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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新田园诗的尴尬

2016-08-15熊文祥

东坡赤壁诗词 2016年4期
关键词:田园诗田园农村

熊文祥

读罢黄春元先生的《新田园杂咏六十首》,很为他的的写作才情所折服。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过:“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黄先生的诗,不掉书袋,不说枯燥道理,以其才、其趣、其对生活的观察,生动地描摹出了当代农村的一幅现状生活图。

诗题《新田园杂咏六十首》,显然有仿效宋代诗人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之意,篇数趋同,手法亦趋同,都是捕捉农村生活转瞬即逝的镜头,用诗的思维将其记录下来,定格成艺术。与范成大相比,虽然有高下之分,但称之为“诗”则应没有异议。

黄春元先生《新田园杂咏六十首》组诗的价值,体现在一是描写当代农村生活的宽泛性,二是其中不少篇目确有诗味。说生活的宽泛,是组诗触及到了当代农村生活的诸多方面,虽然不是全部。如标志农民生活富裕的新建楼房,如推广新兴种植技术的大棚蔬菜,如改变传统烧柴做饭方式的沼气,如体现公民权的民主选举村官,如体现时兴营销观念的网上销售和网上购物,以及乡村婚嫁、喜娶洋妞、回乡创业、倒发压岁钱财的儿女、日晚归来跳“蹦嚓嚓”的大妈,等等,目之所及,五花八门,生动有趣,生活面之广,只怕宋代的范成大也自叹弗如。不过做到这点并不难,只要关注农村生活,或是关注一下时下的报纸或网络,热心于写作的人都能做到。难就难在我要说的第二点,你得把这些东西写成诗。这就不只是凭借素材丰富,而是考验你的艺术感觉和诗歌思维了。黄春元先生有才情,基本做到了,这就不得不佩服。

六十首杂咏中,其中不少篇章是写得有诗味的。如杂咏之一:“修路填平臭水沟,挨家挨户起新楼。旧时王谢堂前燕,错认朱门直犯愁。”借归燕错认“朱门”而“犯愁”的艺术手法来表现农民生活的富裕,这种不直说而“曲说”,就是艺术手法。此诗的后两句从刘禹锡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演化而来,虽然少了几分沧桑,但也道出了当代农村的真实。如杂咏之三:“留住春天赶走冬,垂垂草莓醉颜红。推醒瓜果摇篮梦,一望无边塑料棚。”采用拟人手法,将草莓比作婴儿,以婴儿梦醒象征草莓成熟,而推醒婴儿美梦的则是大棚虚拟的春天,层层转折,愈转愈深,耐人寻味。如杂咏之二十五:“科技人员到地头,稻花香里说丰收。田间管理编程序,气煞当年老铁牛。”诗写科技种田,以“气煞当年老铁牛”来反衬科技的力量和受人欢迎的程度,折射出农民思想观念的转变,很有当代气息。如杂咏之二十八:“丰乳肥臀老大妈,稻场日晚蹦叉叉。搭肩把臂团团转,割谷归来舞伴夸。”写农村大妈丰富的精神生活,神情毕肖,谐趣十足,读之令人捧腹。如杂咏之三十一:“爆竹喧嚣炸破天,全家团坐过新年。天涯归客糊涂也,倒发爷娘压岁钱。”写外出务工青年的富足和孝心,不直说,偏以“倒发爷娘压岁钱”出之,可谓别出心机。如杂咏之四十:“夫妻结伴走天涯,数载奔波未返家。小女天天看电视,错将主播当亲妈。”此诗表面看是个小喜剧,实则是悲剧,隐含着留守儿童缺失亲情的社会问题,可谓小诗不小。诗人采用的是“以乐景写哀,倍增其哀”的手法,诗作亦因此而倍增感染力。如杂咏之四十一:“青砖红瓦二层楼,饱食三餐亦不愁。偏是冷清挥不去,相亲只有老黄牛。”诗写农村空巢老人的孤独感,生活富足带来的对亲情的漠视,很值得人们深思。以“老黄牛”作为老人的陪伴,很有农村生活的特色,亦与老人身份相符,如果放在城市老人身上,那就不对了。如杂咏之四十九:“明三暗六屋谁稀,时下新楼九级梯。家什全都更换过,打鸣还赖老公鸡。”诗写变与不变的矛盾,住房变了,家俱变了,都现代化了,唯有听公鸡打鸣的几千年的习俗难以改变。诗于万变中写出一点不变,愈见出主人公固执得十分可爱。这就叫典型性,写诗就得要善于捕捉这些带典型性的东西,这样诗才生动,才愈见生命力。

从以上所举诗作可以看出,诗人在讴歌当代农村变化的同时,并没有回避存在的诸如留守儿童、空巢老人等问题,由此亦可见出,诗人的责任感和担当精神。

下面,我要说的问题是新田园诗创作中所存在的问题。这也是不容忽视的问题。当然,这是针对整个田园诗创作而言,并非特指某个作者。它代表着新田园诗的一种创作倾向,也可以说是时下新田园诗普遍存在的问题。

其一是题材、手法雷同,写农村富裕必是楼房、电脑、手机、沼气、摩托,写农民丰富的精神生活必是唱歌演戏跳舞,等等。不是说这些东西不能写,而是怎样写出新意,写出不同诗人的不同感受。在这里,内心的感受、体验是至关重要的。没有个人独特的感受,写出的东西必然大同小异,虽然也是诗,但说不上是好诗。与其强写,宁可不写。手法更是千篇一律的七言绝句,连七律都少见,更别说排律、古风或乐府。当代新田园诗之所以写不出有影响、震憾心灵的作品,除题材千篇一律外,手法、形式也是制约它发展的原因。

其二是缺少感情投入,或者说是感情投入不够。田园诗由陶渊明首创,然后继乏人。陶渊明生于晋、宋官场黑暗的战乱时期,为了洁身自好,归隐田园,并构筑了一个乌托式的桃花源,以与昏浊的外部世界抗衡。更重要的是,他将自己整个灵与肉溶进了田园,全部情感投入了乡土,因此创作出了一批独具风格的田园诗。至唐代的王、孟,虽然继承了陶诗的传统也写田园诗,但重点在山水而不在田园,史称山水田园诗。他们的诗作既可视作对陶渊明田园诗的发展,也视作对陶诗传统的背离。至南宋范成大,虽然也想恢复继承陶诗传统,但他终究是士大夫,不能将自己整个身心、情感投入田园,所以,他的田园诗作与陶诗比,就显得浮光掠影,缺少陶诗那种出自心灵的对田园的歌吟。至于当代的新田园诗,基本上是沿续了范成大的创作思路和艺术表现手法,少有突破,更有甚者,以士大夫的情怀把玩田园。相当一部分作者对农村生活并不熟悉,素材大多来自报刊或网络,凭写作经验敷衍成篇。这种不是向生活要素材而是向报纸网络讨素材的作品,当然谈不上什么感情投入。如杂咏组诗中的“二娃单骑别双沟,千里追寻小莫愁。梦醒邯郸成好事,带回一个俏洋妞”,就未必是作者亲眼所见,素材很可能来自报纸、网络。还有一种情况,作者仅凭经验记忆,想当然地描写当代田园生活。如农村自从推行袁隆平的杂交水稻以来,早已改变了传统劳作模式,插秧改为撒播,收割改用机械,可我们的新田园诗,仍在不厌其烦地描写早已过时的人工劳作的插秧、割谷。这只能说明新田园诗的作者对当代田园多么陌生,“不知有汉,焉论魏晋”。

其三是思想肤浅,内容苍白。当代的中国田园正处于转型的阵痛期,各种隐忧逐渐显现。其中最大的问题,是农民对土地丧失了热情。田园的主体是农民,没有主体,何来田园!有资料显示,中国的农民正从土地上逐步消失。大量的农二代抛弃土地,想改变身分涌入城市,但他们既不是城里人,也不是农村人,而是游荡于城市与农村之间的边缘人。现在坚守田园的多为孤寡老人,最后一代农民也都六十岁左右。即使是他们,也并不热爱土地而出外打短工。国家实行种田补贴原意在鼓励农民种田的极积性,不想事与愿违,农民拿了补贴照样不种田,任由大片土地抛荒。照这样发展下去,中国的田园着实堪忧。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一时还真难找出答案。对于文学作品而言,说不清无答案即是深刻。令人遗憾的是,我们的新田园诗往往避开深刻,表达肤浅;避开崎岖险径,惯走轻车熟路;避开实质难题,刻意追求“亮色”……这样做的结果,作品就难避内容苍白,美学价值不高。更可虑者,我们的评论一味唱响这类作品,不去引导作者对现实田园作深层次的思考,致使田园诗词庸作、伪作充斥期刊,令读者厌倦。

新田园诗是近年诗词创作中涌现出来的新品种,曾经给诗坛带来一股清风,形成诗坛一道靓丽的风景。但由于理论准备不足,生活底子欠厚,作者队伍不精,一哄而起,加之评论过分揄扬,导致作者感觉良好,满足于现有的写作状态和水平,不断地重复自己,模仿别人,至使新田园诗步入目前的尴尬处境。如何走出新田园发展的瓶颈,是到了认真反思的时候了。

(作者系国家一级剧作家、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理事、湖北省戏剧家协会理事。曾任黄冈市作家协会主席、本刊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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