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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异四记

2016-08-10冯磊

四川文学 2016年8期
关键词:乳香蛇头香料

冯磊

神奇的笔头

喜欢或者不喜欢鲁迅的人,多少都知道其父亲的死因。

多年以后,当大先生斜靠在椅子背上,回想起庸医的伎俩,他愤懑地写道:“芦根和经霜三年的甘蔗,他(请来的名医)就从来没有用过。最平常的是‘蟋蟀一对,旁注小字道:‘要原配,即本在一窠中者。似乎昆虫也要贞节,续弦或再醮,连做药资格也丧失了。”——鲁迅笔下这对初恋的蟋蟀,是用来做药引子的。

“药引子”这个词,大家应该都不陌生。凭直觉,应该是一种类似催化剂的东西。有了这东西,事半功倍;没有这东西,寸步难行。

可以用来做药引子的东西据说很多。早年看连环画,里面讲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的纷争。慈安本来是极不信任慈禧的。后来,慈安患了重病且久治不愈。一天,那拉氏亲自熬药进奉,手臂上却缠着布条。面对慈安的质疑,慈禧回答说,听御医讲,舍身割肉是可以增强疗效的。——这把戏感动了慈安,于是那拉氏的地位得以巩固。

这故事的结局是,慈安一天天继续吃药,最后好像中毒死了。

权力的斗争,有时候是需要舍身饲虎的把戏的。有了这味药,善良的人们就心软啦。

据说许广平也曾“割股饲亲”。周海婴在《我与鲁迅七十年》中提到,鲁迅病入膏肓之后,许广平一筹莫展。她曾从自己的胳臂上割下一块肉,做成肉汤给鲁迅吃。

有人说,知识女性许广平是受了《二十四孝图》的启示才这么做的。不知道鲁迅自己当年是否清楚知道这一细节?!要知道,他是极反对《二十四孝图》的。所谓“割股饲亲”,吃到口里的还是脂肪,这是很多人都应该明了的事情。许广平,也是病急乱投医吧。

在《本草纲目》中,李时珍提到过一味药,叫做“败笔”。所谓败笔,就是用过的毛笔头。

中国古代的书写工具,当然首推毛笔。考古学家曾获得过战国时代的毛笔实物,这是目前为止发现最早的毛笔。毛笔的制作,用料比较广泛。有羊毫、鼠须、鸡毛以及兔毛等等。有人说,当年王羲之写《兰亭序》用的是鼠须笔。至于近代大书法家何绍基,则喜欢用鸡毛笔。

“上古杀青书竹帛,至蒙恬以兔毫作笔,后世复以羊、鼠诸毛为之,惟兔毫入药用。”——李时珍提到的败笔,声明必须用兔毛的。至于具体疗效,这位药物学家说,“水服,治小便不通,小便数难淋沥,阴肿脱肛。”所谓小便不通,不知是否就是前列腺炎。兔毛烧成灰,最后就成了炭灰。炭灰究竟有没有利尿的作用,今天的医生应该很清楚。

除了利尿,败笔还可以治疗心理原因导致的阳痿(“酒服二钱,治男子交婚之夕茎萎”)、难产(“酒服二钱,治难产”)、咽喉肿痛(“浆饮服二钱,治咽喉痛,不下饮食”)以及心痛。

小小的笔头,如此神奇,其效果能赶得上广谱抗菌药了。

自从西医被引进中国,高呼打倒中医者就大有人在(梁启超先生也不能免俗,以至于丢了性命)。前前后后,已经一百多年了。但时至今日,中医依然不倒。究其原因,我想应该是因为疗效的问题。

“蟋蟀一对,要原配”,玩的其实是神秘的鬼把戏。就这一点而言,中医是须要祛魅的。

飞头獠与夜游症

《封神演义》里,姜子牙受恩师南极仙翁委托,去协助周文王完成建国大业。姜尚的同门师兄弟申公豹对此非常嫉妒,试图出面阻拦。

为阻止周文王的事业,申公豹在半路上截住了姜尚。诡辩不成,进而提出打赌:和姜子牙比赛砍头——谁能把自己的头砍下来,再安然无恙地接上,谁就赢了。

姜尚一听就傻了,这样的法术,他真的不会。

这件事,最终由南极仙翁出面才得以妥善解决:申公豹把头割下来以后,他们的师傅放出一只仙鹤将头叼走了。然后,把他的头反面接在身体上。从此,申公豹就成了一个脸永远朝后看的人。

这个安排似乎有很深的寓意。

张华在《博物志》里提到过一个叫“落头民”的部落。他写道,“南方有落头虫,其头能飞。其种人常有所祭祀,号曰虫落,故因取之焉。以其飞因晚便去,以耳为翼,将晓还,复著体,吴人往往得此人也”。

这个部落,似乎患有集体性的夜游症。晚上,他们的头会离开躯体到处飞。他们以耳朵为翅膀(耳朵得有多大啊),睁着一双大眼睛到处漂浮游走。

这么多的头颅,在寂静的夜里满天飞,确实是一个非常怪异的景象。

那么,他们半夜里飞出去究竟要做什么?为了窥探他人的隐私,还是私下里跑出去幽会?抑或,为盗窃而踩点?

我们不得而知。

《酉阳杂俎》里有一个词条,叫做“飞头獠”,与“落头民”好像是一回事。

段成式写道,“岭南溪洞中,往往有飞头者,故有飞头獠子之号。头飞一日前,颈有痕,匝项如红缕,妻子遂看守之。其人及夜,状如病,头忽离身而去。乃于岸泥,寻蟹蚓之类食之,将晓飞还,如梦觉,其腹实矣。”

这段文字,交代了两个问题。

其一,这些人半夜里到处飞,主要目的是为了寻找食物。他们吃下去的,一般是螃蟹和蚯蚓之类。且,这些食物不经洗濯,没有烧烤,是生吃的。

其二,这些会飞的头颅虽然离开了身体,但吃了东西以后,食物会自动到其胃囊里。“其腹实也”。

——这么一个奇异的民族,他们的男人,夜里头颅到处游走。老婆则在家里小心翼翼地守着他们的身体,这些可怜的女人提心吊胆。她们的老公的头颅,除了吃东西之外,会不会玩同性恋的游戏?他们会不会在夜色的掩护下到树丛里接吻?又或者,他们的头颅如果飞不回来怎么办?会不会深更半夜钻到别人家的被窝里忘记了出来?

这样想着,感觉上述枯燥无味的故事就有趣了起来。

陶渊明很喜欢《山海经》。某个下午,他剪过了趾甲,抠过了脚丫子,读过了《山海经》。然后写了一首诗:“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他提到的是一个在体制内造反的人。这个叫刑天的,看不惯炎帝的胡作非为,就揭竿而起。

失败是必然的。这个因失败而被砍头的人,倔强到用双乳做眼睛,拿着武器继续作战。

真的是一个可敬的倔货。

又及:

诗人张进步说,日本民间传说中有恶鬼叫飞头蛮的,与此类似。另,东南亚有一种巫术,杀人于无形。取名叫做降头术,据称来自于苗疆。不知是否与飞头獠有关。

蛇头麝的传说

香料的制作,贯穿了人类的文明史。1370年,最古老的香水“匈牙利水”问世。这,是用乙醇提取芳香物质的最早尝试。实际上,在此之前,香料的使用就已经有数千年的历史了。

1987年,考古学家发掘了一座古代埃及帝王的陵墓。这座陵墓,距今已有3500年。打开这座陵墓的时候,考古人员发现,美丽的油膏缸内仍然散发着香气。他们推测,里面盛放的是树脂或香膏。

古代欧洲人在生活中发现了香料的妙用。为了获取大量的香料,他们把目光投向更为遥远的东方。在西方的传说里,东方遍地是香料。这种传说,激励了一代代欧洲人到东方寻找香料和黄金,并由此开启了伟大的航海时代(也给其他民族带来了无尽的灾难)。其中,哥伦布和达伽马的远航都与此有关。

在古代阿拉伯,有一种叫做拉达农的香料。它的气味非常甜美,但是生产它的东西味道特别不好。这种香料,是在公山羊的胡须里提取的。古代阿拉伯人最常用的,就是这种芳香剂。

除了拉达农,古阿拉伯人更喜欢一种叫乳香的植物。《诸藩志》记载,“乳香,一名熏陆香,出大食之麻罗拔、施曷、奴发三国深山穷谷中。”大食,是古代中国对伊朗穆斯林或阿拉伯帝国的泛称。

乳香又名乳头香,因为其树脂滴下来就形成乳头的形状而得名(太儿童不宜了)。古代阿拉伯人经常带着一种苏合香树采集乳香。这种苏合香树,据说是腓尼基人带到希腊的。

在民间传说中,大凡藏有财宝的地方,多有灵异的兽类守护。这些具有灵性的动物,有时是蛇,有时则是猿或其他动物。乳香生长的地方也不例外。希罗多德写道,“乳香的产地,都有一些带翼的小蛇守卫着。阿拉伯人采集乳香的时候,就点燃这种苏合香树的树枝,靠它的烟雾将蛇熏跑。”

希罗多德的记载究竟是否属实,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关于“带翼的小蛇”的传说,却实在是玄妙极了。在各类文字资料中,带翼的蛇其实是很少见的。这种长着翅膀的小东西,难道是一种体积较小的恐龙?又或者,仅仅是一种传说?

古代民间传说,孙叔敖遇到过两头蛇。世间真的有两头蛇吗?有人对此表示质疑。

2008年8月4日,萧山网上刊登了一条新闻,称当地发现了两头蛇。这种情况,按照有关人士的说法,应该是基因变异或环境恶化所致。问题是,孙叔敖当年遇到的两头蛇也是环境恶化所致吗?

民国时期,有位号称“湘西王”的湖南军阀,叫做陈渠珍。陈与北洋时期的总理熊希龄,以及大作家沈从文并称为“凤凰三杰”。三位都是湘西凤凰人。颇有趣的是,沈从文老先生,早年曾做过陈的秘书。

清末,陈渠珍曾经率军入藏,参加过平定藏人叛乱的军事行动。辛亥革命后,他带领部队里的心腹、老乡以及自己的藏族妻子返回家乡。他们从拉萨出发,一直往北走,最后到达西宁。一路走来,真是九死一生。最后,连他的藏族妻子也染天花去世了。可谓悲惨。

陈后来写过一部书,就是鼎鼎大名的《艽野尘梦》。在书里,他详细讲述了自己早年的西藏军旅生涯。其中,有一节关于麝香的生产经历非常神奇。

陈写道,当地的獐子都有三四尺长,春夏之间,侧卧于山中,肚脐眼张开很是腥臭,蚂蚁虫子都来赴会,结果肚皮一合,虫子都吸了进去。往复几次,肚脐眼里塞满了蚂蚁,不久便变成了麝香。

最让人感到意外的,还是关于“蛇头麝”的传说。

陈渠珍说,蛇闻到獐子肚脐的腥臭,也和蚂蚁虫子一样来凑热闹。獐子于瞬间将蛇头咬掉,然后蛇身腐脱,而头被含于肚脐眼中,逐渐形成“蛇头麝”。这种珍贵的香料,一般会有一两左右的重量。

与希罗多德的叙述相比,“蛇头麝”的传说更为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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