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悲可叹话“最好”

陆勇强

古镇里有个用竹料制勺的工匠。他从事这个行当34年了，20世纪90年代，他因为到工厂打工，手艺停了十年，后来古镇变成了旅游区，工厂也倒闭了，于是他又回来重操旧业，制勺卖勺，有饭勺、酒勺、油勺……还可以按大小定制。

他打磨的勺圆润光滑，手感极好，不像是一种生活器具，而是有点像工艺品。

我说：“这是我目前为止，看到过的最好最好的勺。”他抬头看我一眼，纠正我：“这不是最好的，最好的勺是在20年前，那时我有更多的时间，更好的材料。”

工匠虚岁67，一脸沧桑。

你有没有发现，大凡上了年纪的工匠，都慎提“最好”这个词，总是避免使用极致的评价。

我老家，有一个“农把式”，犁田技艺一流，我说他是远近最好的“农把式”，他马上会说，××也好，××也好，报出一串名字来，目的是说明他不是远近最好的“农把式”。

还有一种现象，不论是褚时健、冯根生、张瑞敏还是宗庆后、鲁冠球，这些老一辈企业家，说到自己的企业和产品时，都不会说自己的产品和企业是最好的，而是会这样表达：“我们企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的产品还可以做得更好。”

但新一代企业家，特别是那些在互联网产业界横空出世的大佬，口气是完全不同的。

去年下半年，崔永元对话某手机总裁，总裁说：“我们的手机是最好的。”崔永元当场“发飙”：为什么老一辈创业者那么谦虚，你们为什么那样张狂呢？

总裁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这已不是一个谦虚问题，而是一个社会层面的大文化问题。如果看看街头琳琅满目的商店广告，再看看朋友圈里的各种晒，我经常有一种恍惚：我已进入了一个所有一切都做到了极致的时代。有最好的手机，最好的饮料，最好的衣服，最好的汽车……

可事实呢？无论是消费者的实际体验，还是中国产业界的权威评估，整个中国大体上还处在一个“粗制滥造”的时代，大量产能是低档的，与欧美一些国家的制造业相比，我们的产品还处于仿制代工和山寨的阶段。正因如此，没有一个时代像现在这样，一天到晚地在呼喊“工匠精神”归来。

什么是工匠精神？是精益求精，力求完美的工作精神；是谦虚谨慎，不断进步的操守精神；是沉得住气，吃得了苦的人格精神；更是包容别人，兼容万象的大气精神。

当一个企业家一天到晚在各种场合，炫耀自己企业和产品是最好的时候，事实上是可悲可叹的。他们的一颗浮躁心，一颗虚荣心，一颗利欲心，能支撑企业走到更远吗？真的充满了悬念。

（摘自《羊城晚报》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