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富足”的受穷者
2016-08-18王小妮
王小妮
我把这世界上的穷人分成两种,主动的受穷者和被动的受穷者。
早几年,在黔西南山区,四壁漏光的茅草屋里,见到只靠一石钵红辣椒下饭的一户农民。
十年前,陪朋友去河南洛阳附近的一个小村子替人相亲,见到家徒四壁,盛水的缸都没有,这一家人的穷困是因为癫痫病。
曾经在郑州住过一段时间,见到四个来自河南平顶山的农民,是从街边用工市场临时招来的。他们要清理半个足球场大的空地,再种草种树。日落日升两个月,四个人晒得黑炭似的,夜里他们共铺一条棉被,睡在一间空房子的水泥地上,眼看到了必须赶回家割麦的时候,因为拿不到一共两千元的报酬,每天他们蹲在新种出来的花池边上叹气。
去日本才知道了“露宿一族”。朋友带领去大阪的大阪城公园,专去看看他们的生活。是深秋时候,银杏刚熟,地上很多银杏果。路边一不高的蓝色帐篷中钻出个蓬头垢面蓄胡子的,大约四十岁,衣衫松散不整,目中无人地走过,去树下捡银杏果。据说新鲜银杏果剥出来火烤,最适合赏月,下日本清酒。仔细看树林中,几十只蓝色帐篷重叠错落,那是个好天气,帐篷都卷起布门帘晒着太阳,他们就是露宿一族。朋友说,这群体中,不少是有过充足薪水和完整家庭的男人,一夜间突然看破红尘厌世离家,要试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从白领变成露宿者。
去过大阪城公园后,对日本离家出走者有了兴趣。他们人数真不少,河边最具规模。也有常驻人行天桥、人行道边的,铺块硬纸皮,撑把布伞,大白天里蒙被躺着,做着白日梦。
旅居日本多年,在一所大学任教的朋友说,真羡慕他们!
我理解朋友说的不是假话。这些离家族过上了最简单纯粹的生活,终于能享受到无人逼迫的绝对自由了。
以大学历史悠久著称的德国小城图宾根郊区,临近黑森林,有条小路据称是黑格尔散步的必经之路,我去的时候,那一带居住着十几户外国难民。一排平房,房顶飘着海盗旗,没任何植物的院子里停着大排量的摩托车,床单飘飘,婴儿正在学步。听说,这些难民依赖救济过得很好,年轻力壮也不再想工作。
有人说高福利国家没穷人,有人会说德国当然富裕哦。在波恩德国历史展览馆,看看二战结束初期的平民生活吧,补丁摞补丁的大衣,排长龙领取配给面包和土豆的妇女。让人惊奇的是,展柜里那些印刷简陋的小纸片,就是德国人曾经使用的配给“票证”,和中国物资匮乏时期发放给城市居民的“票证”很接近。原来贫穷匮乏的不止是曾经的我们。一件件看那些似曾相识的实物,真觉得人与人之间并没有很大的差异。
中国的贫穷后面,随之而来的是跃跃欲试,不甘落后,他要抗争要咸鱼翻身:为什么别的人能过上好生活而我没有?他要追逐物质,有了原始积累以后,永远想要更多更多。事实上温饱也害人,新的烦恼紧随其后。太多的人不愿意享受平静安分,总要找到他认准的某个幸福目标去折腾。
穷,就是某种匮乏。或者是钱,或者是精神,或者是自由。
(编辑:关晓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