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庆会师

杜义德

岷洮西战役的胜利，打垮了敌人的最后一道封锁线，扩大了红军的政治影响，使我军威大震。凡红军到达的地方，无论是城镇乡村都是一派喜庆景象，杀猪宰羊，慰劳红军。贫苦群众知道红军是穷人的队伍，踊跃地送子参军，壮大了我们的队伍。数百名被俘官兵，也在我军优待俘虏政策的影响下，在红军战士致力于拯救中华民族的革命精神的感染下，明白了抗日救国、一致对外的道理，纷纷弃暗投明，加入了革命的行列。同时，在当地群众的大力支援下，部队得到了较充足的给养补充，一部分同志换上了较整齐的衣服（有些是从敌人那里缴获的，有的是群众送的，颜色都不一致），扛上了新缴获的武器，大部分伤病员也有马骑了。所以，部队稍事休整后，满怀胜利的喜悦，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地向会宁挺进了。

岷洮西战役结束后，我又回到了四方面军直属纵队，率领所属部队，随方面军指挥部沿通渭、马营、华家岭、中川、阳坡湾之路线，日夜兼程，向会宁挺进。

此区处在黄土高原，到处是裸露的荒山野岭和干旱的原野。这个地方，历史上受尽了地主官僚、军阀土匪的搜刮掠夺，生产萎缩，人民生活非常困苦。这里的地形，我们都称它山是倒长着的。看去一马平川，但是走着走着，就遇上了上下10多里的深沟。站在沟边，可以相互谈天，但是跨过沟去，就得半天功夫。部队行进在荒凉的原野和陡坡狭谷中，增加了疲劳。几天的急行军，又饥又累，行军速度也就渐渐地缓慢下来。我翻身下马，停在路边查看了一下地图，提高嗓门说：“同志们！还有百十里路就到会宁了，我们就要和党中央，和一方面军会合了。同志们！加油呐！”这话音就像一股旋风飞掠过去，队伍里马上沸腾起来。同志们听到就要和党中央会合了，这是日日夜夜盼望的事啊！现在可盼到了，多么激动人心的消息，谁不高兴呢！一切疲劳和困苦全都飞到九宵云外，只见同志们像脱弓的箭似的甩开大步，刷、刷、刷地赶路了。

这天夜里，天空闪烁着数不清的星星，大地沉睡着。深秋的夜风拂面，已觉得很冷了。然而，人们日夜盼望的同一方面军会师马上就要实现了，每个人的心都随着飞快的脚步兴奋地跳动着。急速的行军使同志们身上都冒着热汗。天将放明，我驱马赶到了队伍前头。

“哎呀哩，毛主席领导好主张，打得敌人叫爹娘，哎呀哩……”前面传来一阵歌声。

“兴国歌！兴国歌！”大家一阵欢呼。这是根据地流行极广的民歌，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如今，忽然听到它，感到十分亲切。有人情不自禁地学着江西老表的腔调呼唤着：“哎！同志哥哟……”

前面不远的山包上，有20几个人正蹲着边擦武器边唱着，听到喊声，一起站了起来，迎着我们边跑边喊：

“同志们！辛苦了！你们是四方面军的同志吧！”

“是啊，是啊！你们是一方面军的同志吗？”

“是啊！”两边激动地回答着，对跑着。我们有的同志搁下挑子，有的把枪往背后一推，就扑了上去……阶级兄弟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革命同志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激情的拥抱，表达了长久的思念，跳动的心声，倾诉着漫长艰辛的历程。

他们兴奋地对我们说：“是党中央、毛主席命令我们打下会宁城来迎接你们的。”多么亲切的声音，多么深挚的感情。同志们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快要跳出胸膛的心，笑啊！跳啊！手拉手的转起圈圈来。后边的同志也都赶上来了，整个山包一片欢腾。同志们争抢着挑挑子、扛枪、背背包……我完全被这种气氛感动了。当时那个心里头啊，就甭提有多高兴啦！我竟把他们中间一个小战士抱起来转了几个圈，然后把他扛上我骑的马背上，让他骑骑马。他不好意思的从马背上滑了下来，很有礼貌地说：“首长，还是您骑马。我年轻，走得快！”看到大家那个高兴的样子，我激动地说了声：“我们快与党中央会合吧！”部队就像决了口的洪水，浩浩荡荡的向会宁城涌去。

时值10月9日，我直属纵队随方面军指挥部由南门进入会宁城，与一方面军的部队会合了。同日，一直随红四方面军行动的朱总司令率红军总司令部也抵达会宁城。同时到达的还有红四方面军红军大学和步校3000多名学生，以及第4军和31军。

不久，红二方面军也经天水地区渡过渭河，经秦安、通渭和会宁东南部到达静宁以北的将台堡同红一方面军1军团会师。至此，全体红军战士渴望已久的三个方面军的大会师，终于实现了！起伏的山峦为之欢呼，纵横的沟壑为之欢笑。人们高呼着：

“中国工农红军万岁！”

“红军大会师万岁！”

会宁城内，万象更新。到处是一簇簇人群，到處是欢声笑语……使这座偏僻的小山城空前地热闹起来。多么激动人心的会师啊！人们悲喜交集地拥抱起来，手挽手地走来走去，兴高采烈地互赠礼品，互相倾吐着盼望之情，互相谈论着一路来的艰辛，互相询问着其他同志的下落……同志们为能够再次重逢而庆幸。

是啊！尝尽离别苦，倍觉会合甜。这是发自内心的话语。在那种场合，在那样的气氛中，谁能不激动万分、不欣喜若狂呢！？我当时只觉得，好像长期漂零在外的孩子回到了父母的身边，有靠头了，有自由了，感到非常温暖。那个高兴劲呀！真是没法用语言来表达。

先期到达会宁的红一方面军，为迎接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会宁一带粮食和水源都很缺乏，条件相当艰苦，接应部队除向老百姓购买粮食外，他们自己将每天三餐改为两餐，尽量节约使用窖里的水（当地都吃窖水），力求把更多的粮、水和住房留给我们。战士们还连夜打草鞋，搓羊毛线打毛衣、袜子和手套。后勤卫生部门想方设法做好接待伤病员的准备。

当我们进入会宁城后，一方面军的同志早为我们准备好了干净的房子，可口的饭菜，给我们送来了大批的粮食、肉、菜以及柴草等，送来了红军被服厂赶做的冬装，还为我们送来了他们亲手制做的许多慰问品毛衣、毛袜、手套、鞋子等。有的毛衣、手套上还绣有“欢迎阶级兄弟”、“会师留念”等字样。“男子有泪不轻弹”。然而，看到这一切，我们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那百感交集的心情，就连我这从来不落泪的人，也流下了热泪。我紧紧地握着陈赓同志的手说：“好同志，太感谢你们了！”他笑着说：“义德同志，你们太辛苦了！不用谢，这是党中央的一点心意！”这些礼物，真是叫我们捧在手上，暖在心上。有许多同志当时都舍不得穿戴，把它留作纪念。我也珍藏了当时的一件毛背心，上面绣有“会师纪念”四个字。可惜在后来的战斗中丢失了。

喜庆之际，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去看望与我们同甘苦的朱总司令。总司令住在会宁城内的一位姓邢的老乡家里，是个三合院子，门朝西开，门前有两根一米多高的四方石柱，石柱上各有一个拴牲口用的石眼。警卫员把我领进屋时，朱总司令正伏案写着庆祝会师的讲话稿。见我进来，立即站起身来抓住我的手说：“义德同志！辛苦了。你身体可好？……”我心头一热，眼泪情不自禁地淌了下来。我说：“总司令，您比我们更辛苦！看到您身体很健康，我心里真高兴。这是我们全军的幸福！”接着，朱总司令详细询问了部队的吃住、衣着、伤病员等情况。朱总司令那一连串问寒问暖、爱兵如子的诚挚感情，深深感动和教育着我，回想同朱总司令一路，看到他老人家为党和革命事业，不计个人安危，坚持同张国焘错误路线斗争的大无畏英雄气概，看到他老人家关心爱护部队，平易近人，对人谆谆诱教，待人宽厚的长者风度，使我们处处受到教育，成为我们紧随党中央毛主席正确路线前进的巨大力量。

这天夜里，我思绪万千，翻来复去睡不着。想到南下的痛苦，想到会师的欢乐和革命将要获得飞跃的发展，进一步认识到：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只有跟着党中央、跟着毛主席的正确路线走，革命才有希望、才能胜利，个人才有出路。正如徐总指挥所讲：“革命和革命战争要获得发展和胜利，必须依靠党的正确路线的指导。正确路线会使人们充分发挥有利因素，克服不利因素，从而获得胜利；机会主义的路线，不但不能克服不利因素，而且会把有利因素变为不利因素，使群众的英勇斗争不能获得应有的结果，使已经获得的胜利遭到破坏。”

我是磨难中的幸存者，愈加珍惜今天的胜利，思忖着在今后的革命征途中，要继承先烈的遗志，为着党的事业，为着民族的利益，加倍工作，奋勇杀敌，为人民多立新功……。

在欢庆胜利的同时，部队开展了许多活动。10日上午，我带领直属纵队干部在清扫垃圾、平整场院的劳动中，无意中发现一眼枯井，井底两侧还有洞。我和两名战士带上枪、拿上手电筒，悬好绳索滑了下去。嘿！里边竟是个藏“宝”库。洞内堆放着很多很多的布匹、衣服、鞋子、袜子、羊皮、日用百货等，真是应有尽有。我们高兴极了。撕下一大块布作提兜，一下一下的往井外提，整整忙乎了一上午。原来，据守会宁城的国民党省保安团和县保安中队，在我一方面军攻打会宁前，把搜刮来的民财全部藏在这里了。我们把这属于人民的财产大部分给了当地群众，扩大了红军的影响。把其中的一部分东西送给了一方面军的同志，略表战友之情。

这天傍晚，部队穿着整齐的服装，带着背包，扛着铮亮的武器，雄纠纠、气昂昂地来到会宁城文庙前，参加了庆祝会师联欢会。

参加联欢会的有：红一方面军1军团1师、2师，15军团73师和红四方面军各部队的代表，共约六七百人。群众也来了不少。

先在文庙前照了一张会师的合影相。记得最前面摆着一排从敌人的手里缴获的“勃朗宁”机关枪，前排的人坐在地上，第二排蹲着，朱总司令、徐向前他们坐在第三排的凳子上，我在靠近边边的凳子就坐。后面还排了好多排……

照完相后，我随部队步入文庙会场。文庙里边面积不很大，大约能容纳四五百人。由于受当时条件限制，会场布置得简单朴素。用门板临时搭起的主席台上，并排摆着两张桌子，主席台上方挂着红布横幅，上面贴着“庆祝红军三大主力会师联欢大会”字样。会场周围贴着“中国工农红军万岁”、“热烈庆祝红军三大主力胜利会师”、“打日本救中国”、“打蒋贼救西北”、“打土豪救穷人”等标语。记得在主席台就坐的有：朱德、张国焘、徐向前、陈昌浩、陈赓等领导同志。由于人多会场小，外面也坐满了人。虽然在这个既无彩旗，又无喇叭，也无电灯、坐椅的会场里集会，但是，我当时的心情却是异常的高兴和激动。每个人都面带笑容，整个会场充满着团结、欢乐、胜利的气氛。

大会由红四方面军政治部主任李卓然主持。首先请徐总指挥作了重要讲话。他说：同志们！今天，我们一、二、四方面军胜利会师了！我们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会场里报以热烈的掌声）。徐总指挥接着说：今天的会合，不论在任何人眼里看起来，都是一个惊人的胜利。它是我军历史上的一个伟大转折点。参加今天这个大会的同志们一定很高兴。可是，敌人却在那里难过。那么，就让敌人难过去吧，我们不能照顾他们的情绪，我们还要彻底的消灭他们呢！……我军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现有人数是较过去少了，但个个都经过千锤百炼，人人都是中国革命的精萃。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的战斗力不是削弱了，而是更强了。历史雄辩地证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军队，是不可战胜的！……同志们知道，目前我们还存在着许多困难，但长征那样的困难都统统被我们克服了，这点困难算不了什么！……我们的力量团聚了，我们的军事政治经验结合起来了，任何力量都阻挡不了我们前进！阻挡不了我们去抗日！同志们，努力吧！为着民族的利益，为着中国人民不做亡国奴，奋勇向前！蒋介石卖国集团，汉奸走狗和日本帝国主义已经在我们伟大的会合面前发抖了，胜利就在前头！徐总指挥那气势磅礴、鼓舞人心的讲话，深深地打动着每个指战员的心。讲话结束时，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接着，陈昌浩、陈赓同志也做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最后，敬爱的朱总司令，在热烈的掌声中，作了亲切的讲话。他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不时地挥动有力的手臂说：“同志们！我代表党中央、代表中央军委、代表各方面军总部，向同志们问好！”我当时激动的脱口而出：“朱总司令好！”同志们也都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齐欢呼起来。掌声、欢呼声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起，回荡在会场上空，把欢庆会师的气氛推向最高潮。接着，朱总司令以红军三大主力会师的胜利，深刻说明了红军是不可战胜的。他指出，红军的长征，不仅沉重地打击了敌人，锤炼了自己，而且扩大了党的影响，播下了革命种子。总司令在讲话中，特别强调了团结。他提高嗓门说：同志们！团结是至关重要的。团结就是力量。只有加强全体红军的团结，才能克服一切困难，才能取得革命事业的胜利！今天，红军三大主力胜利会师了，就更要团结一致，互相尊重，互相学习，并肩作战，打败我们共同的敌人。红军是一家人。是亲兄弟。一、二、四方面军，都是党中央和军委统一领导下的工农红军。各部队都经过了万里长征，都历尽了艰难险阻。我们终于走过来了，今天的会师来之不易啊！這是我们共同奋斗的伟大胜利。最后，总司令号召一、二、四方面军的全体同志，在党中央和军委的统一领导下，紧密团结，努力奋斗，英勇杀敌，坚决完成党所赋予的一切任务。

总司令的讲话，使我们热血沸腾，很受鼓舞，增添了无穷的力量。为了庆祝红军三大主力胜利会师，10月10日这天，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联署发了《中央为庆祝一、二、四方面军大会合通电》。在联欢会上宣读了这份通电。是谁宣读的现在想不起来了。

《通电》讲到：“正当日本帝国主义准备好了举行对中国新的大规模的进攻，我有五千年光荣历史的中华民族处在空前未有的危急存亡地位的时候，我民族革命战争的先锋队第一、第二、第四三个方面军在甘肃境内会合了。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苏维埃政府、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谨以热烈的敬意与欢跃的贺忱，以致我们的民族英雄……”“我们在这一抗日前进阵地的会合，证明日本帝国主义的强盗侵略是快要受到我们全民族最坚强的抗日先锋队的打击了；证明中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与抗日联军是有了坚强的支柱了；证明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全国同胞是有了团结御侮的核心了……”“我们即刻就要进入一个新阶段了，这就是抗日民族革命战争的阶段。……我们要在这个阶段中树立全国人民的模范、树立抗日战线的模范。争取一切国民党军队加入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开通抗日前进道路，扩大抗日根据地，巩固抗日根据地，为保卫西北而战，为保卫华北而战，为保卫全国而战，为恢复失地而战，为联合工、农、商、学、兵，为联合各党各派各界各军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出中国而战。”这份通电，真如大旱之云霓，鼓励着我们去夺取更大的胜利。

这次联欢大会的时间不太长，大约开了两个多钟头。会场上，始终充满着热情洋溢，亲密团结的气氛，笑声、掌声、欢呼声经久不息，使整个会场为之沸腾。大会结束后，我们还沉浸在喜庆的欢乐之中。不少同志感慨地说：我们红四方面军从开始长征到会师会宁的过程，是经过种种艰难曲折，遭受一个又一个挫折，终于达到胜利的过程。我们从艰苦的斗争中走过来了，我们终于胜利了，终于会师了。

事实正是如此。会宁会师的伟大壮举，胜利地结束了红四方面军历尽艰难险阻，经过曲折复杂斗争的坎坷历程。它标志着中国工农红军的长征胜利结束，标志着帝国主义和蒋介石集团围追堵截的彻底破产，也标志着抗日民族革命战争新阶段的到来。它给全国人民展示了新的希望，有力地推进了我国人民的抗日运动。

（选自《红军长征·回忆史料》（2），解放军出版社199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