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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盗墓笔记

2016-08-16迈克尔·斯图恩博格

海外文摘 2016年8期
关键词:哈桑皮埃尔木乃伊

迈克尔·斯图恩博格

在利益的驱使下,埃及人将古埃及法老和贵族主要陵墓区的帝王谷墓穴系统地洗劫一空,并将墓穴中的手工艺品、出土文物卖往欧洲、美国或富裕的海湾国家。那么,这幕后的黑手到底是谁?围绕着埃及文物,一个由盗墓者、中间商和卖家组成的巨大黑市形成了。这次,记者伪装成买家代表,深入潜伏进盗墓人团伙,为读者揭秘这背后的故事。

在手电筒微弱的光下,我们的“盗墓小分队”缓慢匍匐前进。没错,我们正处于埃及底比斯山区的某个地道下面,每爬行四五米就要停顿一下。我的手不断碰到周围尖锐的陶瓷碎片、骷髅四肢和头盖骨,这些东西到处都是。墙上是大堆的沙子和尘土,随着我们移动,开始“雪崩”。天花板就在我们头顶,到地面的距离不超过80厘米。天花板也开始不断往下掉东西,蝙蝠散发出的呛人恶臭简直让我窒息。

为进入墓穴寻找宝藏,盗墓者将这面墙击碎了,部分壁画因此被无法挽回地毁坏了。

在我们前面匍匐的是埃及人阿里、阿合曼和阿卜杜尔。他们都是附近塔里夫村的盗墓者,这里就是被考古学家称为“底比斯西岸”的地方(底比斯是古埃及中王国时期和新王国时期的首都)。这里位于尼罗河西岸,卢克索(埃及古城,以埃及古都底比斯遗址著称)就在对面,这是一座历史超过4000年的古城,位于底比斯南部的遗址上,它见证了古埃及帝国的兴衰沉浮,拥有众多埃及法老的陵墓,比如拉美西世九世、图特摩斯一世和图坦卡蒙都埋葬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宫里。

曼农巨像位于帝王谷东部,图中背景是底比斯山,这儿的山脊处埋藏着很多墓穴。

那就是说,我们离目的地只有几个地道了。可是,看似不长的距离对我来说就像天堑一样。在这条地道之中,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如此陈旧,而我们在下面就如同老鼠。终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这是很多墓穴中的一个。阿里说,这些墓穴形成了一个网络,非常隐蔽,这也是他们盗墓的犯罪行为至今未被发现的原因。他们会用下一个坟墓的垃圾和尘土来填满已经被洗劫一空的坟墓,以免在地上留下踪迹。

这3个盗墓者已经开始在一片废墟和碎片中徒手挖起宝来。于是,这个地道马上又变得尘土飞扬。“你可以隔着手帕来呼吸。”看着我狼狈的样子,阿里建议道。阿里是这个盗墓小方队的头头。此刻,我只能看到他深色的眼睛,阿里用头巾将脑袋前前后后围了3圈,看起来就像一个活的木乃伊。然而,即便这样,细小的灰尘还是无孔不入,导致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最危险的是那些藏在木乃伊绷带里的真菌孢子。”让·皮埃尔说。让·皮埃尔是我们的顾问,也是他设法将我带到了这个盗墓者的世界。这是一个肩膀宽敞的冒险家,他15岁时就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奥里西斯(埃及最重要的九大神明之一)雕像。“这些孢子很危险,”让·皮埃尔继续说,“1922年挖出图坦卡蒙的木乃伊时,很多考古挖掘人员离奇死亡,很可能就是碰到了这些孢子,那时有很多关于木乃伊诅咒的传言呢。”

盗墓者从一个地道中爬出来,这个地道可以直通墓穴。出口被隐藏在一个盗墓者家中的后院。

这就是木乃伊身上的绷带吗?我发现地面上有一些棕色布料和有绘画图案的木屑。阿里证实了我的猜测。“上个月,我们把一具棺材‘解放了。”让·皮埃尔向我解释道,“就是说这些盗墓贼开了一具棺材,将里面木乃伊的绷带一层层解开,以便得到里面的陪葬品。一般都是一些简单的首饰或小雕塑,这些东西在卢克索的古董交易商和旅游者那里很有人气。”

小雕塑(即所谓的沙伯替,一种陪葬俑)、陶瓷和一具木乃伊身上的衣服:这些都是一次地下探宝的收获。

“他们会怎么处理这具木乃伊呢?”我问让·皮埃尔,没想到阿里听到了。“什么时候X先生也开始对木乃伊感兴趣了?”他用充满质疑的语气问我。

让我解释一下:大家看到的这篇报道是秘密调查的结果,否则没人可以渗透到盗墓者和文物走私者的圈子中去,你不可能告诉他们“我是记者”。如果没有这个化名为“让·皮埃尔”的男人的帮助,这次调查根本就不可能实现。为什么让·皮埃尔要帮我呢?因为他想讲述自己的故事,揭秘一个肮脏的黑色交易链。

一个交易商在手机上展示了待出售的石棺。由于石棺太重了,要运出埃及困难不小,不过只要有钱,一切皆有可能。

按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数据,古董是继毒品、武器之后最有利可图的走私品,一年交易额估计至少达到80亿美元。目前,古董黑市也因“伊斯兰国”(ISIS)贩卖抢劫的古董文物而扩大,私人收藏家对这些古董表现出巨大的胃口,古埃及的文物总是古董黑市上最抢手的东西。

2015年1月,我和让·皮埃尔第一次碰头,他制定了这个秘密调查的计划,给我安排的身份是“X先生”的特派代表,X先生是一位身份显赫的巴黎古董交易商。作为一个热门的古董卖家,他在尼罗河上游一代颇具名气。

作案现场:在卢克索附近、尼罗河西岸的帝王谷

“X先生当然对木乃伊不感兴趣。”在地道里,我的声音显得很低沉,“但他想知道,这些文物是不是真的,都从哪里来,不然他怎么回答他的客户。”为了转移注意力,我赶紧吆喝摄影师:“快,赶紧再多给这个墓穴拍几张照片!”

当我们终于离开这个地道,从一个被垃圾掩盖的小洞中钻出来,到达阿里家的后院时,时间已经过去5个小时了。阿里的家人为我们准备了茶水,他们都是一些普通的农民,住在窝棚里。从高处往下看,塔里夫村如同山脚下一片被打翻的白粥,将尼罗河山谷和帝王谷分开。“这下面都是一些很老的墓穴,”阿里的兄弟阿卜杜尔说,“和我们一样,我们所有的邻居都挖墓。越是接近山脊的地方,碰到价值连城的墓穴的几率也就越高。”

这就是离这不远的库尔纳村如此富有的原因,它的命运与盗墓息息相关。好几百年以来,库尔纳村民的房屋就紧紧地贴着尼罗河西岸丘陵的斜坡而建,他们可以很顺利地进入这些富丽堂皇的陵墓。直到2006年冬,埃及政府开始拆迁,驱逐这里的村民,将房屋夷为平地。考虑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旅游者的诉求,当地政府还是保留了一些当地居民的房屋,以供观赏。不管怎么样,这个地方被称为“有史以来最大的盗墓者之乡”。

自从拿破仑1798年远征埃及以后,法国人,后来还有英国人、德国人和意大利人都开始大肆“享用”这些埃及古墓的宝藏。不过,从开始到现在,盗墓的主要都是埃及当地人。阿里开始数起他的族谱,他的父亲阿合曼、祖父穆罕默德、曾祖父侯赛因……到他这里已经是第8代盗墓者了。“我们在法国人到来前就开始做这行了。”他说。

一个陪葬雕塑和一个从石棺上弄下的雕塑,市面价值均超过5万欧元。

要说,还是拿破仑奠定了埃及考古学的基础。在此之前,当地农民将古埃及的陶瓷容器直接磨碎,然后与泥土混合。他们可能怎么也想不到,今天埃及的文物会千金难求。上世纪,伦敦、巴黎、柏林等欧洲城市的上流社会经常会举办一些疯狂的派对。午夜时分,派对达到最高潮时,人们会打开一具古埃及的石棺,将里面的木乃伊解封。

让·皮埃尔告诉我,如今一般禁止买卖棺材。“话虽如此,石棺在理论上始终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欧洲私人收藏家愿意为此支付500万欧元甚至更高的价格。不过,人们现在怎样才能将它运出埃及呢?”他说。

在埃及前总统胡斯尼·穆巴拉克执政期间,走私埃及墓穴中出土的首饰和手工艺品要简单得多。一般来说,只要你认识埃及军方的人,并有一个大使馆随员的朋友,就能把这些文物运出埃及。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一切还是以“外交渠道”的名义进行的。随着2010年“阿拉伯之春”运动的爆发,穆巴拉克下台,埃及政局陷入混乱,一些武装帮派在全国范围内洗劫博物馆和文物储藏室。当时掌握政权的是穆斯林兄弟会,对于他们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考古学家对穆斯林兄弟会恶评如潮。自2011年以来,埃及古董黑市开始泛滥成灾。

直到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2013年夏天就任埃及总统以后,情况才有所好转,走私文物的相关法律变得更加严格。现在,在埃及盗取或走私古董文物的人面临着25年牢狱之灾。不过,让·皮埃尔告诉我:“这生意当然还在继续,无论是供应还是需求都很活跃。”

我和让·皮埃尔来到一个埃及古董中间商那里,他叫哈桑,在新库尔纳住宅区大门前面等我们。这是埃及政府2007年在尼罗河畔建立的住宅区,以便安置原来库尔纳村的居民。哈桑穿着一身雅致的阿拉伯长袍。他的房子很宽敞,铺着地毯,装饰得非常有品位,我们在房子里看到很多索尼和苹果的娱乐电子产品。

我们在哈桑起居室的一张桌子旁落座,哈桑给我们上了茶。他问道:“我亲爱的朋友X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兴奋地点头,说道:“非常好!X先生把来自巴黎最诚挚的问候送给他在底比斯最好的朋友——哈桑。”我们轻啜了一口茶,不停地微笑。然后,哈桑轻拍了一下手掌,他弟弟走进房间,手上还捧着一些手工艺品。他将这些手工艺品放在桌子上,摆放在我们前面。

让·皮埃尔正在仔细观察一些雕塑,时不时闻闻木头的味道,然后带着一丝生气的眼神看向哈桑:“好兄弟,你这是在侮辱我们吗?这位绅士长途跋涉才来到这里,你就想用这些赝品来糊弄他?”哈桑还是继续保持微笑,脸上露出一丝遗憾的神情。“但你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很好的仿制品,也值不少钱,不是吗?”他说。

哈桑的弟弟过来将桌子清理干净。几分钟之后,他又回到这个房间,手上拿着一些真正的文物。“我喜欢这些人像。”我悄悄对让·皮埃尔说。他告诉我,这些是石棺盖最上面的部分。“人们将它锯断,这样至少能卖掉一具石棺最有价值的部分。”旁边的摄影师正忙着为X先生拍照,我询问哈桑价钱。他说这两个雕塑分别价值55000和75000埃及盾。

我问让·皮埃尔如何看待这个报价。“很合理。”他回答道,随即向我解释其中的计算规则:按照现在的汇率,将埃及交易商的报价除以9.5,就是换算成欧元的价格了。如果要在欧洲销售,可以在后面加一个零。对于这两个雕塑,欧洲私人收藏家可能最终出价60000和80000欧元。

“你带来的东西来自哪里?”我问哈桑。他将手放到胸口说:“从安拉那来!”哈桑发誓,这些手工艺品全都是真的,都是从底比斯山丘新鲜出土的。在原来的库尔纳村民搬走之后,这里建了很多考古挖掘中心,主要由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和波兰人运营。他们雇佣的埃及工人主要来自新库尔纳。哈桑说,如果运气好,这些工人也可以顺走一两件小雕塑。

那要怎样将这些文物运出埃及呢?“这不是问题。”让·皮埃尔告诉我如何“瞒天过海”:将这些文物装进一个箱子中,随便找一个商贩开一张发票,证明这里面装的是“仿制品”,是这个商贩以某个价格出售给一位游客的。体积较大的文物可以用气泡薄膜包裹,通过大集装箱运往马赛、热内亚或是欧盟的某个保税仓库。“这件文物通常会与一些非常相像的便宜仿制品混在一起,没有海关官员能一下子分清正品和赝品。”

对于存放这些走私的文物来说,日内瓦、巴塞尔、伯尔尼以及瑞士其他贸易中心的保税仓是他们最青睐的目标。在这些地方,非法走私的物品可以安全地存放,不收税费,而且受到海关保护,不需要进口许可证。现在,这些保税仓还越来越多地被当做展示厅使用。收藏家在这里自得其乐,可以不受打扰地观赏各种出土文物,讨论交易。

根据法国《费加罗报》进行的一项调查,日内瓦拥有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保税仓,如同“阿里巴巴的宝库”。那里储存的艺术品总价值(包括大量古董)大概为1000亿瑞士法郎。

与此同时,瑞士政府也在努力摆脱走私和洗钱国度的负面印象。今年一月,日内瓦警方宣布,他们将两个古意大利的石棺以及45个装满了伊特鲁里亚时期古董的箱子归还给了意大利,这些珍宝已在瑞士保税仓存放了15年之久。前不久,一个瑞士检察官在伯尔尼将一幅用雪花石膏制成的插画还给当地埃及大使。这幅插画是怎么暴露在公众视线之中的呢?原来是一位日内瓦女士无意中得到了这件文物,她在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广告,希望能将这件珍贵的物品归还给埃及。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女主管、德国人梅和特·于斯勒去年也参加了瑞士当局的一个文物归还仪式。“这种行为非常伟大。”她在位于巴黎的办公室中说道,“最近,瑞士海关还截获了一批走私文物。瑞士海关发现了一个密封的石棺,尽管有证据显示这是一个仿制品,但他们认为这个石棺实在太重了。于是他们扫描了这具石棺,发现里面藏着32件价值连城的文物。”

于斯勒是打击文物国际走私的最高级别的官员。针对非法的文化遗产交易,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1970年制定了一个国际公约,于斯勒所在的部门会在国际警察的帮助下打击文物走私。联合国安理会也通过了一项新决议,打击文物走私犯罪活动。2015年2月,联合国要求各国政府采取一致措施打击文物走私,因为恐怖主义组织将贩卖文物当做一个主要的敛财手段。

联合国的这一决议主要针对的是“伊斯兰国”,该组织部分财产就是通过贩卖其在叙利亚和伊拉克抢劫的古代文物获得的。他们走私文物的渠道与毒品和武器一样,在中东、土耳其、黎巴嫩、以色列都是如此。不过,埃及文物的黑市并不是这样运作的。在这里,交易链末端是大大小小的老牌或新晋亿万富翁,几乎没有人会真正和他们作对。“如果手工艺品贸易行业不参与进来,那就没办法遏制文物走私了。”于斯勒说。

那么,像X先生这样的人能怎样为走私文物披上“合法”的外衣呢?这一点也难不倒让·皮埃尔。“如果一件文物是通过一个拍卖行或者通过产品目录出手的,有很多不同策略让它变得合法,比如内幕交易。”

内幕交易是这样运作的:比如X先生结识了一个人,这个人的祖父或曾祖父曾在1950年前去过埃及,这一点需要证明,那时候埃及古董出境规定还没有那么严格。不过,爷爷从埃及带回的纪念品不知道放在地下室哪儿了,现在这家人在整理东西时又找到了这件手工艺品,并想把它以5万欧元的价格转让给X先生。听起来天衣无缝,这件文物就这样“洗白”了。然后,X先生大可以出价100万欧元将之转卖给别人。

这次调查之旅就快接近尾声了,让·皮埃尔给我介绍了易卜拉欣。他是上埃及尼罗河畔势力最大的走私贩之一,在他位于卢克索的别墅迎接了我们。我向他坦诚,只对石棺感兴趣。易卜拉欣向我保证道:“那你到我这儿真是来对地方了。”他拿出一部智能手机,在他供货单的货品列表上不停滚动。在手机屏幕上,我们可以看到很多不同的石棺,堆在一个非常脏乱的后院中。“我能亲眼看看这些石棺吗?”我问他。“当然。”易卜拉欣说,“你只要支付10万埃及盾,就可以近距离看这些棺材了。”

10万埃及盾大约是10500欧元,很遗憾,我们不得不拒绝这个报价。我们与易卜拉欣告辞,在外面等待我们的是凛冽的冬夜,月光挥洒在卡纳克神庙上。可是让·皮埃尔刚才不是说,石棺不能再交易了吗?“在欧洲和美国是这样,但在海湾国家不是。”他说,“在一些月黑风高的夜晚,会有直升机降落在这片沙漠之中,没过多久就又飞走了。你知道,卡塔尔刚建了3座博物馆,这些博物馆正‘虚位以待呢。”

[译自德国《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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