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流行吃饲料？

曹玲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你的食谱上写的只是碳水化合物、蛋白质、纤维素、不饱和脂肪、维生素、葡萄糖酸钾……到那时，生活会变得更加美好吗？

一个月只吃液体

罗布六七岁的时候，有次妈妈在做沙拉，他看看树上的叶子，觉得有些怪异。他想，为什么要在一个漂亮的房子里用一个漂亮的碟子吃长在树上的东西？

Soylent创始人罗布·莱恩哈特

罗布·莱恩哈特（Rob Rhinehart）今年26岁，是硅谷食品初创公司Soylent的联合创始人和首席执行官。2012年，他在旧金山创业，进军无线通信行业，不仅工作时间长，饮食习惯也差。到了年底，他和团队的创业项目陷入困境，最大的开支成了吃饭。为了节约成本，他们只吃面包、玉米热狗和速冻墨西哥薄饼，饭余再补充点维生素C，预防坏血病，可是成本依然太高。罗布试过只吃更便宜的麦当劳或者全甘蓝宴，但是身体感觉吃不消，于是决定找到更有效率地获得身体所需营养的方法。

他猜测，人体需要的并不是食物本身，而是食物包含的化学元素。例如人们吃水果、蔬菜是为了摄取其中的维生素和矿物质，吃面包是为了得到碳水化合物。这让他产生了很多疑问，比如身体消耗的热量是否只来源于食物的原始材料？传统食物是否更有益于健康？我们真的需要传统食物里所有的东西吗？为此，他着手进行了一个实验，打算用各种营养素喂饱自己。

他在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和美国农业部的网站上发现，人体每天所需的营养成分仅35种。他买了几本营养学的书，通过各种渠道买来了需要的营养物质准备试验，粉末状的物质让他的厨房看起来像是一个化学实验室。第一天早晨，他调配出一杯浓浓的、米黄色的液体，称为“Soylent”。最初，他并不知道这东西是会害死自己还是会赐予自己超能力。因为怕味道不好，他捏着鼻子不情愿地举起了杯子。

“事实是，味道相当好！我认为这应该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早餐。”那一杯东西尝起来味道挺甜，口感上也不黏稠，一杯下肚他就感觉饱了，浑身还充满了力量。几小时后他又有些饿了，赶紧又喝了一杯，瞬间恢复了精神。在这一个月的过程中，他试图加入缺少的元素，并找到每一种物质的最佳比例。

试验结束后，他写了篇文章——《我是如何停止吃饭的》。文章中，他说自己感觉像是六百万富翁，体格显著增强，皮肤光润，牙齿白净，头发稠密，连头皮屑都没了。甚至他自出生就患有的一种常见的皮肤病——毛发角化病，居然在第9天的时候也消失不见了。他有些夸张地写道：“过去我在健身房只能跑不到1英里（约1.6公里），现在则是7英里（约11.3公里）。如今我有了大把的精力都不知道该怎么用才好。”

从时间上计算，过去他每天在食物上花费大约2小时。通常情况下早餐吃鸡蛋，午餐在外面吃，晚餐顶多吃个油炸玉米饼、意面或汉堡。在家吃每一顿饭都得刷碗，这还不包括去杂货店购物的时间。现在，他晚上花大约5分钟准备第二天的饭，每顿饭只需要几秒钟。“事实上，我可以完全摆脱厨房，不会再为冰箱有没有跳闸和没完没了的清洗或为了害虫而担惊受怕，相反我拥有了更多的生存空间，而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水源。”从经济上来算，以前每月他在食材上花费约220美元，另外还有午餐和偶尔下馆子的晚餐会花掉250美元。美国人平均每月在食物上的花费约600美元，其中约一半是食材。与很多国家相比，这一支出占收入百分比实际上是最低的，例如肯尼亚人的食物花费占到了收入的45%。当时，Soylent每月的成本只要50美元，如果规模生产，成本会更低。

几周后，他的文章登上了科技圈著名的“黑客新闻”（Hacker News）网站，点击量第一，评论呈现两极化趋势。其中一条留言就写着：“安息吧，罗布。”与此同时，也有人向他要配方。在奉行“开源”精神的黑客圈里，人们有权利知道自己所使用软件的源代码，每个人都可以参与软件的改进。罗布也没有吝惜于分享他的发明，把配方发在网上了。

各地的黑客们开始了自己的配方实验，在网站上讨论某种成分的比例，罗布意识到应该用这个产品来创建公司了。他开始众筹，起初被Kickstarter拒之门外，认为Soylent是“非创意项目”。他转战百无禁忌的新型社交众筹网站Tilt，在项目上线后仅3个小时就超过了最初融资目标10万美元。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Soylent最终获得75万多美元的资金，6000多人支持，显示了当代人对于“不吃食物存活”的强烈需求。目前，Soylent的融资金额达到了2450万美元，它将致力于调整营养，改善口味，降低整体价格。

罗布非专业的背景难免给Soylent带来质疑，但是Soylent的所有成分通过了FDA的批准，由碳水化合物、蛋白质、脂类和各种微量元素组成。为了试验在Soylent中添加不同剂量营养剂的效果，罗布颇有些神农尝百草的勇气。缺少钠曾让他晕乎乎的，过量的镁让他全身疼痛，几乎无法动弹，而过多的硫黄则会使体内产生过多的气体，曾经让一个爵士剧场清了场。

现在这些问题在工业化量产的Soylent中都解决了。Soylent的配方是完全公开的，如果你不愿意花钱购买，或者有特殊需求，也可以自己动手调制属于自己的配方。在diy.soylent.me网站上，来自世界各地的Soylent爱好者们在这里分享讨论他们各自的配方，增重、减肥、健美、生酮饮食、素食、犹太饮食，不一而足，有上千种选择，所有的原料都可以直接从市面上买到。

自Soylent问世以来，相继推出了1.0版本和2.0版本。其中1.0版本是一种粉末，泡水冲开就能饮用，可以补足一餐所需的营养，被人戏称为吃饲料;2.0版本是液态，即打开就能直接喝的瓶装饮料，每一瓶包含400卡路里热量。据罗布介绍，液体和粉末产品的形态不同，因此在配方和味道上做了一点改变，2.0版本降低了碳水化合物比例，同时提高了脂肪含量，大幅度降低了血糖指数。蛋白质来源从粉末版本的黑米改为大豆，脂肪则使用了合成海藻油。

近日，Soylent更是不走寻常路，公开宣称接下来的主要成分将采取转基因工原料。毕竟，现阶段大多数民众视转基因食物如洪水猛兽，一些标注“非转基因”的厂商赚得盆丰钵满。据统计，一家非转基因产品认证公司“Non-GMO Project”就收到了3.5万个“非转”认证申请，每年标注“非转”的食品能比不标注的多赚160亿美元。这些来自硅谷的打破常规者，总是要走在最前头。

Soylent初体验

Soylent在硅谷各个公司中非常流行，因为可以直接从官网购买，对一些学校的学霸来说也非常实用。一名在美国西海岸就读的留学生小黄说，他刚刚又收到了一单Soylent2.0（48瓶），129.2美元。第一次他买了24瓶，64.4美元，不到3美元一瓶。“有点像豆奶和燕麦的混合味道，奶昔质感，周围还有人说像豆奶和黑芝麻糊混合的味道，并没有特殊的风味，估计味道太特殊容易厌倦，给它打7分。”

Soylent里有一本说明书，官方称之为“Release Notes”（版本说明），建议慢慢替代日常饮食，让身体逐渐适应。因为很多人在网上发布Soylent饮用测评，小黄也打算看看自己只喝Soylent能坚持几天。“400毫升下肚饱腹感还是很强的，但是第一天饿得很快，差不多3个小时就饿了，肚子咕咕叫，于是一天喝了4瓶;第二天稍微好了一点，因为熬夜写论文也喝了4瓶，嘴巴里开始没有味道，什么味道都没有;第三天开始怀念吃饭的仪式感，坐那里发呆的时候想到了鱼香肉丝，虽然这里的鱼香肉丝并没有多好吃。看到有人说加点奶茶粉更好喝，我就加了进去，味道是好了不少，但是糖和脂肪含量都增加了，原本健康的Soylent瞬间破功。”

他也没有体验到传说中浓烈的臭屁，据说后来配方改良中，这个问题已经消失了。第四天早上，他被室友煎培根和鸡蛋的香味唤醒，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窜到厨房“狠狠”盯着油汪汪的食物，想一口吃掉它们。“有很多人跟风试验只吃Soylent一周或者一个月，我忽然觉得根本没有必要，食物是为我们服务的，研发Soylent也是这样的初衷，如果我和它较劲，岂不是又南辕北辙，成了食物的奴隶？”

从那以后，只有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他才会喝Soylent。“没时间做早餐或者要赶实验、赶论文的时候，带上一两瓶去实验室非常棒，省了很多时间和麻烦，毕竟吃饭至少会打断半个小时，吃完饭有时会犯困，或者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继续转回工作状态。而Soylent几分钟就喝完了，就像来杯咖啡差不多。它取代的不是我的正餐，而是没空吃饭时大嚼的汉堡、薯条、可乐和方便面。”

“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美国的饮食文化远没有中国丰富，很多东西都算不上好吃，所以他们更容易接受这种‘太空感的现代食品。”小黄强调，“他们可没有酸辣粉、担担面、串串香、九宫格火锅……”说着说着他停住了，打算先到一边咽口水。

2014年，美国科技网站The Verge的记者克瑞斯·齐格勒（Chris Ziegler）也效仿许多争先进行试吃实验的人，抱着忐忑的心情试吃了一个月的Soylent。很快他发现，和同事午餐时间闲聊，选择去哪家餐厅吃晚饭，周末去哪小酌都成了费时费脑子的事情，他深刻意识到“吃”和社交、娱乐早已交织于生活的方方面面。“饮食习惯的小变，仿佛是日常生活轨迹的大变。Soylent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将我与大家隔离开来。”他在街上闲逛，感官通通被餐厅的香味和招牌、菜单吸引，成了一场漫长的折磨。“总而言之，选择Soylent可以说是抛弃了生活，选择了生存。”

最后，当他的老板手里拿着一个苹果说，“这些苹果很好吃”的时候，他几乎是奔过去将苹果一把夺过来。“毋庸置疑，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苹果：果肉丰富，汁鲜肉嫩，每咬一口，就‘嘎吱嘎吱发出清脆的声音，比最甜还要甜。”可想而知，一个月没有吃到固体食物会对人的神经和味蕾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

人对食物的需求不仅仅只有果腹和生存。20世纪六七十年代，宇航员在太空吃的是牙膏食物，诸如牛肉浆、苹果浆、菜泥和肉菜混合泥等食物，被压到铝制牙膏壳内，吃时像挤牙膏似的挤到口中。宇航员对这些食品非常不满意，带上去的食品常常剩余，宇航员的健康水平也在下降，科学家不得不对航天食品进行改进。如今，宇航员每天一般吃4顿饭，一周之内的食谱不重复。国际太空站上已经能够吃到肉饼、炖牛肉、面包布丁等等，日本宇航员还带过寿司，韩国宇航员带过泡菜，中国宇航员带过月饼盒八宝饭等传统食品。相比前辈们，如今宇航员的幸福感增加了很多。

红遍硅谷

Soylent的名字来自电影《绿色食品》（Soylent Green），这是一部1973年发行的美国反乌托邦科幻电影，说的是2022年由于全球暖化和人口过剩导致资源枯竭，蔬菜水果变成极为昂贵的奢侈品，除了富人，大多数人都依靠“绿色食品”公司免费提供的由大豆（soy）和扁豆（lentil）制成的Soylent饼片度日。为了增加吃饭的乐趣，公司还很费心地提供一种口味多种颜色的选择：黑色饼干、黄色饼干、绿色饼干等等。后来人们才发现，这些饼干由人肉制成。

《纽约客》记者曾经问过罗布这个问题，“Soylent就是人肉！”对此，罗布表示，每个人都建议他换个名字，投资商、媒体，还有他妈。他说他喜欢这个名字本身带点自我嘲讽的意味，以及它对吃货感官的调侃。“人们对美食的主流认识总是自然的、新鲜的、有机的和明艳的，不过Soylent却恰恰相反。”他觉得，毕竟还是有很多年轻人没听说过“Soylent就是人肉”这句话。“如果你谷歌一下‘Soylent，我们是排在这个电影的前面的。”另外，他也不忘补充，星巴克这名字来源于梅尔维尔的经典小说《白鲸》。

事实上，这并非人类历史上第一种营养补充液。在世界各地的重症监护室，高达40%的患者营养不良，这会减弱呼吸和免疫系统功能。无法进食的患者通过胃肠管喂饲营养液维持生命，标准配方富含病人特需的营养素，鱼油对呼吸窘迫有好处，谷氨酰胺对严重烧伤有用，此外还有蠕动剂和免疫增强剂等等。此外，崇尚健身和美容的人也常常服用一些液体食物。而Soylent的目标群体是那些在格子间工作的人群，而非那些经常在健身馆的人们或者老年人。

一些医生认为Soylent能够维持生存，但一些营养学家却对这种方法表示了严重怀疑。很多情况下，缺乏某种微量元素会导致什么后果我们事后才会清楚，他们举出的最著名的例子就是维生素C。几百年前的欧洲，长期在海上航行的水手经常遭受坏血病的折磨，患者常常牙龈出血，甚至皮肤瘀血和渗血，最后痛苦地死去，人们一直查不出病因。但是只要船只靠岸，这种疾病很快就不治而愈了。水手们为什么会得坏血病呢？一位随船医生通过细心观察发现，水手在航海中所吃的食物主要是船上所储存的干面包、熏肉或者风干肉，很难吃到新鲜的水果和蔬菜。这位医生试着让水手天天吃一些新鲜的柑橘，坏血病很快就痊愈了。经过长期的研究，科学家后来从新鲜的水果和蔬菜中提取出维生素C（又叫抗坏血酸），并证实坏血病就是维生素C缺乏症。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番茄中的番茄红素可以降低前列腺发病率，蓝莓中的类黄酮化合物可以降低糖尿病风险等等。但是，目前却没有研究说明这些微量营养物质在人体内如何产生作用。研究过相关文献的罗布对这种争论非常怀疑，“历史上，有多少人吃过西兰花和番茄？”

尽管从营养学的角度来看，很难想象每天吃一样的食物能够提供足够的营养，但是，北美的饮食很难说多样化，大量的调查显示，不超过10顿饭的内容就涵盖了很多人全部的饮食范畴。而且在罗布看来，70%以上美国成年人超重，按照推荐量饮用，还有望降低体重。

体验了一阵子Soylent之后，很多人的认识和小黄差不多：Soylent比垃圾食品更健康。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应该用全部的“代餐”取代我们的膳食？当然不是。从某种角度而言，Soylent更像是一纸诉状打破我们大嚼垃圾食品的生活。

因为Soylent的成功，又出现了Schmoylent、Schmilk和PeopleChow这样的液体食物，风险投资家也将钱投到这些生产代餐食品的公司，包括社交新闻网站Reddit联合创始人亚历克西斯·欧海宁（Alexis Ohanian）在内的一些投资者则称自己是这种饮料的“粉丝”。欧海宁曾说，他梦想中的理想场景，可以在机场买到一些事先准备好放在冰箱里的Soylent。由于工作关系，这位企业家经常在纽约和旧金山之间飞来飞去，如果他觉得太累不想弄东西吃的话，会调上一些Soylent喝上一天。

对于异常繁忙的硅谷人士来说，吃饭真是浪费时间。埃隆·马斯克（Elon Musk）就表示，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不吃饭而做更多的工作，那么他宁愿不吃饭，他希望有一种方法可以不必坐下来吃饭就能够吸取所有的营养。当被问到是否有试过Soylent或者Schmilk时，马斯克没有回应。在大热的美剧《硅谷》第三季片头中，Soylent和马斯克创立的特斯拉汽车公司一同出现在片头中。

目前，Soylent的用户群非常广泛，特别是科技工作者，由于他们具有“冒险精神”，通常愿意尝试这种粉末。Soylent在硅谷获得成功并不奇怪，快节奏的企业家式生活方式客观上要求一种高效率的身体管理方法，这也是“身体黑客”理念之所以盛行的原因。通过自我量化来管理个人健康，使自己既能应付大量紧张的工作，又能获得最理想的身体状态，保持健康和光鲜的个人形象。这个风潮已经刮了很多年，硅谷的技术圈内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自我量化者”，他们用各种装置设备监测记录“人体数据”，用以调整到最佳身体和精神状态。血压、心率、步伐、汗液、记忆力、睡眠、压力甚至性爱和约会习惯都可以被量化打分。在自我量化者看来，身体就是一台终极电脑，为什么不对其进行升级优化？Soylent只不过是自我量化之风刮到食品行业的一个表现。

汉普顿克里克食品公司首席执行官乔希-蒂特里克在位于旧金山的工厂里为自己使用植物配料制作的人造鸡蛋做宣传

除了液体食物之外，投资者们还看中了一些食品初创公司，其中使用植物配料制作人造鸡蛋的公司Hampton Creek获得了9000万美元融资。生产人造肉的公司Impossible Foods和Beyond Meat也受到了资本的青睐。Impossible Foods主要研究由植物血红蛋白中含有的分子制造食用肉及乳制品的技术，生产的素牛肉其成分主要是马铃薯蛋白、黄原胶、小麦蛋白、椰子油等其他天然香料，所有成分都是纯天然的，而且携带的热量比真牛肉要少，蛋白要更多。迄今为止，该公司已获得了总计1.83亿美元的投资。Modern Meadow试图通过3D打印技术生产符合美国农业部标准的肉类，供人类食用，目前已获得了共计1120万美元的融资。这些企业的背后，是Twitter公司创始人埃文·威廉姆斯、微软公司创始人比尔·盖茨、PayPal公司创始人彼得·蒂尔以及李嘉诚这样的大牌投资人。事实上，如果从创业三年内的获得融资的情况来看，这些食物初创公司们的增长速度比当初的Uber更快。

硅谷让世界变得愈发科幻。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你的食谱上写的只是碳水化合物、蛋白质、纤维素、不饱和脂肪、维生素、葡萄糖酸钾……到那时，生活会变得更加美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