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一个“巨婴”
2016-08-20
“许多人误以为家暴都发生在愚昧的农村家庭。就我办理过的案件,城市知识分子家庭暴力一点不比农村的低。”中国法学会婚姻家庭法学研究会理事、宋山木强奸案被害人罗云的代理律师、反家暴领域专家李莹告诉记者,知识分子家庭家暴更多是精神上的折磨,也更加隐蔽。
大多数家暴受害者不愿接受采访,尤其是非常在乎声誉的高知分子。后来李莹介绍了李小燕(化名)给我们认识。首次电话采访长达3小时,李小燕谈起自己遭遇长达16年的精神暴力和肢体暴力。跟很多常见的案例不同,她的丈夫常被认为是“好人”,甚至有英雄主义情结。作为媒体文字工作者,他“有文化”,每次蔑视和否定妻子都直指对方人格层面,但他并不说脏话。
跟聊别人家的事似的,李小燕在电话那头忍不住笑,甚至越聊越兴奋。我们见面后,她也没表露一点苦,倾吐主动且流畅,这大概跟她多次接受心理咨询有关。只有一瞬间她泛泪了——当她谈到一长手长腿的男孩子曾追求过他,但她出于当时内心的封闭,以及世俗意义上的傲慢拒绝了他。
作为曾经的媒体工作者,她不愿自己被描述成“苦兮兮的中年妇女”。“这其实是一个中国传统女性的自我成长史,”接着她强调瑜伽、修行以及中国传统文化让她重获力量。这是她第三次尝试离婚。
但这段关系很可能不会像她说的就此结束,游离不定、依赖同时反抗、希望和绝望交织在大部分家暴故事中存在。这也让李莹律师一度感到灰心,她帮助过的很多女性后来又回到施暴者身边,“就像男孩子救了小鱼扔进海里,有的小鱼又游回海滩,我们也没有办法。”
暴力不是一日形成的:李小燕自小目睹父母间的暴力,年轻时她的情绪不太稳定,糟糕的婚姻激发了病症,后来她被诊断为患有双相障碍——既有躁狂又有抑郁。而她的丈夫,从小严重缺失父母的爱。在李莹看来,童年经历对人处理亲密关系的影响很难被忽视。
李莹一度在长沙尝试对家暴案中的加害人进行心理辅导,是李阳家暴案让她开始关注受害者,“李阳从小被父母放在爷爷奶奶家,后来妈妈想要搂着他睡觉,他就说:咦,还不如杀了我。 所以他后来也不懂得怎么去爱人,”她希望中国未来可以把对加害人的矫治放入家暴法中——拯救受害者,从帮助加害者开始。
以下是李小燕的自述:
这回我一定要离婚。他也接受了这个现实,开始把我看成更独立的个体,说话尊重我一些了。有一天大暴雨,我还从昌平回到朝阳家里见女儿,一家三口去看了《大鱼海棠》。
前几天我们又吵了一架。我跟他商量借钱在莘庄租个房子开旅社。他一下给我扔了8个带攻击性的理由,说我眼高手低、冒进、疯狂、贪婪、失控、证明型人格、躁狂、有病。我在想,为什么他不能好好说话呢?每一份指控都像一座山。过去16年,我每天睁开眼就开始扛这些大山,没准备时直接就被砸晕了,很长时间都翻不过身来。过去他对我人格上的攻击,我很容易就相信了,会非常愤怒、也很无力。但现在,我变得更强大了——我清楚自己不是他说的那样。
我们刚在一起时是2000年,我25岁,他47岁。我是他第三任妻子,他是我首任男朋友。我从某师范大学中文专业大专毕业,接着在一所新闻类院校读了本科,之后一直在媒体工作。当时我们在北京一家报社共事,他有才华,身材很挺拔(他的牛仔裤尺码迄今没变),天天骑辆黑色太子摩托车,很有范。因为军人家庭出身,也当过兵,他身上有军人特质。工作中他很强硬,碰到什么样的对手都不会怕。他还很有爱心,会背着家里生病的小狗去医院打针。报社很多年轻小姑娘喜欢他。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比我更耀眼。
开始我很崇拜他。我在我家跟他表白。成为情侣后,我迫不及待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他。比如我喜欢过一学长,但学长已经有家室,只把我当妹妹。他总拿这件事来戳我,把我形容得很脏、很不堪、很低贱。有次走在路上,他指着一些性工作者跟我说:你不妨和她们学?她们赚的钱还能寄回老家,你这样什么都得不到。我哭着辩解自己不是这样的人。
他第一次动手是在车里,当时我们有口角之争,他在驾驶座,我在副驾驶座,他一把把我揪过去,一拳打在我的右肩上。我从没那么疼过,像被钉子钉在那。比起恐惧,潜意识的震动更大。从那以后,我不太敢在一些比较要命的事上和他较劲。
有时我还是会反抗,所以他对我动手,有时是打耳光,打到耳膜穿孔,有时是胳膊扭伤。我也经常不服气,用尽办法向他证明自己的好。我给他做满桌子菜,帮他照顾小狗。但他还是会用手指头戳我,骂我懒、贪、馋、没有责任感、有功利心。他搞文字的,骂人从来不重样。我夸他像搞艺术的,他反而贬低我,“看你天天在家跟黄脸婆似的。”
回过头来看,他对我的态度跟家暴的典型症状一一符合。家暴的本质是控制,不仅是精神控制,还有经济控制,我的工资一直归他管。
包括他对你人际关系的控制——前面六七年,我的世界里只有他。
首先是我和爸妈断绝了来往。每次从老家回来,他都说我精神很差,说家人给我造成非常负面的影响。当时我跟我爸妈有些不愉快。他们一直觉得我个性叛逆,脾气暴躁。我家3个闺女,我是老大。父母在当地一家国企工作,希望我留在身边给他们养老。但我跑到北京,还跟个“老头”好上了,经济也不好。他们管我们北京的小房子叫“厕所”——因为到处是狗的味道。总之,他反复在我和我父母的关系问题上纠缠,我渐渐不和家里人来往了。
我原来有个很好的闺蜜,他说我们是“赤裸裸的同性恋”,也是反复纠缠这事。朋友在我家里聊天,他听一耳朵就过来打岔。他还总把聊天变成控诉会,跟朋友说我的不是,搞得人家很尴尬。如果我出去和朋友见面,他全程接送。超过两个小时,他隔5分钟打一个电话催。渐渐我也没有朋友了。
常常在凌晨两三点,我正睡得迷糊,他会爬到我身上,那时我根本没有情绪,我会努力调动自己,这样不会那么难受。其实这个时间人特别脆弱,你不可能激烈抵抗。后来孩子出生,我们分床睡,一年四五次性生活。我有时会说,这算什么夫妻啊。但他把责任推在我身上,说是我的情绪无法捉摸。
我们做爱时他从来都匆匆忙忙,没有前戏也没有后戏,完了就完了。偶尔,他也会扇我耳光,勒我脖子,但他不是真正想伤害我。
前两三年,我们有过几次很好的性生活。我特别希望时光停留——那种“合一”的感觉很美妙,女生都会想尽办法维护它。但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他不愿呆在那种他从没待过的舒适地带,他会推开你,突然把两人的关系拉开很远。比如我从背后抱着他,不超过十秒,他肯定把我推开。他看起来可难受了。我还很主动提出买情趣用品和性感内衣。但他直接骂我臭流氓。他自认是正人君子,被挑逗了。
性更像是他控制我的一种手段。一般我表现特别好时,他会奖励我;但之后又会提更多要求。原本很快乐的“性事”成为了一种交易。你越是索取,他越对你提更高的要求。他会说,“什么时候你不发脾气了,我就跟你在一起。”在没有变得完美之前,他不可能给你更多性。
在当时的我看来这是一种威胁——我有更好地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他才让我亲近。但现在我回过头想想,他只是不喜欢跟人太亲密,那会让他不舒服。
我尝试过离开他,但没有力量。离开他去哪里呢?
第一次是因为他出轨,我回到老家县城呆了一阵子离开了。因为我当年离开小县城到了北京,就是为了摆脱不幸的家庭,寻找属于自己的世界。于是我一次性买断了原本在当地事业单位停薪留职的工作。我妈心高气傲,觉得我从大城市回去有些丢脸。
后来我在老家省会电视台找了编导工作,但有一天我躺在床上忽然起不来了,我使劲拉着自己的头发,费了十分钟才起来。我很恐慌,以为自己瘫痪了。我当时住在妹妹家,我妹夫说:姐,你可不能病在我们家啊。我一下觉得自己无处可去了,我想,这世界上唯一能够接纳我的只有他了。打电话后,他立刻接我回了北京。
后来我的脊椎好了,还是想离开他。但那段时间我已陷入深度抑郁,连生活自理能力都有问题。当时我在外面租了房子,房子里是各种不到位。我想,要把这房子收拾成能住人的样子,我做不到。我还要做饭给自己吃,很为难。我的生活是很荒凉的,这种生活有什么意义呢?
从出租屋回去后没多久,我们就结婚了。结婚照上我穿着在地摊买的15块钱的白衬衣。没也什么喜庆的感觉,我只觉得一件事结束了。我想,我们终于结婚了啊,明天就可以离婚了。我一直那么想嫁给他,却不能得到幸福,这带给我很大的痛苦。
我总是高兴不起来。跟他在一起后,我情绪非常不好,吃了近七年抗抑郁的药。吃药吃得我整个人是木的,像个“活死人”,看所有东西都没有感觉,我看路上的树呀,花儿呀,跟塑料似的。我跟外界是隔离的,像隔着一个玻璃杯在看外面:我能看到你,但是我接触不到你。
婚后第二年我怀孕了,我很意外。我竟然是个正常人!我有孩子了!孩子竟然愿意选我做妈妈,我并不像他说的那么不堪。
尤其是从我怀孕到孩子3岁,我们的生活非常平静,无穷尽的平静。什么事我都不操心。那时我和孩子里里外外的事都是他在打理。每天晚上十一二点,他都会给孩子洗尿布。我一度以为生活就这样了。
怀孕6个半月时,我在媒体读到一个关于“斯德哥尔摩症”的故事,一下震惊了。我想,那不是我嘛。我去找心理医生咨询,但当时咨询师的分析结果是我的原生家庭有问题。后来因为生孩子不停地忙,这事搁停了。
孩子3岁左右,我觉得该为了女儿重新活过来,便停止了吃抗抑郁药,我不希望她的妈妈是个活死人。苏醒之后,我开始参加北京一些身体类、觉察类的心理建设小组,喜欢上了静坐、正念、瑜伽,读书也帮助我更系统地认识自己,从张德芬的《遇见未知的自己》开始,再到克利希纳穆提系列。
我还在社区带头做公益组织,他本身对这种事是认同的,但他永远说的都是“你绝对做不成”、“你就瞎忙活”,各种奚落打击。
第二年这股积攒的力量爆发了。当时我们和他妈妈一起去度假,一路上他都在大力抨击他妈妈,说得非常难听,说她动作太慢啊,什么事都考虑不周,就迟到这样很小的事能上纲上线。我坐在后座,看着他妈妈止不住地掉眼泪,一瞬间觉得这个男人不可原谅。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我从最开始仰视他,到后面平视,终于对他感到不屑。
我跟他讨论这事,他暴怒,他把我的手背扭过来按在床上。我的胳膊从此就不能拿重东西了。在那之后我们的冲突越来越厉害。
其实我拿刀的次数比他多。最开始是我拿的刀,为什么呢?因为我打不过他。有一次我朋友突然提到“正当防卫”,一下提醒了我。于是有次争执中,我忽然拿刀背去敲他的胳膊,他的胳膊一下骨裂了。他报警,跟派出所说我精神有问题。警察来了后没说什么就走了。
下一次我就吃亏了。他在家里,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使劲往地上摔。还有一次,我和他在车上发生口角,他停下车,把我从车上揪下来摁在地上打。我扭过头,看到孩子在车上,透过窗户看着我们,满眼都是惊惶。
他每次都不回避孩子,还总拉着孩子。孩子睡着了也要吵醒她,他借孩子来壮大力量。可能是看多了,我们吵架时,我们女儿大部分时候面无表情,她会装作看不见。平时你叫她,她的反应都有点呆,木木的。她故意听不见,封闭自己。我为什么现在这么急着跟他离婚呢,因为再这样下去孩子就毁了。
这一次,我把脖子上的伤告诉了妈妈。妈妈没表态。他对我妈说过我一直情绪不稳,而他付出巨大。我妈抹着泪对他说,××你是好人。
今年5月20号。我们先在客厅吵,他拿胳膊勒着我脖子,把我拖到卧室去,再推倒在床上,然后两只腿摁住我的身体,右脚从床底下钩出一个箱子,那里头有他平时珍藏的军刀、匕首、藏刀……他右手抽出一把匕首,在我胸口和肚子上来回比划,先瞄在上头试,再是下头。他随时都有可能扎下来。我躺在那,看着他,他当时的两颗白眼珠都是红色的。我岂止是恐慌啊。我当时想,但凡我有一丝可能从这个房间里逃出去,我永远不会再回来。因为我不想死。
我克服了心里的恐惧,把体内所有的力气都抽掉,软软躺在那。我跟他说:“你现在只要想要我的命,我绝对不会反抗的,我也不会恨你。那只当我这辈子欠你一条命吧。你要下手就下手。”他没有扎下去。当晚我出去见了一个朋友,回家后站在楼下,无论如何没有勇气上去了。我去了朋友家,随身只带了证件。我决定离婚。
这16年里,他一直没有变化,我这边的心态非常波折。如果说我们是两条线,开始是平行的,再进入权力争夺期,到后来我根本没力量与他抗衡,索性投降,不跟他争了,这最省劲。接着我把自己忘掉,跟他共生,两条线并在一起。再后来我试图回归自己这条线。
我到现在也不恨他,甚至对他某些品质始终欣赏。作为一个人,他有很好的责任感、正义感,有爱心。
他在生活中也很体贴,连卫生巾都给你买好。我身边所有女人都羡慕我,但他仍然用他无休止的指责和贬损让我受伤。
就好像他不可谓不喜欢他的小狗,一旦小狗受伤了,花再多钱他都愿意。但他不可能把小狗照料得舒服。他们家永远臭气熏天,狗毛乱飞,小狗的指甲都是长到弯曲,经常生病。
他看上去自信心十足,实际上对很多事情非常紧张,内心始终充满不安全感,所以他会那么要求去控制。他只有拥有控制权,才有一点点安全感,比如说他晚上睡觉会非常轻,一点点动静马上醒。他不管去哪儿,永远在腰带上挂一把刀。出去旅行,再小的事他也很紧张。孩子扎针,他尽量不去。去了他也不看,他受不了。连孩子起床他都紧张:“你该起床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起!想干嘛!”小孩子会哭:“妈妈,爸爸又骂我了,爸爸一天到晚都在骂我。”
他对女儿也有控制。女儿3岁半时滑滑梯,滑到中间,他就伸出胳膊去拦着。孩子这也不许碰,那也不许碰。所以女儿胆子很小,她从来不会尝试新事物。很多事情她能不做她就不做。
如果我在场,他跟孩子可以亲密。我一不在,他跟孩子就特别远,他只会冷冰冰、远远地跟孩子说话,只有训斥和批评。
他的注意力永远都在自己身上。孩子的感受、我的感受、狗的感受,他感受不到。他需要很多赞美,很多爱,没有人能把这个洞给填上。一年前我的咨询师告诉我这叫人格障碍。我问什么叫人格障碍,他说,因为幼年缺失爱,他需要很多的爱来填满那个空洞。他会永远像个孩子,像个“巨婴”。
小时候他没得到多少爱。他爸爸是部队高干,把4个子女分别寄养在4个农民家庭。一直到7岁,他才回到父母身边,在部队大院儿上学。几个孩子会争宠嘛,整天互相攻击。他们用攻击来表示我们是一家子,比跟外面的人亲,外面的人还不打呢,还客气着呢。最开始看他们家人互相攻击,我非常惊异。攻击是需要力量的,我们家人很少争执。因为习惯了,他对我的攻击,常常也不以为是恶意,轻轻松松、说着笑着就一把利剑插过来。
我想,他没有心,如果有心他可能活不下来了,因为幼年得到的滋养太少,所以渴望必须深深压下去,他才能活下来。他不能让自己易感。有些人索取爱到一定程度就够了,他永远不满。其实这些年他那个空洞已经被缩小很多,但我被耗光了。
他常说,“生活是美好的。”因为父辈从枪林弹雨活下来,生命对他来说无论如何是珍贵的。哪怕一个小动物瘸了一条腿,他会拼全力去救。但他照顾不好,他的小狗们经常死掉,他会哭着挖个坑埋掉,记得每只狗埋葬处,定期去看它们。他也不会内疚,他会迅速再买一只。
同样,他就是无法给予家庭幸福。他也不恨我。哪怕他把我说得再一文不值,他都不愿离开我。他会说,“你一个精神病人,你离开我你怎么活?”我的抑郁跟他直接相关,他会说,“我已经尽力了呀,你还要我怎样?”他没有感到过内疚。
某些方面,我至今还是尊敬他的。那次我拿刀背去敲他胳膊,他没躲,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如果他去抢刀有可能把我置身于生命危险(但他内心埋下了愤怒,他也要拿刀威胁我一次)。这一点他比我强——我不可能为他丢掉我的命,但他能。事实上,他可以为很多事丢掉命,比如说2008年他在承办奥运会的某部门玩命工作,头发一个夏天就掉了一半。
我一生的努力就是为了寻求幸福,因为我的童年不幸。但我越是追求,就越是无法得到。在我6岁那年,我瞥见爸妈吵架,我爸拿生铁铸的打气筒敲我妈的头。你看,后来我自己也被老公打,我想,生命本能是要疗愈,潜意识会选择去重复经历类似的情景,让自己在其中得到疗愈。
事情的发展是挺矛盾的。在权力争夺期过去之后,我妈占了上风,我爸就经常不在家,在家就是溜边儿,尽量不被注意到那种。我从小想,未来一定要找跟我爸不一样、更阳刚型的男生。结果我就找了个强势型的伴侣,自己被压抑了那么多年。
其实我自己根本上不是个软弱的人,我从小就反抗权威。7岁那年,我往一位邻居叔叔头上撒瓜子皮。因为这叔叔的妻子喝农药自杀了,我一直以为他们夫妻很幸福,以为这世界上还有幸福的家庭,但这位阿姨的自杀打破了我的幻想,我很生这叔叔的气。后来这位叔叔找上门,我爸很生气,一脚把踹我地上,逼我跪着给叔叔道歉,我就是不肯,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坐在地上。
我曾经是校学生会干部,大大咧咧的,朋友多是男生,女孩会觉得我不需要她们。刚工作我还会跟领导拍桌子。追求过我的一男生说,他当时喜欢的我非常帅,套件宽版毛衣、宽版裤子,踩一双平底鞋。
后来很多人说我变了,好像生命力被抽走了一样。这段婚姻中,我性格中的力量完全被压抑了。
2012年,我见了一位美国回来的心理医生,她说我不是抑郁,而是“双相障碍”—这个病既有先天因素,也跟后天的成长环境、婚姻状况有关系。可以说,这段关系让我这个病爆发了。因为我久久被压抑着,长期不能表达自我,自我界限也不清晰。我承认,这件事看上去好像我是很无辜,其实我也有错,我太软弱,我没有给自己设保护,才导致他总是肆无忌惮践踏我。我没有告诉他界限在哪,他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侵入我的领域。我没有去保护好自己,这也是我的责任。
我不会再让他侵入我的领域了。2013年以后,我把我的工资从他手里要回来。3年之中我们离婚离了3次,上一次离开庭还有一个多星期,我撤诉了,因为害怕无力承担离婚之后的困难。我要在北京租房子,还得带孩子上学。那次离婚有个收获,我们家房产证上终于写上我的名字了。
不过我现在不害怕了。我这几天在北京郊区一文化机构做助教,收入不高,但哪怕孩子未来的学费再贵,我想也能解决的。从他的刀要扎下来的那一刻,我就有力量了。只要我没有死在他的刀下,没有什么是我过不去的。
我的信心和平静也得益于近些年的自我修行。人生,没有翻不过去的山。
因为孩子,我们未来很难不见面。如果未来他能好好跟我沟通,我想我们做朋友也挺好。但我们不可能和好了。我以后要开始为自己而活。我一定要自由,全部的自由,我这次婚姻已经结束了,到此为止。从此以后,我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