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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坡

2016-08-09张芹

工会博览 2016年17期
关键词:后娘老五水鸟

□张芹



芦苇坡

□张芹

芸生又看见韩老五带着两个女人回家。女人脸上还有未洗净的灰土和隔宿的倦乏。进了屋,韩老五将门一甩:“芸生,放羊去!”

芸生放下手里的毽子,到牛槽木桩上解开栓羊的绳。姐姐芸起放学回来,看见芸生牵着羊磨磨唧唧地走,就知道是父亲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女人。

韩老五是芸生的达(父亲)。芸生从来不喊他达。

韩老五经常出远门,出去一趟就是个把月。每次回来,韩老五都会带来女人,少了一个,多的时候有四五个,回家之后村里的男人们就一拨一拨地来了。

芸生一手攥着从灶房摸来的半块馒头(馒头下还塞了一个青辣椒),一手牵着羊往河坡走,快落山的太阳,在西边的天空里散着金红色的光,四周围的云彩里也射出来金色的辉光。还有一片云一圈闪着金色,像是谁用金丝线把云彩的边给镶上了。河坡里一大片茂密的芦苇,初夏的光景,芦苇在晚风中摆着嫩嫩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一只长嘴巴水鸟叼起一条小鱼“呼啦”一下飞起来了。

芸生用力地盯着芦苇丛,想找到刚刚那只叼着小鱼飞走的水鸟,眼睛睁得老大,水鸟的影子也不见一个,苇丛中却传来几声水鸟浅淡而慵懒的叫声。太阳愈来愈大了,芸生瘦小的影子像一条细细长长的线,落在芦苇坡的草地上。云彩在太阳的周边以致有些暗黑了,但仍有光从云中漏出来。

“芸生!芸生!家来吃饭了!”

姐姐的声音从村后传来。芸生拔起拴羊的橛子,咋呼两声,跟在羊后面回家了。到家,姐姐芸起已经把面条盛好放在桌子上了,里屋里传来韩老五和男人们说话的声音。照例是姊妹俩吃饭,初回家的韩老五是不屑于在家吃饭的,怎么也得和男人们在前村的小饭馆里喝上几场。

“姐,那两个女人呢?”芸生抹抹沾了面汤的嘴巴,问姐姐。

“屋里头。”芸起努努嘴,对着韩老五声音传出来的方向。

芸起收拾碗筷,洗锅刷碗,把潲水倒在盆里:“芸生,端给羊喝。”

在家里,芸生最听芸起的话,她们的娘死得早。芸起比芸生大四岁,已经上了五年级,里里外外操持得有模有样;芸生却上不了学:脑瓜不好,打小就是如此。韩老五也不管这些,家里有个上学的,有个看门的,很好很好。

“芸起,看好你的傻妹,达和歪子叔上前村去了。”韩老五肩上挂个汗衫子从里屋出来。跟在后面的是歪头,还有两个男人芸起不认识。

跨出大门,韩老五又折回来:“丫头,下碗面条给这两个大姨吃!”芸起撅着嘴,把大门“哐”的一声关上了。韩老五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芸生,烧火。”

“韩老五才是傻子!”芸生烧火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芸起“扑哧”一声笑了。

里屋两个女人咕咕唧唧的说话,俩丫头一句也听不懂。

村里人总对着芸生说:“傻子,韩老五没给你姐俩找个蛮子后娘?”这样的话人们是不敢说芸起的,他们知道芸起会涨红了脸,骂他们一顿。傻子芸生则不同,她会歪着头看着那个问她的人:“啥是蛮子后娘?”

每当这时候,芸起就恨不得打芸生一顿。又舍不得,于是就恨起她的达:不是人,妹子傻也是他作的孽。

芸起只能牵着芸生:“傻子,别理他!”她也只能叫一声傻子来撒气。回家里,芸生还问:啥子是蛮子后娘?

芸起一生气,眼泪就来了。

妹妹一看姐姐哭了,就挥着手:“我不问了,我不问了。”

说傻也不像傻子样。芸起就像大人一样叹口气。

还没放暑假,韩老五又出门了。但暑假过了一半,韩老五还没有回来。芸起也不着急,韩老五不在家,就没人往她们家跑,姊妹俩天天一块放羊,回家来,芸起做饭芸生烧火;芸起刷锅倒潲水,芸生就端起来饮羊;芸起洗衣服,芸生压水;芸起写作业,芸生就趴在桌子上拿一支笔乱画。

又过了一个月,芸起开学了,韩老五还没回来,却有人捎信说韩老五进去了。芸起问老师进去了是进哪去了。老师摸摸她的头,叹口气:“苦命的孩子。”后来才知道自己的达是蹲了大牢。

芸起回家对芸生说:“韩老五不回来了。”芸生睁一双大眼:“蛮子后娘也不来了?”芸起哗一下眼泪就出来了:“我就是你娘。”

芸生笑了:“你是姐,不是娘。”正掉眼泪的芸起“扑哧”一声又笑了。

书包用不着了,芸起用着装石子,装沙包,装一本小人书,牵着芸生到河坡去放羊了。河坡的芦苇长得密密实实,墨绿色的芦苇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有一两只水鸟在其中穿梭。

又到芦花要开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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