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武侠年代
2016-08-19张晓玲
张晓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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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时候,同宿舍的一个女生,我很好的朋友说,梁羽生小说写得太糟糕。她说梁的小说,里面有两句对话,一人怒喝:“小子,你别狂!”得到的回答是:“小子,你也别狂!”
然后我们一阵大笑。真心实意地鄙视这种写作。那时很有怕被人轻看的心理,文科班的学生,竟然看不入流的武侠小说。
很多人都知道梁羽生是新派武侠小说的鼻祖,成名在金庸之前,他一心只想建构一个俊男美女的武侠世界,并且把他的武侠世界无限扩张,老子写完写儿子,儿子写完写孙子,虎父无犬子,名师出高徒,家学渊源,连座上高朋都是上一部书的主角,来头极大。
我的武侠年代开始于小学二年级,读的第一本书,没有封面,主角叫作什么云(姓什么不认识),书中有个血刀老祖,他在积雪底下跟四个人打,这四个人的姓连起来叫作“落花流水”。
到了五年级,看梁羽生的第一本书——《萍踪侠影录》。我一翻开书,就感到一阵文学气息扑面而来,我觉得它是一部严肃文学,于是大摇大摆地在课间看。语文老师走过来,看了看,竟然没有没收,看到好词好句好描写摘录下来。
它们和苏东坡、李清照的词一起留存在我的记忆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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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我对于梁羽生大部分作品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只记得看梁羽生作品最密集的时间是初中时代。到了高中以后,我时时有一种被人抓住头发往上提的感觉。每一分钟都不能浪费,班主任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们看小说。就在那个紧要关口,我“叛逆”了。
那时候的我,用尽浑身解数看小说。首先,请参观我的床铺。枕头底下,是没有的,太容易被发现。书在哪里?在被子的夹层里、在床底下的箱子里、在帐子顶上糊着的那层防灰的报纸里。我带着它们进教室、入食堂、上厕所,在校长老师的眼皮底下默默走过。
在那段日子里,我几乎平均一天一本书。当然早已不限于武侠,武侠小说家碰到我这样的读者绝对会来不及生产,就算双手双脚同时写也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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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沉迷于小说,给我带来的严重后果是,期中考数理化的分数刷新该校历史上最低分的纪录:物理6分、化学7分、数学42分。所以我很快被踢出了少年大学班的行列,被调入了全校最差的班级。
不过后来上大学之后,尝到了在中学时代读了那么多书的好处,老师列出了大串书单,别人叫苦连天挑灯夜读,而我,则可以玩儿似的交出骄人的论文。
就在那个年代,我把梁羽生的武侠小说都看了,高中时代办文学社,还写了一篇散文不像散文、论文不像论文的文章,分析比较了金庸、古龙和梁羽生小说的特性,说梁羽生的作品犹如一位举止优雅的古装女子。
我乐意与人谈论武侠小说。刚被踢出实验班,连实验班的宿舍也不让住了,就住在隔壁班的宿舍里。我喜欢同宿舍的那些女孩,她们没有实验班女生的高傲冷漠,也不像实验班的同学忙碌。她们喜欢听故事,而我正好有一肚子的故事可以讲给她们听。夏天的晚上,大家都睡不着觉,等舍监一走,我的午夜书场就开始。我给她们讲张丹枫和云蕾的故事,讲郭靖和黄蓉的故事,讲花无缺和小鱼儿,讲金世遗和厉胜男,讲紫菱和费云帆,讲我自己给那些故事编的续集或前传。讲到她们统统睡着,我自己仍然汗流浃背地意犹未尽。
初三真是我的黄金时代,功课忽然变得容易了,老师也变得友善,小说仍然在看,并且交了两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一个爱古龙,一个爱倪匡,我爱的金庸梁羽生,她们都不爱。所以我总在想,骨子里也许我是一个正统和积极向上的人,是偶尔跑偏之后还会回到正道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