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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总统大选的“晴雨表”竟然在浙江

2016-08-06施展萍

华声 2016年13期
关键词:晴雨表杨帆桑德斯

施展萍

起初,有一批货是以3:2:1的比例装箱的。3是“特朗普”,2是“希拉里”,1是“桑德斯”或“克鲁兹”。但很快,“桑德斯”和“克鲁兹”就从生产线上消失。

在记者蜂拥而至后,21岁的彩绘工人侯忠丽和大部分工友才知道,自己手里拿着的那个“女人”叫希拉里。她黄头发、高鼻梁、牙齿白得发亮,眼角与额头有轻微细纹。这些细节都需要在面具里体现出来。

侯忠丽就职的“金华派对乳胶工艺品有限公司”,位于浙江金华浦江县黄宅镇的工厂里。她已经记不清,从2016年3月开始,究竟有多少张希拉里的面具从手中经过。有时,她会为面具画上银色耳环,有时是将一排排肉色的牙齿涂成白色,还有时,她为这位叱咤风云的女政客抹上标志性的大红唇。

过去一个多月里,共有50万个希拉里或特朗普的面具从侯忠丽所在的工厂被装箱运走,当中夹杂着少量桑德斯和克鲁兹的面具。

从工厂出发,满载面具的大货车会经由郑家坞进入诸暨,途经兰亭上邵诸高速,后转入G92高速。顺利的话,5小时后,车子将停靠在宁波北仑港区,面具在这里装载上船,经1个月海运,到达美国。

“奥巴马”带来的商机

6月21日,公司总经理陈隆在接连接受了十多家媒体的采访后,拒绝了国外一家著名新闻社的约访,他告诉对方,自己最近不在金华。但这并不是事实。

“不过是利用我们来宣传美国大选罢了。”这个福建人一边往茶壶里倒水一边说。他身高184cm,皮肤略黑,身材魁梧。他认为记者无非是冲着希拉里和特朗普来的,作为商人,应付记者的提问实在有点浪费时间,“这个东西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呢?我的时间应该花在工作上”。

业务员杨帆第一次看见有人佩戴自家工厂生产的面具是在4年前。电视画面里,奥巴马要发表演讲了,现场看客渐渐多起来,3名身穿休闲装的人戴着“奥巴马”面具、举着牌子,从镜头前走过。

杨帆在电视里见到的“奥巴马”,正是他们工厂生产出的第一种总统面具。4年前,在一位中间商的建议下,他们做了些小规模尝试,但很快收到大洋彼岸传来的好消息:总统面具在美国卖疯了。敏感的商人从中嗅到了商机,2016年伊始,陈隆就迫不及待地向美国朋友打听大选候选人的情况,得知特朗普与希拉里在竞选中表现突出,尤其是特朗普,相对幽默,又有钱,被很多人喜欢。陈隆马上要求工程部设计出10款不同材质及表情的特朗普、希拉里面具,并在上半年收到超50万张面具的订单。

起初,有一批货是以3:2:1的比例装箱的。3是“特朗普”,2是“希拉里”,1是“桑德斯”或“克鲁兹”。但很快,“桑德斯”和“克鲁兹”就从生产线上消失,成为摆放在样品室中的陈列品。“桑德斯已经被干掉了。”杨帆说。就像他几年前看到的那款“奥巴马”,已经停产很久了。

从政治人物相互角逐的命运中,陈隆找到了自己的商业逻辑:必须不惜成本不断开发新产品,以防止被市场淘汰掉。“一旦停下来,就意味着必须退出这个行业。”他说。

他眼里衰败的迹象从两年前开始。先是周边的工厂接二连三地倒闭,很快,那些过去出手阔绰的义乌朋友,“连饭都吃不起了”。过去,一到春节,镇上满街都是外地口音,登记在册的外来人口足足有14万,如今,这个数字变成了2万。

陈隆感到,黑暗中有一只老虎在追着自己跑,虎口大开,等着一口吞掉他。他不甘心像周围那些落败的工厂一样,依靠价格战消耗掉自己。他意识到,必须抛掉中间商,直接对接终端,根据终端的需求不断开发新产品。

如今,有1万多款不同造型的面具被摆放在300多平方米的样品室里。陈隆常常在义乌的小商品市场上发现与自家产品相似的商品,但他看上去野心勃勃:“没关系,你永远都是跟着我的步伐在走。”带着点儿胜利者的姿态,陈隆挺直腰板,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空气,又指了指自己,重复道:“不是我跟着你的步伐,是你跟着我的步伐在走。”

“希拉里”的口红

从亚马逊上的买家留言看,总统面具多被用在万圣节或日常派对上。

Haleigh证实了这点。如果有人戴着政治人物的面具来表达立场,她会认为对方在恶搞。事实上,那张希拉里面具她只使用了一次——在万圣节夜晚,戴着这张面具与朋友一同敲响邻居家的门,说“不给糖就捣蛋”。她已经很久没碰过这张面具了,也想不出可以再次使用它的场合。

而为了确保Haleigh等美国顾客能尽早戴上这些面具,侯忠丽和工友们加班的日子已经持续数月了。对一家工厂而言,按时交货永远被排在第一位。

最近有段时间,从早上7点半开始,工人每天在岗位上劳作13小时。夏日的车间燥热难耐,睡意通常会在下午3点时达到高峰,为了抵抗疲惫,他们有时会站起来干活,或者在车间里走走。

在这里,“特朗普”与“希拉里”是一张张软趴趴的乳胶皮。从模具中取出后,它们被整齐地倒挂在一排排弯钩上等待风干,差不多像东南沿海家家户户晒咸鱼那种场面。进入喷绘车间后,数不清的“特朗普”与“希拉里”被随意堆放在蓝色框子里,只在刚刚喷完漆或上完色时,才有被整齐排列等待晾干的“特权”。多数时候,两位政客看上去并不风光,他们的眼珠与鼻孔被挖掉,与魔兽里的古尔丹、美国队长的盾牌和造型恐怖的娃娃为邻。

这里的每件产品都有编号。编号是一串难记的数字,为了方便记忆,工人们会自发给产品取代号。

希拉里在车间的代号是“美女”。侯忠丽想不明白,这个“老太婆”年纪这么大了,为何还要在唇上涂这种颜色艳丽的口红。现在,每为“希拉里”涂一次口红,她就可以有1毛3的收入。

发生在这位“老太婆”身上的事,侯忠丽并不关心。她浏览最多的新闻都是从QQ弹窗里主动跳出来的。那些发生在浙江当地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是工友间的谈资。

26岁的唐燕长着漂亮的娃娃脸,眼神清亮,总是笑盈盈的,看上去还像个孩子。但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正和同在厂里上班的丈夫商量,暑假是否把两个孩子接过来。这让她最近工作时有些分心,脑海中一遍遍构想要带孩子们去玩的事,别人家孩子去过的游乐园、横店影视城,她都要带他们去。

尽管唐燕曾无数次为手中的女士喷上一头黄色头发,并因其发型特殊为喷漆带来的困难而苦恼,但直到现在,她都不能完整叫出“希拉里”的名字,通常的说法是“那个女的,跟那个男的对比的那个”。

唐燕和侯忠丽一样,都希望自己勤快点,多赚点钱,减少孩子们的负担。对于美国,她们唯一的概念是,那似乎是个很多有钱人想去的地方。

被问到是否知道面具的产地时,美国女孩Haleigh不太确定,但猜想它或许是“中国制造”,然后她用中文打出了这四个字。

华为路2号

人工雕刻一张希拉里或特朗普的面部模具,前后大约需要10天。10天下来,工程部主管罗永斌自认已摸透这两个人的特征:特朗普是“由”字脸,发型不多见,像香港早期流行的那种,一小绺刘海往前走,眼神严谨,眉头紧锁;希拉里的眼中则有一种人到中年的慈祥。

罗永斌到义乌3年了,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和他一样对工作满意的还有43岁的四川男人唐开才。这个语速缓慢的圆脸男人在2009年工厂筹建阶段就已到来,见证着厂房由一栋变成两栋,再变三栋,又扩建了占地40亩的新厂,有一种由衷的自豪感。

唐开才喜欢看国际新闻、热爱分析时局,但目前最关心的是厂里的效益。在工厂筹备阶段,他和陈隆在一个车间同吃同住,他叫陈隆“老大”,陈隆喊他“阿才”。他觉得老大待自己不薄。现在,唐开才依然待在工厂起家时的那间车间,不同的是,这里多了很多工人及嗡嗡作响的机器,他也成为主管。

他记不得有多久没叫过陈隆“老大”了,公司越来越规范,主管就是主管,经理就是经理,层级分明,这个憨厚的四川男人觉得自己马虎不得。工厂越来越大,也意味着老板越赚越多,这样他也能够赚得更多些。

作为老板,陈隆坦承对员工非常严厉,他笃信一切企业管理都应该向军队管理靠齐。他的偶像是任正非。巧合的是,他的工厂所在的路叫“华为路”。工人们的说法是,当地政府原想邀请华为入驻该工业区,但华为拒绝了。

员工们的梦想

在做外贸生意的工厂里,每个负责商业扩展的业务员或多或少都有几位“外国朋友”。

他们在展会上结识这些外国朋友,并进行生意上的往来。业务经理唐颖发现,她的“欧洲朋友”多数很感性,个人喜好以及与业务员的关系亲疏会决定他们是否下订单;但“美国朋友”不是,美国朋友要最好的价格和服务,要足够详尽的数据,拒绝听到“做不了”这3个字,要的是“做不了”之后的至少3个后续方案。

工作之外,他们也会有一些其他交流。

2012年美国总统大选时,唐颖的美国朋友多数支持奥巴马。她特地翻出奥巴马的视频看,觉得眼前这个黑皮肤、小卷发的男人很有激情,能在美国经济最低迷时给人信心。因此,到了这次总统大选,唐颖理所当然地认为,她的美国朋友会更喜欢特朗普,因为他张扬且自信,“张扬体现在美国人的优越感里”,这种“优越感”也有她不能理解的部分,“美国人欺负人家、发动战争,他们都觉得这是对的。”

杨帆有一位在美国的中国朋友。那是他在老家的邻居,目前在硅谷开发软件。两人偶尔交流,对话多止于互问近况。杨帆觉得自己和他不太一样,“他可能怀揣着改变世界的梦想,我就是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

但他们留着相似的发型:都将两侧的头发剃光,留下中间的三分之一,长长了,就在脑后绑成一道细细的马尾。发型是杨帆从一些欧美视频当中学来的,他觉得这样能让自己在众多业务员中显得与众不同,被那些分不清中国脸的老外记住。对于发型带来的实际效果,杨帆非常满意,客户见一次就记住了,当他缺席一些展会时,客户会向同事问起“那个头发很长的小男孩”。

最近,杨帆打算学学特朗普。他觉得特朗普身上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魔性,极具煽动力的表达方式似乎可以用于与客户沟通上。每周,他都会上网观看特朗普的演讲视频。但目前,除了特朗普坚定的眼神外,他暂时还没有总结出其他可供实际操作的点。

“魔性”的特朗普在杨帆心中象征着美国感性的一面,希拉里则是理性,感性与理性正在拉扯。他觉得这种较量的背后是一种弥漫全球的迷茫,不太确定最终哪一方会旗开得胜,带领世界继续向前。对此,他有些困惑,但作为一心想帮助公司壮大的业务员,他更希望可以同时满足感性与理性双方的消费需求,将他们的钞票统统收入囊中。

罗永斌的想法则要简单得多,他最喜欢的美国人是库里,最大的心愿是去美国看一场NBA,但又觉得梦想似乎遥不可及——“我们要加班,要想方案,搞开发,没有时间。”

侯忠丽的想法更简单。她并不想去美国,只想到海边走走,像她在QQ空间里看到的那样“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海南三亚是最好的选择,实在不行,距离金华最近的宁波舟山的海也可以。她听朋友说,那里的海根本不算海,但她还是想去。她从没有见过大海,在她的想象中,大海是蓝色的,是看不到边的,是咸的。她想在海边拍张自拍,这张照片里一定要有礁石,背后全是海,海面有波浪起伏。然后把鞋子一脱,安稳地踩在沙滩上。

说这话时,她正在嘈杂的车间中,一脸憧憬的她不得不提高音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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