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CBD规划守护人
——专访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原院长柯焕章
2016-08-22
北京CBD规划守护人
——专访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原院长柯焕章
Point
今天,在国内许多城市大建CBD的时代,商务中心区对于城市发展的意义毋庸置疑。三十多年前,在改革开放刚刚开始的八十年代,市场经济在城市薄弱的经济基础上探索发展,北京,率先规划为一种未来产业“高端商务”腾出一片空间。
1990年代初,时任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院长柯焕章组织规划师,在修编北京城市总体规划中,在北京城的东三环附近,郑重地写下了“北京商务中心区”这一规划。
城市规划以预见的眼光展望城市的未来,通过对产业、交通、生活等方面的发展需要进行研究和布局。在瞬息万变的城市发展中,一个规划是否能得到坚持,不被短期利益所更改,在长远的时空维度里确定城市的未来?伴随着CBD的发展,有一群人,曾经在经济起落的十多年间,坚定地守护它的规划定位并积极推动它的建设发展。柯焕章,就是其中一位。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建院30周年之际,闪光灯下三位新老院长依次落座,最右边的长者头发银白,摄影师能轻松判断,这位长者就是规划院第一任院长——柯焕章。
柯焕章——“北京市CBD总规划师”
然而这不仅仅是柯焕章先生最显著的特征,这位在1962年就开始从事北京城市规划工作,在1986年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建院时出任第一任院长,到2001年离任,还有一个广为人们熟知的称呼:“北京CBD总规划师”。
1990年代初,在修编北京城市总体规划时,他组织规划院规划师最早写下了“商务中心区”的规划,确定在北京东三环路附近建设北京商务中心区,并在此后这片土地发展的十年多间,守护着它的规划发展,一直到2000年,北京CBD这个概念正式在国际舞台亮相,高端商务这个功能定位深入人心,并全面起动北京CBD的建设。
如今,78岁高龄的柯焕章先生仍然十分关注北京CBD的建设发展,从最初写入规划到全面启动建设,后期的发展,他作为每一个重大规划事件的亲历者,参与了每一次关乎CBD的轨迹改变。贯穿九十年代,柯焕章院长为我们讲述了他与CBD历史同行的这十多年。
城市功能定位——历经修改最终确立
《北京CBD》:我们今天看到的关于“商务中心区”最早的官方文件,见于1992年《北京城市总规划(1991-2010年)》。在这个文件里首次提出:“在建国门外大街至朝阳门外大街、东二环路至东三环路一带,开辟具有金融、保险、信息、咨询、商业、文化和商务办公等多种服务功能的商务中心区,要广开投资渠道,加快建设进程”。在这个规划确定之后,北京市政府最早开始筹备商务中心区建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规划部门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北京应该有商务中心区这样的一种设置呢?
柯焕章:在过去计划经济年代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不会考虑到要专门建设一个商务中心区这个概念。这个概念正式提出来是什么时候呢?是在1991年我们修编北京城市总体规划时。之前对北京怎么发展经济还是有争论的,北京解放以前没有什么工业,完全是座消费城市,所以50年代初一直到1958年大跃进,中央政府和北京市政府都认为,北京一定要发展工业。因为没有经济基础,国家城市都不可能有大的发展。50年代明确提出北京要发展大工业,所以在当时客观条件下,这样的决策应该也没有错,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也是对的。
现在的人们很难想象,持续发展工业几十年后,1980年,一项调查报告显示,当时的北京,重化工业在第二产业中的比重日益增加,接近于当时众所周知的重工业城市沈阳。北京作为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三产的比重和工业城市极其相似。同时,由于北京缺乏资源,工业发展带来的能源、水源、环境、交通问题逐渐显现,改革开放以后,人们以新的眼光重新审视这座发展中的城市,一些问题越来越突出。
柯焕章:1980年,北京市委市政府给中共中央书记处作了关于北京城市建设工作的汇报,反映了北京过去多年城市发展当中的一些突出问题。当时中央书记处明确指示,北京今后不要再发展重工业了。1982年编制北京城市总体规划时,提出北京今后要发展“适合首都特点的经济”。但从那以后,北京工业还是有较大量的发展,这也是因为需要,当时经济基础还是比较薄弱。因此到了1991年修改总体规划的时候,这个问题还是没有能够解决。
《北京CBD》:当时提出的“适合首都特点的经济”到底是什么样的经济,有没有在产业分类上明确表达?
柯焕章:也有过一些表述,考虑到北京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科技相对发达,很多高等院校、科研机构集中在北京,发挥首都这些优势条件,一些文化科技类的产业更适合在北京发展。
法国巴黎CBD
到了1991年修编总体规划时,我们研究北京的城市性质、功能定位,明确提出北京是全国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世界著名的古都,也应该是现代国际城市。根据这样一个定位,北京经济还是要发展,但发展什么?在这次规划当中就明确提出来:一个就是高新技术,充分发挥北京科技发达,高等院校、科研机构集中的优势,要大力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再一个北京作为大国首都城市,国际交流众多,必须要发展一些高端的服务业,当时我们叫新兴第三产业,包括金融业、保险业、信息业、咨询业,还有科技、文化、旅游服务业等等,这些是现代城市所必须的,并不致给城市增加太大的承载负担。
文化名城里的CBD——出国考察深受启发
确立了北京市的城市性质和功能定位后,修编城市总体规划任务和目标日渐清晰。北京市未来集中发展的两大产业:高新技术产业和新兴第三产业的经济体量有多大?在城市发展中如何布局?在国内,还没有可参考的先例。而对于从1962年就开始从事北京城市规划工作的柯焕章来说,这是一个思考了十几年的问题。
《北京CBD》:当时的中国还没有“商务中心区”这样的区域,提出在朝阳区建设CBD这个规划,受了哪些启发?
柯焕章:在八十年代初开始,我们先后考察了一些发达国家的首都城市如伦敦、巴黎、东京,他们都有很强功能的CBD。而且他们不仅有早期逐步形成的传统CBD,像伦敦老城里有个1平方英里的金融区,随着经济的发展在外面金丝雀码头区又建了一个新的CBD。巴黎也在拉德芳斯新建了CBD。东京除了老城内的商务区,又建了新宿及后来发展的几个商务区。我们觉得北京也应该有这个功能,建设相应规模的CBD。
《北京CBD》:所以在北京建设商务中心区这个想法,完全是由于受巴黎、伦敦、东京这些城市的启示吗?
柯焕章:是的。这些发达国家首都城市对北京的规划还是有一定借鉴作用的。
《北京CBD》:在出国之前,是不是还没有这个考虑,对一个历史文化定位的古都,没有想过有这样的一个功能设置。这是对你们一行人启发最大的一件事情?
柯焕章:是的。我们以前是计划经济,虽然80年代初改革开放了,但是我们受很多传统的概念、惯性思维的影响。所以我在1981年到日本去考察,一看到这个情况,确实很震撼,在日本东京新建的CBD,当时规模还不是很大,但高楼林立,日本和国际上的一些著名的金融机构、保险公司,大型的企业多集中在这个地方办公。这里有齐全的配套设施,商业很发达,人气也很旺。我们当时就想,这个很不错,我们北京为什么不能有这个东西?马上联想到我们北京也应该建设相应的商务功能区。
一机床厂
选址东三环——方案比对最终确定
既是历史文化名城,又是现代国际城市,在新的定位下,这座历史古都会像其他国际老牌都市一样,矗立新的城市地标。然而,这些未来高楼林立的商务区矗立在哪?能够既不影响古都风貌,又能形成功能齐备的现代商务区呢?
《北京CBD》:围绕着北京CBD的选址,当时业界展开了开放而深入的讨论,北京市政府也邀请了国外的规划专家参与了讨论,最后,在众多方案中把CBD落在了东三环附近,是基于怎样的考虑?
柯焕章:商务中心区建在哪儿?当时我们也进行了反复的研究。有好几个方案进行比较。一个方案在如今的鸟巢、水立方及其以北区域,现在的奥林匹克公园。这个位置离市中心不远,位置适中,交通方便,建设用地等条件很好;第二个方案在南郊,永定门外大红门那一带,现在的浙江村、服装城,那边一些工厂、仓库可以搬迁改造,在中轴线的南边,位置也较好;另外有国外专家建议,在前门外两侧作为北京商务中心区。我们当时经过研究比较,倾向于朝阳门外、建国门外的方案。
这四个方案中没有选定北边那个方案,主要考虑原来规划此处是作为将来建设政治文化设施的建设用地,改做商务区不妥;南面的永定门外那个方案虽然有一定的空间,但相对来说基础设施比较薄弱,交通状况较差,启动的建设投资大,建设周期长;前门外两侧的方案很快就给否掉了,CBD功能密集,高层建筑建设量很大,搁在古城内的王府井、西单、前门外都不合适。
最后就剩下这个建国门外、朝阳门外、东三环路两侧的这个方案。这个区域有它的优势条件。第一,它离天安门5,7公里,离老城不远也不近,相当于巴黎的老城跟拉德芳斯之间的距离。这个地方高楼盖起来,对古都风貌保护的影响不大;第二,这个地方基础设施条件较好,交通条件有东三环路、建外大街、朝外大街等主要城市道路,八通线地铁正在修建,内外交通都很方便;第三个有利条件,从50年代开始这里就建了第一批对外的使馆区,有些外事机构服务场所如国际俱乐部、友谊商店等都在那儿,这个条件也很好;第四,就是这里发展空间比较大。那个地方多半都是50年代建的一些大工厂,像一机床厂、3501厂、开关厂、制药厂等等。这些厂子那个时候已经出现不景气的情况,设备陈旧,产品滞销。有些厂子已提出想置换出让土地,这样用来改做商务用地很合适。所以当时就确定了这里是最适合建北京CBD的一个地方。
CBD发展迟缓——追回失去的那五年
经过多方调研和论证,这个寄托了很多人心愿的方案终于落到纸上,写入了1992年修编完成的《北京城市总规划(1991-2010年)》,1993年得到了国务院的正式批复。自此,关于北京商务中心区的规划建设得到了自上而下的关注。
这一年,在南方发生的另一件大事点燃了进一步改革开放的热情,在全国掀起了经济发展的热潮。1992年,邓小平的南巡讲话之后,北京也跟随全国的城市一起同步发展。刚刚确立了商务中心区规划的北京市,恰逢其时。柯焕章认为,北京CBD发展的最好时机已经到来。
《北京CBD》:1993年规划得到批复之后,一直到1996年,北京CBD的发展进度如何?这个情况符合您预先的设想吗?
柯焕章:1992年初,邓小平南巡讲话发表以后,全国兴起了一个建设高潮。北京也不例外,建设规模一下子就起来了,数量很大。好些地方,开发商只要拿着一块地就建个写字楼,底下搞点商业,或者旁边盖个公寓,建设很分散。1993年、1994年建设发展量是很大的,但没有有意识地将一些商务设施引导到CBD去建设,到了1996年的时候,建设量还是很大,可CBD还是没有太大动静。
北京市城市设计研究规划院原院长——柯焕章
CBD的发展没有按照预想的规划进行,这让柯焕章感到很意外。从1992年到1996年,在全北京的建设大潮中,不少写字楼、酒店等设施在城内城外四处建设,然而北京CBD这片规划中的土地似乎被开发商遗忘了,仍然还是一片老工业区景象。到1996年下半年,亲手写下规划的柯焕章坐不住了。
《北京CBD》:您觉得是什么原因导致了1996年之前商务中心区发展的拖延?作为最早参与商务中心区的规划者,您是否想过通过什么方法使商务中心区建设得到重视?
柯焕章:五年前我们在城市总体规划中提出了建设北京CBD的规划构想,而且一直想着应该做这个事情。1996年下半年组织我们院的规划师做了一个调研,主要调研几个部门:包括市计委,现在叫发改委了,市建委、市土地局、市规划局、市外经贸委等。想对北京市的商务设施建设情况有个全面了解。
《北京CBD》:您作为早期的规划者,在CBD发展相对缓慢地停滞了几年之后,您去开展了这样的一个调研,写这样的一个报告,最主要的是出自于您职务的责任感还是出自于您个人对CBD的特殊感情?
柯焕章:我们北京规划院要为市委市政府决策提供建议,有这方面的职能。我是院长,我应该尽这个责任。对这个事情,我们通过几个部门的调查,一统计感到很惊讶。
到1996年年底以前,包括正在建设的、市计委已经立项的、市建委已经批准施工的、规划局批了规划设计方案的,把这些项目加起来,一统计有2200多万平方米。这个量不包括住宅,只是盖商务设施包括写字楼、酒店、大型商业及高档公寓等。当时我就想,那么大的量,如果拿出2200多万平方米中的1/5,有400多万平方米集中到CBD进行建设的话,那CBD一下就起来了,那就跟上海的陆家嘴也差不多了。
同时代的上海,也在九十年代初,刚刚开始了商务中心区的建设,位于浦东新区的陆家嘴CBD,作为当时中国唯一一个以“金融贸易”命名的开发区,以清晰的定位,迅速聚集着产业机构。1996年,在北京CBD规划五年还没有起步的时候,此时的陆家嘴CBD,已经在几年的发展中初具规模。成为全国最早发展起来的商务中心区。刚刚拿到北京调查数据的柯焕章,面对这一结果,感慨万千。
《北京CBD》:在规划上,虽然上海的陆家嘴CBD定位更明确,但北京CBD的规划进展没有落后,两座城市几乎在差不多的时间起步。但在陆家嘴CBD已成规模的时候,北京CBD还没有发挥它应有的影响力。拿到这个调研数据后,您采取了哪些行动来挽回北京错失的发展时机?
柯焕章:我们拿到这个调研结果后,我院直接给市委市政府写了一份报告。这份报告是1996年年底写的,1997年1月以市规划院1号文件发出去的。这份报告的题目是《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加快建设北京商务中心区》,我至今记得很清楚。
根据北京这个城市特点,以后不可能再发展大工业了。除了发展高新技术产业,还要发展第三产业,尤其有些高端服务业肯定要发展的。城市没有产业支撑是不可能的,CBD确实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功能。对经济的发展,对北京来说是会有很大的带动。所以我真是把它作为一个非常重要,非常关键的事情去抓。担心会错过那个发展时机。
在时代的浪潮登陆这片土地、腾起巨浪的时候,北京商务中心区,就这样偶然地和时代的发展失之交臂。许多高端商务写字楼在北京各地分散建起来的时候,这片土地错过了什么?五年时间,利弊得失,量化的数字难以衡量。然而,这片经历遗憾的土地又是幸运的,有一个人,在亲手规划了它的功能后,身体力行,守护着它特有的价值,并且,得到了同样爱护它的人们的热烈回应。
《北京CBD》:这份寄托了您五年心愿的报告,是否很快得到了回馈?
柯焕章:很快得到了市里领导的回应。我记得是当年的2月3号就召开了市长办公会专门讨论这个报告。当时参会的不仅有市长、副市长们,还有各委办局的一把手都参加了,我在会上作了详细汇报。
《北京CBD》:您汇报完了以后,与会领导现场有什么样的反应?
柯焕章:会上讨论的气氛非常热烈。我记得当时有一位领导说,这个报告太好了,可惜是晚了点,起码晚了5年。要5年以前认识到这个,那应该跟上海的陆家嘴建设差不多,基本是可以同步发展的。
《北京CBD》:现场各位领导那种热烈的反馈,在您来汇报前,预想过这样的结果吗?
柯焕章:我当时真没有想到,领导意见那么一致。之前我们只有一个想法,希望把这个工作能够推进,希望能得到市领导的重视,能有意识地去引导、去推进CBD的建设,我也就抱着这么一个希望。
《北京CBD》:这个会议之后,商务中心区的建设有了哪些实质性的进展?
柯焕章:会上当场拍板,明确北京不仅要建商务中心区,而且马上要开始行动。当时决定成立一个北京商务中心区建设领导小组,组长是常务副市长,下设做具体工作的CBD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
1996年2月3日。我至今都清楚地记得这一天。这个事情当时对我们来说是很大的鼓舞,对CBD的建设促进确实是很关键的时间点。
上海陆家嘴CBD夜景
意外受阻——留住CBD:在拐点之前扭转方向
北京商务中心区建设领导小组及其具体工作机构办公室成立后,CBD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立即开始做基础摸底调查,了解区域内用地空间、工厂数量、经济发展和置换用地情况,以及有关道路交通、市政基础设施等的调研工作,规划部门着手研究详细建设规划。
中国人民解放军3501厂
柯焕章和规划院的同仁们期待已久的迟来的建设即将开始,柯焕章想象着,按照这样的开展力度,那五年失去的发展时间很快就会赶超回来。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意外再次到来。
1997年夏末秋初,在CBD建设工作刚刚启动没有两月,亚洲金融危机爆发了。
起初,柯焕章没有意识到,这场金融风暴对自己正在热衷的工作的影响,不久以后,这种影响很快就来了。《北京CBD》:那场金融危机,对于CBD这样的以发展金融、保险、信息、咨询业等高端商务为核心的商务区,有着怎样的影响?
柯焕章:影响很明显,CBD里已经有一些招商引资项目,有的外商跟经贸委、业主单位或厂方已经谈定或正在洽谈的项目,纷纷撤资或停板了。比如3501厂那个项目,就是现在的财富中心。这个当时是和新加坡企业合作的并已进行到一定深度了,当时很有希望先期实施的,后来它也停板了,因为资金问题做不下去了。这样一来。我们启动建设CBD的工作也因此停滞下来了。
虽然柯焕章知道,这场由于外部环境导致的中断只是建设工作中一个短暂的困难,但对于这场工作的第二次意外中断,柯焕章心里十分焦急。此时的这片土地所面临的复杂环境,已经和几年以前规划初期有了差异。一些新的不确定因素,正在悄然改变着它的发展。
《北京CBD》:在CBD建设领导小组成立后,CBD建设在计划中一步步推进。也许很多人会说,金融危机的影响毕竟是外部环境带来的,它可能会放缓CBD建设的进度,但建设规划已经确立,不会被否定。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这次来自经济环境的影响,会让你感觉到危机?
柯焕章:当时为什么我很着急呢?90年代末,北京市经济建设委员会给市政府打了个报告,说现在北京有很多工业企业生产不景气,产品无销路,设备陈旧落后,急于要改造、置换。有的自己没有改造置换能力,就要出让土地,要求政府给以支持,而那时候房地产市场也就住宅比较景气,需求量较大,就纷纷地要把土地卖给开发商去盖住宅楼。我当时了解这一情况以后,心里很着急,如果CBD里那些工厂都把地卖给开发商盖住宅楼了,那CBD就完了。这就违背了最初规划的初衷,对这片区域的功能定位。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趋势,这个问题要控制不住,那有可能CBD就没有了,即便留几块地,还能盖几个写字楼,根本成不了气候,它也不叫CBD了。而且北京市区里再没有更合适的地方建设CBD了,这样的话,必然会对北京未来经济发展带来很大的影响。
金融危机导致的合作中断,又赶上了国企置换土地的高峰,只有柯焕章意识到了这种时机变化的危险。如果在此时控制不住区域内的土地置换,那么,短时间内,拔地而起的住宅楼将迅速占据这片曾被寄予厚望的土地。那时,这里也许仍然是一个繁华的地区,但是,CBD将不复存在。CBD的发展,走到了一个新的拐点。在这个十字路口,曾经把CBD发展推上快车道的柯焕章,再次在关键时刻,扭转了它的行程,把它送上了发展的主车道。
柯焕章:1999年底我们看到亚洲金融危机有点转机,经济开始回潮。特别是看到规划的CBD的土地被改作他用的危险,我们就赶快在2000年初给市政府写了第二个报告《关于北京商务中心区建设的几个问题的请示》,要求严格控制CBD内出让土地建设住宅楼的情况,并希望把北京CBD建设再推动起来。
《北京CBD》:当您写这个报告的时候,当时会不会有人以为,现在正在全力拯救破产的国企,很难会注意到未来高端商务产业的发展。有没有这样的一些矛盾或者现实的困境?
柯焕章:肯定是有矛盾的,要说服那些企业确有一定难度的,他们有的着眼于短期的利益和需求,当然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企业包袱很重,怎么来卸这个包袱,怎么来解决这么多工人吃饭问题,这是很现实的问题。但我们给他们讲,要把眼光放长远一点,你现在盖了住宅楼,一次性的把地卖了就完了,而盖商务区的话,它是一个长期投资,长远的效益,这是不一样的,他们有的也理解也接受了。
2000年1月,市规划院再次向市政府提交了一份报告。这份报告,明确地提出了两点:一是指出当前CBD面临的困境,一定要把CBD的功能定位守住,控制好商务设施建设用地;二是要尽快启动项目的建设,让多年的规划尘埃落地,和当时纷纷置换土地的工厂抢时间。2000年6月5日召开由市长、常务副市长及几个主要委办局的领导参加的市长专题会,专门讨论这个报告,柯焕章参加了会议并作了汇报。
《北京CBD》:当您拿着这个报告去跟政府谈的时候,你们讨论的重点是什么?
柯焕章:着重谈CBD建设的重要性、加快建设的必要性和面临的问题,如果那个地方几十个工厂都一下子转让掉了并建了住宅,那CBD就落空了,这样对北京来说,这个损失太大。而且当时还明确说,如果这个地方被占用掉了,再也找不到那样合适条件建设北京CBD的地方了。
《北京CBD》:当您在会上明确提出这个观点以后,当时参会的领导有何反应?
柯焕章:当时市长刘淇,常务副市长孟学农,他们都觉得这个报告很有道理。所以当时就决定要全面启动CBD建设。这个结果比我预想的好。之前给市政府写报告时,领导能够接受到什么程度没有把握,能够起到一定的促进推动作用就不错了,但没想到领导力度这样大。当时就决定重新成立北京商务中心区建设领导小组,由常务副市长孟学农任组长,另外有三个副市长是副组长,下设领导小组办公室。当时市长提出来让我兼任办公室主任,我说我已经过了该下岗的年龄,不易胜任这一重任,市长说那就当顾问,为北京CBD建设继续尽力。此后,在领导小组着力领导和组织推动下,CBD建设很快全面展开并走上了快车道。
这一年,柯焕章已经62岁。后来CBD又成立了北京商务中心区建设管理委员会,具体组织推进北京商务中心区建设。并在当年的首届北京朝阳国际商务节和第四届京港经济合作洽谈会上,向世界媒体宣告了北京CBD的概念和市政府关于加快建设北京CBD的决定。因有大型活动和媒体的助力,北京商务中心区建设引起广泛关注。当它在国际舞台上成功亮相之后,柯焕章,这位陪伴CBD规划走过十余年、两次为它把握方向的守护人,继续履行着自己的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