安而出庭受审。让其面临高达4年囚禁刑法的原因是，他在去年的专栏文章中批评土耳其与库尔德武装交战。

2012年，土耳其有超过60名记者入狱，在世界名列前茅，目前大部分已被释放，但媒体人又开始遭遇第299条的狙击。

从事学术工作并为土耳其报纸长期撰写政治专栏的欧耐提醒道，记者的“头好像被架在断头台上一样”。审查已经是家常便饭，网络上充满注视记者行为的眼睛，他们还时不时发来威胁。一些记者在因其报道而收到恐吓之后遇害。

“这种被跟踪的感觉很不舒服。”欧耐说。审查、诉讼、危险等正在让土耳其的记者失声。

在近2000起案件中，针对新闻工作者的诉讼不在少数，一周之中，知名记者平均会出庭两三次。有几十位记者因被认为发表批评政府的报道而丢掉工作，政府还接管了土耳其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之一、也是最大反对派的报纸《时代报》。

《时代报》的英文版《今日时代报》也未能幸免。今年3月，其主编肯尼斯被判2年7个月监禁。去年，他因涉嫌在社交媒体发表“侮辱”总统的话语而被捕，在他自己看来，那不是侮辱，只是表达批评意见。庭审过后，肯尼斯坚称将继续公开反对总统：“我会继续反对将国家变为露天监狱、受压迫的专制政权。”

英国《卫报》报道称，土耳其政府控制了大部分重要的媒体机构。如今已成为亲政府报纸的《时代报》之前的很多作者、编辑流亡海外，留在土耳其的人仍在挣扎。

仍在反对派报纸工作的前《时代报》记者莱文特称，政府接管报纸的发行公司后，报纸发行量大幅下滑，因有来自政府的压力，广告客户也停止合作。“我每天早晨醒来都会想，谢天谢地，我们的报纸还没被接管，每天晚上会想，谢天谢地，我们今天出版了报纸。”他说道，“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心态。”

“大棒”瞄准社会各界

第299条等条款约束范围不仅限于媒体。

“这是打击任何敢于批评总统者的大棒。”旨在推动全球新闻自由、捍卫新闻工作者权利的保护记者委员会欧洲中亚项目协调人尼娜·奥佳妮雅诺娃说。然而，至于什么行为构成“侮辱”，法律规定并不清晰。

此前，司法系统会盯住侮辱土耳其国父凯末尔的人，前总统居尔则利用相关法律规定来给知名反对派媒体从业者定罪，而有高度形象意识的埃尔多安瞄准的是社会各界，且密集采取强制措施。

埃尔多安有一个律师团队，经常在地方法院对批评他的人提起诉讼。

在侮辱总统案件中代理了二十多位被告的律师乌尔法称，很多案件事关示威游行中的口号，比如，会受到起诉的最常见的示威口号是：“小偷！谋杀犯！埃尔多安！”批评人士称，按这位总统的作风，他是想让有“侮辱”言行者必得报应。

今年1月，土耳其官方给所有81个省的警察局一个简单提示：如果有人侮辱政府及总统，马上采取法律措施，包括平民。《今日俄罗斯》今年2月报道，土耳其西南部的伊斯帕尔塔省要求所有该省机构的员工直接向警方举报“侮辱”总统及其他高官的案件。由副省长代表省长签署的通知写道：“根据第299条等法律规定，必须针对侮辱总统及政府高官的社交网络发言采取措施，最近这些行为的增加与我国恐怖活动的增加成正比。”

同月，亲政府媒体报道，伊兹密尔省一位卡车司机阿里检举揭发了自己的妻子。其妻子每次看到埃尔多安出现在电视屏幕就会换台，且会对总统有言语上的辱骂。阿里对妻子可谓“软硬兼施”，他说：“我一直提醒她，说你为何要如此呢，我们的总统是个好人，他做了对土耳其有益的事情。”另一方面，他也对妻子提出警告，让妻子停止侮辱，否则要起诉她。而妻子也不示弱，继续“我行我素”，甚至告诉丈夫可以录音以便起诉自己——阿里在起诉时，确实提交了相关录音。“即使是我父亲咒骂或侮辱总统，我也不会原谅他。”阿里称。妻子则以提出离婚为回应。

今年3月15日，欧洲委员会的法律咨询机构威尼斯委员会发布报告，建议废除或改变“侮辱总统”及“诋毁土耳其国家机构体系”属犯罪的法律规定。对于第299条，报告称：“考虑到该条款的过分并在增长的使用，委员会认为，在土耳其，避免对言论自由的进一步侵害，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彻底废除该条款。”

这种背景下，“人们开始自我审查。”奥佳妮雅诺娃说。

“安卡拉天网”？

土耳其对执行第299条等法律的强烈意愿甚至跨越了国境。

3月31日，德国电视台播出一档讽刺节目，其中，德国主持人、笑星波默曼朗读一首讽刺埃尔多安的诗文。里面出现埃尔多安“看儿童色情片”“变态”“肮脏”等字眼。4月，埃尔多安的律师立即要求起诉此人，两难之下，德国总理默克尔称交由法庭来裁决——在德国，有法律规定不允许“侮辱外国首脑”。不过，默克尔表示将寻求废除这一条款。

针对此案，5月，汉堡州法院宣布，禁止波默曼朗读涉事诗歌的大部分内容。未被禁的语句包括：“愚蠢、懦弱，这就是埃尔多安总统”。

此事引起诸多争议，也让德土两国围绕新闻和言论自由的争论进入新阶段。此前，土方已因类似事件多次召见德国驻土耳其大使。

土耳其的做法在德国产生不小负面反响的同时，其他诉讼也在继续，比如在5月初，科隆一家法院拒绝土耳其有关禁止德国媒体大亨侮辱其总统的申请，法院称这与言论自由相悖。

与德国一样，荷兰也有规定不可侮辱友国首脑类似的法律条款，并且，荷政府也计划废除该规定。

据荷兰新闻网站4月报道，土耳其驻荷兰鹿特丹总领事馆呼吁在荷兰的土耳其人举报批评埃尔多安和政府的人。诸多在欧洲国家的土耳其机构收到了相关邮件，敦促他们的职员在看到任何在个人网络账户发表“侮辱性”言辞后即通知领事馆。

领事馆未予置评，不过驻海牙的土耳其使馆发言人称，自从德国笑星因侮辱埃尔多安而受到起诉后，一场针对土耳其的“仇恨运动”开始了：“我们要密切监控这一情况。”

“这针对一切在Twitter、Facebook及个人邮件中分享的内容，”荷兰自由记者、作家基尔丁克说，“这在荷兰被称为‘安卡拉天网——意思是土耳其试图控制在诸多欧洲国家的海外侨民社区，包括德国、英国、比利时等，现在轮到荷兰，荷政客很担心。”

对此举的批评很快遭遇土耳其的打压。4月24日，土耳其裔荷兰籍女记者厄布鲁·乌玛尔在土耳其的度假寓所被逮捕。原因是，她为荷兰报纸撰写的专栏中批评土领事馆要求举报批评埃尔多安的行为，她将举报同胞的人比作纳粹、称埃尔多安为“独裁者”。

到5月，荷兰外交大臣肯德斯在声明中称：“专栏作家乌玛尔已可回到荷兰，5月10日土耳其解除了对其的旅行禁令。在幕后，我们做了很多，最终，她能回家就很好。”

（冯忠国荐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