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爸爸来!
2016-08-16克尔斯汀·库尔曼
克尔斯汀·库尔曼
心理学研究证明:在家庭教育中,男性特有的素质对孩子有重要作用。不过,新爸爸们得先找到自己的位置,妈妈们常惊讶地发现新爸爸们的育儿障碍正是自己。
怎样才算是好爸爸?“我不知道,”亚历山大·赫伯斯特说,“但是我知道,我不要做另一个妈妈。”
柏林魏森塞,28岁的赫伯斯特坐在家中的地毯上。儿子亨利8个月大,在他身旁爬着。他刚刚给儿子喂好饭,换好尿布。父子俩周围散落着一些玩具。赫伯斯特抚摸着儿子的背。小男孩咧嘴笑了。
亚历山大·赫伯斯特说,他想做个好父亲。但是有些事情,他并不能做到别人期望的那样。他尝试过陪儿子游泳,参加幼儿小组活动。在温暖的水中拍水,在训练垫上爬,这些难吗?“不难,”赫伯斯特摇摇头,“可是我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赫伯斯特犹豫着。然后他拍着手,唱起了儿歌。歌儿是关于一只蜗牛的。不过他马上停止了,感到很尴尬。他说:“唱歌、拍手、摇铃,这些全部是。”
如果是妈妈们,她们会唱歌,同时点着头,朝孩子们眨眨眼睛。赫伯斯特喜欢和亨利玩,给他读书,但是他做不到妈妈们那样。
赫伯斯特还在上大学。他的妻子学生物,正在写博士论文。夫妻俩分配好了时间。妻子在家5个月,他6个月。自8周前开始,他待在家里陪亨利。
可是赫伯斯特已经受够了一个大男人与一群妈妈在一起的日子。他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他想以爸爸的方式照顾儿子,却做不到。
他的方式究竟是怎样的呢?父母的育儿方式有何区别?孩子从中得到什么?怎样才是一个好爸爸?
越来越多参与育儿的父亲
柏林“爸爸小铺”幼儿小组:没有吵嚷声、哭闹声或者叱责声。
我们知道这一难题:父亲是不可及的。他们是严厉的,是权威。你不了解这个男人,却仍想达到他的要求。
1919年,卡夫卡在《致父亲的信》中写道:“我原本需要些许鼓励,些许和善,我的路需要些许余地,你却把它堵死了,当然是出于好意,你认为我应当走另一条路。可我走不了别的路。”
2006年,艺术家路易丝·布儒瓦在一次谈话中描述了少年时的痛苦:“我的父亲讲起话来就不会停下,我从来找不到机会插一句。于是我就开始用面包捏小东西。如果有人一直讲伤人的话,你可以通过这种方法转移注意力,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上。”
2011年,瓦尔特·科尔在他的《生活,抑或被生活》一书中抱怨过曾是总理的父亲:“每个男孩都希望有一个为自己考虑的父亲。我从来没能实现过这个愿望。”
参与维也纳实验项目的孩子:如果父亲坚持自己的育儿策略,就能成功育儿。
上世纪60年代起,父亲不再是家中的权威领导,喜欢留大胡子的他们为孩子送上刮脸的晚安吻。目前在德国,三分之一的父亲希望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孩子,三分之一的父亲已经开始行动起来。家庭对于德国人的重要性使得更多女性愿意生孩子。联邦统计数据表明:2014年,持续上升的出生率第三次攀高。
要有宝宝了吗?许多夫妻的问题不再是在家待多久,而是:我们俩谁,什么时间在家,待多久?男人在家带孩子已经不再奇怪,而是社会常态。
大多数德国奶爸休两个月育儿假,但是很多人认为假期太短。父亲应当承担起更多责任,在家待更久。要知道10年前,只有3.5%的男人会休假带孩子。如今时代不同了。
科学研究显示:休育儿假有助于男性成为更好的爸爸。父亲之后也会把更多时间花在孩子身上。
新晋爸爸们的愿望和需求成为社会的主流。从“顶级老爸”或 “我是你爸爸”等父亲博客中,新爸爸们可以学到很多新知识:怎么给孩子擤鼻涕,哪一款“星战”书包新上市了,如何支持女儿学习芭蕾的热情。
连世界上最大的财富管理机构瑞银集团,也将新爸爸们列为目标客户了。在瑞银的主页上,一个40多岁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沉思地看着前方。他在想:“我是好爸爸吗?我是不是花了太多时间在工作上面?”这当然是一则投资策略的广告,然而它传递了一条信息,就连高级管理层的领导者也似乎注意到了:家并不只是一个换衬衣的地方,“父亲”二字意味着更多。但是具体是什么呢?
父亲的育儿方式
布朗尼·威尔曾做过护士。她在《临终病人最后悔的5件事》中描述过病人在生命结束前最后悔的事。父亲们抱怨得最多的一点是:投入太多时间在工作上,给家人的时间太少。威尔说:“我护理过的所有男性都这么讲过。”
首先,父亲意味着,把时间花在孩子身上。
研究员丽兹洛特·阿纳特说:“男人应该为自己争取做父亲的权利。”就像女人们得争取做母亲之外的权利一样。男性争取父亲权利,不仅遭遇到来自外界的阻力,比如宽容度不高的上司,还有来自家人的抵制——孩子母亲。
多年以来,科学研究并未关注父亲在家庭中的作用和承担的角色。家庭教育研究者和心理学家主要把精力集中在母子关系上,他们最重要的研究对象从来都是“妈妈”。
如今情况有了改变,父亲也被列为深入研究的对象了。自2013年初,研究“父亲”主题的欧洲中部父亲研究联合会调查了德国、奥地利、瑞士数千名父亲的生活。该项目得到了瑞士雅各布斯基金会的资助。研究人员走进这些家庭,进行线上问卷调查,请参与测试者到实验室里。6个研究小组同时调研父亲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影响,接着为“父亲的教育方式有不同吗?”“特别之处在哪里?”等问题给出了第一份答案。
维也纳第九区,老图书馆的阅读大厅里,研究人员相聚在一起,报告自己的研究成果。丽兹洛特·阿纳特是维也纳大学发展心理学的教授,也是研究中心的领导。
阿纳特评估了1100余份亲子观察记录。研究人员深入参与者的生活环境,走进他们家里,走进幼儿园。他们记录了会面情况,在资料中寻找40种亲子关系时刻。“我们观察孩子需要的亲密度。”阿纳特说,“探索世界时,他们需要多少支持;注意到不能处理自己的情感时,他们面临多大的挑战。”
阿纳特发现,父母共同点之多出人意料。“在孩子感到被接纳,情感被纠正或是领地被占领时,父母均会立即与孩子互动。”但是,父亲和母亲的行为方式非常不同。父亲偏向鼓励孩子的冒险行为。阿纳特说:“他们会问,你想爬树吗?去吧!母亲则相反。她们更谨慎。如果孩子处于新情况中,她们会做出更好的引导。”
阿纳特发现,当需要勇气去尝试新事物时,孩子会求助于父亲。一旦他们碰到麻烦,则会求助于母亲。为进一步研究区别,阿纳特研发了一个游戏,测试在困难情况下父母们的表现。在一个“挫折箱”里放一只玩具熊,箱子四壁透明,可以看到玩具熊。孩子们可以通过一个小洞摸到熊,但是拿不出来。“让我们拭目以待发生了什么。”阿纳特说。研究人员在旁观察父母亲分别给予孩子怎样的支持。
大部分母亲会安慰孩子,而父亲大多给出策略。“父亲会说:我们拿不出小熊,但是也许没那么糟糕,我们摸摸它,跟它说再见吧。”他们会给孩子讲个新故事,来转移在玩具上的注意力。孩子停止了哭泣。阿纳特说:“他们做得很好。”
然而,父亲们只对研究人员认为的正常儿这么做。如果需要抚慰早产儿或是坏脾气的孩子,区别就很明显了。阿纳特说,男性处理不好这种情况。“他们虽然像母亲一样抚摸孩子,让孩子坐在膝上,却显得手足无措。”阿纳特说。不同于母亲,父亲根本不能用这种方法让孩子安静。她总结:父亲模仿母亲的行为,但是失败了;父亲用自己的方式,则非常成功。
爸爸小铺:父亲和孩子的单独相处
周四下午,柏林普伦茨劳贝格,一楼的一间公寓里:墙上挂着一条玩具火车轨道,窗边是一个桌上足球台,桌前的矮凳上装饰着啤酒瓶盖。餐具柜上摆着咖啡,地上有两个蓝色健身垫。
“我们做的这些,还没有起个好名字,”马克·舒尔特说,“这听起来有点尴尬。”他伸手比划着整个房间,说:“我们就自称“爸爸小铺”吧。”这里是父亲和孩子的聚会场所,儿童房和男人公寓合二为一。
马克·舒尔特和埃伯哈德·谢弗为父亲们提供育儿问题的相关咨询。他们组织亲子旅行,每周安排两次幼儿小组活动。父亲单独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怎样才能相处好呢?
今天,这里有3位父亲。他们把鞋子脱在门口,和孩子一起坐在地上。地上有一盒散开的乐高积木。宝宝们爬着,吸吮着玩具。
这真是很特别:没有吵嚷、哭闹或叱责声。一个小时了,没有一个孩子哭。男人们聊着天。一切都很平静。曾经参加过幼儿小组的人都知道这些活动有多嘈杂。两个以上的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始了一系列的疯狂;而妈妈们则会不断思考孩子需要什么:喝一口茶?吃一块苹果?要换尿布了吗?要不要练习一会儿走路?注意,桌子角!
男人们那边就没有这么多事儿。为什么呢?
舒尔特是3个孩子的父亲。很多参加小组的爸爸都感受到了这种平和。他说:“新来的人起先都持怀疑态度。”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能轻松地度过一个上午。为何有这种闲适呢?
舒尔特认为母亲更容易焦虑。“妈妈会不断地想:我今天足够好吗?有什么可以做得更好的?宝宝的外套薄吗?面包健康吗?我是不是该唱点什么歌儿?”她们压力大、要求高,因此产生了诸多忙乱和大惊小怪。
爸爸们呢?埃伯哈德·谢弗说:“没有人对他们抱有高期望。对于他们做的事情,大家都会很满意。”每周,爸爸们来到这里,帮孩子脱掉衣服,闻一下尿布,喂一口茶,孩子就开心地自己玩了。舒适融洽的氛围带来了平和安静。
“母性的把关”对父亲角色的限制
心理学家丽兹洛特·阿纳特看到了父亲的优势。“现在,父亲和母亲的角色有了新的定义。”她也承认,许多母亲难以走出传统的角色。有一种现象多次出现在研究中,她称之为“母性的把关”:“宝宝出生后,女性几乎把所有任务揽了过来。她们让丈夫失去了接触孩子的勇气。”
研究人员认为,从一开始,母亲就影响着父亲共同育儿的勇气。女性限定了男性发挥父亲作用的范围。女性越局限于母亲角色,把关效应越明显。阿纳特说:“这种把关会导致伴侣关系出现严重问题。”
克里斯蒂安是一名来自勃兰登堡的律师。对他来说,这个问题持续了7年。克里斯蒂安来到约好的咖啡馆。他刚刚购完物,胳膊下夹着新买的抹布和洗涤液。下周轮到他照顾儿子。他与前妻每周轮流带孩子。但是,这种模式不久前才开始有效运作。
克里斯蒂安谈起以前,说:“如果她干脆带走孩子,我也许会立即知道该做什么。但是事情发展得很微妙。”
前妻是老师。2008年,他们有了儿子。孩子出生后的那周,他理解母亲和孩子特别亲密。克里斯蒂安说:“4周后,我开始想:也让我带带孩子啊。”
他想和儿子一起,带他散散步,这样妻子也可以休息下。“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克里斯蒂安说。她不让孩子离开视线。他就在妻子的注视下给孩子包襁褓、喂食、穿衣服……“她总是站在我旁边,纠正我,好像我是她的对手,必须赶走。”
孩子出生之前,他们已经在一起10年了。孩子出生后,妻子就一心做母亲。 “我俩以前的那种相互信任和依赖的关系不见了。”每次遇到问题,她总是躲在孩子背后。克里斯蒂安说:“我越不满意,她越是到孩子那里寻求安慰。”
3年后,他们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前妻建议他每隔一周的周末看看孩子。但是他坚持公平分摊照顾的任务。经过4年,他们多次与律师、调解员见面协商,才有了今天这种模式。
前妻满意这种模式吗?“是的,”克里斯蒂安说,“我们终于再次理解了彼此,她也知道了父亲对孩子的重要性。”
男性在育儿中也能有母系风格
父亲作为丈夫在家中的重要性如何体现?在儿子、女儿面前分别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一直都是妈妈的替补吗?
“不,”迈克尔·兰姆说,“绝对不是这样。以前可能大家都这样想,但是今天我们知道远不止于此。”
兰姆是剑桥大学的心理学教授。此前,他在美国工作了17年,是美国国家儿童健康与人类发展研究院的首席科学家。兰姆被他的同事视为“父亲研究之父”。他和玛丽·安斯沃思合作,后者和著名心理学家约翰·鲍比一起创立了“依恋理论”。该理论假定每个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欲望,想与同伴建立密切关系。鲍比指出,第一种密切关系是与母亲的联系,因而也是最重要的。
但是兰姆认为这个假设没有足够的科学证据。他认为,这只是确认人们的观察结果。他说:“这反映了一种意识形态。”哪一种?“它将女性限定在母亲的角色中,阻碍了另外的角色。这是反女权主义。”
兰姆在南非长大,年轻的时候到了美国。在美国,有一个常见的观点:唯一正确的母子关系是,母亲全心全意,只照顾孩子。“但根据我在其他国家的经验,大多数孩子的成长环境并非如此。”
兰姆想研究儿童所处社会环境的其他方面。他首先着手于父亲方面,研究亲子关系的质量。他发现,正如安斯沃思所说,大多数美国儿童建立了与母亲的联系。“但是他们显然也与父亲建立了联系。”即使他们与父亲的相处时间更短。兰姆认为:“我们低估了孩子主要社会关系的复杂性。”
兰姆说,在七八十年代,人们主要想证明父亲对于孩子的性别认同的重要性。孩子从父母那里学习如何成为成功的男性或女性。兰姆说:“但是,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注意到,面对幼儿时,男性和女性行为是类似的。”相比不同性别,不同的文化背景对行为的影响更大。有些文化中,男性是孩子的专门玩伴,和孩子一起嬉戏玩耍,有些文化中则根本不会这样。“但是在那种文化背景下,男孩依然成长为了男人。”兰姆说。
所谓的母性风格偏向抚慰、怜悯。兰姆认为,它负主要教养责任。父系风格更轻松,是偏向体能的风格,并非承担主要责任,只是辅助角色。有人发现,承担照顾责任的男性也采用了所谓的母性风格。或者说同性家庭的父母通常有角色分工:“一方充满爱心和庇护,另一方则轻松活跃。”
兰姆认为,即使缺乏父母一方的性别角色,孩子也不会因此发展不好。兰姆说:“他们看书,看电视,看广告。”所有这些对孩子都具有导向性。在家庭中,男性不必只作为丈夫,就像女性不只是母亲。父母在家庭里因为各自的角色而拥有自己的特点。正因为如此,他们对孩子都很重要。
然而在职场中,传统的性别角色依然束缚着许多男性。他们可能想照顾孩子。这一愿望能否实现,不只依赖于他们的付出,还依赖于他们得到的理解。
柏林,在雅各布·海因的候诊室里。一名年轻的女孩攥着手,等候着。雅各布·海因的专业是儿童和青少年精神病治疗。不过,他对父亲们也很了解。
2009年,海因曾做过柏林夏里特医院的高级医师。当时,医院任他做了父亲委托人,负责管理男性员工的育儿假,这是全国第一个父亲委托人。海因说:“我一听到,就马上答应了。因为我一生最爱做的便是父亲。”他是心理医生,要帮助夏里特医院的所有男性,肩负起作为员工和父亲的双重任务。在一个德国诊所,这可不是轻松的工作。
海因鼓励男性跟他们的上司商议,把时间留给家人。“如果主任医生们已有成年女儿,就很好办。如果他们让女儿们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就能明白女婿在家庭教育中的重要性。”那么他们也很容易理解员工。
海因说:“公司需要母亲委托人,也需要父亲委托人。”他了解夏里特医院更公平地分配“育儿风险”后的情况:“男人成为父亲,和女人成为母亲,雇主承担的风险同样大。20年来,我一直致力于精神病治疗。工作之初,当我启动治疗时,父亲们还惊讶地看着我。”现在他已经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如果有重要的约定,他一般会要求父母双方同时到场。他觉得:“一方缺席,就无法谈好。”
让父亲参与进来——与丽兹洛特·阿纳特一起工作的维也纳研究人员也这样认为。阿纳特说:“如果父亲们不想在与孩子相处中很快气馁,那么参与进来就显得很重要。”
与孩子的联系首先是在他们遭遇困难的情况下建立起来的。“例如,如果孩子晚上做恶梦,惊醒大叫。而那时父亲陪在孩子身边,就很好。”她希望,父亲的教育方法得到尊重和支持。育儿咨询师和育儿方案数不胜数,“将其用于实践的主要是母亲。”应该给男性更多指导——这是项目结束时,研究人员给出的建议。
在柏林魏森塞,亚历山大·赫伯斯特想到自己比妻子强的地方:带儿子睡觉。现在是下午两点,午睡时间。赫伯斯特把儿子举起来,进了房间,把他放上床。然后,他小心地抓住儿子的脚,把脚推向肚子。他用一只手温柔地握着儿子的手,另一只手慢慢抚摸他的额头。儿子躺着,呼吸平缓,渐渐合上了眼睛。“搞定!”赫伯斯特说。然后他转身进了厨房去洗碗。
[译自德国《明镜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