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社会知觉与理解他心的神经现象学主张
2016-08-07巍李恒威
陈 巍李恒威
(1.绍兴文理学院心理学系,浙江绍兴312000;2.浙江大学哲学系,浙江杭州310028)
主题栏目:语言与认知研究
直接社会知觉与理解他心的神经现象学主张
陈 巍1李恒威2
(1.绍兴文理学院心理学系,浙江绍兴312000;2.浙江大学哲学系,浙江杭州310028)
他心问题是当代心智哲学和认知科学均关注的一个重要议题。欧陆现象学家对交互主体性的反思为解决他心问题中的困难提供了丰富的现象学遗产。扎哈维和加拉格尔概括地重构了他心问题的“现象学主张”,认为对他心的“体验式理解”是一种前反思的直接社会知觉,它无须借助反思性的理论推理与心智模拟来实现。因此,“现象学主张”质疑读心研究中的心智主义假设和普遍性假设,并对理解他心的诸分析进路的认识论谬误提出批判。在现象学自然化运动中发展起来的“神经现象学主张”则进一步提出理解他心的神经机制,即一种镜像神经元系统激活所启动的具身模拟。这将推进“现象学主张”对直接社会知觉在社会互动中首要地位的论证,并在神经科学与现象学的互惠约束中揭示出“笛卡尔式焦虑”是造成他心问题的认识论根源。
他心问题;神经现象学;直接社会知觉;镜像神经元;具身模拟;笛卡尔式焦虑
【编者按】由20世纪50年代“认知革命”推动而逐渐兴起的认知科学是一门由哲学、心理学、人工智能、语言学、人类学、神经科学等学科组成的交叉学科。时至今日,认知科学的发展主要由两种范式推动,其一是基于逻辑的表征计算范式,它主要关注人的理性思维的机理及其人工实现;其二是以自然生命为范型的具身动力范式,它认为应该从自然而完整的生物有机体那里去探寻认知和心智的本质,诺贝尔奖得主坎德尔(Eric Kandel)将该范式的研究称为“认知的生物科学”。事实上,这两种范式在认知科学发轫之时就处在既对立竞争又交互融合的状态。然而,无论是从逻辑计算的角度还是从生物学角度来理解人类心智,它们都为人类自我认识和自我塑造提供了巨大的可能性。
本栏目的这两篇文章分别呼应了这两个研究范式相关的工作。陈巍和李恒威的文章基于认知神经科学的成果,力图从神经现象学的角度论证直接社会知觉的合理性。金立和汪曼的文章从语言逻辑出发,旨在为认知结构中的组合结构和收敛结构的区分提供一个不同于古典区分方案的新判别方式,并对这种判别方式的合理性进行论证。可以看出,无论是这两篇文章所讨论的问题域,还是论证所基于的理论概念和论证所依赖的资源,都表明这两种范式之间存在明显差异,但在差异背后也有对这两个范式共同指向的关于心智诸方面的理解。
本栏目特约主持人:黄华新教授
“他心问题”(problem of other minds)在“当代心智哲学的12个难题”中仅次于身心问题(位列第二)[1]18[2]。该问题最初是如何证明“我心”以外存在“他心”,随后被转换成:在日常社会交往中,我们能否理解自己以外的他人心理状态(包括情绪、意图、愿望、信念等)并预测其行为,这种理解和预测的依据和机制又是什么,以及与“读心”有关的问题。显然,这种转换淡化了怀疑论的意味,增强了实验科学的色彩。20世纪30年代以来,继承自分析哲学传统的当代心智哲学在他心问题的研究上逐渐占据主导地位,并引领了认知科学的读心研究[3]。
然而,经常受到忽视的是现象学家同样认识到了理解他心问题的重要性。不过,他心问题在欧陆现象学传统中被部分地转换为交互主体性问题①虽然分析哲学与欧陆哲学在处理他心问题和交互主体性问题上存在巨大差异,但两者却共享了大量家族相似性的术语,如人际/社会理解、人际/社会互动等。当代认知科学的“读心”、“心智理论”主题直接承续上述概念,而在认知心理学中,这些概念则与社会认知的核心部分存在重合。因此,在本文中,我们将根据中文情境交替使用上述概念,不再做出具体区分。[4]。在胡塞尔看来,事物、自我和他心是整个意识现象学的三大构成部分,他甚至宣称在《逻辑研究》出版后,除了系统论证交互主体性学说外再无其他兴趣[5]。最终,这些工作集中体现在其晚年三卷本的《关于交互主体性的现象学》中。除此之外,海德格尔、萨特、梅洛 庞蒂、舍勒、斯坦因(E.Stein)、古尔维奇(A.Gurwitsch)与舒茨(A.Schutz)等对交互主体性的反思也为救治他心问题留下丰富的现象学遗产。近二十年来,伴随“现象学的自然化运动”的兴起,欧陆现象学与认知科学之间围绕他心问题正在浮现一场规模宏大、立场鲜明、观点新颖的对话[67]。
一、理解他心的心智主义假设与普遍性假设
大半个世纪以来,密尔、罗素、维特根斯坦、马尔科姆(N.Malcolm)、斯特劳森(P.Strawson)等对他心问题的解决方案在心智哲学和认知科学中演变成两种对立的读心模型:理论论(Theory Theory,简称TT)与模拟论(Simulation Theory,简称ST)。
TT在当代认知科学中的雏形是由20世纪70年代末期普莱马克(D.G.Premack)和伍德拉夫(G.Woodruff)在考察黑猩猩社会认知能力的实验中提出的:“个体将心理状态归因于其自身及他人(同类或其他生物体)。这种推理系统应被视作一种理论,首先是由于这类状态并非直接可见,其次是因为该系统不仅能够被用来预测自我的行为,还尤其能对其他生物体的行为加以预测。”[8]按照TT的解释,我们与他人的社会互动完全是基于一种第三人称的视角。我们没有直接的方法获取他人内部的心理状态,只能在一套因果解释定律的基础上去推测或假设这些心理状态。这样一套解释理论又称“心智理论”(Theory of Mind,ToM),它在认知加工上是一种有意识的思想过程。
与之相反,ST认为我们是在第一人称视角下通过在心理上模拟他人来理解他心的。换言之,个体采用假装的信念和假装的愿望(我们认为他人拥有这些信念和愿望),并使用这些假装的心理状态来解释和预测他人的行为。借助一些初始信息,这一模拟过程可以虚拟地发生在个体的自我决策系统中,而个体不会做出(或具有)与被观察者一样的行为反应(或心理状态)。例如,吉尔(观察者)看到他的哥哥乔尼(目标他人)打开冰箱门,并拿出一瓶啤酒。一般情况下,吉尔无须借助某种关于乔尼的心理状态的理论来理解后者的信念(相信冰箱里有啤酒)或愿望(想要喝啤酒),吉尔只需要设想自己处于这个问题的情境之中就能理解乔尼的心理状态,并给出预测。
近三十年来,TT和ST一直被视为“读心城堡中唯有的两个游戏”[9]。TT演变出理性理论(Rationality Theory)、儿童-科学家理论(the Child-Scientist Theory)等形态;ST演化出想象投射理论(Imaginative Projection)、高阶模拟等变种。更多的学者则倾向于一种混合的理论版本。与此同时,大量神经科学的发现为各种读心理论提供了经验证据上的支持。就此,TT与ST各版本间的争论已成为当前“认知科学哲学内他心问题复兴的催化剂”[10]12。然而,现象学家扎哈维(D.Zahavi)和加拉格尔(S.Gallagher)认为,TT与ST之间的亲缘性远比其表面的尖锐争论更为深刻和隐匿①这些论证由一系列的工作构成,比较具有代表性的包括:S.Gallagher,″Understanding Interpersonal Problems in Autism:Interaction Theory as an Alternative to Theory of Mind,″Philosophy,Psychiatry &Psychology,Vol.11,No.3(2004),pp.199 217;D.Zahavi,Subjectivity and Selfhood:Investigating the First-Person Perspectiv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2006。。这主要表现在如下两个关键且存疑的假设之中:
一是心智主义假设(the mentalistic supposition):对他心问题的回答就是解释我们怎样能通达他心,因为他心是封闭的,且隐藏在我们所能看见的外显行为背后。
二是普遍性假设(the supposition of universality):我们对理论的依赖(或我们对模拟或某些理论和模拟结合的依赖)是近乎普遍的,即在理解他心或与他人交流上,上述常识心理学(folkpsychology)的方式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是无处不在的[11]。
第一个假设带有强烈的心智主义倾向,即与笛卡尔为我们所预设的心智本质保持一致。心智被看作是一个内在领域,它与外在的、可被观察的行为形成鲜明对照,并且可以借助来自心理状态的意向性来控制行为。该假说在几乎任何一个心智理论或TT支持者的描述中都可以外显或内隐地被发现。例如,发展心理学家哈普(F.Happé)指出:“拥有一套心智理论就是为了能够将独立心理状态归因给自我和他人,从而解释和预测其行为。”[12]2
进一步地,TT和ST都将这个问题设置为获取他心的问题,两者关于社会认知的解释也被精确地限制在上述心智化术语的使用范畴之内。按照心智主义假设,他心就像“内在不可观察的建筑物”,一般是不透明的或者不可见的。我们缺少任何可以直接通达他人心理状态的途径,因此必须依赖并采用理论化的推理或内部的模拟。正如韦兹(A.Waytz)和米歇尔(J.P.Mitchell)反复强调的,他人的心理状态是不可观察且内在不可见的,这恰恰是因为人们缺乏关于他人心理状态的直接信息。事实上,人们只有基于对他人行动的信息的推理才能通达这些心理状态。在可观察的行为与不可观察的心理状态之间存在一条鸿沟,而要想跨越它所依靠的要么是模拟,要么是理论化的推理[13]。
第二个假设带有过度理智化倾向,在TT支持的几乎所有的论证中都可以看到这种普遍性假设。例如,发展心理病理学家巴隆 科恩(S.Baron-Cohen)就认为:“对我们来说,除非通过心智化的框架,不然通过其他任何方式想使行为有意义都是很困难的……‘对心理状态的归因之于人类就像回声定位之于蝙蝠一样重要’。这是一种我们理解社会环境的自然方式。”[14]34弗里斯(U.Frith)和哈普同样主张:“读心似乎是正常社会互动的一个先决条件,在日常生活中,我们通过一种信念-愿望心理学来解释每个人的行为。”[15]相比之下,ST虽极力排斥理论或推理在理解他心上所扮演的普遍性角色,但却只是将这种角色替换成了模拟。正如哲学家戈德曼(A.Goldman)指出的:“模拟需要的是一种在心理上将自己置身于他人位置上并理解他人感受、思维并做出什么的能力,其目的是为了实现读心而重新调动自身的认知机制。”[10]尼科尔斯(S.Nichols)和斯蒂克(S.Stich)的表达则更为直白:“我们无时无刻不在采用假想的信念和愿望,这些信念和愿望是我们认为他人拥有的,我们使用这些假想的心理状态来解释和预测他人的行为。”[16]17
二、直接社会知觉的神经现象学辩护
然而,对理解他心而言,除了TT、ST以及两者的混合解释版本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替代性进路可供哲学家与认知科学家选择?近年来,以扎哈维和加拉格尔为代表的现象学家提出了一系列针对TT和ST的批判性反驳,这些反驳的核心可以统称为“现象学主张”(phenomenological proposal,以下简称PP)[9][17]23。在现象学自然化运动背景下,我们将结合神经科学研究的最新成果来推进PP的论证效力,并称这一联姻现象学与神经科学来批判传统读心模型的立场为“神经现象学主张”(neurophenomenological proposal,以下简称NPP)。在本文中,我们使用到的“神经现象学”这一术语借鉴自智利神经科学家、生物学家瓦雷拉(F.Varela)的提法。然而,NPP不仅在强调神经科学与现象学间的互惠约束上与瓦雷拉的方案有所关联,而且它更倾向于关注神经科学未曾涉足的社会认知领域①相对而言,意大利神经科学家加莱塞(V.Gallese)提出的“神经科学的现象学化”对我们的工作更具直接启示意义。参见V.Gallese,″Neuroscience and Phenomenology,″Phenomenology &Mind,Vol.1,No.1(2011),pp.33 48。。
PP的论证首先质疑了心智主义假设的合理性。发展心理学聚集的大量证据表明,我们与他人互动的先天的或早期发展起来的能力是在知觉体验层面上显现出来的,我们可以从他人身体动作、面部表情、眼神方向等方面知觉到他们打算做什么以及感觉到什么。在面对面的第二人称互动中,他心并不是完全隐藏或私密的,而会通过行为有所显露①这种显露并非是向行为主义的倒退,因为后者完全否认了心理状态之类的术语在认知科学中的合法地位。。例如,梅尔佐夫(A.Meltzoff)和摩尔(F.Moore)等的一系列研究均显示,出生仅18个小时的新生婴儿就具有重复与他们面对面的成人所做出的嘴部或脸部运动的能力。这种重复能力不能被视为一种反射,因为新生儿能将自己视觉无法触及的身体的一部分纳入自身的运动系统中,而这一部分与观察到的他人行为是相匹配的[18]。这种互动并不仅仅取决于对自我与非自我的区分以及对自己身体的本体感受②本体感受是一种比较复杂的生理心理现象,不同学科对此有不同的解释。在神经科学领域内,本体感受被视为一种来自身体内部的纯粹个人的、无意识状态下的感知觉功能,是中央神经系统对身体四肢位置的无意识的记录。在心理学和哲学领域中,它被认为是意识的一种形式。比如,如果一个人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那么他就能清晰地意识到当自己在环境中运动时四肢处于什么位置。,还依赖于对他人心理模式的预期。这意味着新生儿已经具备区分无生命物体与自主体③自主体概指那些能独立行动并按照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的自治的(autonomous)个体,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仅仅执行动作而缺少心理状态的非自治的个体,例如机器人。的能力。他们可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对人脸做出反应,而在对其他事物做出反应时则不会采取这种方式。加拉格尔将这种依靠人类先天具有的感觉运动能力来实现的交互主体性称为“原初交互主体性”,它具有前反思的、前理论的、非概念等特征[11,19]。“原初交互主体性”这一术语最初来自发展心理学家科尔温·特热沃森(C.Trevarthen)的理论。该理论认为,婴儿具有一种天生的或者很早就发展出来的能力,它能使婴儿在知觉水平上与他人互动。即在知觉他人的身体动作、脸部表情、眼动方向等的同时,婴儿也在某种程度上领会了他人的意图、感受等心理状态。不过,在特热沃森的理论中,该术语并不与欧陆现象学发生直接关联。近年来,加拉格尔和扎哈维尝试将其与舍勒、梅洛 庞蒂的现象学理论建立起联系,并成为PP论证中的核心概念。
事实上,萨特和梅洛 庞蒂都曾关注过这一现象,并设想婴儿或许能够借助一种身体图式所具有的超通道的敞开性,跨越他人身体之视觉显现与自己身体之本体感受间的鸿沟,从而将自己能感受到的但却看不见的嘴之体验,与他人看得见却感受不到的嘴之体验有效地联系起来[20]。然而,在经典现象学传统下,研究者关注的是上述现象的人层面的行为证据,而无法提供该现象的亚人(subpersonal)层面神经机制的说明。
NPP进一步强化了对上述社会人际互动神经机制的考察,其重大突破之一当属镜像神经元的发现。镜像神经元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意大利神经科学家里佐拉蒂(G.Rizzolatti)和加莱塞(V.Gallese)等在豚尾猴大脑腹外侧前运动皮层(F5区)和顶下小叶中发现的一类特殊的跨通道(multimodal)运动神经元④这里所指的跨通道主要是指视觉通道与运动通道之间的信息整合。当然,研究者还发现,在猴脑腹侧前运动皮层(F5区)的喙部中有一类视听镜像神经元,无论执行的动作是被看到(例如剥花生的动作)或者被听到(例如剥花生动作产生的声音),它们都会发生放电反应。这也进一步暗示镜像神经元的活动并非由单纯的视觉信息所诱发,而且表征了动作的意义(或意图)。。它们不仅会在猴执行目标导向⑤也有学者认为目标与意图之间并不存在一一对应关系。对任何一个行为而言,目标是直接的,而意图是间接的。如抓起杯子的动作可以是用来喝水,也可以是将水倒掉。详细的论证参见S.Spaulding,″Mirror Neurons and Social Cognition,″Mind &Language,Vol.28,No.2(2013),pp.233 257。的手部动作时产生放电行为,还会在它们观察到其他个体(猴或人)执行相似的动作时也产生放电⑥当然,在执行动作时镜像神经元的激活程度要显著高于观察动作。这意味着镜像神经元的激活并不会导致自我与他人边界的模糊。[21]。随后,神经科学家使用PET、fMRI和TMS等脑成像技术陆续发现,在人类额下回后部区域(与猴脑的F5区相对应的演化同源体)、后顶叶皮层、背侧的前运动皮层、顶上小叶和小脑等都存在着类似的镜像活动属性。这些区域的相互联结构成了一个复杂的镜像神经元系统[22]。已有研究发现,该区域在如下社会认知活动中均扮演了重要角色:动作理解与模仿、情绪识别、共情、意图解读、手势交流、语言知觉等[23]。
动作理解是当前镜像神经元领域内成果最为集中且最具代表性的研究主题,其最新研究发现强烈地质疑了心智主义假设。首先,按照心智主义假设,他心是封闭的,只有通过外显的行为才可以进行间接的推理或模拟。换言之,心智主义假设潜在地预设了第一人称视角与第三人称视角的不对称是造成理解他心困境的认识论根源。然而,来自镜像神经元的研究发现,在灵长类动物的大脑皮层中已经演化出的神经机制可以帮助个体直接理解其他自主体(猴或人)的外显行为与其内在心理状态之间的精确对应关系。福加希(L.Fogassi)带领的研究人员还在豚尾猴大脑的PF/PFG区(顶下小叶的喙部)中发现了一类特殊的镜像神经元,它们对同样的抓握动作产生不同的放电反应模式。例如,把食物抓起来放到嘴里(动作的目的是用来吃)和把食物放到嘴边的一个容器中(动作的目的是用来放)①两种实验条件下动作的结果相同,即使猴子没有吃到食物而是把它放在了容器里,实验者也会奖励它相同的食物。的实验发现,绝大多数位于这一脑区的镜像神经元对抓起食物来吃这一动作产生放电反应,但其中大约有25%的镜像神经元对抓起食物放到容器里这一动作产生了不同的编码。这种放电频率的变化方式表明当抓握动作的目的不同时,这些镜像神经元对执行同一抓握动作的编码也存在差异。更为重要的是,上述变化在动作观察过程中也同样存在。在另一个实验中,猴子仅仅观察到了实验者进行相同的抓握动作,而实验者的意图通过容器是否出现来给予提示。当容器出现时,实验者抓起食物并把它放到容器里;当容器不在时,实验者抓起食物并把它吃掉。实验结果显示,当实验者抓起食物时,那些在猴子自己抓起食物来吃时产生更强烈放电的镜像神经元也产生更强烈的放电,而那些当猴子抓起食物并放到容器里时产生更强烈放电的镜像神经元在猴子观察实验者做同样动作时也产生更强烈的放电。因此,这些神经元看上去编码了与动作相关的目的(吃或者放到容器里),而不是编码看到的抓握动作本身[24]。因此,这些镜像神经元的活动使观察者不仅可以对自主体正在做什么做出回应,而且还能回应其为什么这样做。因此,研究者将其称为“逻辑相关的镜像神经元”[25]。
逻辑相关的镜像神经元的活动规律意味着:在第一人称视角下,当执行某类特定动作A(拿起食物放到嘴里或放到容器中)时,这些神经元会放电;但在第三人称视角下,它们是在对一个动作序列中紧随某一个动作之后最有可能的行为B的预期(靠近嘴边或靠近容器)中产生放电。然而,虽然这里存在第一人称视角与第三人称视角的不对称,但这些镜像神经元的放电活动模式不仅不受此影响,而且在神经层面上精确地编码了不同的动作意图。上述实验发现有力地支持了梅洛 庞蒂在这个问题上的主张:“动作的沟通和理解是通过我的意图和他人的动作,以及我的动作和他人行为中可识别到的意图之间的相互作用产生的。这就像他人的意图栖居于我的身体,而我的意图则栖居于他人的身体一般。”[26]215
遵循心智主义假设的立场,我们之所以无法直接理解他心,是因为以命题态度(propositional attitudes)形式存在的他人心理状态与其外显的行为表现之间并不存在精确的对应关系。例如,相同的行为可以兼容完全不同的意图(例如,某人打开灯可能是为了找掉在地上的遥控器,也可能是为了吓跑一个闯入者),相同的意图也可以诸多不同的行为呈现出来(例如,某人为了实现吓跑一个闯入者的意图可以开灯,也可制造较大的响声或报警)。受到镜像神经元研究的启示,这些貌似无懈可击的假设同样遭到巨大挑战。
认知神经科学家贝基奥(C.Becchio)带领的团队所开展的一系列实验从如下三个方面质疑了上述心智主义假设的观点。(1)在任何一个动作执行的过程中,其所具有的意图直接影响反应的属性并形成特殊的运动学模式。例如,代表个体意图动作(将一个物体抓起来放到指定的凹形容器中)与代表社会意图的动作(将该物体放到相同位置上实验人员摊开的手掌上)在运动学上存在显著的差异。在后一种情况下,被试手腕运动的抛物线高度较低,手指张开的缝隙较大,手指闭合的峰值速度减慢。这意味着在社会意图动作中,被试的抓取与放置动作更加小心、细致[27]。(2)在观察那些带有不同意图的执行动作时,观察者对其呈现的视觉运动学的早期差异尤其敏感,他们会充分利用这些线索来区分这些动作。以抓握手术刀的动作为例,按照心智主义假设,当观察者看到一只抓握手术刀的手时是没有办法区分出这个动作的意图是为了治疗患者还是为了蓄意伤害他人。然而事实上,我们对动作所呈现的复杂的视觉运动学特征的敏感度却远远超出了上述设想。一般情况下,在抓握手术刀动作的发生早期,手与刀接触的方式(手指打开的方式与抓握的方式)所呈现的视觉运动学特征足以帮助我们区分出动作的意图是治疗还是伤害[28]。如图1所示。(3)由视觉运动学所传递的意图信息可以调控用于理解动作意图的神经网络的活动。来自fMRI研究的实验证据显示,动作执行和观察过程中由视觉运动学传递的意图信息会激活额下回和腹侧前运动皮层等经典镜像神经元系统[29]。
加莱塞等认为,对他人的“体验式理解”的直接形式往往是通过对他们的行为进行建模,使其作为一种意图体验,从而在他们所做所感与我们的所做所感之间形成一种等价关系。加莱塞等将这种建模机制称为具身模拟(embodied simulation,以下简称ES)。ES认为,我们的社会互动通过复用我们自身的心理状态或过程,并将它们功能性地归因给他人而变得有意义。在这种情境中,模拟被构想成一种脑-身体系统所具有的无意识的、前反思的功能机制,其功能是对物体、自主体和事件进行建模[30]。
图1 动作理解的两种模型之比较①改编自C.Ansuini,A.Cavallo &C.Bertone et al.,″Intentions in the Brain:The Unveiling of Mister Hyde,″The Neuroscientist,Vol.21,No.2(2014),p.127。A所呈现的是心智主义假设的动作理解观。在手抓握住手术刀,指向直接的动作目标后,该动作仍然可以存在多种意图,例如,治疗患者或蓄意伤害他人。B所呈现的是NPP假设的动作理解观。在手抓握住手术刀的早期阶段,直接指向目标的动作就已经有了明显的视觉运动学差异,这种差异直接对应不同的动作意图。圆圈中颜色较深的部分代表实现(执行条件下)与理解(观察条件下)动作意图的程度。
因此,完全不同于传统ST的预设,通过ES,我们不仅“看到”一个动作,还能体验到一种情绪或一类感觉。对观察到的社会刺激的感觉描述等同于观察者所产生的与动作、情绪和情感有关的身体状态的内部表征,就好像他做了相似的动作或体验到相似的情绪和感觉。镜像神经元很有可能就是这种机制的神经相关物[31]。ES挑战了社会理解仅仅存在于对他人命题态度(诸如由符号化表征所映射的信念)外显的归因过程中这种单一解释。
NPP反驳的第二个目标是普遍性假设。按照PP的理解,在日常的社会性人际互动过程中,心智理论或模拟均不是理解他心的基本途径和手段。正如扎哈维指出的:“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坚持认为在某些(虽然并非全部,但却是绝大部分)情况下,我对他人心理状态的理解可以被视为是直接的。他人拥有的心理状态就是我自己的首要意向对象,在那里并不存在阻碍我理解他人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上述心理状态被我体验成是真实的存在,从而使这些体验完全不同于对某些推测而来的心理状态的体验。例如,根据她将收到的信撕碎而推测她感到沮丧,或者根据他的周围横七竖八地放着一打空的啤酒瓶而推测他喝醉了……”[9]因此,PP认为,人际互动中理解他心的主要途径应该是一种直接社会知觉。
梅洛 庞蒂对这种直接社会知觉曾做过精彩的现象学描述:“旁观者不会在自己内心最熟知的体验那里去寻觅他所目睹的动作的意义,当面临一个愤怒或带有威胁的动作时,为了理解它,我们无须回忆当自己做出此种动作时所体验到的感受……更重要的是,我从未将愤怒或一种带有威胁的态度视为隐蔽在动作背后的心理事实,我从动作中直接读出了愤怒。动作并没有让我想到愤怒,动作就是愤怒本身。”[26]415
这种直接体验在社会性人际互动中同样普遍存在。对此,舍勒做出了突破性的贡献①在胡塞尔的交互主体性学说中,他人心理方面是随着对他人身体的感知而一同被给予的,它既非直接地被呈现出来的,也非间接地被再现出来的,而是以一种不同于两者的被给予方式共现出来的。。他曾分析道:“我们相当确信自己能够在他的笑声中直接熟识其快乐,在他的眼泪中直接熟识其悲伤和疼痛,在他的泛红的脸颊上直接熟识其羞愧,从他伸开的手掌中直接熟识其恳求,从他看上去满脸的情感中直接熟识其爱意,从他人咬牙切齿的表情中直接熟识其暴怒,从他攥紧的拳头中直接熟识其威胁,从他说话的声音中直接熟识其用意。”[32]260
按照上述现象学的观点,舍勒反对认为在我们关于他人正在感受什么的即时感觉中包含有什么推理类型。例如,ST所预设的“类比推理”。根据类比推理,我们先观察他人的身体表现和行为(表达性运动或姿势等),而后在我们了解自己心理体验和行为的基础上类比地推理其心理体验。舍勒的反对理由如下:(1)推理这一概念过于认知化或理智化。毕竟婴儿或其他某些动物也具备理解基本心理状态的能力。(2)对他人的身体的体验不同于对我们自己身体的体验(两种体验是从不同的感觉通道获取的,前者对应的是视觉,而后者对应的是本体感觉)。(3)类比推理认为没有获知他人心理的直接途径的观点是对生活世界中普遍存在的交互主体性形式的忽视。
借助镜像神经元的最新研究证据,NPP 补充并深化了梅洛 庞蒂和舍勒的现象学对普遍性假设的批判。直接社会知觉以ES的形式广泛存在于人际互动中,其中,感觉运动能力处于直接社会知觉的首要地位。NPP对ES 的论证遵循了胡塞尔与梅洛 庞蒂对人际互动中“我能”而非“我思”首要地位的强调。作为交互肉身性的身体首先被知觉成一个通达对象的系统工具,“他人被视为一个行为,而‘我’则首先是一个‘运动的我’(motor I)”[33]。胡塞尔曾对此进行过细致的刻画:“我可以直接支配和控制这个唯一的对象,尤其是在它的每个器官中起支配作用。我通过我的手进行动觉性的触摸(touching kinesthetically),同样,通过我的眼睛进行动觉性的看等等,而且我可以在任何时候都进行这样的知觉。这些器官的动觉以‘我正在做’的方式流动着,并且服从于‘我能’这样做……借助这种知觉活动,我得以体验到一切自然,包括将我自己视为有生机的机体。”②胡塞尔在论证交互主体性发生途径时赋予身体特殊的地位,他将由单纯的物理构造形成的像三维物体的身体称为“躯体”(Krper),而将躯体与心智融合形成的活生生的(lived)统一体称为“身体”(Leib)。根据上下文背景,这里的“对象”指称后者。按照现象学家与认知科学家希茨约翰斯通(M.Sheets-Johnstone)的理解,胡塞尔所指的“有生机的机体”(animate organism)与当代认知科学中的“自主体”(agent)概念具有逻辑上的继承性。相关论证详见M.Sheets-Johnstone,The Primacy of Movement(Expanded Second Edition),Amsterdam: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2011。[34]97感觉运动能力不仅帮助我们将自己体验成一个身体,还将我们在生活世界中遇到的相似他人也体验成一个身体。胡塞尔曾在不同的场合把这种将自我与他人构成结对(Paarung)关系的感觉运动能力称为“统觉的转移”(apperceptive transfer)或“类比统觉”(analogisierende Apperzeption)[35]。
那么,这种类比的统觉与TT或ST所预设的读心方式又存在何种实质性的差异呢?对此,胡塞尔强调:“统觉并不是推理,而是一种思维的意动。在每一个统觉中,我们可以立即理解并感知地把握到预先给予的对象。”[34]111因此,这里的类比完全不同于TT或ST所预设的高阶的、反思性的认知活动,而是某种内在于体验中的东西。经由类比的统觉,他人的躯体被转换成身体,从而与我的身体一起“共现”在生活世界之中。
ES的目的在于从神经科学层面上论证感觉运动能力如何实现上述类比的统觉,进而证明其在社会互动中的普遍性与奠基地位。ES指出,观察者理解他人的动作是因为他自己可以执行这一动作,如果观察者所观察到的他人的行为无法与其全套自身运动系统相匹配,那么他便无法侦测、理解这个动作的目标。这种以视觉运动学模式存在的运动共鸣甚至可以脱离TT或ST强调的特定社会情境而完整地保留。
研究者使用点光源技术①该技术是由瑞士心理学家约翰逊(G.Johansson)于20世纪70年代发明的。他在人体的某些重要关节处(如肩、肘、踝等)附上指示灯,并对处于运动过程中的关节运动轨迹进行摄像记录,从而获取含有光点运动的动画(一般为黑色背景中白色亮点的运动)。观察者仅仅通过观看动画就可以识别人的姿势、运动方向、身份、性别、年龄甚至情绪特征。随后,研究者通过计算机合成或三维运动捕获系统对该技术进行了改进,使其可以将生物运动的视觉和动觉单独分离出来。开展的有关社会性沟通互动的行为实验与认知神经科学实验的结论对此给出了有力的经验证据。马内拉(V.Manera)等的实验向被试呈现借助三维动态点光源技术合成的动画视频,视频中会出现两个演员A和B的轮廓的运动。实验发现,被试不仅可以分别识别并预测A和B的动作意图,而且还可以在缺少社会性背景的情况下准确识别并预测A和B的交流目的。例如,A要求B向左边走,B开始向A所指示的方向走去[36]。后续的脑成像研究发现,类似由点光源技术所传递的手部姿势信息激活了观察者的前运动皮层、额下回和顶叶皮层等镜像神经元系统[37]。库尔迈耶(V.Kuhlmeier)等的实验甚至发现,6个月大的人类婴儿就显示出对点光源行走者的运动方向的特异性敏感[38]。这进一步确认了借助感觉运动能力产生的ES在社会互动上的广泛意义在生命早期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此外,卡塔内奥(L.Cattaneo)等的实验发现,在执行动作条件下,当正常儿童移动手臂去抓取食物时,下颌舌骨肌的活动值会发生变化。相比之下,自闭症儿童在抓取食物时,没有记录到下颌舌骨肌的活动,只有将食物放入他们口中时才会监测到下颌舌骨肌的活动。这说明,自闭症儿童无法将他们的动作组合成一个带有特殊意图的统一动作。在观察动作条件下,正常儿童观察实验者抓取食物的动作时会激活其下颌肌肉的活动,且抓取食物放入嘴中的动作与抓取食物放入容器的动作所激活的下颌舌骨肌活动呈现显著差异,而在自闭症儿童身上缺少这种激活。换言之,正常儿童对其他个体执行一个动作的观察会激活其自身的运动系统,从而能精确地区分他人执行动作的意图,而自闭症儿童则缺少这种能力。研究者认为,自闭症儿童的逻辑相关镜像神经元的活动障碍导致了该群体在社会互动中表现出来的种种缺陷[39]。
我们认为,上述研究发现有效地回应了胡塞尔在《笛卡尔的沉思》中讨论的与他人有关的“陌生经验知觉”(Fremdwahrnehmung)难题,即“真正的困难在于他人尚未获得人的意义时,我们就在这个意义上对陌生经验做出了先验的澄清”[34]108。进一步来看,这也验证了舍勒的观点:原初交互主体性的能力在后天生活中并没有消失,也不会被后天发展起来的用于理解他心的理智策略所取代。来自镜像神经元领域的研究证据则进一步支撑了梅洛 庞蒂对感觉运动能力在社会互动与理解他心上“奠基”地位的论证。
三、结 语
当然,追问TT与ST共同预设的心智主义假设和普遍性假设背后的认识论根源,依然是PP和NPP支持者义不容辞的责任。诚如扎哈维所言,如果在现象学视角下审视心智主义假设和普遍性假设的认识论立场,我们将会发现,“这种解决交互主体性问题的方式都预设了一种相当值得怀疑的二分,即内部与外部、体验与行为之间的二分,倘若我们沿袭一种极端的区分(即在一个被感知的身体与一个进行判断的心智之间做出区分),那么……这种二分就无法‘破镜重圆’”①“put Humpty Dumpty together again”这一俚语出自18世纪英格兰童谣,原意指破碎的鸡蛋无法再恢复原貌。[40]263。因此,拷问心智主义假设和普遍性假设及其衍生而来的理解他心的TT与ST模型,我们将惊诧于它们无不是怀揣着一种“笛卡尔式焦虑”踏上读心研究旅程的。即,一种在社会互动和人际理解过程中对某个预先给定的、客观的、绝对参照点的狂热与执念。在此种焦虑的驱动下,研究者倾向于寻找一种绝对的根据,即某物只依靠“自身存在”(own-being)而成为其他任何事物的基础。于是,无论是根据TT预设的借助理论化的推理或者ST预设的模拟来理解他心,都需要一个绝对的、固定的认识论根基②“笛卡尔式焦虑”这一说法借鉴自瓦雷拉在批判理智主义和经验主义上的表述。瓦雷拉认为现象学认识论对前两者的超越意义就体现在消解了这种先将心智与世界(或身体)、外在与内在、主观与客观绝对割裂开来再去寻求联系所产生的焦虑。这种焦虑对心-身问题研究产生的消极影响详见陈巍、郭本禹《中道认识论:救治认知科学中的“笛卡尔式焦虑”》,载《人文杂志》2013年第3期,第8 13页。我们发现,当前心智哲学界解决他心问题的诸分析进路与理智主义和经验主义在处理心-身问题时产生的“笛卡尔式焦虑”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在TT中这个根基由第三人称视角下的“他人”来充当,而在ST中则转换成第一人称视角下的“自我”。
然而,从PP到NPP的上述论证旨在表明,理解他心不是“一个心智反思另一个心智”,而应被视为“一个具身心智知觉另一个具身心智”。在生活世界中的社会互动,既不是“我”对他人进行建模,也不是他人对“我”进行建模,而是第二人称视角下双向建构的一种交互主体性耦合。在大部分社会互动情境中,他人以明证性的方式自我呈现,他人和“我”共享同样的时间和空间,他人的表情、动作、意图、信念都直接呈现在“我”的眼前,反之亦然。镜像神经元激活产生的ES为上述直接社会知觉提供了脑与神经机制的说明,从而在神经层面上构筑起我-你直接知觉的现象学事实[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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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rect Social Perception and Understanding Other Minds:A Neurophenomenological Proposal
Chen Wei1Li Hengwei2
(1.Department of Psychology,Shaoxing University,Shaoxing312000,China;2.Department of Philosophy,Zhejiang University,Hangzhou310028,China)
The″problem of other minds″and its?derivative model of″mindreading″have become an important topic of central concern to philosophers of mind,psychologists and cognitive scientists.The problem of other minds can be described as follows:if the mind is a very private entity that can only be accessed by oneself,then how can I possibly understand the minds of other people?How can I possibly share the world with others and how can people possibly share their own mental states with each other?Epistemologically speaking,the research on the problem of other minds has followed a path formulated by the traditional Anglo-American analytic philosophy,and have realized its systematic integration and scientific confirmation with various knowledge of brain sciences.However,it is worth noting that this path has relatively neglected Continental philosophy's reflections upon the issue of intersubjectivity.
Abundant phenomenological heritages have been found in the works of Husserl,Heidegger,Merleau-Ponty,Sartre,Stein,Gurwitsch,Scheler,and Schutz as they described and interpreting the ideas of other minds.Over the past decade or so,accompanied by the naturalization of phenomenology,many phenomenologists began to pay attention to the debates over those models of mindreading grounded in first-person and third-person perspectives,which indicated an absence of the experience of intersubjectivity from second-person perspective.These models of mindreading have two representatives,namely the Theory-Theory(TT)and Simulation Theory(ST)as well as various sub-versions and hybrids.Based on third-person perspective,TT states that our understanding and explaining of other minds are based on a folk psychological theory which consists of a framework of propositional attitudes.On the contrary,ST denies that we come to understand others through deployment of a theory.Instead,we adopt first-person perspective to understand other minds that we put ourselves in others'shoes to consciously simulate,predict,and even explain others'minds.
Accordingly,as proponents of″Phenomenological Proposal″(PP),Zahavi and Gallagher discerned that although the epistemological affinity between TT and ST seems not evident,it is more profound than what people has expected.Two epistemological presuppositions are shared by TT and ST.Firstly,the mentalistic supposition suggests that the problem of other minds is the problem to explain how we can access the minds of others.It is aproblem of access because other minds are internal,hidden,closed,and behind the external and observable behaviors.Both TT and ST regard gaining access to other minds as a problem,and both adopt these terms concerning access to precisely explicate social cognition.Secondly,the supposition of universality holds that our reliance on some versions of theory or simulation(or combination of both)is close to be universal,that is,this folk psychological way of understanding and interacting with others is pervasive in our daily life.
One of the most landmark contributions of cognitive neuroscience during the past 20yearswas the discovery of″mirror neurons,″which are located in the premotor and parietal cortex of the monkey.They were activated not only when the monkey executed a particular action,but also when it saw or heard someone else perform the similar action.It was discovered in the ensuing research that the mirror neuron system exists in humans as well.Based on the functions and properties of mirror neuron system,we suggested the″neurophenomenological proposal″(NPP)in an attempt to reexamine the mentalistic supposition and the supposition of universality.Gallese's theory of Embodied Simulation(ES)is expected to provide an integrated theoretical framework for understanding other minds.It assumes that our social interactions become effective through reusing our own mental states or processes,and attributing the mental states and functionalities of processing to others.In this context,simulation is conceived of a non-conscious,pre-reflective functional mechanism of the mirror neuron system whose function is to model objects,agents,and events and can be triggered during our interactions with others.In most of our daily interactions,we have a direct social perception which can immediately understand the intentions of other agents,because their intentions are explicitly expressed in their actions.Consequently,when observing another agent's action,we can not only see a physical movement,but also″direct perceive″an intentional action.
In conclusion,from PP to NPP,we not only criticize the two presuppositions of mind problem and mindreading,but also offer an epistemological and experiential remedy.Most proponents for mindreading suffer from the″Cartesian Anxiety,″which leads them to search for an absolute ground for understanding other minds.They believe that both first-person and third-person perspectives are using their″own-being″to support other beings.However,this dichotomy is problematic because it tries to cut off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inner and outer,experience and behavior,perceived body and inferred or simulated mind.Therefore,it is bound to fail in connecting self with others.
problem of other minds;neurophenomenology;direct social perception;mirror neurons;embodied simulation;Cartesian Anxiety
10.3785/j.issn.1008-942X.CN33-6000/C.2015.02.061
2015 02 06[本刊网址·在线杂志]http://www.journals.zju.edu.cn/soc
[在线优先出版日期]2016 10 31[网络连续型出版物号]CN33-6000/C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6CZX015)
1.陈巍(http://orcid.org/0000-0001-7020-4373),男,绍兴文理学院心理学系副教授,浙江大学哲学系、语言与认知研究中心博士后研究人员,心理学博士,主要从事哲学心理学、现象学与认知科学研究;2.李恒威(http://orcid.org/0000-0003-2122-0400),男,浙江大学哲学系、语言与认知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哲学博士,主要从事心智哲学、意识问题的现象学和形而上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