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港“搏到残”
2016-08-15程乃珊
张爱玲说过:香港是很物质的。她说她很难想象,如果没有了物质,香港还剩下什么?
20世纪90年代以来,香港人的年均收入不断上升,已跨入2万美元的全球富裕线,但生活消费也相应不断上升。香港是世界上排名第四的高消费城市,在内地一个四口之家有五千来元收入属十分舒适,但在香港五千来元收入的四口之家可申请政府公援了。在香港五十来万大约只可以买到一个洗手间,在深圳同样的金额或可买一套有房有厅设备齐全的居室。
当香港不断被用“宝地”、“明珠”等来形容,当一张香港永久居民身份证被演绎成“发达”的同义词时,香港人不得不超负荷工作,以换取这些“物质”,同时也换回自身的“尊严”。
于是,在香港,一个人身兼数份职还要再注册一间有限公司的现象并不稀奇,香港人每天可以工作16个小时还会不忘记叮嘱一句:“有什么好差?预我一份!”
香港人出道早,或者说,投入紧张的竞争状态的年岁不断提早,令香港人的清纯少年年华也提早结束。于是15岁埋身入超模行列,17岁选香港男士,20岁想拥有博士地位,25岁投资地产生意,30岁已拥有百万千万却还说“赚得不够多”。
香港有句俗语叫“搏到残”,它刻画港人挣钱做事十分形象。
只要你稍微留心注意地铁里的上班一族,就会发现上下班时的精神面貌大不相同。上班时个个光鲜精神,读报看书,生生猛猛的;下班时则个个疲态毕露,打瞌睡或闭目养神,就像一根根新鲜多汁的甘蔗,经过朝九晚五一轮榨汁机的压挤后,成为一截截残渣被吐出来。
哲学家罗梭有一句名言:“当你的人生还没有确定目标以前,最佳办法便是努力赚钱。”
当香港的楼价以寸土尺金来计算时,当一个泊车位比一辆名牌车身价更贵时,香港人仅仅只为了生存,便要辛辛苦苦地努力赚钱,更无法谈论什么人生目标。
报载一位45岁的妇女,身兼4份工,早上7时至下午2时在麦当劳做清洁工,下午4时至6时回家做主妇,晚上7时至10时在餐厅做洗碗工,深夜11时至凌晨5时在护老院做夜班护士……这样一月可入2万余,用以供孩子上名校,请家教,暑期出埠旅游,反正人家的孩子该享受的我的孩子也要,最后,她活活累死在麦当劳的店堂里。
今天香港的百万富翁比比皆是,公司董事满天飞,发财本事人人有,所谓水涨船高,尽管城市物质给予的满足十分丰富,但香港人永远觉得贫乏、欠缺和不安,这注定了你不拿出十二万分的精力出来拼搏,你就会被这个城市淹没,你就会失去尊严。
但香港人仍不愿离开这个辛苦的城市。在香港卖掉一层楼带着几百万美金移民海外,笃定可以吃老本过寓公生活,但不少当初这样走掉的人又掀起移民潮回流,宁可在香港捱贵租“搏到残”。内地新移民不少更不惜放弃内地的名望地位、宽敞的住房和稳定的收入来香港辛辛苦苦从零做起,为的还是十分物质的香港,或者香港的物质。
如果在香港成功了,在世界各地都能成功。
(摘自“程乃珊新浪博客” 图/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