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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关中地区丧葬习俗调查研究
——以三原县陵前镇为中心

2016-08-10旭,李

咸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土葬孝子死者

王 旭,李 博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350)

陕西关中地区丧葬习俗调查研究
——以三原县陵前镇为中心

王旭,李博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350)

通过对三原县陵前镇土葬情况的田野调研,着眼于对现存土葬的程序、仪式、内容做详细的描述、记录和梳理,对土葬背后所表达的社会关系、社会功能、习惯继承做一案例性分析。对土葬习俗技术上的变通、再构建和土葬-行政手段的影响进行结论性探讨,对殡葬改革提出一些建设性意见。

关中地区;土葬;陵前镇;殡葬改革

民俗是中国传统文化心理和行为习惯的直接表达,而丧葬行为更是如此,是特定地域文化、社会习俗的集中体现。作为人生礼仪的最后一种,丧葬礼仪标志着一个人生命在人世的终结以及向灵魂世界旅程的开始。民众对于死亡的敬畏,加之中国文化中强烈的孝道主义和慎终追远观念,使得丧葬现象变成了一种普遍的社会文化现象。在以往很长的时间里,汉族人民恪守传统的丧葬礼俗,厚葬久葬,虽礼仪繁琐却长盛不衰。丧葬礼俗本乃是古礼“六仪”之一,其本质就是民众敬天祭祖孝道观念的外化。在古代存在两种形式,一种是孝敬在世的父母或祖父母,即就是对长辈的责任;另一种就是对死去的长辈即父母祖父母的责任,即体现在丧葬礼俗和对同宗一系列祭祀行为上,[1]19-21由此形成一套严密繁琐的制度和思想体系。作为社会风俗的丧葬礼俗,是历史学、文化人类学、文化地理学、民俗学都十分关注的内容,也是一种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为此,很有必要对此做一仔细的梳理。

陵前镇位于陕西省三原县北部,距县城约20公里,辖19个行政村。实地走访的三店村位于镇政府东北约1.6公里,双胜村紧临政府驻地陵前村,距离约500米。我们选择陵前镇作为田野调查点进行一个小范围的典型案例梳理,原因有三:第一,陕西作为汉唐旧地,丧葬习俗目前保存相对完整;第二,当地虽然也经历过大力推行火葬的阶段,但近年来较为宽松,保持了十分传统的土葬风俗;第三,该县地处关中平原北部、陕北高原以南,距省城西安不远,虽属农村,但并不闭塞,县城建有殡仪馆和公墓,具有较大的参考和比较意义。从案例研究和人类学调查层面讲,对于土葬程序、内容做一归总记录,也是有必要的。大体来说,以三原县陵前镇为中心,葬式以土葬为主,即将尸体放进棺内,埋入土中,堆积土丘而成坟。坟的大小以及讲究程度,与死者家庭和家族贫富程度、社会地位等因素有关。现就当地土葬程序和内容做一详细的微观梳理,主要涉及从死者尚未死亡到死者埋葬过程期间的所有程序,乃至程序背后的社会功能和社会关系。

1土葬习俗的程序与内容

需要说明两点:我们所讨论的土葬仪式,对象一般都是自然死亡的、年纪较大的老人,不包括“三不幸”(幼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等这些特殊形式的丧礼;不涉及少数民族丧礼。

1.1逝前和逝时

当老人年近六十,都会主动为终将到来的死亡做一些准备。首先是死后身上穿的寿衣,当地叫“老衣”。老衣讲究穿单不穿双(单数为阳,双数为阴),一般为五件、七件或九件,单衣、夹袄、棉衣俱全,以应四时之需;材料穿绸不穿缎,因“缎子”谐音“断子”;穿棉不穿皮毛制品,以免来世托生畜类。[2]222-237棺材也是一样,很早就会挑选木头找人订做,柏木、松木、桐木、柳木各类俱有,一般形制是“头宽脚窄”,即头部那边宽,脚部那边窄。人们并不忌讳提前准备这些东西,这是老年人生命中最后一件大事。

当老人病重即将去世时,家人会买来一只纸糊的马或车,在病重或逝世时由子女烧掉,称为“烧车车”,以载着死者的灵魂离开。现在往往做成汽车的样子。不论何种形状,总需要赶马或驾车的人,所以还会有一个小人,并且要起一个名字,常用“来喜”“蚂蚱娃”等乡土性的名字,以便死者驱使,顺利进入未来世界。

1.2葬前

老人去世后,要把家中所有门窗都打开,大意是让死者灵魂可以顺利出门远去。将提前准备好的“倒头罐”拿到床前,在里面烧纸,称为“倒头纸”,作为死者在阴间使用的钱。还要在口中放入“噙口钱”,相当于古代的“饭含”,原来基本使用铜钱,希望死者来生能够有钱。同时要做一碗饭,做好后直接倒在瓦罐里,压在纸灰上面,是为“倒头饭”。再用白纸剪一支“引魂幡”,挂在屋外的树上,起导引灵魂的作用(要将灵魂引向屋外,而非留在家中,下葬时还要引到墓地)。

咽气不久就要为死者净身,由同性别的直系亲属料理。净身之后再将老衣一件件穿好。要把死者遗体搬到门板上,古称“设床”。将遗体平放,用手帕盖脸,两臂交叉——这是到阴间向长辈们行礼的动作。一手拿元宝,另一只手握一根棍子,上面栓十几个饼,这是因为通往阎罗殿的路上传言要经过一个“恶狗村”,把饼扔给狗,狗抢着去吃饼,人就可以趁机离开。设床之后,要在死者脚边点一盏长明灯——当地称“水灯”,还要不断添油保证灯不能灭,目的是为死者照亮通向阴间的路,另外燃香也不能断,与水灯不灭合有香火不断的意思。到下葬的时候,水灯连同烧倒头纸、装倒头饭的罐子都要放在棺材旁边一起掩埋。

另一方面,老人离世后,家里的晚辈都要戴孝和幔鞋(与死者同辈则不需)。“孝”指的是用白纱布在头顶缠一圈,脑后打结再垂下,下垂的布条由长到短分为长孝、短孝和圈圈孝,与死者关系越近戴孝越长。缦鞋是用纱布蒙在鞋上,如果父母都已去世要把鞋全部缦住,父母中还有一位在世则只需缦一半。

老人去世后,家里会派人去请指挥丧事的大总管。儿子要亲自戴孝到村中各家请“祥风”,即邻居家前来帮忙的人——要在每家门前磕一个头。大总管首先会指挥几位祥风去向这家的亲戚报丧。死者的舅舅作为母系的代表是尤为重要的,这一家族的代表来时要带一些饭献给死者,称为“吃舅舅的饭”,其他亲戚在下葬前来参加迎饭仪式即可。如果棺材没有提前准备好此时也要抓紧去买。此外还要张贴执事单(开头一般是“XX府君XXX于XX年XX月XX日仙逝,今请XXX总管,安排如下”,起布告的作用),书写牌位(一般写法是“XXX君牌位,XX年XX 月XX日仙逝”)、挽联(横批一般为“音容宛在,睦邻友好,天不假年,沉痛万分”,上下联则根据死者身份事迹而有所不同,如“少者亡老者存数诚难测,天之涯海之角情不可终”)。

一切准备停当,就要将老人入殓。若需从房间抬出经过露天之处,必须打一把伞或以其他物品遮住光线。取棺材之前先要摔一只老碗,将吃饭的碗摔碎意味着人与这个世界的脱离,以符合个体从死到生的身份转置。先在棺底垫一层柏树叶,可以防虫;上面撒一层草木灰,为的是吸收死者体内渗出的水分,防止木头被水泡坏,现在也有用锯末和卫生纸的;然后铺几层锦绸,再摆上“七星钱”,以前用铜钱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现在多用塑料片,同噙口钱一样,也是希望死者来生有钱。最后将死者放入棺中。

按例遗体要在家中停放七天,一方面家人借此以尽孝心,同时等待亲友前来吊唁和祭奠;另一方面旧时医学不发达,停放七天以免将休克误判为死亡,这七天就是生命的最后一线。现在往往将时间缩短为三到五天,一方面随着社会发展,事繁人忙,有简化仪式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遗体腐化变质。并且在夏季多使用“冰棺”存放遗体,类似冰柜,可通电降温,便于保存。

1.3安葬

遗体在家中停放的同时,大总管会安排四至六位祥风去打墓,一至两天即可完成。先从地面向下凿一个方形的“明厅”,深度要达到三米,多数情况在两米左右,再横向挖一个“暗厅”安放棺材。墓穴的纵剖面如图1所示:

图1墓穴纵剖面

图2灵堂空间布局

墓穴底部两侧各有一根小桐木(外皮打磨光滑,以便减少摩擦力),下葬时用绳子将棺材从明厅悬下,以小桐木为轨道推入暗厅。A处是挖凿时留下的土障,推送棺材时要猛然将其冲破,称为“撞门”。

下葬前一天要在灵堂中举行隆重的迎饭仪式。灵堂是几日丧葬活动、仪式空间的中心,布置力图隆重,灵堂总体布局大概规则见图2。

迎饭期间,男孝子们跪在死者左侧,女孝子们跪在右侧,不停哭泣。之所以称为“迎饭”,一是因为亲戚们带来花饭献给死者,孝子需要迎接;二是在把饭献给死者的过程中,很多人抬着在灵前走好几圈显示花饭的隆重和不同人所献花饭的优劣,就是迎给大家看的意思。若某人所献花饭做得极其不好,会遭众人背地里言说,故具有评判功能,是乡村中无形的道德压力。

首先要迎的饭是死者的舅舅家,在老人刚去世时,“舅舅家”就拿过一次饭,但那时只是象征性地带一点,这次则种类全、数量多,较为隆重。接下来是死者的干亲,没有血缘却认作亲人,在感情上是更为亲密的。这两类亲戚的饭要迎三次,也就是抬着花饭在灵前转三圈。之后的亲戚则没有定序,每一家的祭拜时间都很长,花饭常常要绕好几圈才换下一家。关系普通的亲戚在自家迎完后就会离开,重要亲戚则继续等待。

迎饭全部完成,接着行奠酒礼。奠酒礼并无严格顺序,行礼者在桌前斟一盅酒,把酒作揖,在口前象征性呡过,洒在地上,作为与死者最后的道别。在迎饭和奠酒的整个过程中,请来的乐队要在院中轮番吹打,一般不能间断。

几小时后,在天亮以前就要准备下葬。封棺之前,长子要用布蘸酒在死者脸上象征性擦拭几下(死者没有下葬前,仍是群体的一部分。普通人早上都要洗脸,所以死者也得有这个仪式,下葬之后才是和人世的正式隔离)。封棺时,必须用卫生纸或者衣物把棺材缝隙塞严,以免死者在里面不固定。然后在棺材上方糊一层麻纸,将棺盖合上后在边缘再糊一些纸。

将棺材抬起称为“起灵”,这时候孝子必须大哭出门,长子顶着纸盆子(仪式所有的纸钱灰都在里面),走到家门口时要将之一次性摔碎,作为一种告别。以前由十六人抬着棺材出殡,现在为省人力一般用三轮车,还有名曰“人生末班车”者。在三轮车前方会栓一根长绳,孝子们(包括死者的干亲、儿女、侄子、外甥)依长幼次序排列,一手持纸棍一手牵绳,要做出很用力的样子。最后是女孝子和其他亲属,一路边走边哭,并向空中抛撒纸钱,此间吹打乐不能停。整个队伍是十分浩大的,几乎是全村见证死者的下葬。长子需要抱着死者牌位,有字一面向内,在前面引领队伍。在整个过程中,凡是队伍经过的家门口,都会点一堆火。

到达坟地后停灵,乐队继续吹打,直到所有仪式完成。长子首先下到墓穴中简单清扫,象征打扫屋子。随后孝子带领众人磕头,由祥风们将棺材悬下、撞门、放好。打墓的几位祥风负责封墓口,在暗厅前垒一堵砖墙。封墓口是死者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刻,故而孝子们须大声啼哭,以示哀伤。然后再用土将明厅填平,最后在地上堆成一座圆形的土包。将棺材安放好后,还要将两根圆木抽出,插在墓地两侧,当地人言说这就是未立碑前墓的标志。此时坟前是没有墓碑的,要等到夫妻二人都去世后的第三年才立。此外,还要给墓地里的其他坟头烧一些纸,请他们不要欺生。这是一种很“世俗”的关怀和想象,几乎就是为死者“设身处地,感同身受”地做一些准备工作。

1.4宴请祥风

从墓地往家里走,长子继续抱着死者牌位,此时有字的一面向外。到家以后,先要到供桌上安放牌位,然后磕头。之后开始吃饭,宴请祥风和村中的“行礼”者。长子或者孝子需要向每一桌人磕头表示感谢,吹打乐在磕头时继续演奏。用饭期间大家则无所顾忌,随意说笑,这也是一种从极度痛苦到狂欢的过程。

1.5葬后

死者虽已入土,但由于生者观念中灵魂世界的存在,仪式并未完结,还要进行独具特色的“打怕怕”仪式。

下葬当天傍晚,将灵堂上的草垫分成三份,长子用扁担挑着其中一份到坟前去,路上不能与人说话。在坟前将草垫焚烧,手提扁担一头,将另一头拖在地上,左转三圈右转三圈,掉头就走,路上依旧不能说话,也不能回头,直到回家把扁担放下。其后动作一样,直到完成。

关于打怕怕的目的现在尚无定论,有说是死者刚“离开家”,会经常回来看,但是路上小鬼太多,这样做可以为死者驱赶小鬼。也有说法是因为亲人新死,对家还有留恋不愿离去而为之送行。也有乡亲们说:“都是老人传下来的习惯,说不清是为啥。”尚无定论。

2丧葬程序和习俗中的几个重要问题辨析

2.1丧葬活动中的身份地位和宗族色彩

尊老敬老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观念,在丧葬活动中进一步衍生为“死者为大”。首先作为男女孝子,家族中凡是晚辈,无论地位身份,入灵堂皆须下跪,这更加凸显了死者的地位。其次男女孝子有明确的分工和家庭属性,例如迎饭,儿子尤其长子是全家的代表;下葬之前由长子扫墓,下葬过程中孝子们要带领众人磕头。亲戚、邻居们上的礼钱,则由儿子收下。女儿则不同程度花销部分丧葬费用。所以乡民们笑谈:“儿子是挣钱的,女儿是赔钱的。”除此之外,丧葬程序与仪式中,处处体现的长幼、亲疏、性别的区分差异,都是乡土社会身份地位的表征。

在丧礼过程中,乡土社会的亲缘与地缘关系也自然呈现出来。首先是舅舅的重要地位,上文已述,此处不表。其次是干亲的地位——迎饭的次序仅次于死者的舅舅家,出殡时的位置先于死者的亲子侄。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指出,中国乡土社会的家庭功能在于纵向,婚姻关系止于生育,横向的感情矜持保守,真正有说有笑有情有意的是同性之间,[3]44-45从干亲的地位来看也可佐证这一点。另外,在地缘上,临近的自然村落与死者或其直系亲属关系相好的村民,在葬礼举办期间也会前来帮忙。

在丧葬举办过程中,具有明显的宗族色彩。“举行葬礼时亲属们对亡人应尽的义务,是家族平安,人丁兴旺的保障,是亲朋好友沟通关系的桥梁。”[4]15丧礼一般都是由死者的直系后代操办,亲友协办,子孙亲朋越多,仪式也就越隆重。另外,死者的受尊重程度与其在家族中的地位和宗族的大小相关。所以,只有人丁比较兴旺、经济条件不错的家族中的老人去世,才会举行得更加隆重讲究一些,是典型意义的丧礼。不过,这种家族观念在农村渐趋消解。

2.2丧礼的仪式性与象征性

亲人离世,对生者带来的冲击最初毫无疑问是悲伤、思念等情感体验。但发展成“丧礼”以后,就远远超出了情感的需求。以丧礼中“哭”这一行为而言,从老人离世到入土,孝子们除吃饭、休息之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哭泣,象征性、仪式性大于实际的感情表达。

丧礼中还有许许多多细节性的动作,并非真的要达到实际的效果,往往只具有象征性的意义。例如为死者净身,并不像洗澡是以洁净身体为目的,只是追求“体面”的形式;合棺前以酒拭面,也不是真的用酒洗脸,而是点到即止;再如将棺材放入墓穴前,长子先要下去拂扫,刚挖好的墓穴除沙土外并无他物,象征性的打扫只是模仿活人住房的习惯,都是“事死如事生”观念某种形式上的外化。

2.3墓址的选择

与宗族观念一脉相承,丧葬上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建立祖坟的习惯。就关中地区而言,平原地区少山,不能耕种的地块很少,祖坟一般也就设在自家的耕地上。

谈到墓址的选择,不可避免会涉及到风水的问题。在关中地区,风水观仍然影响着墓址的选择。但随着移风易俗,观念革新,风水先生自然也就少了一些。在某些村落,依然会有人请风水先生按照旧有原则选地。

2.4民间解释下的丧礼习俗

作为熟悉各项礼俗的大总管①田野访谈记录:三店村葬礼大总管老王,2013年8月7日。,对于设床、打怕怕、出殡途经门前点火等习俗背后的功能与意义,往往有更深的理解,试举两例。

有一位大总管就“打怕怕”的来源诉说了一些他自己的看法和分析。其言说以前皇家或贵族有人去世,会派人在陵前看守,而普通家庭虽力不能及,但也有看护坟墓的需要,于是形成孝子守灵的惯例。后为了简化仪式,就形成“打怕怕”的习俗。

出殡途中队伍经过的家家户户门前点火,就更加可以看到模仿大户人家的痕迹。有钱有势的人家出殡时,众多家丁打灯照路,仪仗浩大壮观。普通人家虽无这样的实力,但家家都有此模仿和攀比的心理需求,为了追求这种排场,便相互配合,共同在门口点火,使每家办丧事时都能够显得十分隆重。

当然,这些只是一家之言,但的确可以提供一些对仪式的民间解释,可以为文化传播学派的理论提供一些案例支撑。

3关中丧葬之变与殡葬改革

3.1关中丧葬习俗的变通与现代构建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世异则事变,事变则时移,时移则俗移”,文明安葬的趋势已悄然出现。作为象征仪式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土葬习俗,礼仪和象征因素在不断下降,渐渐的走向了一种功利化、易操作性的演变过程,某些仪式中的现代性、“技术性”因素不断浓厚加深,说明了这种丧葬文化一种自我变通与适应力,具有强烈的吸收包容和时代构建特质。根据关中乡村现有丧葬现状,主要分析以下六点:

报丧制度的变化。在乡土社会,人群社会流动范围有限,亲族之间一般所居不远,在报丧时讲究要有专人当面告诉亲戚本人。如今经济快速发展,亲族之间往往四散遥遥。当家中老人去世,对路途较远的亲戚,唯有电话联系。如果路途实在太远,更不等老人故去,病重时就要提前通知准备了。

停放时间的变化。按照古礼老人去世后要在家中停放七天才出殡下葬,而今虽已有冰棺能够延长遗体的保存时间,在家中停留的时间却反而缩短了。究其原因还是经济发展和葬礼本身现实基础发生变化所致,一者生活节奏加快,人们不愿耗费太长时间耽误各自事务,二者先进的通讯、交通工具使奔丧的时间大大缩短,已无停留等待的必要。亲戚一旦到齐,即可迎饭奠酒出殡安葬,礼毕则可各自散去。

守丧制度的变化。传统的三年守丧制度,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就遭到激烈批判,“夫人之一生,其精力弥漫,可以担当事业者,其时期实有所限,若于壮岁之中,有六年之丧期,或十二年之丧期,必居家守制,不能为国家任一事,则一生建功立业之希望,从此已矣”。[5]在社会日新月异的时代,不求三年之期,而尽孝于父母在世之时,于国于家,都是大有裨益的。

奠酒仪式的改进。奠酒礼上,所有亲戚共用一个酒盅,过去人们斟好酒后会先喝一口,而后洒在地上,如今卫生意识增强,都只在口边作象征性停顿,不会直接接触。

深葬到浅葬之变。原因很简单,深葬费时费力,不符合现代的生活节奏。以前墓穴至少深三米,现今为省事及人力因素起见,一般两米不到。

葬礼组织形态的变化。以往葬礼几乎是全村见证、家族邻里齐心协力完成的一项活动。如今往往村里人手不够,或各自有事,或不把丧礼作为头等大事,或邻里关系不和谐,故而孝子可能会雇佣他人,甚至整个仪式都不用村里人,反映了传统农村形态的逐步变化。

3.2行政手段与传统丧葬习俗的影响

自20世纪初期以降,旧丧葬制度在思想上遭到极大批判。民国时,政府虽然号召人们实行火葬,但未禁止土葬。一则中国土葬传统根深蒂固,二则土葬亦不违西方丧葬习俗,并不显陈旧落后。当时主要是仪式过程之争,[6]381焦点在于丧葬礼俗中的落后仪式。而后又经过了“移风易俗”“新生活运动”,乃至“文化大革命”中的“破四旧”等运动,丧葬的传统性受到了很大的削弱。

诚然,以中国目前的国情而言,殡葬改革仍旧是必要的。但考虑到农村移风易俗不易,而且原有的土葬习俗应该得到尊重和理解。“一种文化就像是一个人,是思想和行为当一个或多或少贯一的模式。每一种文化中都会形成一种并不必然是其他社会形态都有的独特的意图。”[7]48对广大乡村地区的居民来说,心中根深蒂固的入土为安的观念与意图,从根本上支配着他们对葬法的选择。以行政手段推行的殡葬改革,早年也曾在当地实施。有的村民则采取相应措施来应对,家里人去世后连葬礼都不举行,实行夜里“偷埋”的方式,与强制火葬的政策相对抗,造成政府与民众关系不必要的紧张。即就是勉强实行火葬了,村民将骨灰取回家后,与传统土葬习俗如出一辙,依然会完全按照传统的仪式重新安葬。最终,无论节约耕地还是保护环境的目的都没有达到,更遑论节约资源、杜绝铺张了。

据村民们讲,即使在政府对火葬给予补贴的情况下,也很少有人愿意火葬。从执政者的角度出发,民众的意愿毫无疑问应当得到尊重。从文化演进和保存角度看,这种礼俗所传递的文化意义仍旧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不能以“纯粹性”的功利原则或意识形态因素而加以摒弃。殡葬改革的重点更不应只纠结于是否焚烧与掩埋的方式,而应加强宣传教育,提倡厚养薄葬,动员村民开辟公墓集中管理,再植树种草变荒为林,形成土地循环机制,如此才是治本之道,也符合殡葬改革之初衷。

[1]黄新亚.三秦文化[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3.

[2]陕西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陕西省志·民俗志[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0.

[3]费孝通.乡土中国[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7.

[4]许烺光.祖荫下:中国乡村的亲属·人格与社会流动[M].台北:南天书局,2001.

[5]吴贯因.改良家族制度论[J].大中华,1915(5).

[6]龚书铎.中国社会通史·民国卷[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6.

[7]本尼迪克特.文化模式[M].王炜,译.北京:三联书店,1988.

ACase Study of Guanzhong Region's Funeral Custom in Shaanxi Province——Taking Lingqian Town for an example

WANG Xu,LI Bo
(College of History,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350,China)

Funeral rites and inhumation are one of most important customs of China.However,for a long time,the village's funeral custom has not yet been fully paid much attention to,especially when its microcosmic procedures are still left blank.Taking the Lingqian Town for an example,using multiple theories,the paper lays emphasis on the concreteness,including the process and function of rites. Beyond that,a constructive suggestion is made for the reform of funeral and interment.

Guanzhong region;inhumation;Lingqian town;funeral reform

K892.22

A

1672-2914(2016)01-0073-06

2015-10-26

南开大学“百项课题组”项目(BX11022)。

王 旭(1992—),男,陕西富平县人,南开大学历史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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