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符号
2016-08-12曹津源
曹津源
【名家阅读】
水 缸
□董改正
水缸在灶台对面,老釉彩,粗腰身,盛满了日子。母亲清晨就挑水去,开一道门,又一道门,再一道门,还有两道门等着她开,一道是东厢房的耳门,她要走过天井边的长长窄窄的过道。这时候她必须侧身,以使前后水桶在一条线上,莫碰到了板壁,然后再是大门。大门两道栓,栓下有一个暗钮,母亲此时要横过扁担,以使水桶平行于大门,才能拨一下暗钮,把门打开——再高明的窃贼,也无法用薄薄的长刀片从门外拨开它呢。我迷迷糊糊的,通常听不到水倒在缸里沉闷的回响,就又睡着了。
母亲要挑好多水,鸡猪牛,洗刷喝,都要用水。扁担在母亲肩头两头翘着,水桶吱吱呀呀地唱着。启明星在天,日轮也在天,前一桶晃着微微朝曦,后一桶摇着淡淡月色。一天、一月、月月年年的日子都是从水缸开始的,它是日子的源泉。舀水的瓢是葫芦锯开做成的,它吃了水,便很有分量,漂在水缸里,像一条摆渡的船。它把母亲挑来的水渡到锅里、盆里,渡进院子里桑、槐、桃、李、杏的身体里,渡进鸡猪牛羊的血液里,我们的日子就润泽着、丰富着。
我总在梦里恍惚感觉木格窗里泠泠月色和微微晨光,还有恍惚迷离里的鸡鸣犬吠,醒来时,院子里地上一个圆圆的黑圈,那是母亲刮锅留下的。烟囱意犹未尽地拉着一两缕炊烟,母亲不见了。她或许在溪头洗衣,或许在菜园摘菜,或许走过夜露未晞的田埂。水缸边照例是新鲜的水印,灶台上照例一边是猪食,一边是稀粥或干饭,吊罐里突突地冒热气,可能会有一个白煮蛋。她是放心我的。我从水缸里舀水,洗漱,清碗,叫起弟弟妹妹吃饭。
缸边总是潮湿的,水桶倒水、水瓢舀水都会溅出来。于是就有各种虫子来了。它们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一声的,自顾自地唱着,以为这老屋子里人都走了。我俯下身去,它们却忽忽齐齐停下,只余老墙斑驳,日影恍惚。面对矮小的我,水缸静穆着,把这些神秘藏在它的影子里。
我渐渐地长高了,水缸就矮了。我趴在缸沿上,对缸里“啊……”地长啸,缸也嗡嗡地回响。这样的游戏我时常做。在老屋里,我是个孤单的孩子,水缸安静地陪伴着我。我也给它挑水,用的是小桶,一路走,一路洒,到家就剩半小桶了。我必须卸下扁担,双手拎起水桶才能倒进缸。做这一切让我大汗淋漓,因此知道了母亲的艰辛。我学会了做很多事情,比如说炎夏我会在缸里漂一个脸盆,将吃剩的菜摆在盆里,明天吃就不会坏,这朴素的智慧来自对生活的体悟;会在父母回来之前剖开西瓜,切片,摆在缸中的脸盆里,等着凉气深浸进来。时光是一棵树,枝丫总会旁逸斜出。我终于离开了,把水缸和乡村留给了母亲。
新居有自来水,但大缸里依然放满了水,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水呢?漂在盆里的过夜饭菜,没有一点放在电冰箱里的气味。我打开盖子,对着里面“喂”了一声,水汽朦胧了我的眼睛。水缸是我曾经“在”过的物证,它依然在我时光里,装满了过去的、即将过去的日子,装满了乡土中国质朴的回忆。它在老去,我也在老去。
(选自《扬子晚报》2015年10月27日)
写作借鉴
本文表达了作者对“水缸文化”的深情依恋以及对乡愁淡出生活的忧虑、无奈。作者巧妙运用场面描写,不惜笔墨详写母亲挑水时开门进门这一场面,让读者在“陌生”中感到新鲜,一开始就感到扑面而来的浓浓乡愁,这样写也蕴含着“我”对母亲勤劳的赞美之情;比喻形象生动,如用“摆渡的船”比喻瓢,既形象生动,又引出下文的三个“渡进”,表达母亲劳作“润泽生活”的意义;对偶句式的运用,如“启明星在天,日轮也在天,前一桶晃着微微朝曦,后一桶摇着淡淡月色”,“晃”和“摇”运用比拟的手法,用景色烘托出母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辛劳。
【习作展示】
补 碗
□张慧婷
补碗?碗打碎了还要补?怎么补?不是开玩笑吧?
补的是碗啊,挺新鲜吧。不信,且听听我奶奶不止一次说过的一位补碗老人——奶奶至今还保留着一只补过的碗呢!
奶奶说,补碗老人扛着一张板凳,板凳上挂着一只小木桶,走街串村地吆喝:“有烂(碎)碗破(有裂纹)碗拿来补呦……”调门不高却有独特的节奏和拖腔。
奶奶说,那是物资极度匮乏的时代。老人一到村口,立马有人拿着碗、盆围上来。老人的补碗手艺像绣花。凡是碎了的碗,递给老人,老人便会戴上老花镜,将碎片仔细拼接好,然后用自制的钻头,配上二胡琴弓一样的拉杆,把钻头别在弓弦上,固定住,来回拉,直到钻出了两毫米左右深的眼儿,再沿着碗的裂痕一路钻下去,最后用和订书针差不多大小的特制的补碗钉把这些碎片固定在一起,于是这碗就补好啦。
奶奶说,补碗老人经历了太多的故事:在饥荒的年月,老婆、儿子跟人远走他乡,顺便还带走了所有值钱的家当,老人没恼;“文革”期间,老人因为会补碗的手艺,竟作为“小资产阶级”被批斗,甚至游街示众……此时老人也没有恼;走夜路的时候,他被毒蛇咬伤了腿,此后一瘸一拐了。遭遇如此厄运,老人还是没有恼……
奶奶说,老人从不怨天尤人。他相信老理儿,常说,谁说破镜不能重圆?瓷碗碎了,只要瓷片还在,我就能还原出一个“新碗”,何况这糟糕的命运呢?有人奚落他说,碗破了,你在上面打的都是补丁,还是当初那个碗吗?老人说,我是在那上面“绣花”呢,再说,正是因为有了那补碗钉,我们端起碗时,才不容易失手滑落呀!
……
奶奶说着说着会突然顿住;奶奶与我都陷入沉思。是啊,“有烂碗破碗拿来补呦,有烂碗破碗拿来补呦……”这样的吆喝声已经离我们远去,但它给我们留下的启示却是永远的:世界上没有绝对完美的生活,不幸和挫折是人生的常态,要想幸福地生活,必须在面对生活的“破洞”时,用坚毅和乐观的心来为它打上补丁。正是在一次次的挫折和补救中,人们的内心才会变得愈加强大,对生活的苦难也更具抵抗力。
补碗手艺,这乡愁的符号似乎越来越模糊,但补碗老人的“补碗文化”在我的记忆中却越来越清晰……
相似对比
相似度:百分之五十五。文章不仅生动再现了老人补碗的技艺,给人以新鲜感,而且由物及人,寓“新”于“老”,给人以生活哲理——碗碎可补,生活的“破洞”更应用坚毅和乐观去“补”。如此,作者表达的乡愁不再仅是“怀旧”,而是深入至“内心坚韧”这一层面,具有令人醒悟的现实意义;“补碗”也不仅是“乡愁符号”,而且是包括“我”在内的当代人的精神路标,文章立意的新颖和深刻之处得以凸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