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高福源
2016-08-23肖赤
肖赤
直罗镇战役后,毛主席已到陕北苏区后方去了,陕甘支队司令部还驻在甘泉县的麻子街。彭总、叶剑英参谋长、一方面军政治部主任杨尚昆、中央保卫局长罗瑞卿等中央领导,仍在前方领导工作。那时我在总司令部任特派员,我的直接领导是罗瑞卿。我每天都跟随在彭总等领导周围工作。我一方面要负责中央领导的安全,同时还要负责总司令部、总政治部、电台、机要科的安全。我每天从早跑到晚,脑子的弦总是绷得紧紧的,连睡觉都是半睡半醒。因我必须时刻紧跟中央红军,经常活动在中央要害部门的周围,几乎天天都要去司令部、政治部和各科室转转,随时了解掌握情况,及时向中央领导汇报。当时中央领导对我的工作很满意,许多重要的机密任务都指派我去完成。当时正面临抗日的新形势,敌我双方局势随时都有突变的可能。
1935年9月、10月,当东北军在陕北劳山和榆林桥等地三次同我军作战都惨遭失败后,张学良于10月下旬到南京参加国民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受到了蒋介石的冷落,这使张学良大为震惊,他开始认识到,“剿共”是一条死路。东北军广大官兵不愿打内战,都想打回老家去。同时他也开始明白,蒋介石要他“剿匪”,实际上是想借共产党的力量来消灭东北军,实施他排除异己的阴谋。从此,张学良与蒋介石的矛盾日益尖锐,加之西北军的影响,他开始产生了与我党联系的愿望。随后,张授意王以哲军长立即派人与我军联系。王以哲打电报给毛主席,大意是:如果共产党有诚意的话,要求把高福源放回。高福源被俘后,与其他俘虏一起送到了瓦窑堡附近。我軍一方面向他们宣传优待俘虏的政策,同时也进行正面教育,带他们参观我们中央红军的部队,对他们进行抗日宣传,使他们看清到底谁抗日,谁不抗日。高福源等俘虏通过我军的宣传教育及耳闻目睹的事实,甚为感动,开始认识到共产党和红军是真正抗日的,表示一定要积极配合我军做些抗日工作,以实际行动补过。同时表示希望见到红军的中央领导同志。我们及时向中央领导汇报了他们的意愿。中央首先派西北联络局(又称中共中央联络局,对外称外交部)局长李克农同志接见了高福源,随后彭总又亲自找他谈话。高福源表示,愿意回东北军宣传抗日,说服王以哲、张学良与我军结成抗日统一战线。这时,正值王以哲给主席打来电报要求释放高福源,毛主席周密考虑后,给彭总打电报,同意将高福源释放,并指定让我负责护送。
记得那天晚上,我正在球场打球。一个通信员跑到球场,急促地叫道:“肖特派员,彭总让你马上到作战室去。”我扔下手中的球,抓起衣服就飞快地跑到了作战室。刚到门口,王友才参谋就说:“你这飞毛腿跑的好快呀,有好消息等着你呢。”进门后,我看到彭总、杨尚昆主任、罗瑞卿局长都在。没等我敬礼,他们都叫我坐下。彭总拿着电报给我看,我一时有些激动。彭总说道:“这是毛主席的战略思想,为了全局,为了抗日,为了解放全中国,毛主席决定把东北军的俘虏高福源送回东北军,并指定派你负责送回,你有什么意见?”我说:“我行吗?”罗局长口气坚决地说:“你行。不过得把你伪装一下,不能叫特派员,不能叫真名字。这是党的任务,要保密,要提高警惕。”我激动地连连点头说:“党这样信任我,我坚决服从组织决定,坚决完成任务。”杨尚昆主任接着说:“任务很光荣,很艰巨,关系到两军的抗日统一战线。彭总、罗局长都谈了,你这次任务就是要保证把高福源安全送到陕甘省委驻地富县套通。到了套通,由省委书记李富春同志和肖劲光司令员与你接洽。高团长出边境的最后安全,由他们协助你。任务完成后,马上返回汇报。至于派警卫通讯员问题,中央早已作了安排,由王友才参谋去办,到骑兵团挑一个好的骑兵班随你同去。司令部还指派一个参谋协助你工作。”我听了几位首长的谈话后,根据上级意图,具体谈了我的护送设想。他们也同我一起详细地分析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及其相应对策,并对整个护送方案进行了周密的布置安排。最后商定,由我总负责,着便装,秘密带枪,对外身份是参谋。另外再派两名干部协助我工作。一名由罗瑞卿从陕甘司令部保卫局指派,公开持枪,身份也是参谋;另一名是随高福源一起从后方来的保卫人员,也是全副武装,公开警戒,专门监视高福源的举动。一切安排完毕,彭总亲自拿笔给肖劲光、李富春写了一封信,写完后交给我说:“你到套通后,拿此信与肖劲光、李富春接洽,路途的一切,中央全拜托你了,我们急等你的消息。”我双手接过信,边点头边说:“彭总,我一切全懂了,请中央放心,完不成任务我就不回来见你们。”彭总拍拍我的肩膀说:“好,你马上去准备吧,明天一早就启程。”
散会后刚出门,王有才参谋就对我说:“肖特派员,你去安排其它的,彭总已让我代表他给骑兵团团长打了电话,我马上去骑兵团给你挑1个骑兵班来。”我说:“咱们还是一起去吧。挑骑兵我的经验比你还多点。”王参谋笑笑点点头说:“这倒是,你是打仗打出了名,骑马也骑出威风了,办事还总是这么细心周密。”我说:“职业的习惯,有啥法子嘛!干我们这一行,容不得半点疏忽,只要脑子里有一根弦绷不住,都会出通天漏洞。”说完我俩上马就一起向骑兵团奔去。
到了骑兵团,团长见我们就说:“来的真快呀!我刚给你们挑好了1个班。这个班可是我们团最能冲锋打仗的班,保你们满意。”说完他领我们来到了这个班。一进门,他们便全体起立,整整齐齐地站成了一排,个头几乎一般高,个个都比我高出一头多。我抬手挨个拍拍他们,边拍边说:“好样的,一个个都是硬当当的。”王参谋笑着对我说:“怎么样?团长把最好的班挑给你,这下你该放心了吧!”我对团长说,骑兵团的兵没差的。走,再看看你们其它的班。团长摸不准我的心思,就说:“我给你挑的没错,我们团各班住的太分散,你挨个看,看得过来吗?”我说:“这次主要不是去冲锋打仗,而是有特殊任务,需要胆大心细、内紧外松,表面上是骑兵班、通讯联络,实际上是侦察、警卫,随时应付敌情。所以,光给我能冲锋打仗的还不行,必须选精明强干,脑瓜子转得快一点的。”团长会意地点点头说:“那好,我马上给你全团集合,让你自己挑个够。”
十几分钟后,一队队烈马从不同方向飞奔而来。全团集合完毕,团长在前面讲话,我就挨个从前往后看,围着全团整整转了几圈,最后选了其中个头最小的一个班。我向团长点点头,使使眼色。团长领会后,宣布全团解散,并把我选定的班留下来。团长走过来冲着我就嚷:“你好眼力啊,把我们团最机灵的侦察班给挑走了。”我说:“任务是中央指派的,非同小可啊!不过团长你放心,用完后我会完壁归赵的。”团长和王参谋听后,都哧哧地笑了。王参谋给了我一拳说:“肖特派员,可真有你的。”
骑兵选好后,我们连夜赶回,做了具体部署安排。第二天一大早,我带着一个骑兵班和两名保卫干部,踏上了护送高福源的路程。我们全部都是骑马,骑兵班在前面开路,我们和高并肩同行。高福源是东北人,身材高大魁梧,一派军人威武的气质。他比较深沉,话不多,但说出话来,条理清楚,十分理智。开始上路时,高福源一句不吭。我想放松放松大家的气氛,就主动上前与他搭话,问他:“你是哪里人?”他说:“东北人。”我说:“我是肖参谋,毛主席、彭总派我把你安全送回。”他说:“谢谢贵军的宽大。”我问一句,他只答一句,从不多说一句话。我又问:“近来感受如何?”他说:“这趟中共贵军之行,收获甚大,感触极深。”我问有何感触时,他说:“贵军英勇善战,生活艰苦,主张抗日,深表佩服。”我说:“高团长深明大意,今后有何打算?”他说:“我回去将用我的见闻说服王军长和少帅,争取尽早与贵军精诚合作,一同抗日。”我们正谈着、走着,骑兵班的一个通讯员飞奔过来,报告说:“前面有敌情,必须立即隐蔽。”我让他报告班长:“躲开敌人,改变行动路线,绕道而行。”我们马上掉头后退了几十米,拐向另一条路,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正好可下马喝水休息。这时,高福源走到我身边,拍着我的胳膊说:“你不要怕。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参谋,我保你安全。”我笑着回答:“我怕什么,有你保驾,我什么也不怕。”这时他又神秘地对我说:“你们跟我走,我来给你们开路。”这时我们刚刚走到甘泉县城边通往西安的大路上。高福源趴在公路邊上,对着甘泉城里的敌军高声喊道:“弟兄们,我是王以哲部619团的团长高福源。你们不要开枪,我现在正准备回去。请你们放下武器,一致对外。中共红军是主张抗日的。我们不要中国人打中国人,我们要一起打日本。”他这一喊,对敌军的震动很大,只见城内也传出喊话声:“高团长你放心,我们不会开枪打你的。你回去后告诉长官,我们也愿意抗日。”喊过话,后里面一片平静。高说:“平安无事了,我们可以放心地走了。”我们往前走了几十米,我怕再遇见敌情发生意外,便让骑兵班探路,重新选定路线。这回走的全是小路,路很难走,在山路上绕来绕去,有时遇到障碍无法骑马,就经常下马牵着马走,还淌过了一片浅水滩。我们走的这一段路,是计划路线外的生路,对敌情了解不详,必须高度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准备应付敌情。这一段路,大家谁也没说话。高福源只要我们不问话,他也从不吭一声。我们默默地走到天黑,才到达预定接头地点。我们刚到村口,就用暗语联络,找到了接头的地下党。他们派了三名化装的同志,早已在村口等候我们,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了,见我们安全到来,喜出望外,赶紧领我们来到一个既宽敞又高雅的独院里休息,并招待我们吃了饭,然后领我们到各区分头休息。骑兵班一部分在院外警戒,一部分在一间大屋里,边警戒边轮流休息。高福源和武装保卫随从被安排在靠里面的一间卧室里休息。我和另一名参谋被带进了一间书房,书房里的摆设很讲究,家俱全是古董式的,古柜摆满了古玩,名人字画挂满墙壁。这是我党的一个秘密据点,对外招牌是经营古董文物及其它生意的某某商行。书房里面还有一个小套间,里面摆了两张床和一套沙发,是专供老板休息用的。这一晚上,我虽然躺在床上很舒服,但脑子一点也不轻松。我一夜未合眼,先后起来三次,在院里院外转了十来圈,随时掌握各方面的情况。原来,除了我们骑兵班警卫外,当地地下党也在院内房上窗下及村口要道,派了十几个流动哨,暗中保护我们。我看到这些布置,心里感到踏实多了。
第二天天刚亮,我们继续上路。当地地下党派人把我们送出好远。他们选的全是不大不小的安全路,所以一路顺利,未遇上任何敌情。我们刚刚让他们撤回不久,前面开路的骑兵班就派人向我报告说:“前面遇到一小股土匪,迎面而来,大约二十余人,附近已无岔路可走。”我当即果断地下令:“立即把敌人全部干掉。”骑兵班奉命猛冲向前,仅用了五六分钟,就把敌人干净利索地全部消灭掉。我们按指定路线,加快了速度,快马飞奔向前,中途再也不敢休息吃饭。又整整赶了大半天,终于顺利地赶到了富县套通,我悬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到了套通后,李富春、肖劲光同志马上接见我们。我把彭总的亲笔信递上,他们阅后先问候一番,便派人将我们一行安顿下来。随后,我们单独向李、肖作了详尽的汇报,并一起具体部署了最后一段路的行动方案。由于要在敌占区通行很长一段路,我们作出了周密的安排。李富春、肖劲光同志见我们一路很辛苦,便安排了一顿丰富的晚餐以示慰劳。当晚,我们就地住下,虽有李、肖的关照,安全有保障,但我职业养成的习惯仍未睡着,我反复思考着最后一关如何顺利通行。
第二天清晨,我们继续上路,李、肖派了一名有经验的老交通为我们带路。这里虽然离敌人很近,但由于掌握敌情并熟悉路线,所以我们一路还算比较顺利,遇到几股流动之敌,我们为了避免正面交火,均采取隐蔽的方法。最后通过东北军的第一道封锁线时,隐蔽的方法就行不通了,因到处都有东北军的警备部队,岗哨三五步一个,无空隙可乘,而且有点风吹草动,就听他们在喊:“干什么的,开枪啦!”面对这一局面,我考虑硬冲是要付出代价的,便果断地做出了决定,我们一律后退十来米,稍加隐蔽,作好一切战斗准备,由高福源带一名警戒保卫前去接洽、开路。高福源当时表示:“就这样办,你们全部退下,我一人应付即可。”说完我们后撤,他骑马便往前冲,只听到处响起一阵叫喊声:“什么人?”“站住!”“再动开枪啦!”高福源听到喊声毫不畏惧,他并未停步,只是摘下帽子,高高举起,在空中边挥边喊:“我是高福源!不许开枪!我是高福源,别开枪!”敌人一听是高福源,谁也不敢妄动,再也听不到叫声。可见高福源在东北军的影响之大,威望之高。高福源冲到哨卡后,与他们领班的交涉了几句,感到可以安全放行了,便挥手让我们赶上来。就这样,我们顺利地通过了敌人的封锁线。再往前走,到处都是敌军,我们行进中更加谨慎了。高福源却轻松地对我们讲:“你们紧跟着我走,安全不会有问题。”我们一直将高福源送到太白弟附近,前面已经看到王以哲部的驻地,这是我们护送任务的终点。临别时,高福源激动地连连说道:“感谢你们!感谢贵军!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们握手致谢,敬礼道别,并派他的部下将我们安全送出封锁线。
完成护送任务后,我们连夜往回返。看到这刚刚走过的道路,我们的往返心情却有天地之别。刚才还是那样高度紧张,几乎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是绷得紧紧的,现在却是这样轻松自如。大家高兴得恨不得放声歌唱,但我们深知,中央领导还在急等我们的消息,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向中央汇报。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骑马的速度。中途,我们再也顾不上睡觉和饱餐,只是让马歇歇脚,吃点东西喝点水,我们也随之席地小歇,有说有笑地就着河水啃点干粮。大家早已忘记了疲劳与饥饿,全都沉浸在完成任务的喜悦之中。经过两三天的连夜飞奔,我们顺利地返回驻地时,已经是深夜12点多了。彭总、杨、罗等几位领导立即接见我们,看到我们满身灰尘、疲备不堪的样子,彭总首先心疼地说道:“你们辛苦了!你们这么快就返回来了,一定累坏了,饿坏了吧?我们天天都在盼你们的消息,终于提前把你们盼回来了。”杨主任马上对参谋说:“先派人去搞点吃的,有什么好吃的,全拿出来,好好慰劳慰劳这几位有功之臣。”几位领导亲切地慰问完我们一行后,便派人安排他们马上去休息。我被单独留下,边吃饭边向他们作了详尽的汇报。几位首长听完汇报,连连点头,都露出了笑容。彭总满意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小老虎,你不简单哪!这次任务你完成得很圆满,很出色,你为统战立了大功,值得表扬,值得表扬!”杨主任、罗局长也先后谈到,将高福源送回后,必将产生的政治影响和深远意义,并高兴地称赞了我的机智和勇敢,说我是保卫局中出色的特派员。当时我想,我只是做了一名特派员应做的工作。
1936年2月21日,党中央派李克农作为红军代表,偕秘书钱之光、译电员戴镜元和警卫员等四个随从人员,由高福源引导,前往洛川会见张学良。到了洛川后,因张去南京不在,所以先与东北军67军军长王以哲及参谋长赵镇藩多次交换意见,达成关于红军与东北军67军互不侵犯和交通、通商等问题的口头协议。直到3月4日,才同张学良开始会谈。会谈的主要内容是,李克农同志对张所提出问题一一作出解释回答,阐明我党的政策主张,揭露蒋对外投降,对内消灭异己的阴谋,用事实阐明东北军只有同我党我军联合抗日,才有出路。经李克农的工作,张学良扭转了对中共的一些看法,统一了救国抗日的认识,并达成口头协议。同时商定,为进一步商谈抗日救国大计,中共领导人将与张再作一次商谈。
李去洛川同张第一次会谈的主要收获是:一、了解到张愿意抗日;二、张承认红军是抗日武装,可以同红军做朋友;三、谈妥了张给红军接济,军事上彼此妥协,暂时不打仗;四、建立了电讯联络。此时,我军已使甘泉城内的东北军共一千多人陷入了重围中。他们因缺粮草,把马匹杀光吃光,把百姓的桌椅板凳全部烧光,处境十分危急。毛主席为了扩大抗日统一战线,命令我军要从大局出发,尽力争取东北军抗日,立即停止围攻,让开大路,纵放敌人南归。当时,我军在大道两旁列隊欢送甘泉之敌南归时,有的同志还写了几首打油诗。
1936年4月9日,周恩来同张学良在延安举行了会谈。会谈结果,同意由我方派刘鼎同志驻张部作正式联络代表,叶剑英作张学良的军事顾问。张还给我军提供了电台、枪支弹药等军用物资。这次会谈的成功,对于西北地区统一战线的形成,以及促进全国统一战线的实现,都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