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甘肃到陕西
2016-08-23杨定华
杨定华
一、进军甘肃南部
北上抗日人民红军在荆棘丛中,在耸入云际连年积雪的高山,在一片泽国的草地原野,经历了3个多月的艰苦奋斗生活,尝尽寒冷风霜,吃过了草根树皮,有不少经过万里长征之英雄牺牲于这一地区。正因为这一万里长征北上抗日的壮举,和这些英雄的牺牲,将来在民族解放史上,这些英雄固然是不朽的人物,而过雪山草地当然也要占着光荣的历史篇幅,成为历史必要的题材。
战士们下了岷山山脉进入甘肃之后,一方面感于别却过去所尝的辛酸生活的地区而快活,同时又以他们到过这样的地方而自豪!大队人马虽然与岷山山脉背道而驰,可是,战士们一面说说笑笑地向前走着,一面又时常不约而同地转头回顾岷山的真容。这一回顾当然不是“临别依依”,而是向它宣告辞别。
我们对于辞别了的岷山,当然渐渐与它越辞越远了。我们的宿营地虽然还未看见,然而我们目光所接触的一切景物,都是很快接近乡村的象征。如在远远的山坡上,西斜的夕阳照射下,看得很清楚的有一群一群的绵羊,牧童坐在牛背上向附近山下赶,显然是相距我们不远有乡村了。行行复行行,转了几个灣,就看见了三五成群的农夫、农妇。我们自然众口同声问他们这里叫做什么地方。他们也一致回答,前面是岷州的南区大草滩。再行了不远,即看见我们的设营队派回之通讯员站于大路旁边,不断地叫着:“司令部命令所有后纵队都到前面5里之大草滩宿营,先头纵队驻哈达铺。”战士们在疲乏之余,闻得不再赶到哈达铺,可以少走20里宿营,当然有说不出的高兴。
当我们到达大草滩村外一个河坝上集中的时候,来看热闹的老百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越聚越多了,其中有汉人、有回民,大家都笑嘻嘻对着我们笑。各部队的战士们坐于河坝上,各部政治指导员则重新又一次说明红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及进入回民地区的政治训令;同时派出代表入村里办交涉,询问群众可否允许我们进入村里宿营。当地老百姓听了红军说明来意及主张之后,都表示异常亲热地欢迎我们进去,每家自动让出一两间房子给我们宿营。因人多房少,结果我们大部分仍是露营。
部队进入宿营地之后,一切小贩买卖在我们周围都陈列起来了。为避免买卖拥挤起见,各部战士都只派出采买员去购买东西,而且买卖都用现洋。群众觉得红军说话和气,买卖又公平,这样多的人马一点不感到嘈杂麻烦,都感到有点惊奇。
在这里更有意思的是几位汉、回农妇对于红军中做政治工作的女战士,她们觉得这些女战士言语行动明明是女子,但细看她们穿着戎装、麻鞋,又缠上绑腿,配着手枪,雄赳赳地又引起她们怀疑。于是几个农妇格外亲热地牵着一个女同志向她们家里跑,一回儿所有女同志都被当地回、汉农妇牵到她们家里了。因为他们对女同志是男是女还抱一点怀疑态度,所以向女同志“实行检查”。她们向女同志胸前一摩,触着两个乳峰,自然立刻可以肯定是男是女。红军同志当时弄得莫明其妙,大家哗然一笑,然而那些“执行检查”的农妇们则更进一步亲热,请那些红色女战士上炕(北方睡土炕,凡有客人来了都请上炕,但女人的炕只请女客)女同志不仅被请上炕,而且被农妇请吃了很好的晚饭呢!我想这不仅是因为女性与女性之间有更亲切关系,而且是因为她们对万里长征的女战士确抱着无限羡慕和敬仰。
一般的战士们虽然没有农妇请吃晚饭,但各个伙食单位都买到了羊肉和白面、盐、油,与雪山草地吃野菜、青草,数月不尝盐油之味的情形比较起来,你想精神上是如何的快乐啊!如果形容起来,真有点像困于囚笼之鸟儿,一旦逃脱而翱翔空中一样。
在大草滩过了一宿以后,我们又向哈达铺前进。本来司令部命令要我们于昨晚黄昏赶到哈达铺的,因沿途被飞机骚扰,致未赶到,还有25里的“路债”留下今天再还。因避免飞机的麻烦,清晨即从驻地出发。当我们队伍在河坝上集合的时候,大草滩的老百姓男女老少都出来看我们。大概当地人民对红军有了实际的认识,对红军的军纪及红军对人民亲热的关系,都有莫大的好感,所以对于红军的离别,仿佛有点难舍难分的样子。据我们家乡的一般习惯,有军队来乡里驻扎,老百姓都有点皱眉头,觉得老不舒服,如果闻得军队要开走了,那真是谢天谢地!然而红军所到的任何城市、乡村,老百姓的态度则恰恰相反。我们每次离开宿营地时,老百姓总是舍不得我们开走。当我们离开大草滩时沿途老百姓都说:“红军先生为什么不多住一两天呢?”“咱们这里地方穷,红军先生你们住不惯罢?”我想,如果他们真是清楚知道我们吃过雪山草地的苦况的话,那真有点开玩笑了。我们大队人马越离越远了,然而老百姓仍然站立于村外河滩上远远望着我们,有些还向我们招着手。红军能获得老百姓如此同情,我想不仅靠他们抗日救国主张的正确,而且靠他们的实际行动。比方我举一个这样的例子,在别的军队中是绝对不会有的:我们队伍集合完毕之后,立刻由各部队自行派出纪律检查员和政治部纪律检査队,到各部驻过之房舍检查。检查完毕并立即向集合之部队宣传检查的结果。我还记得当时有两个连队宿地未打扫,有一个连队借了锅头用了未洗干净,有一个民工买了鸡子少给1毛钱于老百姓。纵队司令员听了之后立即命令犯纪律的连队首长派人回去打扫,少给的钱,一时虽查不出是哪一个民工少给的,也由政治部垫补出来。红军这样去注意纪律问题,由此可知老百姓同红军关系好的原因所在。
因为精神的兴奋和愉快,同时昨晚不仅安静地睡了一晚,而且都买了白面、羊肉吃得饱饱的,大家走起路来特别起劲。飞机捣乱的时间也未到,大家又少了一层顾虑。行程也只有25里那么长,路上并未休息,只花去二个半钟头时间,队伍就先后到达了哈达铺。因为先头已过了不少队伍,同时司令部直属队及1军团尚有队伍留驻该地,当地老百姓对红军大概看惯了,所以看热闹的人就没有大草滩那样拥挤了。
当红军离开了雪山草地的藏民地区,而进入甘肃南部的大草滩、哈达铺地域时,国民党的川军及中央军虽然由于红军转移的迅速而追赶不及,然而,在甘肃堵截红军的国民党中央军已有10余师之众,加上东北军、西北军,总计不下二三十万人马。照理推想,军队数量和武器弹药均占优势的国民党军队,当然可以对付当时疲劳到极点、弹药俱缺的红军而有余。红军当时对甘肃的情况也作了异常慎重的估计。我还记得,在哈达铺的干部会议上,毛泽东曾作过这样的演说:同志们!雪山草地的困难我们已胜利地克服了,然而今天摆在我们面前的,尚有更危险更艰巨的任务。现在正如狂风暴雨的情况。民族的危机一天天加深,我们坚决主张国内和平统一,停止内战,使我们可以达到抗日前线,完成我们北上抗日的原定计划。可是国民党至今没有接受我们的提议的表示,仍在集中大军来压迫和阻止我们。我们仔细估计国民党军队的力量,是超过我们数倍。假使我们在战略战术上不小心、不慎重的话,那么,我军就有受到严重打击的危险。如果国民党各军不拦阻堵截我们,不向我军攻击,我军决不进攻他们,但遭受攻击和拦阻时,我军是必须打开北上道路和自卫的。我相信,经过万里长征的、久经战斗的、不畏一切艰难困苦的指挥员、战斗员,你们一定能够以你们的英勇,谨慎灵活的战略,和以往的战斗经验来战胜危险而达到北上抗日目的。在上面的一段话的中间,就可以看出当时的红军所处的严重情况。但红军自从突破了腊子口之后,担任沿途堵截之鲁大昌师,一直被红军追到哈达铺,沿途堡垒相继失守,鲁部几至全军覆没,除被击散及被红军缴械者外,其余亦不得不仓皇退入岷州城里。这时,不仅蒋介石围困红军于雪山草地,用自然界的力量消灭红军的计划尽成泡影,而且由于腊子口的被突破和鲁大昌的失败,红军便获得向北行动和发展、进入西北抗日阵地的优越条件。
红军到达了哈达铺之后,当时大概因双方情况都不明,国民党军并未来进攻,红军也不轻于移动,因此,红军获得两天的休息。红军为了迅速恢复体力计,不论官兵、民工一律发了1元大洋,所以当地小贩商人利市百倍。此地猪、羊、鸡、鸭价格甚廉,100斤的大猪才卖5元大洋,2元大洋可买肥羊1只,1元大洋可买5只鸡,1毛大洋买十几个鸡蛋,5毛钱可买1担菜蔬。鲁大昌部遗留下来之大米、白面,约数百担,食盐也有数千斤。在草地雪山几月未食到盐及大米、白面的红军战士,当然喜形于色,尤其江西、福建出来的红军战士,看到大米特别开胃。因为估计到物质条件的可能,红军总政治部特别提出“大家要食得好”的口号。这个新奇的口号,是我到红军几年来第一次听到的,这大概是因为红军体力急待恢复的缘故罢。这也就是红军政治工作的特点和无微不至的地方。
一时“大家要食得好”的口号传遍了整个部队。各个连队伙食单位,都割鸡杀鸭,屠猪宰羊,每天三顿,每顿三荤两素,战士們食得满嘴是油,光溜溜的。大家眉飞色舞,喜气扬扬,互相见面时,哈哈大笑,不约而同地说:“同志,哎哟!过新年啊!”这样的话不提犹可,一提就要引起议论纷纷。有的说:“唔!在家里过新年也吃不到这样好。”我们电台上有一个来自贵州的民工说:“我18岁了,除了我姐姐出嫁那年吃过鸡,到了红军才经常有鸡吃。”另一个又说:“我们江西也只有革命成功以后(指土地革命以后)过年才家家有鸡吃。”不管在河边上集中洗菜的地方,或在屠猪宰羊的人群中,都可以闻得战士们你一句来我一句往的议论。我听了红军战士们这种议论之后,细想起来,他们那些议论,都近于实际和真理。因为在中国一个普通农民家庭,过新年屠猪宰羊,杀鸡杀鸭的,确实是绝少的事,除地主豪绅之外,谁有如此豪阔!贵州农民因受军阀、地主、豪绅的敲榨剥削,一年到尾,不仅许多儿童连裤子都没有得穿,甚至十五六岁的姑娘,仍然赤身露体。说到杀牲口来过新年,简直等于做梦。我觉得他们的这种议论确是反映了中国农民痛苦的一幅图画,异常明显和深刻。
红军为联络地方人民感情起见,总政治部通令各个伙食单位,请驻地周围人民会餐。因此,各伙食单位都有一桌至两桌客菜,以备请当地老百姓来吃。每个伙食单位都请来一二十个老百姓,其中有男的,有女的,有小孩子和老头儿、老太婆。会餐之际,他们你劝我让,吃得嘻哈大笑,怪热闹的。
我们电台的伙食单位,请来了4家老百姓,我们把他们分成两桌。其中有一家是回民,回民不吃猪肉,所以单独一桌。给我最深刻印象的是一对60多岁的老夫妇,他俩态度的有趣,说话的深刻,使我至今尚不能忘。老太婆对我们总是笑嘻嘻的,老头子在我们驻扎的房子出入举手学我们行军礼,一面举手一面鞠躬,那种神情态度,真会使你肚子笑痛。他和我们谈话时说:“咱们几十岁未看过红军先生这样好的军队。鲁大昌在这里住了几年,咱们不但吃不到他的东西,反要咱们给他们吃。”他尚未说完,老太婆又抢着说:“唔!交不出粮来还要吊打呢。红军先生,你们不走就好了!”还有几位小孩子,简直依依不舍,总不愿离开我们的房子,并且再三地要求,要随我们队伍走。因他们年龄太小,电台之政治指导员未曾答允他们的请求,小孩子竟然大哭起来。人民对红军如此信赖,固然由于他们纪律严明,善于政治宣传,同时实际给予人民切身利益,恐怕是主要原因。
二、胜利地突破渭河封锁线
红军战略的神妙,常出敌军意外。红军在哈达铺休息两天待机,扬言继续向东行动,即出天水佯动,以迷惑敌军。敌军信以为真,将主力集结于天水,以待迎击,同时占领渭河北岸之武山、漳县,以防红军北上。但红军侦探灵活迅速,战略神妙,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立刻发挥其特长,以一天工夫走了90里,进入一个不大的村庄宿营(可惜地名忘记了)。该村庄虽然不大,但别有风味。村内没有一个独立房子,都是一二十家一个集团。房子周围建筑着一两丈高的大土墙,墙外且挖了壕沟,深约丈余。进口处只有一桥,如果抽出桥板,如果民团再加以抗拒,那就不易进去。老百姓耗费了如许人力,造此“金城汤池”,据说是为了防备土匪。当我们接近该城堡时,人民都站在城墙上远望。红军怕引起民团误会,故先派代表接洽交涉。人民知道不是土匪,立刻开门迎接红军。待我们进入宿营地之后,政治工作人员立即分头活动,向人民说明北上抗日的主张,于是人民都乐意帮助红军。
次晨就从该地向新寺前进,行程130里,除了中午休息30分钟之外,简直没有休息。照红军行军速度,晚上8时就可赶到新寺。无奈天空敌机作怪,以致延误时刻,时届黄昏,路程只走了一半。我们当时想大概可望不赶到新寺而获休息。但忽然司令部从先头传来命令:“各部队不顾一切,星夜赶到新寺。”战士们听了当然没有感到什么困难;但许多新请来的民工听到,都伸出舌头,有点“少见多怪”。行了不久,忽然凝云欲雨,浓雾密布,星月又好像害羞似的,竟倚靠黑云来遮着。我们又无火把,队上马灯虽有几个,但无点滴洋油。我们像瞎子一样摸索前进,五步一停,十步一歇,逢桥过水,前后便失却联络,一直走到次晨拂晓,才达到新寺附近,但落伍人员及收容队尚未赶到。天才微明,出发命令又到,开水也来不及烧,集合号又响了。各人只吃了一碗冷水和干粮,又赶了40里到达鸳鸯嘴附近才停下来。一昼一夜和一个半天,才吃了两顿饭,又没睡觉,一直走170里。若不是红军,我想任何部队也不能这样干。
我们到鸳鸯嘴之后,除先头部队派出警戒之外,所有人员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到炕上或地下都睡得呜呜大叫。战士们确实疲劳到极点了,大家睡着了连饥饿也忘记了,到傍晚各部队才开始烧饭。晚饭吃完之后又睡,战士们经过半天一夜的休息睡觉,精神都恢复了。
拂晓我们接到命令,限上午9时前全部渡过渭河。战士们都如生龙活虎一样,大家都充满着惊奇和喜悦的心情。大概战士们想到姜太公钓鱼的渭水,一定有什么古迹奇景或军事险要罢?驻地到渭河岸边只有20里,队伍分成两路纵队,连走带跑,浩浩荡荡如潮水一般拥向渭水河边。因时已到秋末冬初,河面虽阔,但河水却不深,一般的只到大腿上,既用不着工兵搭架浮桥,也不要摇船架桨,所以分成好几路纵队同时徒涉。因渡河时大家都团集在一块,在各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两种情绪,一方面觉得顺利地渡过了渭水而表示胜利和欣悦,另一方面却表示很失望。战士失望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姜太公钓鱼的渭水,既无古迹奇景来开开眼界,又不像金沙江、大渡河水流湍急两岸倒壁那样险要,而是极平凡的平坦的河岸,缓缓的流水。战士们以军事战略眼光来看渭河,当然没有什么了不得,故此对于前两天的急行军,赶得不亦乐乎,自然有点失望。战士们都说:“这样一条河有什么了不得?”
当部队全部渡过渭河,战士们刚感到失望而发生“既无敌人何必赶路”的争论的时候,忽然左右两翼机关枪,像雄鸡见着母鸡一样,咕咕咕,叫得怪起劲,迫击炮也来凑热闹似的乱吼乱叫。战士们一闻枪炮声,不胜兴奋雀跃。有些说:“唔!你知道我们没有子弹了罢?”意思是有仗打可以补充子弹。有些还连说带笑地说:“他妈的!老子过了河你才来,迟了啦!”另一个故意说:“不是迫击炮、机关枪,是老百姓放爆竹欢迎我们。”明明是敌人枪炮打来,战士们仍然你一句来我一句往,说一些不关痛痒的话。红军作战的沉着由此亦可想见。不一会枪炮声越来越密了,司令部军号一响,战士立即集合起来,我们电台即开始上山。我们在山上看见了彭德怀带着两个传令兵站于路边,叫我们暂时休息一回。我看他态度镇静得很,并不介意到枪炮声。不到5分钟,毛泽东也从后面来了。彭将军即问毛泽东:“毛主席,情况怎样?”毛主席亦很自然地答:“让他打好了,随便派二连人出去放几响冷枪吓吓他,他不敢来的。”当时我听到毛主席的话,我心里想,真有点开玩笑,但事实竟不出毛主席所料,两翼夹击红军之敌,都被冷枪吓住了。于是战士们都从容地继续向山上前进了。红军即这样大摇大摆、太平无事地渡过了渭河,通过了武山、漳县。扛我们电台的一位老民工在山上时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娘的!又想打又不敢来。”我当时觉得他说话太骄傲了,我就冲撞他一句:“假如敌人追来了你又怎样办?”他好像生气似的回答我:“他来了,我们扛电台的还不是走快一点!”现在我回想起来,假如他不是一个民工,而是一位文人的话,亦可称他为“幽默大家”了。
武山、漳县两翼之敌军既不敢出来夹攻,自然不敢乘夜追击,因此红军到离开渭河30余里的山上,就在一些零星的村庄里布置宿营。我们到了宿营地很安静地休息了,不过政治工作人员却有点吃力,因老百姓闻得下午的枪炮声,大部分都离开了家,所以政治工作人员,都到山上去招呼老百姓回来。后来我们问回来的老百姓为什么跑,他们说:“我们不是怕你们(指红军),我们是怕打仗,所以上山避开。”老百姓同红军接谈之后,一些青年和壮年都自愿地帮红军购买食粮和柴火,各伙食单位弄羊肉面条,大家吃得是满舒服的。
三、由榜罗镇到通渭城
红军通过了渭水和武山、漳县之线以后,昨天晚上虽然只离开渭河二三十里就宿营了,距武山、漳县亦不远,但两县之敌军并不敢出来夜袭和骚扰,所以红军仍在那零散的庄子里,各人拥着一张单被睡得满舒服。次日清晨各部队即吹号吃饭,吃的当然不错,有的吃面条羊肉,有的吃羊肉洋芋,亦有吃小米饭和猪肉的。总而言之,战士们都吃的笑嘻嘻的。饭后军号又响,战士们即向那无草无树的山冈上集合出发。当我们出发的时候,太阳已由东方渐渐上升了,战士们大家都明白在开阔的山地行军必需伪装,以防空中敌人,可是此地想找点做伪装的树枝也不容易获得。这样好的天气,同时向导又向我们说,从此走到榜罗镇都是一样的路。于时战士们都感觉到没有伪装,少了一件对空防御的工具,心里总有点不舒服。然而红军的指挥者是很灵活的,他们深深地了解到战士的心情,所以拿一些安慰自己的话来安慰战士们,很普通地听到这样的声音:“不要紧,今天飞机不会来的。”战士们都明白: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天气,又无伪装,万一飞来了是有麻烦的,因此各人的精神、情绪、神经,都异常紧张;尤其被派當对空观察哨者更为小心翼翼,司号员军号总是拿在手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天空,两耳则倾听着远处有无飞机的声音传来。我们在行进中,飞机虽然来了两三次,但因警戒严密,在空阔的山坡上行军,对空观察哨看得很远,警报一来,全军尽可能散开,所以有两次飞机来了都未发现目标。当我们部队陆续进入榜罗镇时,飞机再来第3次。因队伍太聚拢了,同时先头部队因进入市镇的关系,人马比较拥挤,一时不易散开,又无法隐蔽,以致被飞机发现目标,给了我们一点麻烦,一连放了5个炸弹。5个炸弹均未命中,故红军未蒙丝毫损伤,只是麻烦了20分钟而已。
由于物质条件的可能和情况的允许,尤其是政治上的需要,先遣司令部命令所有北上先遣队全部在榜罗镇休息一天。在这一天,据闻中国共产党中央及最髙军事领袖都开了会议,并开了全军的军事政治干部会议。①军政干部会议是在学校操场开的,到会者约千数百人。当毛泽东进入操场的时候,全体立起向毛主席致敬礼。掌声大作之后,毛主席即登台对所有军政干部作报告。因到达榜罗镇时有一个高小学校供给了很多报纸杂志给红军,中国共产党及红军领袖阅后,觉得关于日本在我国北方侵略的许多材料,急待分析和讨论。据闻中国共产党中央政治局及军事领袖开的会议上主要议程是讨论北方形势。中国共产党及红军领袖毛泽东在全军军事政治干部会议上的报告,据我的记忆,概括起来有下列几个问题:(一)日本侵略北方的严重性;(二)陕北根据地和红军状况;(三)北方可成为抗日新阵地的经济、政治条件;(四)要避免同国民党军作战,要迅速达到陕北集中;(五)严格整顿纪律,充分注意群众工作,解释我军北上抗日的意义,注意扩大新战士等。
共产党红军里做事是雷厉风行的。军事政治干部会议之后,各部队立即开共产党支部会、军人大会等。这些会议立即提出整顿军队风纪、做群众工作、扩大新战士、进行宣传工作等等的比赛,各部队当即决定由纵队与纵队、团与团、连与连互派代表,双方检查驻地卫生、与群众的关系和整顿军风纪等,同时各部队又组织了会餐和联欢会。因此,与其说是在榜罗镇休息了一天,毋宁说在榜罗镇为了北上的政治动员忙了一天。为了政治动员而忙,红军战士们是自动地自觉地愿意竭尽精力去忙的。红军这样的作风,博得了当地居民无限的羡慕和惊叹。
红军在榜罗镇经过一天的休息和政治动员,次日拂晓前又先后向通渭城前进。红军最高军事政治领袖毛泽东、彭德怀亲率林彪的第1纵队先行出发,他们当天赶到了通渭城,行程约百里。据说该城本有国民党1团驻军及民团,准备堵截红军,但他们看见红军声势浩大,无法抵挡,稍一接触,即仓皇弃城而逃,因此红军并未花什么气力即占领了前进道路的通渭城。通渭城防仿佛像普通军队换防一样似的,此去彼来,不过老百姓都知道走了的是国民党军队,新来的是红军。所以城内除了少数几个平素鱼肉乡民的贪官污吏和几个横行霸道专靠收租税和髙利贷过活的地主豪绅,随着弃城潜逃的溃军逃命之外,其余工人、农民、商人、学生、市民仍保持平常的状态。工人照常做他们的工,农人也一样地背着农具牵着小毛驴种他们的庄稼,商人用不着说他们更不会害怕,相反的,他们恨不得红军留此多住几天,因为他们从来也未遇过这样好的买卖。
我从来行军都是随着第3纵队走的。第3纵队于早晨8点钟开始由榜罗镇出发,沿着先头部队的路线前进,当天并未赶到通渭城,原因是城内房子容纳不了这许多队伍,只走了七八十里就在通渭郊外20里地村庄布置了宿营。大概国民党的空军得到了通渭被红军占领的消息,因此空军都注意通渭城和西兰大道(西安通兰州的汽车路)去了,所以我们从榜罗镇到通渭的那一天在路上根本没有遇到空军的麻烦和阻挠,我们达到宿营地时尚未到下午5时。当我们进入宿营的村庄时,沿途看热闹的老百姓看见我们都很像看见相熟的朋友亲戚一样,向红军战士们点头微笑,尤其是孩子们,虽然他们穿着那破烂的衣服,可是仍然表现那天真烂漫亲热的神情。当时许多战士们就问他们,为什么不怕红军?他们一致地都这样回答:“去年也是这时候徐海东的红军到过我们这里。”同时反问我们:“你们不是徐海东的红军吗?”②原来老百姓、孩子们是当我们去年来过的熟客看待的。战士们后来向他们说明:我们是从江西出发北上抗日的毛泽东、朱德的红军。当地老百姓听到毛泽东、朱德的名字以后,都表示无限惊奇的神气,毛泽东、朱德的红军的威名一时传遍了该地周围的村庄和田野,于是男的、女的、小孩子、老头儿,甚至小脚老婆娘也跑到我们的驻地来看。他们看见我们官兵穿的是一样,同时睡的被毯都堆在一个大土炕上,于是开头一句就问:“哪一位是官长?”接着,“你们怎样走的这么远?”“你们在路上打了多少次仗?”这一类的话成为他们发问的主要题目。红军平常是想尽一切方法都要去找群众作宣传的,今天群众自己跑到驻地来,自然是有问必答,并且热诚招待。红军这种真诚态度,博得所有居民的热烈欢迎和赞助。平时我们的采买员和炊事员到了宿营地,因为忙着买柴火、烧开水、采办粮食等,忙得不亦乐乎,屁股是坐不下稳的;但今天却有点例外了,只要管理员给钱给老百姓,吩咐他购买什么,不管买猪买羊、买柴买面,都乐意一力担任,而且帮助我们杀猪宰羊,开面泡水,有如主人招待亲客一样。
我们次晨继续向通渭城前进。由驻地到城里只20里,同时先遣司令部也只要我们3纵队到通渭城宿营,因此第3纵队决定沿途演习到通渭。首先演习对空防御,参加演习的部队主要是干部团。整个队伍离开驻地2里的时候,忽然发出空军袭击轰炸的警报。防空观察哨得到了警报之后,紧急警报的军号一响,全队以班为单位分左右散开立刻隐蔽起来。负责评判的指挥者,立即检查,看哪一部伪装得好,散开隐蔽得最快。于是又吹飞机走了的号,又看谁集合得快。集合之后评判员报告结果。嗣后继续行进约半里地,忽然又传来空军袭击的警号,又照原来的程序演习。防空演习完了,又继续走了约5里,前卫尖兵传来侧翼发现“敌人骑兵”警报。所谓“敌人骑兵”是集中队上所有马匹临时组成的。警号一响,步兵立刻集结占领阵地,组织和集中火力来对付“敌人骑兵”。我对于军事虽然是外行,但据我观察,红军对空防御确实有特长的地方:首先是表现它的沉着;其次是伪装技术的巧妙;散开隐蔽和集合的迅速敏捷;对空射击的特等射手的组织严密和勇敢,此等对空特等射手在远征途中曾击落国民党的飞机数架。至于演习防御骑兵袭击的战术,我虽从军多年,但从来也未曾看过,此次看见红军的演习,使我感到无限兴奋和惊叹。最使人佩服的是红军各级指挥者的天才,指挥者的决心,非常的机动果断,高度的灵活敏捷,整个队伍的纯熟沉着。这20里的沿途演习行军,精神和情绪实等于真正作战一样的紧张和兴奋,难怪连当地老百姓也不辞劳苦跟随来看。他们看到骑兵迂回到步兵左右侧翼时最紧张之际,莫不咋舌鼓掌。他们一直到我们演习完毕才逐渐散去。
演习完毕,队伍已靠近通渭城,东方的太阳已升到半天空中了。红军为避免真空军的到来,在路上遭到麻烦,所以命令跑步进城。10点钟全部进入通渭城,真空军果然来了,好在已经跑步进了城,不然就要弄假成真了。
通渭是一个相当古老的城,这从那苍老残废的城墙都可以看得出来。城墙是以黄土堆成的,假如没有几座城楼的话,未到过北方的南方人真不会想到这就是城。城厢内除了几十家做小买卖的店之外,其余的都是一些庄稼人,总共城内居民恐怕也不满2000,实在不如我们南方的小市镇。我走遍了全城未看见一所砖造的房子,一律都是黄土建筑起来的。城的西北面靠一座黄土山,沿着山边挖了许多土洞,在远处看去仿佛如蜂窠一样。营巢穴而居的时代本应早已过去了,然而北方却仍然保留着。是日,我们队伍多半都在土洞里宿营。我们到的时候正值深秋,住在土洞里确实满舒服。因好奇心的驱使,我曾问过土洞的主人,问他们为什么不建筑房子住,并问他住在土洞里会不会感受倒塌的危险。据说不建筑房子的主要原因是没有木料,同时冬天住土洞比住房子暖和,而且土洞比房子还牢固,因这里盖房子,屋顶上没有瓦,仍是以土盖,冬天下雪容易倾倒,土洞却相反,可以住一百几十年不坏。我想北方雨量较少,也是延长土洞寿命的重要原因。
总之,土洞对于万里长征的战士们是十二万分适宜的。因为我们进入甘肃境时,应时的秋风吹来,已经到了穿夹衣的时候了,可是长征的战士们绝大多数还是单衣短裤,只有一床两层布的毯子,所以土洞的温度,恰恰适合于战士们的需要;其次就是飞机来轰炸的时候,大家走进土洞里睡下,那就绝对不致发生危险。夜里可以抵抗秋风的袭击,白天可以防止空军的轰炸,真是一举两得,无怪当时战士们名土洞为“人寿保险公司”。这种“保险公司”后来成为战士们在行军中讲故事的重要题材。因为我们南方人总以为“薛平贵别窑”一剧中的“窑”是南方烧砖瓦的窑;同时南方人当作故事讲的“关东地藏羊”,说东北到了冬天就要在地上挖掘隧道把羊子藏进去等——说得神乎其神。这两个谜过去莫明其妙,现在都完全被实践和经历所揭晓了。“薛平贵别窑”无疑义的是北方的土窑,不是烧砖瓦的破窑,“关東地藏羊”也是关东将羊子藏在土洞里,并不是藏入隧道。
由通渭继续向北走,必须横过西兰大道。红军对于越过马路是非常慎重的,一方面为防止敌人夹击,一方面不明马路沿线有无防御设备,所以决定在通渭休息一天。一方面派队监视箝制集结于会宁、静宁之国民党军队,另一方面则派队侦察国民党军队在马路沿线有无坚固的防御设备。因此除担任上述任务之部队出发外,其余的都集合于通渭休息。这一天总政治部通令各部队检查行军纪律,并进行准备越过马路线的政治动员,晚间组织各部队会餐,组织游艺联欢会。会场设于城外之河滩上,工兵营花了一天工夫搭了一座准备表演游艺的临时戏台,会场周围布满了五颜六色的大标语,会场中央竖起的一根数丈高的旗竿上,挂上一面大红旗,在旗竿上悬满了各色小旗子向四面八方伸展,各色旗子招展飘摇于整个会场的天空中,将露天的大会场布置得异常壮丽。下午6时飞机照例休息的时间已届,各部队都不约而同地从驻地以露天大会会场为目的地而出发。以人结成的长龙,一条一条地到河滩上汇合,各部队预备好了的酒席也挑到河滩上,队伍已依照原来规定的次序站好了,第3纵队参谋长张经武即走到台上宣布开会。继之军乐大奏,以后则全体唱“国际歌”。“国际歌”唱完之后,参谋长立即发出“就地坐下”的口令,于是全体坐下听台上首长的演说。此次大会对我们演说的有杨尚昆、邓发、叶剑英3人。他们3人所讲的主要内容是关于北上抗日的意义、西北的形势和骑兵作战的战术等问题。他们的演说给予战士们无限的兴奋。演说完毕之后就宣布会餐,战士们都回到自己的伙食单位所陈列的席上,照例6人一桌菜,每桌都有羊肉、猪肉、牛肉、鸡子等,不过各部队的做法不同,口味各异而已。这样大规模的热闹会餐还是在四川会理过端阳节那天曾举行过一次,这次是第二次了。如果不当红军的话,如此大规模的聚餐是不容易见到的。最有趣的是当着大家大嚼而特嚼的时候,在四周发出一种极尖锐的声音。战士们大声叫出:“司令员请来我这里,我们有红烧肉。”“参谋长请来我这里罢,我们有白切鸡。”“陈团长,我这里有辣子鸡。”“政治委员,你喜欢吃鸭子,请到这里来罢!”诸如此类的声音叫个不绝。各级军事政治指挥员只好拿着筷子像游行似的到每个伙食单位尝一下。红军的生活是如何的活泼和愉快!会餐后即进行娱乐晚会,表演各种戏剧和幻术。红军中著名演员如李克农、黄兴等均登台表演,直至晚10时才宣告结束。
四、越过西(安)兰(州)大道和平(凉)固(原)大道的前前后后
红军为取得越过西兰大道的先机,所以在通渭只休息一天,又继续向北移动。从渭河向北走,是以西兰大道的界石铺、公益铺为目的,行程百余里,要走两天才能到达。红军为求行军迅速,离开通渭之后即取平行道分成三路并进。为赶路和避免空军轰炸起见,我们在通渭出发时间很早,天尚未破曉即集合,拂晓开始移动。一出城门即上山,在当地人民看来是叫做上大山了,可是越过川、康雪山的战士们只当作上小山坡而已。但是无树无草干涸异常的黄土山,被秋风卷起的黄土灰尘扑到人的口鼻上,却别有滋味。有时弄到眼睛里,则使你啼笑皆非!从通渭出发的第一天,因国民党军并未发现红军去向,所以走了七八十里仍然太平无事,并未遇到堵截和袭击,只是敌机照例来骚乱了几次而已。因为山地行军,红军防范周密,人马均配有隐蔽装束,敌机来了几次,并未发现红军的行踪。
离开通渭三四十里之后,沿途都有零散的回民村庄。因为回、汉集居经常往来的关系,回民不仅说的是汉人一样的语言,甚至认识汉文,红军总政治部印发之宣传品,回民都争先抢阅。回民家庭打扫非常清洁,非常重视礼节,待人接物,殊为和蔼。我们所过之处回民都把泡好了的茶水置于道旁,并有人站在旁边招呼,不断地叫:“红军先生!咱们没有啥东西招呼,请喝茶罢!”对红军表示异常真诚和爱戴。我们到了宿营地,首先去拜访阿訇(回民首领),阿訇即招呼附近回民分别让出一些房子给红军暂时宿营,粮食也照市价卖给红军。红军对于回民教规亦无不尊重,比方住了回民的房子,各部却到郊外煮饭,根本不借用回民任何用具。杀羊、杀鸡我们都请回民帮忙,因为回民杀牲都要将被杀的羊或鸡到清真寺去念几句经才下手的。回民最忌讳的是吃猪肉,但我们老早就理解到这一点,所以预先一天就将猪油吃完,而带上菜油或豆油。回民亲自看见红军本着回、汉一家的精神,尊重其信教自由,主张民族平等,红军中之政治人员不疲倦地向回民解释上述主张,而回民阿訇也常常跑到我们驻地畅谈其回教经典的道理。我沿途所见所闻回民对红军感情异常融合,与汉人区域无异,并未感到任何困难和隔膜。
红军估计到静宁和会宁的国民党军有出而夹击的可能,因此,次晨3时即出发,仍以备战行军的姿势将3个纵队分成3路取平行道同时并进,右路纵队的任务为迎击静宁之敌,左路则迎击会宁敌人之出击。这一天,除中路纵队未响枪之外,左右两路均打响了。大概我们出发后不到3个钟头,首先就在右路发现时断时续的步枪声,继之则枪声越来越密了,不一会紧密的机枪声大作,然而热闹了两个钟头又平静了。果然不出红军所料,右路纵队在行进中与从静宁城来游击侦察之国民党军一团遭遇。打遭遇战本是红军的特长,区区一团之数,只好识相一点向后跑,如果回头跑慢一点,那只好被红军全部消灭,因此枪声只热闹了两三个钟头就平息了。左路枪声本来就不像有充分机枪和子弹的国民党正规军打得有劲,后来据左路纵队战士们说,的确不是国民党正规军而是地方民团据守在寨堡里瞎放冷枪。中路纵队的战士们闻得左右两路都打响了,而中路却太平无事,战士们反觉得太寂寞了。中路纵队除下午飞机来扰乱了两次之外,很顺利地到达了西兰大道的界石铺。左路纵队也按时到达了界石铺以西20里的公益铺。右路纵队则到达界石铺以东西兰大道沿线。西兰大道东西数十里均被红军占领控制。红军对于行军组织的缜密敏捷,侦察的灵活迅速,对于情况判断的精确,运用战术常出国民党军之意表,使国民党军常常感到红军行动大有鬼神莫测之概。我想这也是红军纵横10余省而完成北上抗日任务的重要条件之一。
到达了西兰大道之线,本应立刻继续北进,但为了补充粮秣、散发缴获之胜利品给各部及收容落伍人员,所以又决定休息一天。
红军占领西兰大道沿线先后,总共截获由西安运送衣服、鞋袜给毛炳文军的辎重汽车10余辆。最好笑的是,几个新在路上补充来的民工,因为落伍在通过马路时遇着一辆从甘肃兰州开来的汽车,车上坐了两位从新疆回来的湖南商人及两个军官,他们将两个军官带回来了。司令部参谋长为了搜集情报而问几位新民工;“军官是从何处捉来的?”一个新民工答是从汽车上捉来的。再问他为什么不将车夫带来、为什么让他走了呢?答:“我把汽车眼睛打坏了(实际上只破坏了车头上的电灯),它怎样能走得了?”新来的民工平时因从来未看过汽车,他们以为把电灯打坏了汽车就不能走了。正在向新民工询问之际,忽然别的步哨以电话报告,截获一个从西方开来的汽车,不久车夫也送来了。原来打坏电灯的新民工看见车夫来了立刻就说:“这是被我打坏了眼睛的汽车的车夫。”一时引起全屋人都哗然大笑起来。同时,他们立刻将新民工截获汽车的笑话,运用到实际教育上去,教育那些未见过汽车的新战士,如何才能夺取和使用汽车。红军缴获胜利品及各种器材,不管任何一部缴获的,都按部队的需要来分配的。他们部队与部队之间绝无任何界限,每一个红军首长不管这个部队是否属于自己直辖,都当作自己的部队一样看待。红军内部一贯反对旧军队的“本位主义”的恶劣习气。在西兰大道所缴获的粮秣、器材本来全部都是右路纵队缴获的,但左中两队急需粮秣、器材,所以右纵队将所有缴获都送给左中两队补充。
由于部队集中于交通大道和昨天右路军曾一度与国民党军从会宁派出之1团游击部队接触,以及敌机连日的侦察,红军的去向及目标不免被发现。第二天下午,右路纵队在公益铺正准备了一顿比较丰富的晚饭,各伙食单位都煮熟了一锅锅的猪肉、羊肉、牛肉,预备好好地吃它一个痛快;忽然步哨上发现枪声。步哨电话报告尚未讲完,排哨已全部撤退下来了,不一会机关枪像放爆竹一样响起来。紧急集合号一响,战士们迅速出来应战。当然当时战士们大家都这样打算,准备击退来敌以后,再来吃饭。哪知对方来势凶猛,我方尚未占领阵地,敌人即追近红军驻地。红军退到界石铺,战士大家都好像鼓着一肚子气。我们驻在界石铺的同志都跑到马路上去问他们究竟情况如何?他们一致地回答:“没有问题,我们准备好了饭菜给他们吃。他们进了公益铺还会来么?”另外一些战士则从干粮袋里掏出干馍来大嚼而特嚼,摇头摆脑地说:“唔!干馍吃了不会泻肚子,所以我有红烧肉都不愿吃。”这样一说把同志们那一肚子气都笑得消散了。战士们大家都以为国民党军进入了公益铺一定吃得满舒服,后据逃出来之老百姓说,事实却相反,国民党军唯恐菜里有毒药,怕红军退却是一种“阴谋”,所以他们一样不敢吃,而自己煮小米稀饭吃,战士们闻得更觉好笑。
为了预防国民党军再从东西两路夹击,从公益铺撤退下来之红军部队在界石铺集中休息了几个钟头,吃了一点开水和干粮之后,又马不停蹄地星夜离开界石铺。虽然星夜出动,但因为2、3两纵队都集会于界石铺,同时一离开界石铺街上就上山,所以直到拂晓,队伍尚未完全脱离西兰大路。是日1纵队仍为右路,2、3两纵队为左路,两路取平行道同时向北行进。进攻公益铺之国民党军的目的是恢复西兰大路交通,我们离开界石铺之后,他们于当天正午即進了界石铺,但并未冲尾追击我们。可是右路军则被静宁出击之国民党军赶上了,从此以后右路军对于后面追敌,始终脱离不了,右路军只好且走且战。红军目的是求得迅速北上,并未准备回击追敌,同时追敌因不能集结部队,亦缺乏决战决心和可能。结果,红军仍走了八九十里,当天到达了平凉和固原交界的地区。追敌想不让红军有休息机会,使红军增加减员数字,以图达到不战而削弱红军的目的,这是当时蒋介石的战略方针。这样脚跟脚的追击,红军就不得不实行日夜急行军。由于日夜急行军,红军减员数字确实有一些增加。然而这样减员绝对不会只发生于被追方面的,同时也发生于追击的部队;而且追击部队由于组织和情绪散漫,与政治团结坚固组织严密经过万里长征的红军相追逐,减员数字且远超过了红军数倍。
右路军沿途且战且走,结果与敌军距10里对峙宿营,2、3两纵队组成之左路军则到达了公益镇及其周围地区宿营。左路宿营地区又是回民区域,沿途回民对红军一如往昔所见之回民一样,不过公益镇上之回民对红军更热烈欢迎。阿訇领着回教徒,在街上陈设许多桌子,桌上陈设许多水果、糕饼、清茶等,挂上颜色的桌围,桌子两旁放着两个椅子,椅子一样的挂上颜色椅搭,像做什么喜事似的,又有点像几十年前欢迎县知事上任一样。阿訇站在桌子旁边向我们鞠躬拱手为礼,红军领袖毛泽东、周恩来、彭德怀等人亦热诚与阿訇站在街上接谈,红军经过时而且放了不少的爆竹。回民对红军热烈欢迎,给红军战士在精神上极大的兴奋。晚上,战士们都感到疲劳,尤其昨天从公益铺退却下来的1纵队的战士,迫切地想求休息,准备好好地睡一会。忽然在夜里10时,老百姓来报告说,距我们驻地15里地发现了敌人。司令部获得了这一情报之后,立即派便衣队出去侦探。果然距我15里之地到了敌人,于是就命令各部12时烧好早饭,立即要各部加强警戒和准备,这把战士们的好梦都惊醒了。次晨1时又继续出发,目的是迅速脱离敌人的追击。
因敌人距我们驻地只15里,具体情况又不明了,为脱离敌人计,因此出发时禁止点马灯、火把,不准吹号、抽烟,不准呼叫和咳嗽。半夜行军确实吃了不少的苦头,不能抽烟、唱歌、说笑话已经够闷人了,而且在山地上行军。大概日子是阴历9月初几罢,夜里10时月亮就落了西山,在朦胧的夜色里摸索,战士们跌跤跌得一塌糊涂还不算,最冤枉的是我们在山上糊糊涂涂兜了一个大圈子,结果走了2个钟点才走了5里路。当时战士们以为向导故意为难,其实不是如此。因为北方的山都是清一色的黄土,个个差不多髙,在远处看去每个山都像个癩痢头,都是光秃秃的黄土,既无石头或树木作识别,的确看不出每个山头上具有什么特征,尤其夜间真不易辨别方向。到天放亮时,战士们周围一看才明白,半个夜里并不是走路,却是在“捉迷藏”一样。整整5个钟头夜行军,总共走了不到20里路,可是笑话却闹了不少。天亮,下完了山,又要渡河,真是过了一关又一关。此河本可涉渡,因时届深秋,河水是冰冷的,为保障战士们的健康免得受凉,故集中河滩上按照行军序列分别过桥。闷了5个钟头不准唱歌、说笑话、抽烟,此时却好尽量吐露了。战士们都拿昨晚出了洋相、闹了笑话的同志来开心,唱歌,说笑话又闹作一团了。谁还会去追忆昨夜的味儿呢?
我们左路之2、3纵队过了河,进入了平凉、固原大道,已摆脱了跟踪追击之敌。右路军也把追击他们的敌军抛在后面,从平凉、固原大道走过去了。待我们进入了平固大道时,不到一个钟头,我们也接上了右路军的尾巴。两路人结成的河流又会合了。战士们都表露出一种异常愉快的神情,两路会合在一条路上走,更加热闹。战士们正在谈论之际,忽然追右路军的敌人之前卫尖兵又接上了我们的尾巴,真所谓“冤家路狭”。右路军是摆脱了追敌,而左路军也摆脱了一个,可是又重新跟上了一个,结果仍等于未摆脱。好在北方的道路比南方大,可以分几路纵队同时走,不然,3个纵队同时塞到一条路上,那真会使你不可开交(当时红军以惊人的速度转向东走,以便迅速离开平固大道。红军从早晨1时吃了一顿饭,一直走到下午4时到达了平固大道及洪德城以东地区。国民党军大概停止于洪德城附近,与我们相距20里对峙宿营,双方哨兵叫口令都可互相听得到,双方都严阵以待,但并未发生任何战斗。可是敌人总是脚跟脚地追着,红军不设法把它摆脱,是不能自由的,所以决计以秘密夜行军的手段,于当天夜里12时继续出动,不顾一切疲劳实行急行军。我们离开了驻地约10里,驻洪德城之敌军也吹预备号了。红军领袖当然料到追敌是要赶来的,同时判断追敌并无寻求决战决心,因此,仍然不慌不忙地向前进,准备万一敌若有一两师人赶来。红军之目的既在求北上抗日之道,故无心与国民党军准备决战,只用后卫部队抗击阻止,前面本队仍迅速前进。红军寻求小路上山,准备突出平凉通固原的大马路。1纵队已全部登山,2、3纵队尚未全部登山而追敌已经赶到了。红军爬山的敏捷,山地作战的特长,这是人所共知的。待国民党军接近山坡时,红军已占领阵地,展开了部队。追击之敌不得不停止于山下,只能用火力追击。但山势崎岖,火力追击不能发扬效力;而且红军居高临下,国民党军只好滞留在山下用望远镜来观望红军继续运动。红军对于后面追敌是利用山地实行抗击而阻止了,然而前进的路上又发现了敌人,而且这个敌人走路爬山都比红军快得多,因为它连人带马有6个脚,它是骑兵。这使红军一时处于前无进路、后有追兵的严重情况。由于前后敌情不十分明了,红军只好暂时将队伍集结隐蔽起来,避免敌骑发觉,待情状弄清,观察敌骑的去向和企图之后,再定方略。当时的情况和红军的战略任务,无论如何是要越过平凉、固原、海原马路才能完成北上任务。因此,红军指挥员鼓励战士,以极大之决心和勇气,打开前进道路,立即准备与骑兵作战。正在动员之际,观察哨从山上回来报告说:“骑兵约有400匹马,有一、二十部马车,均进入青石嘴休息。”集结于山上之红军指挥员和战士们听到这个消息,差不多都高兴得要跳起来。据说,1军团的林彪将军,听了观察哨回来报告,缄默了一会之后,就持着望远镜跑到山上去看。他在望远镜中发现马路附近所有房子都冒起很大黑烟来,于是判断骑兵一定在做午饭,而且连警戒都未派出,所有马匹都散于马路两旁吃草和打滚。他们如此安心,显然不知红军要经此地。于是林将军叫了十几个传令员来,他不费踌躇地立即下了一道口头命令,大概是:1个团从北面用跑步迂回绕到青石嘴后山,截断其北去道路并包围之;1个团从南面出去截断平凉、固原马路,以便阻止其后续队之增援,同时截断青石嘴之骑兵不许其向后回窜;另1个团则从正面进行突击。正面突击部队机关枪一响,正在房子里吃午饭的骑兵拟冲出抵抗,但红军已迫近马路,只好仓皇上马而逃。果不出林将军所料,敌骑果向青石嘴后山逃遁,但是迂回部队早已占领了阵地,轻机关枪是架好了的,手溜弹拿在手上时刻准备抛掷的。此时哪怕他有6个脚,就算再加上两个翼也难飞了,只好客气一点,自动下马,枪托向天,枪口向地,将枪马交给红军。红军从派出部队起到战斗结束止总共不到4个钟头,不仅前进道路解决了,6个脚的敌骑也变成了徒手俘虏。如此严重情况,几小时内就使之烟消云散。在开始发现骑兵时,红军的指挥员的确是未曾料想到如些容易解决的。这次战斗显示了红军指挥员的天才和红色战士的英勇。他们执行了古代军人的名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迅速地取得了胜利。
红军长途远征,不仅江西出发时的马匹早已骑死和跌死,就是在云南、贵州补充的马,经过雪山草地之后,所剩下的也不多了。这所剩不多的马匹,要让给负伤和有病的同志骑,所以大部分指挥员都自己背着包袱粮食跑路。这次缴获两三百匹马,不但使伤病员都有马骑,而且半年没有骑马的指挥员又可骑马了。这次又缴获10余马车的子弹和军衣,当然这一笔收入,比起几百匹马来更重要。因为红军自进入甘肃之后,虽同鲁大昌打了一仗,这一仗鲁大昌固然已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在缴获的意义上说,红军还是赔了本的:红军在战斗中消耗了两三万颗子弹,而缴来的却是坏枪和不能使用的子弹——口径不是大就是小;后来沿途又继续消耗,直到这次才缴获几万发恰恰合用的子弹。当时,战士们看见马车上的木箱,简直比生命还要贵重,高兴到像普通人发了一笔意外洋财一样。出草地时红军指挥员、战斗员的军衣都破到实在不大像样了,沿途在哈达铺、川镇、榜罗镇、通渭、界石铺等地,陆续购买了不少的布匹,当时供给部不能缝制,通通都裁好了分给了各战士,并利用在哈达铺、榜罗、通渭、界石铺休息的机会,请驻地居民缝好了,但尚有一部分指挥员未有补充的,而这次他们都得到了现成的军衣了。“问题都解决了”这一句话,成为战斗结束后战士们互相见面时谈话的中心。
战斗结束后只休息了半小时。俘虏来的都是东北军的骑兵,经过解释宣传之后多数都愿加入红军。这大概是由于亡省破家的东北弟兄,深深感到打万里长征北上抗日红军的失悔、感到抗日的职责所在吧,因此他们毅然加入红军,我们也因此减少了慢慢发俘虏费的许多麻烦。
五、从六盘山到北洋城③
为了避免与后面追敌及骑兵增援队作战,我们决定脱离平凉、固原、海原马路,继续东进。在战斗胜利鼓舞之下,一鼓作气当天下午就上完了六盘山。甘肃有名的山脉六盘山,又留下了数万英雄的足迹。说到该山的面目,却有点特色,它不是清一色的黄土光山,而是长满了绿草;有比较大的道路;论其髙度在甘肃除了甘肃西部之祁连山脉以外,恐怕是数一数二的高山了。我们走到黄昏,越过了六盘山峰,就进到该山之东面脚下宿营。该地居民很少,周围总共不到50家人家,队伍大部露营。这天虽在半途打了一仗,结果还走了80余里。经过半晚上的休息,次晨3点半又星夜出发。红军不顾一切地继续急行军,主要目的是要脱离后尾追敌。
离开六盘山范围之后,为求行军迅速,队伍又分为两路前进,目的是到北洋城。到北洋城之前又遇到了马鸿宾的1团部队。它真有点不自量力,竟欲拦阻红军去路。其实区区一团之众,与素以三猛(猛打、猛冲、猛追)著名之林彪將军所部相遇,那简直是豆腐碰钢铁,实在太不相称了。据说两军一遭遇就打起来,红军先头团才用上了两个连,其余部队尚未展开,机关枪也未响,一个冲锋就将马鸿宾之1团打塌了。我们后面闻得枪声正想跑步上前,而前面枪声已经平息了。红军战士说:马鸿宾的队伍大有贵州王家烈的作风,一闻枪声就嘻呀鬼叫乱跑一场,把队伍变成了以一人为单位的个体。队伍一经冲散,想捉俘虏缴枪,犹如黑夜捉跳虱一样困难,因此该团全部虽被红军击溃,但俘虏只80余名,缴获步枪亦只80余支;同时缴军衣、裹腿约200套,还有三四十件棉大衣,好在还有这一笔收入,否则单靠这80支枪的话,红军就又赔本了。缴获的子弹一发也不合用,等于废物,而自己却消耗了1000多发子弹。80支枪中多数是有资格可以放在古董店和博物馆去的“十三太宝”和“九响毛瑟”。这些东西红军实在得之无用,若将之丢掉又怕散兵拾起来去当山大王,横行乡里,鱼肉人民。因此战士们将此次所有缴获之生镑古董搬到河坝上,一支一支地用石头打烂。战斗之后,缴获枪支要作这么一套麻烦手续,恐怕这是第一次。过去在江西、福建缴到土枪、老枪尽可发给地方赤卫军、少先队,在贵州收缴到王家烈的一些老而坏的枪都交了当地人民组织游击队。可是这次战斗结束,马上又要走,哪里让你从容发给群众!前次战士在青石嘴打骑兵获得胜利之后大家都笑容满脸的,而这次反有点不大髙兴了,甚至有些一面持着石头去打毁枪支,一面噜噜哧哧骂起来。当时除留两连人破坏缴获之枪支之外,队伍仍马不停蹄地继续向前走。战士们闻得前进的目的是赶往北洋城,大家都感到无限高兴,脑子里都以为北洋城应该是一个不凡的城市,可是后来事实却与我们所想象的完全相反。
当红军快接近北洋城的时候,左右两路又会合了。两路只隔一条小河沟同时并进,走约5里就到了两条道路接合的交点,队伍就走上了同一道路,因此立刻就发生人拥路狭的情况。先头部队正合拢不久,从西南方忽然飞来了两架敌机。适值此地是干涸的河滩,无任何草木可给隐蔽,再加上前天在青石嘴缴获的大白马,很容易被发现目标。敌机一飞到红军队伍头上,用不着兜圈子,它就立刻判断这是红军,无情的炸弹就掷下来。新缴来的马匹,平素未曾经过飞机轰炸,缺乏这种轰炸的考验,所以炸弹一响,它们就不听饲养员的指挥乱跑一场。久从红军的骡马则不然,它们确有丰富的经验,已被飞机炸弹吓惯了的,所以飞机来轰炸,它们同红军战士一样镇静,饲养员站立在哪里就牵着它们站立在哪里,炸弹爆炸声还是吓不跑它们的。
这次投下的炸弹总共不到10个,红军战士却有好几个负伤。马也打坏了几匹。这次损失虽不大,可是困难却增加不少。因为每匹马上不是坐着北上长征的伤病员,就是背上10支8支步枪,马一负伤,步枪又要放到战士身上,指挥员的马又要让给伤病同志骑,这样一来不仅增加麻烦和困难,而且耽误了赶路的时间。红军的指挥员估计到当时的时间才下午两时半,天气又如此晴朗,照例飞机还有一次出来拜访红军,故决定全军分成两路,一路沿大道,一路沿着山边,同时并进,务求迅速赶到北洋城。战士们为着避免空军轰炸,希望及早赶到北洋城来赏识赏识北洋城风光,所以25里路行程,两个钟头就完成了。远望北洋城所围绕的范围确实不小,迨进城后,才知道内容与外观则太悬殊了。城内总共不到25家人家,只有一家卖烟及盐油的小卖店,两家卖馍馍和卖茶的店。城墙下虽有许多窑洞,可是十几年前就人烟渺然了。城里其余各处都是荒地和颓废了的墙基遗迹。战士们充满了想到北洋城观光和看热闹的热情,一进城门,仿佛当头泼来一瓢冷水,不免大失所望。
队伍正陆续集中,先遣司令部传来命令,改变在北洋城宿营之原来命令,全部继续北进。北洋城东去是通庆阳、环县的大道,北向是小路。从北洋城向北走,一出城就要过沟。北方过沟比南方过河还要困难,因为北方的沟水虽浅,沟却很深,往往在道上下沟,一下就二三十丈深,上来又二三里路高,队伍运动非常困难。由于过沟的关系,队伍统统停滞于北洋城东门外。队伍既从城里出来,集结在一个地区,竟不出红军所料,从西方天空发现了3架敌机。好在早被发觉,而且周围荒废的破窑洞到处皆是,将士们除在沟里的不上下以外,其余的都迅速跑进了天然的防空隐蔽部——破窑洞。飞机一到北洋城上空中,不管三七二十一炸弹就纷纷落下,机关枪像发疯似的乱射,总共掷下二三十个五六十磅的炸弹,在北洋城上空飞翔了二三十分钟才飞去。红军此次共死伤战士约10人以上,倘若北洋城没有许多破窑作临时隐蔽部的话,恐死伤之数尚不止此。这些抱着北上抗日志愿而经过万里长征之战士,在此牺牲,殊为可惜。经过半点钟,飞机走了以后,我们仍继续北进。
六、在甘肃东北部高山深沟里的行军和战斗
队伍过完沟之后立即又上山。山还未上得一半,太阳早已西坠了。继续行进,接连过了3道深沟。在7时至10时还有一点朦胧的月亮,10时以后月亮也没有了。困难从此产生,到最后一道沟,因为没有月亮,因为沟深阴黑,看不清楚道路,各人脚步无法辨别高低。虽不像走雪山、栈道那样有丧失性命之险,但夜里过沟的味道,战士们都感到不大好受。夜行军过去虽常有,但夜里过沟的经验却没有。过完最后一道沟,时间已12时了,先头部队传来命令停止行进,准备宿营。一天半晚已经走了百多里路了,闻得停止行进准备宿营,试问谁不髙兴?怎知新的困难又从此产生:此地房子都是土洞,且异常分散;土洞往往挖在沟旁边,若不下沟,不走到土洞面前是看不见土洞的。因为时间太晚,老百姓早入睡乡,老百姓平常像萤火一样的菜油灯也熄灭了,既叫不着人应,又无灯光目标,设营队想找土洞宿营,确实无从寻找,结果到1点多钟才找着6个土洞。除1纵队在前头宿营外,2、3纵队就以这6个土洞作中心,除很小部分进土洞宿营外,其他大部分都围绕在周围露营。这次宿营,不但无房子住,而且没有水喝。过去夜行军,露营和吃不到晚饭是曾经有过的,但连冷水都找不着喝这却是第一遭。在北方大队伍夜行军找地方宿营,找水喝,的确是一个大困难问题。
次晨,我询问老百姓此地叫什么地名,有多少人家。据说该地叫杨家园子,几条沟合拢起来,总共有几十家人家。此地人虽稀少,但老百姓对红军关系尚不错。他们虽然没有多的粮食卖给红军,但他们10几家合凑起来还卖了几十担马铃薯给红军。我们买到了马铃薯因无水的关系,就连皮带泥蒸熟,因喉渴肚饿,吃起来也似乎满开胃的。战士们大家都持着一茶蛊连皮带泥的熟马铃薯吃着。战士们一面吃马铃薯,一面都把眼睛集中到毛主席的身上,因为毛主席也持着一茶蛊同样连皮带泥的马铃薯。毛主席一面拿着马铃薯吃,一面微笑着对战士说:“同志们!吃不饱不要紧,总供给部已到前面辦粮了,今天到孟家园再吃中饭。”战士们虽然吃得满嘴唇都是泥,口里牙齿都是沙,然而感到上下一致,共甘同苦,人人都充满北上抗日的热情,了解到自己革命的远大前途。因此,吃了几个连泥带皮的马铃薯之后,战士们还是笑嘻嘻地精神百倍地集合出发。人们以为红军战士是被利诱而来,这显然是一种误解,试问当时这样的物质条件怎能沿途招来无数新战士?我想它之所以能够不断吸收人民加人红军者,主要是一个明显而严正的政治目标——北上抗日。
拂晓出发,由杨家园子到孟家园,行程约35里。只过了两道沟,沿途道路很平坦,虽是山路,但山上都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而且播种了许多麦子。是日下午1时全部都到达了孟家园。在孟家园周围有三四十家人家,红军在该地没收一家出租土地和放髙利贷剥削工农之地主,没收了100多只羊子,五六十只鸡,八九担面粉,另外还有一担大米,几十担小米。司令部下令休息一点半钟,以便各部煮中饭。为了赶快把中饭弄好,请了附近老百姓来帮助杀羊子,各连队都分得二三十斤羊肉,和一两个鸡子。中饭每个连队都吃羊肉小米饭,面粉则分给了那些完全没有了干粮的战士做馍馍作干粮。这顿午饭战士们都吃了一个痛快,补偿了昨天晚上连水都未喝到和早晨吃那连泥带皮的马铃薯的缺陷。吃完之后,每人还背上了一天半的干粮,又继续前进。肚子吃饱了,走起路来,不待说比上午要精神得多,所以下午还赶了三四十里路,赶到了环县曲子镇以西地区宿营。先头的1纵队宿营于一个小圩上,可惜圩的名字忘却了。该圩街上有20余家买卖铺子,广洋杂货店也有两个;而且还有一所庄严的教堂,教堂还是火砖建筑的洋房,由此可见帝国主义的势力不仅深入于穷乡僻野,而且深入到荒僻的山沟里。
急行军快到半月,战士们都未曾洗澡,各人都感到身上有点不大好受。恰巧这天,在圩上旁边就有一条河流,我们经过时,1纵队的战士们都在河上洗澡和洗衣服了。因宿营地区所限,2、3纵队仍要离开该圩5里路,至山上宿营,队伍即分布在周围四五里内之山沟零散土洞宿营。虽然洗澡无法解决,但晚上食水尚不致发生困难。为了相当地恢复战士们体力,司令部决定次日各部留原地休息一天,故第二天淸晨各部都准备有组织地一班一班轮流到五六里路远的山沟找水洗澡、洗衣服。洗一次澡、洗一件衣服都要跑五六里路才有水,这是如何的麻烦呵!据说居住该处的人民一生一世只洗三次澡(出生洗一次,结婚洗一次,死时洗一次),我想此说是有几分可靠的,这也是天然条件所限制的。司令部准备一天时间让战士们洗澡、洗衣服,但结果仍不能完成计划,原因是第二批出发洗澡的还未回来,环县和曲子镇方面便发现枪声,几分钟之后,机关枪、迫击炮打得非常热闹了。司令部一闻激烈的枪炮声立即吹紧急集合号。出发洗澡的战士们闻得紧急集合号音,马上挟着衣服跑回来。
据当时驻圩上之第1纵队司令部电话传来情况,追敌约有1师之众,且有一部骑兵,猛烈向前哨阵地攻击及进行迂回。两个连哨就倚靠深沟的天然障碍,顽强地抗击来犯之敌。因此,敌军来势虽凶,可是无法越过深沟的天然障碍。前天从北洋城到杨家园子之夜行军觉得深沟的讨厌,那么今天却觉得深沟作用的伟大了。倘若当时没有深沟作障碍的话,国民党军就可能给红军一个措手不及,红军不但不能从容集合出发,脱离追击之敌,恐怕还要仓猝出而应战呢。红军估计到既有深沟作天然障碍,用少数兵力已能钳制、阻止追敌,因此,为避免与国民党军决战、以免延误转入北方抗日阵地的时间,除留少数部队抗击追敌外,立即集合1、2、3纵队分作两路继续以河连湾为目的前进。于是不仅红军主力本队安全地脱离了追敌,而且负责抗击钳制追敌之部队亦乘黑夜脱离了追敌,从容不迫地赶上了本队。
因绕道和过深沟的关系,虽然通宵达旦的行军,当天晚上并未到达河连湾。战士们经过整夜行军都疲倦极了,而且肚子里也饿得要造反了,因此走到次日中午不得不停止于距河连湾30里之庄子休息,让战士们睡觉、吃饭。据先头团电告:“河连湾山上筑有堡垒,村里还有土楼,均有少数驻军和民团据险扼守,企图拦阻我军北进,所有后续部队应乘夜通过,否则要受敌人火力的威胁;同时此地有环县通洪德城之大路。”红军根据上述情况,决定半夜继续出发。此时战士们尚穿着一套粗布单军衣,半夜起来已感到有点冷了;同时加上迎面吹来的已经不是使人爽快的秋风,照我们南方人的感觉已是冬天刺人的北风了,所以集合时大家都有点冷得发抖。本应走起路来还勉强可以抵抗得了的,可是整整二三十里都沿着一条小水沟底下走,一时从右转左,忽而又从左转右,过来过去水虽不深,但总不让你的脚上的水干,大有在贵州南部走过的“九十九个湾,七十二度脚不干”之慨!此种滋味比爬深沟还要难受。
拂晓接近了河连湾。因为与1纵队又会合了,队伍又停滞起来,要让1纵队先行通过。待1纵队通过完,已到早晨八九点钟了。天亮之后山上堡垒及村里土楼不断放冷枪射击我们,红军仍冒着不断射击的冷枪,跑步通过河连湾。为求捷径前进起见,1纵队沿大路直趋洪德城再向东前进,2、3纵队过河连湾前面的河后上山由小路东进。
过去的事实已经证明:敌军以步兵求追击红军,就算今天赶上了,明天又会掉落到后面。红军组织严密,行动敏捷,政治觉悟程度很高,他们上下都理解到自己奋斗的目的是神圣的,所以他们不怕困难或敌人追击,他们可以忍耐一切饥饿和疲劳,继续一日一夜不停的行军,连续几天的急行军,无怪敌军以数十万之众,追了一两万里之远,仍属徒然!因此敌军不得不用骑兵和飞机来追击红军。红军行军虽速,但速度当然无法与空军比拟。飞机差不多每天都来照顾两三回。在河连湾那天,飞机一到,就沿着河连湾至洪德城大路轰炸正在行进的第1纵队。骑兵也沿大路向第1纵队方面追击,2、3纵队因过河后就上了一个将及10里髙的山,飞机同骑兵都未向这方面轰炸和追击,故2、3纵队仍继续行动。2、3纵队因同第1纵队仍取平行道同时并进,我们一走到山上的时候,就可看见第1纵队的整个行军阵容,尤其尾追在后之敌人骑兵。3团骑兵简直天天跟着第1纵队,有不少落伍人员被骑兵屠杀了。红军尽量利用山沟与破坏道路的办法来迟滞骑兵,不然落伍人员遭牺牲者将更多。空军、骑兵都全注意左路了,2、3纵队之右路既无骑兵追击又无空军骚扰,行进仍异常迅速,当天全部赶到铁脚城附近地区宿营。驻地居民虽然不多,但这些地方的居民,受陕北红军游击队的影响极深,所以我们一到就把群众发动起来,群众无不积极帮助红军:小孩子引红军去挑水;妇女帮助烧火煮饭;壮年、青年帮助买粮、买羊。红军照例请他们吃饭。试想想,除红军以外,在中国哪里有请老百姓吃饭的军队?许多腐败的军阀军队只会敲诈老百姓。
经过一夜休息,第二天清晨又从驻地出发,走10余里即到铁脚城。铁脚城比北洋城还蹩脚得多,总共不到10家人家,只有10几个土窑洞。据当地老百姓说,铁脚城是古代战争时传留下来的名字。离开铁脚城即开始上山,山髙约10里。当队伍经过山上时,追赶左路纵队之骑兵也正在运动,我们与之遥遥相对,齐头并进。红军关心着它,它亦关心着红军;红军停止休息,它也停止休息;它看到前面是红军,右边又是红军,自然会感到不大舒服,红军戒备它,它也何尝不戒备红军呢?这是显然的道理。走到下午,我们休息吃午饭的时候,忽然发现追击之骑兵向后移动,并陆续集中在一个山坡上。红军战士们差不多一致地这样想:“大概要转到我们这里来追击我们吧?”但红军指挥员仍异常沉着,我们看见彭德怀、邓发、叶剑英等还站在一个小山头上,用望远镜看那运动着的骑兵,在那里指手划脚,不知说些什么,并催促我们快走。后来彭德怀在我们行列经过的时候还对我们说:“同志们,快走罢,天快黑了,骑兵不会到这边来,他的马没有水喝,走不动了。”战士们听到彭将军这句话,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结果,真不出彭将军所料,骑兵的确未转过我们这边来。红军仍继续前进,走到傍晚,在老爷山上宿营。是日走了约100里左右的路程,上了两个约10里的大山。上老爷山时,我们先下深沟,再从深沟底下上到顶点,足足花了两个钟头时间,但有许多人直到夜间还未曾爬得上去。
当天红军2、3纵队就在老爷山上宿营。说到老爷山上的一宿,确有不少足以纪述的地方。老爷山上建有3间苍老的古庙,庙里红石和火砖建筑,壮丽可观。庙里经常有3个和尚供奉香烛。该庙在甘肃、陕西、宁夏都很有名。因为传说该庙菩萨很灵,有求必应,陕、甘、宁三省之善男信女,来此参拜者,终年络绎不绝。受封建迷信所惑的人们,竟不惜千里而来,耗费若干金钱,还要爬10几里路髙山,可谓愚蠢之至!
平常这个庙里只有3个和尚,如此狭隘的地方,自然使红军感到宿营地和食水的困难。山上只有一口储水的井,而且北方山上这样的水井大多是没有泉源的,仅靠下雨时注进去的水,其储水量是有一定限度的,用干了就没有了。所以水井要派卫兵守起来,要按照伙食单位人之多少来分配井水,每個伙食单位只分得两担(4只洋油箱),每个战士每人只分得一茶盅。上了10多里高山,大家都渴得要命,这一茶盅水,战士们一拿到手就喝光了。煮饭怎么办呢?只好每个连队派人挑粮挑锅头到山沟底下去煮。煮熟了再挑回来,已经半夜了,这真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困难。说到宿营,除纵队司令部及电台之外,战士们全体露营。平日求神拈香拜佛念经的神台,变成了3纵队司令部的办公桌子。晚上叶剑英、邓发、蔡树藩、张经武等都睡于神台脚下。每个庙都住了几百人,除了菩萨的塑像所占位置以外,都塞满了人。这些北上抗日的英雄成了临时和尚。
红军平素在思想上是反对迷信的,但他们同时遵守信教自由之原则。红军这样多人住在庙里,对于所有神佛塑像并未加以丝毫损坏。无怪红军足迹所至,不管任何省份地区,所有佛教徒、回教徒、天主教徒、耶稣教徒,对于红军莫不热烈欢迎,甚至直接加入红军效劳。单就甘肃一省而论,就有成千的回教子弟加入红军。红军为尊重其信教习惯起见(不吃猪肉、念经),特将他们集中一块,成立独立的部队。不少天主教徒和耶稣教徒出身之医生在红军中尽忠服务,不是偶然,而是由于红军遵守信教自由的原则所致。
七、别却了甘肃进入陕西
次晨红军从老爷山出发,继续东进。据和尚说,老爷山的鸡鸣,三省都可以听闻,所以俗语又称老爷山为“鸡鸣三省”。“鸡鸣三省”的山,我们在云南、贵州、四川之间曾一度上过,这次是第二回。离开老爷山,再过去就是陕、甘两省分界的子午岭。老爷山以东地势渐渐低落,保安县属吴起镇之头度沟、二度沟、三度沟均发源于此。离老爷山走约20里,2、3纵队寻得了平行路,于是又分成了两路同时并进。当天到达梁家崾崄、周家崾崄以东地区宿营。此地区本是陕、甘红色游击队常来常去的,群众对红军早有认识,所以沿途茶水、粮食更易解决。次日继向王家台、梁家台前进。出发走5里即下山,下山就是吴起镇头度沟的起点。在那里2、3纵队又会合了。2纵队出发完毕之后,3纵队接着前进,下午再与左路的1纵队会合。从两路变成3路,由3路变成两路,再后又合为1路,此种行军,战士们觉得怪有意思。战士们会面的时候,大家都互诉分别行军的经过,感到无限高兴,尤其是“前天从甘肃分手,今天又在陕西会合”,戰士们都认为有重要意义。当时在行军途中,无论指挥员、战斗员、炊事员、饲养员,都以此作题材,沿途大吹而特吹。
队伍会集到一条路上,在沟里行走,在山上望下去,浩浩荡荡,犹如江河的洪流。因人多拖延得太长,自然行进速度,就大大的降低。道路狭隘崎岖,往往障碍先头队的运动,因之,后续队不断时行时止。先头队1、2纵队已进入宿营地了,而3纵队之后卫团及收容队还未出发。这时追踪1纵队之敌骑兵,突然从1纵队之来路,将3纵队之尾巴一段截断,后卫团两个连及收容队被截断掉到后面了。当时骑兵企图猛追,予红军以打击,但路是沿着水沟走的,两岸马是不能攀登的,只能沿沟追击,红军的自动步枪和机关枪一响,火力集中沟里,于是,骑兵不得不放弃追击的企图,而转移攻击方向,企图包围消灭被截断之红军的两个连及收容队。红军的两个连是不能当普通军队的两个连来看的啊!虽然仅仅两个连,但它具有独立指挥和作战的能力。这两个连是红军学校的学生,每一个战斗员都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和指挥才干,每个战士都是营长和连、排长,所以它的团长陈奇涵、政治委员宋任穷就很沉着地率领两个连及收容队登山。红军一登山,敌人骑兵就不得不下马作徒步战。骑兵本超过数倍于被截断之一部红军力量,但红军仍顽强抵抗相互掩护退却。战至黄昏,红军就乘黑夜退出了战斗,安全地绕到二度沟回到本队。据说此次牺牲了1个排长和18个战士,被俘去落伍的伤病员约30人上下。当天晚上3纵队原定之宿营地与敌骑太接近,为防止万一敌骑次晨拂晓袭击,便又从驻地重新移到2纵队的宿营地段。部队到达新指定之宿营地时,时间已夜半12时了。窑洞全被2纵队驻得满满的,3纵队只好全部露营。晚上下雨,饭也没煮,战士们只吃了一点开水和干粮。因下雨地湿,战士们就坐了1个整夜。我却碰到了运气,在路上碰到邓发、叶剑英,他们把我带到刘亚楼的司令部去。刘亚楼不仅热烈招待我们,而且让出了自己睡觉的位置,并蒙款待一顿清炖羊肉和小米饭。红军那种阶级友爱的热情,使我大受感动。
八、踏上了抗日的新阵地
次日由梁家台沿头度沟而下移至吴起镇。吴起镇是陕北革命根据地的保安县属地。
红军经过千山万水,经过整整一年的长途跋涉,经过百数十次的残酷战斗,忍受了一切物质生活上的痛苦和流血牺牲,现在总算达到了北上抗日的新阵地了。
据说吴起镇是纪念古代名将吴起将军的。大概吴起将军在此地建立过什么战功政绩的罢?不过除了吴起镇一个名字以外,在整个吴起镇及其周围,并不能看出有什么足为纪念的陈迹。整个街上的砖窑洞,只剩下一些古老的颓墙废址,有几十户人家都住在街外靠山边的窑洞里。此地一带人口在保安县属算是稠密的了,但是当我们进到吴起镇时,老百姓因一时误会,以为红军是国民党部队,因为国民党队伍,过去经常劫掠他们,所以男女老幼,牵牛赶羊,慌忙逃避。红军明知此地是陕北革命根据地之边区属地,看见群众恐慌逃避,弄得莫明其妙,于是派人四处找人打听。政治人员忙了半天才找着几个老太婆、老头子,详细询问他们为什么逃避。他们一致地答“害不下”(即不懂之意),红军同志听作“我害怕”。因为南北语言不通,恐怕他们听不懂红军的话,于是再三对他们说:“我们是工农红军,你们为什么害怕?”结果他们仍然摇头摆脑地答“害不下”。红军一时无法可想,只好先将队伍开入宿营地,再行设法。部队开入宿营地之后,战士们就进行大扫除,五颜六色的标语,贴满了墙壁。那些老头子、老太婆大概已经洞悉这不是国民党的队伍了,因为国民党的队伍来了,是要打鸡捉羊的;而这次的队伍,不但没有那么一套,而且做清洁扫除,对待老百姓都和蔼可亲,孜孜不倦地谈话,标语上又统统都写着“北上抗日收复失地”、“与25、26、27军会合一致抗日救国”等字样,他们看到这一切行动措置,便判断出这显然是红军无疑。到了晚上,一些老头子自动去找老百姓回来了。第二天早晨,全村的男女老幼统统回来了。他们看见红军都哗然笑起来,而且对着红军说:“咱们以为国民党军队来了。呵!原来是咱们自己人!”不一会当地共产党支部书记、乡政府主席都来了,同红军商量如何筹办粮食菜蔬柴火。红军首先向当地负责人打听此地办粮是否困难,周围是否有敌人。当地人民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红军。红军在几个钟头内,把情况弄清楚了,知道吴起镇周围除千佛山上有一反动土寨之外,80里外才有敌军。地方负责人说,3天之内能集中500担粮、20条猪、50只羊,而且这些东西都是没收反动地主豪绅的。红军根据敌情、物质条件和部队之需要,决定在吴起镇休息7天,进行政治工作,解释到达北方抗日新阵地及与25、26、27军会合的意义,宣告二万五千里北上长征的终结。在军事方面亦进行整顿:长征军快到一年未集中训练了,尤其许多在路上补充来之新兵急待训练;切实调查弹药,刷擦和整顿各种武器,补充草鞋、衣服,剃头、洗衣、洗澡,清理内务。
二万五千里追求之目的——北上抗日的阵地已经达到了,红军从中国南方的革命根据地到了北方的革命根据地。在革命根据地生活惯了的红军子弟,现在又等于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了,战士们政治情绪的激昂,精神的愉快,实非笔墨所能形容于万一。
红军在吴起镇整理休息尚未到两天,追击之骑兵又来进犯。红军被迫到忍无可忍了,便准备予以回击。果然,第3天敌骑兵1团,单独向吴起镇侦察前进。该骑兵团是属于东北军之骑兵白凤翔师所管辖的。该团真不自量力,竟敢深入吴起镇地区。红军看它如此放肆妄为,非教训它一番不可,于是临时集结一部兵力在吴起镇西南山上实行回击。两军正在交锋之际,白凤翔派出两班传令兵,送命令给该团令其勿轻于前进,并令其立与师部切取联络。可是该命令又落在红军前哨手上。白师长大概听得枪声心里发急,推测派出侦察之1个团,一定碰上了霉头,故立刻集中了3个团想上来增援。不料部队正在集合,先头之团已被打塌。被打败之1团残兵和失魂马,回转头来,向正奔集合之3团骑兵冲去,将集合之队伍全部冲散。黄马、白马、黑马,胡奔乱驰,跑得满山遍谷,对方军中许多人被自己的马践踏得噫呀鬼叫。红军战士目击如此情景,不禁肚子笑痛。追击之骑兵,受此惨败,可说是咎由自取!假如对红军不是迫之过甚,我想红军是绝对不会回击他们的。因为红军此次出来应战,全是迫不得已的。
红军认为如此已足以教训他们了,当敌骑兵败退而自行收兵时,红军并未乘胜追击,予以更大的打击。但白师长领教了这一次,也心胆倶寒了。从此,吴起镇威名大震,谁也不敢再来进犯了。从此一仗,蒋介石的“追剿计划”,就被红军作了最后结论。红军亦得按步就班地完成其在吴起镇的7天休息整理的计划。
在這7天之内,红军不仅完成了休息整理计划,而且攻破了为患保安县属人民多年之千佛山反动寨堡。该堡内集中了全县最反动之地主豪绅,驻有数千匪化之反动民团,地方人民被其掳掠劫夺和奸淫者不可胜数,人民视为心腹之患。此次完全铲草除根了,民团全部被红军缴械遣散,反动土豪则将其罚款后驱逐出境。千佛山被攻破后,周围民众莫不表示欣幸,男女老幼送东西来慰劳红军者,络绎不绝。战士们大有应接不暇之势。
吴起镇的休整计划完成之后,红军在陕甘革命根据地群众的热烈欢迎下,经过7天的行军,到达甘泉以南地区。在这里,中央红军和西北的红军第15军团会师了,两支雄伟的人民武装,从此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向着新的胜利前进。
注释:①1935年9月28日,红军到达甘肃省通渭县榜罗镇。中共中央政治局在此召开常委会,根据在哈达铺了解到有关陕北红军的情况,决定修正俄界会议的决定,率领陕甘支队与刘志丹、徐海东领导的陕北红军会合。当天,毛泽东召集红军连以上干部大会,宣布了这一决定。
②指红25军的长征。1934年11月,坚持鄂豫皖根据地的红军部队在徐海东、吴焕先等指挥下,开始战略转移。于1935年9月到达陕北,与刘志丹部会合,合编为红15军团。老百姓所说红25军在陇东经过的时间不确。
③北洋城,即白杨城,今宁夏固原县境内的古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