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澄的诗

胡澄

骑手

急促地在我的生命中扬着鞭

他是一个骑手

他一直催逼着我

很显然他对离开我的身体没有信心

他想驾驭着我跑到终点

曾骑在我的脖子上

攥着儿子胖嘟嘟的小手，我说

跑啊！我们一起跑在童年的晒谷场上

笑声和杏花纷扬

有一小撮时光，我献给了父母

坐在父母的床边，呼吸交织

故园日暮

秒钟滴答滴答

曾经，独自坐在午后的湖边

柳风轻扬。我的身影倒映在湖面

涟漪骑着我同样透明的时光

泥渣沉降

鸟鸣像鞭子

夜晚，梦骑着我

一生漫长，到底是谁

驾驭我到终点

告别会

最能干的人

也不能处理自己的后事

这是最后一次以你为主角

却让别人发言的会议

躲在相框后面

你最后一次看世相

你知道，或许你早就知道

大人物大厅堂，小人物蹲侧室

空间狭小，但也不怎么局促

因为来的人少

就像你的住处，因为家什少

（关于大和小的区别

或许，你已经有了与我们截然不同的认识

相框后面必定另有乾坤和等级

——这一切， 我们永远无从得知）

我想：你已经全然放下了

你坐过的椅子，已有别人坐

你身体占据的空间

空气已立即将它填满

你站立过的地方

也会马上有人去站立

即便你是一根栋梁

此刻，亦有另一根将你的屋顶扛在肩上

我需要安静

我需要从自己的身体、心灵的喧闹中

升起来——如暮色将临时

谧静、深远的蓝空

从都市闪烁的灯火中

升起来

我需要融入那广袤无垠的虚静

像一种蓝融入另一种蓝

我将在这样的蔚蓝中凝视自己的思想

就像凝视萤火和星辰的生灭

耕作

父亲一生在田间耕作

我们吃父亲种的粮食长大

现在，他年近八十

全家早已生计无忧

然而父亲没有一天不去田间

天气转寒

他细心地用稻草盖好每一棵白菜

用塑料薄膜包住桔树的粗干

“唉，这是他的爱好，就像我爱写作”

我对反对他劳作的弟弟妹妹讲

然而，我内心清楚，与父亲不同

父亲播种以后

从未忘掉过收割

而我写下的文字

至今，未曾有一行转化成稻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