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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杨芳草,长恨清欢少

2016-08-15◎梧

传奇故事(破茧成蝶) 2016年8期
关键词:惊鸿歌女朝堂

◎梧 语

绿杨芳草,长恨清欢少

◎梧语

图/南宫阁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

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

——宋·钱惟演《玉楼春·城上风光莺语乱》

那晚长灯依旧,他走在府中长廊上,内心有种说不出的荒凉寂寞。随侍多年的丫头在身边掌灯,忍不住劝慰:“老爷保重身体,定还有回京之时。”他轻声叹息,想将心中苦闷诉于人听,却在看了看身边懵懂的丫头后,将嘴边话生生咽下。

长夜漫漫,他一人在床榻辗转,窗外秋风乍起,注定又是一个失眠夜。几十年前,宋朝还未一统,父亲掌管吴越国,而他作为皇子,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来太祖陈桥事变,黄袍加身,父亲率领吴越国上下率先归附,更受到太祖重用,甚至太祖修订《百家姓》时,也将钱姓放在仅次于赵的第二位。

时光荏苒,太祖崩。新帝年幼,刘太后垂帘听政,作为支持太后一党的家族继续得到重用,风光无限。父亲的这步棋算是走对了,钱氏在朝堂占得一席之地,一晃数年。仁宗年岁渐长,刘太后愈发把控不住局势,遂还政仁宗。此后数年,仁宗培植亲信,刘太后身边旧臣备受打击,现在轮到了钱家。今早朝堂传下口谕,将他贬谪江东。

按说朝堂风云诡变,沉浮起落,这么多年他也看过无数。可一想到当年家门显赫至极,如今到了自己手中却门第衰微,此后恐怕再难振作,他心中便觉气闷,到底意难平。

转眼三日有余,要带走的东西已收拾好,偌大的院落此时倍显倾颓落寞。马车已等在门外,他却留下随侍,独自将宅中所有角落都走了一遭。从定居此处,转眼数年匆匆而过,这方土地见证了家族的荣耀辉煌,如今也见证了家族的衰落。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府门外行人来来往往,无一人张望此处。当年结交的故人也无一人前来送别。他张望四周,最终带上这些年积攒的细软,在侍从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在古道上疾驰而过,所过之处一片尘土喧嚣,在京城的辉煌与荣宠也随着烟尘散落四方,不复存在。新茶被沸水浸泡,在茶杯中沉浮起落,入了口,却苦到了心底。江东之地虽景色秀丽,他却无心欣赏,而是闭门谢客,整日待在一方小屋中。从前的喧嚣忙碌与如今的闲暇冷落形成鲜明对比,这种落差让他愈发不能接受。

当初在京城的家仆已遣散大半,留下来的几人不过负责日常洗扫,剩下来的时间也是闲来无事。仕途畅达时曾想过日后卸甲归田,儿孙满堂,得享天年。如今闲来无事,却也成了孤家寡人。

从未想过,如日中天的钱家有天会倾颓至此,而他会因赋闲而寂寞。

读书,习字,煮茶,对弈,文人雅客陶冶心性之事,却无一能真正让他静心。尽管心远地自偏,距朝堂千里之外,可他的心始终还在那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甚至抱有一丝侥幸,妄想某天皇帝会想起自己,再次起用。

哪怕明知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可他却不愿放弃,不肯死心。

远在天边的皇帝似乎再没想起过他,平淡的生活日复一日,他也由刚来此地的义愤填膺变为如今的妥协麻木,身边人皆以为他已看淡荣辱,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事是生命中永远过不去的坎。

那日在院中散步,正碰见家中歌女无所事事,而身边的丝竹也积了一层灰。钱惟演触景生情,想起当年府中繁华,一种自心底升出的落寞席卷而来,他有感而发,随即作了首诗交予歌女,叮嘱她勤加练习,每日唱与他听。清脆哀婉的词句从清丽的喉咙中袅袅而出,一字一句撞击在他心上。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

婉转失意的曲子被歌女一次次唱出,每唱一次,他的心便像被碾过一次。时间许是疗伤的良药,却也可化作无解的毒。昔盛今衰,晚年的孤寂借着自己所作的词更被放大,一日都不曾忘记。

那日晚饭,有歌女再次在案前为他唱曲,歌声哀婉,竟让他一时忘了吃饭,筷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一醉千年,却又如梦初醒般,他捡起筷子,认出眼前人是父亲在世时极为宠爱的歌女惊鸿。

自父亲死后,惊鸿便深居简出,很少露面。今日一见,他竟恍惚有种故人相逢的喜悦与惆怅,抬眼细细打量惊鸿,却悄悄在心中惊呼,记忆中的明媚女子容颜不再,眼角也有了纹路,是时光走得快,还是她衰老得太快?

正要说话,只见惊鸿朝他盈盈一拜,语气平静,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沧桑:“先王去世前不久,曾为自己作过一副挽联,其中便有‘帝乡烟雨锁春愁,故国山川空余恨’这句,如今您也作这样的诗句,难道也要不久于人世吗?”

说话间,惊鸿似想到先王,不禁眼眶微红,他见如此,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沧海桑田,一代兴衰,当慢下脚步回头看时,似乎也只是须臾转瞬。天边落日入了西山,此时只映出一块橘黄。他心下黯然,最终只轻声说了一句,我累了。

转身离开,步履却有些蹒跚。此后不久,他便生了一场重病,请来的大夫看过后都摇头离开。几天后,烛影微光的夜晚,他安然离世。至此,钱氏一门的荣耀或落败,都随着他的离世而湮没在历史风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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