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树》的后现代叙事风格探析
2016-08-23刘伟
[摘 要]美国宗教电影《生命之树》之所以得到“博大精深的史诗杰作”与“故弄玄虚的意识流之作”两种性质完全相反的评论,是因为影片主题与叙事的非完美统一,而这正是影片采用后现代叙事策略的必然结果。其深刻的主题通过后现代的拼贴叙事、段式结构、破碎时空以及弱化情节冲突而强调声音叙事最终构成了《生命之树》的艺术奇观。本文将通过拼贴叙事、段式结构、破碎时空、声音叙事等方面对其叙事进行全面分析。
[关键词]后现代;拼贴叙事;段式结构;时空;题旨
作为闻名世界的美国导演,特伦斯·马利克在其执导的《天堂的日子》《细红绳》与《生命之树》等为数不多的电影作品里显示了强劲的后现代叙事风格。其中,《生命之树》虽然是一部以“生命”与“信仰”为主题的宗教电影,但是其独特的后现代叙事使得影片具有别具一格与晦涩难懂并存的特质,在赞叹与讥笑声中,一举斩获2011年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并获得第84届奥斯卡奖最佳导演、最佳影片与最佳摄影三项提名,引起电影界与观众的讨论热潮。其拼贴叙事、段式结构、自由而破碎的叙事时空、声音叙事等是影片的后现代叙事的主要组成部分。
一、段式的叙事结构与断裂的叙事效果
在后现代语境中,以好莱坞为中心的古典“三一律”叙事模式已经遭到先锋派的肆意嘲弄与解构,虽然由于诸多的主客观因素还一时无法撼动传统叙事模式的主流地位,但是蔚然成风的“后现代叙事”已引起了惊世骇俗的叙事革命并且显示出了旺盛的生命力、强烈的冲击力与不可估量的艺术价值。其中,以《低俗小说》《劳拉快跑》《暴雨将至》《云上的日子》《爱情麻辣烫》《天注定》《山河故人》等为代表的先锋派电影共同显示了后现代叙事的一个显著特征,那便是富有颠覆性的叙事结构的复杂化、碎片化与段落化。被誉为“生命之歌”的《生命之树》在一定程度上被赋予了拼贴的叙事形式与段式的叙事结构的后现代叙事特征。
所谓影像的拼贴叙事,一般意义上是指通过组合关联性较弱或者无关的情节片段来最终构成一个在故事或者主题形式上完整、本质上却有可能分裂的统一体,它打破了故事的完整性与讲述的线性顺序以及主题的确定性与唯一性。《生命之树》首先在形式上是完整的,由四个不同的部分组成,形成了天才般的段落化结构,充分展示了后现代化的拼贴叙事特征。但是不同于一般拼贴叙事,影片是由同一个故事的三个相关部分与一个独立部分组成的。可以说,导演试图通过影像这个表达中介将对神性和理性的思考熔于一炉,从而使得宏观的宇宙世界和微观的家庭世界交织一体,互为映像。[1]整个影片大致可以分成背景介绍、宇宙生成、家庭/成长故事与天堂相会并且和解四大部分,四个部分又并非是决然对立的,而是交叉并置讲述的。从影片开始到第19分钟大致是影片的第一个段落,主要讲述了成年杰克的生活现状、精神状态与对过往的追忆以及宗教质询。它的内容是庞杂的,既有现实的,也有非现实的场景,其中对19岁弟弟的死亡事实的展示,为全片奠定了感情基调与叙事基础,而且这个片段拥有了后面三部分的所有叙事元素;从第19分钟到第37分钟是影片的第二部分,即“宇宙生成”片段。长达20分钟的宇宙与人类生成过程,依次展现了宇宙的大爆炸、寒武纪、侏罗纪乃至白垩纪,球体的碰撞、岩浆的喷发、植被的生成、恐龙的出现与灭亡和人类的诞生。其场景波澜壮阔,美妙绝伦,显示了导演的极大视野与摄影师出色的摄影以及非凡的特效展示,但是这种纪录片式的影像内容一定意义上不利于影片的常规叙事,相反,割裂了故事的完整性,显得十分突兀且具有排他性,如果没有贯穿其中的低语很难想到与影片的联系。从第37分钟到第120分钟,是家庭生活与孩子成长部分,也是全篇叙事最符合常规、含义最好理解的核心部分。影片用诗意的镜头捕捉了父母的相识相恋、怀孕生子、抚养孩子以及父子/母子之间感情纠葛的一系列按照时间顺序的真实生活场景。剩余的十几分钟是影片的最后一部分,也是最有幻想色彩的部分,集中展现了天堂相会的浪漫情景,其实在第一与第三部以及少许的第二部分中,通过不断的信仰低语、“门”等意象呈现便为最后一部分的出现做了微妙的铺垫。除了宏观上的段落式结构,影片中还充满了大量微观的拼贴叙事。比如在影片的第一部分中,往往在短时间内用大量极短的镜头组成蒙太奇组合段落,而镜头之间却包含了意义差距极大的场景。隐晦的红光、汹涌的潮水、成年杰克、儿童时代、天堂场景等迅速插入与转换,让观众眼花缭乱而叹为观止。
正是这种宏观与微观双向层面上带有拼贴性质的段落式结构才使得影片具有断裂的叙事效果,瓦解了整个叙事的统一性。
二、破碎的叙事时空与统一的叙事题旨
与古典线性叙事相反的是,后现代叙事是非线性与反线性的,时空往往处于自由的跳跃与切换之中,从而使得整个叙事结构处于破碎状态,这是先锋影像作者在后现代语境中对现实的意识流反应与时空意识的深度思考。自由的叙事时空所构成的影像俨如一本读者可以任意翻阅的书籍,叙述者可以从成年穿越到童年,可以从历史穿越到未来,也可以从现实时空转到虚幻时空。这种自由的时空转换也造成了叙事时空的破碎化,完整的线被分隔成短小的点。《生命之树》的时空叙事策略便是用倒叙与插叙的手法从现在到过去,再到现在,最后到未来的顺序呈现故事。
首先,在宏观层面上,影片形成了历史/过去与现代/现在的对立式时空。影片开始是兄弟们玩耍、爬树、与母亲欢乐打闹的愉快场景,继而镜头一转切换到十几年以后母亲接到弟弟死亡信件的悲伤场景,一分钟后便又转换到了杰克中年时期,然后又是童年的历史时空与成年的现实时空的切换列置。其次是真实场景与虚幻场景的时空转换。影片中既有人类生存生活的真实场景,比如房子、街道、树林等,也有宇宙生成与梦境天堂的虚幻场景,比如神秘的红光、巨大的恐龙与天堂。而作为地球上的人却可以转换到天堂的虚幻场景中,并可以以成年人的身份去拥抱童年时的自己、兄弟与父母。这种虚幻场景里的超现实行为,给影片蒙上了神秘主义色彩。
《生命之树》虽然具有后现代的反叙事特征——拼贴叙事下的段落式结构与破裂的时空陈列,但是影片依然具有传统叙事电影的常规叙事主题,即好莱坞青睐的三个固有主题:信仰、成长与家庭。可以说影片通过微观的家庭关系与个人成长讨论了宏大的信仰主题。影片以《圣经:约伯记》开篇,提出“我立大地根基的时候,你在哪里呢”的苦难疑问,继而抛出“自然之道”与“恩典之道”的信仰选择,其后则是对苦难疑问和信仰选择的全面回答。
影片中的母亲是一个无比坚定的基督教信徒,她选择恩典之路,爱每一个人,每一片叶子,每一道光芒,是圣母玛利亚的化身。但是她的信仰遭到丈夫的威胁和失去孩子后的信仰怀疑。她的丈夫表面上去教堂、饭前做祷告,但事实上他信仰的却是“自然之道”,即“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严格要求自己的三个孩子,要勤奋、自强、尊重父亲。其苛刻的家教一定程度上“阉割”了儿子们的童年,给他们带来心理创伤。面对丈夫的伪信仰、男权专治和孩子们的痛苦,信仰上帝的妻子只好尽可能地护着孩子,陪孩子玩耍,甚至与丈夫发生肢体冲突。她最大的信仰危机来自于19岁的二儿子的死亡。影片以倒叙的形式先拍摄了夫妻接到儿子死亡信息的特写镜头,随后则是妻子低语式地向上帝发问。一方面来自于自然的丧子之痛,另一方面则是信仰的疑惑与动摇。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与质疑的推进,她最终得到解脱,并重新拥抱上帝。父亲也因为儿子的死亡,进行了自我反思,否定了过去的自己以及“自然之道”,他也重新认识了爱与上帝。受到母亲与父亲的双面影响的成年儿子杰克,虽然更多的是像父亲,强势、勤奋但遭到了成年危机,并通过童年的回忆与天堂的梦境,重新认识了父母与上帝,并达成了和解与解脱。
信仰主题是通过家庭来探讨的,并以大儿子杰克的成长史为主线。成长主题的“俄狄浦斯情结”则是好莱坞叙事电影的重要法则,在宣扬“自由、平等、博爱”的信仰教义的美国最注重的就是作为“个体”的成长。[2]三个孩子由童年初期的纯净与可爱成长为具有自我意识的反叛与焦虑。面对父亲严苛的家教,他们起先是忍受与怒不敢言,后来则是小范围的反抗,杰克甚至出现“俄狄浦斯情结”的杀父想法并且转换成欺压弟弟的发泄行为。杰克还产生了性意识的觉醒,他偷看女人的身体部位,潜入女邻居的房间并偷走女邻居的裙子,由于恐惧而拼命地奔跑,将其丢到河里。这些无疑都是少年走向成年的成长困惑。
除了家庭的冲突外,孩子所接触的外界环境也给他们带来了些许危机与伤害。他们目睹了犯人以及暴力的场景,模仿残疾人走路,经历了邻居家小伙伴头部烧伤与游泳池里的溺死事件等,可以说,影片用个人与家庭中的成长主题和死亡主题,讲述了基督教的生死观,对生命和往昔的美化与眷恋,流露出对线性生命时间的崇信。[3]
三、弱化的叙事情节与丰富的声音叙事
后现代提倡人的认识水平有限,所以,作品只能描写一部分世界,叙事应该是一种排除性结构。[4]所以,在后现代叙事中,没有讲究起承转合的古典叙事模式,相反,弱化且不具完整性与统一性的情节一直是其重要的叙事特征之一。在《生命之树》的情节安排方面,它没有传统叙事的完整元素,基本没有情节的冲突,仅存的情节集中在家庭场景中孩子的成长史上,但也没有强烈的冲突情节,更多的则是真实而又亲切的生活细节的呈现。影片中诗化的镜头基本都是散化的情节,再加上意象的大量运用,更像一首象征派诗歌。故事进行了分拆,并通过不断的精神追问,像线一样串联成了大致的框架。故事情节成了次要,是主题的表现形式。为了防止不着边际,“情节单薄、破碎”“人、事、物好像悬在半空中,被上帝之手牵着走”[5],导演还是通过家庭中个人的成长史作为叙事的主体。
影片虽然情节弱化、结构松散,但是这种解构了的传统叙事的拼贴叙事需要一种特殊的方式进行影像解说。《生命之树》中起到解说功能的便是丰富的声音叙事。众所周知,声音可以调动人的听觉感官与加深对画面的理解。在情节弱化与画面隐晦的前提下,由语言、音乐与杂音组成的声音的作用便不言而喻。影片中人物对白比较少,多是人物的内心独白。自始至终,童年/成年杰克、母亲与父亲的独白便呓语般流入观众的耳朵,与难解的画面产生一种解答的效果,其中既有儿子对父亲的责备,对母亲的爱,也有父亲的自责,更多的是对上帝有无的深沉追问。音乐是电影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既可以暗示剧情的事态,也可以揭示人物的心理状态与塑造契合主题的气氛。影片中充满了巴赫、勃拉姆兹、柏辽兹、马勃等人的音乐,特别是在宇宙生成与天堂相会场景中的音乐,磅礴而不失细腻,崇高而不失谦卑。像糖块融进水中一样,主题在音乐中呈现与深化。于是,画面、主题在声音的叙事下得以有效统一,弥合了情节弱化的不足。
《生命之树》既被赞为“博大精深的史诗杰作”,也被讥为“故弄玄虚的意识流之作”。造成这种两极分化的原因在于“悲天悯人的生命主题、破碎拼贴的叙事结构与诗情画意的影像风格”产生错位,无法对接,也就是影片的拼贴叙事造成了故事的破碎化、主题的分散化。但是影片无疑又是一部遵从好莱坞叙事法则的家庭电影,其中,宇宙生成意味着人的过去,家庭生活是现在,而天堂相会则是人的后世,形成完整的线性生命。它展示了导演对艺术的探索与创新,形成了迥然不同的艺术特色。其别具一格的形式只是外在表象,形式下的主题才是导演所要探讨和表达的。置宗教信仰问题暂且不顾,其大胆的风格化形式与深刻性主题相结合,达到了艺术美学的高度,展现了导演的杰出才华。即使遭遇两极化评价,其叙事的独一无二性与冲击性也是毋庸置疑的。它符合艺术多元性、创新性的要求。它的出现给拥有传统审美习惯的观众带来了巨大挑战和冲击的同时,也带来了全新的观影体验与影像认知。
[参考文献]
[1]张英,邓峰.生命之树:爱的萌芽[J].电影文学,2012(21).
[2]刘小磊.生命之树:叙事电影的反叙事化[J].艺术评论,2011(11).
[3]李洋.生命之树:生命的恩典之路[N].光明日报,2013-11-11.
[4][英]马克·柯里.后现代叙事理论[M].宁一中,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5]黄学建.“不背叛电影,契合新体验”——论保罗·索伦蒂诺导演的创作理念[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4(03).
[作者简介]刘伟(1981— ),女,天津人,硕士,天津外国语大学滨海外事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英语教育、英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