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赴俄罗斯
2016-08-05胡正跃
胡正跃
贝加尔湖上的“磋商之旅”
2006年深秋,我率领外交部亚洲司、欧洲司一行五人,赴俄罗斯远东地区的伊尔库茨克出席中蒙俄三国外交部亚洲司司长非正式磋商。当时,该机制尚在初创阶段,我则是首次出席。
2006年出席中蒙俄三国外交部亚洲司司长非正式磋商的三国司长和俄驻蒙大使。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俄罗斯这个北方大国。对我们这一代中国人来说,年轻时曾读过大量苏联时期的文学作品,对俄罗斯这片神奇的土地,可谓向往已久。从北京坐飞机到伊尔库茨克,仅花了三个小时,相当于去广州的时间,有点出乎我的预料。其间,我们飞越了中蒙边境及差不多整个蒙古国。从地貌上看,总的感觉是越往北越富庶。如果说蒙古国的大漠戈壁多少给人以荒凉之感,那么在接近伊尔库茨克时,地面便变得多姿多彩起来。大片的白桦林叶子正开始变黄,大小湖泊一个接着一个,夕阳西下时的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远东算不上俄罗斯的发达地区,伊城机场相当陈旧,苏联时期留下来的计划经济痕迹依旧很深,这从城市建筑到机场、酒店的陈设都可以得到印证。
俄方安排伊尔库茨克作为磋商地点,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贝加尔湖也!事实上,我们在伊城只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便出发,直奔贝加尔湖。汽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基本都在白桦林中穿行。林中的道路整齐划一,质量特别好。询问之下,方知除正常的交通用途外,这些公路还用于狩猎比赛,难怪看上去有点像赛车场的味道。据称前总统叶利钦曾多次到此一试身手。
俄远东地区最大的特点就是辽阔,恰如俄罗斯这个国家一样,这里资源特别丰富,矿产、林业、水利、石油,应有尽有。另一特点是人烟稀少,公路总是一马平川,鲜少见到过往车辆及行人。在快要接近贝加尔湖的地方,我们先去参观了一个“民俗博物馆”。所谓“博物馆”实际上是一个新建的“古村落”,由多栋住宅连接而成,展示的是当地人祖先的生活状态和生产方式等。应该说该博物馆规划合理,解说专业,与周遭环境也很契合。俄罗斯的展览文化非常发达,其专业水准之高,堪称世界一流。
终于到了贝加尔湖,到了这里才理解当地人为什么习惯称它为“海”——600多公里长,50多公里宽,平均水深700多米,总面积在3万多平方公里,相当于半个渤海。历史上,中国人将它称为“北海”,苏武牧羊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一带。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日子,中蒙俄三国代表团的约20位成员坐上一艘小型豪华游轮开始了“磋商之旅”。游轮的主人是一位当地富商,船上设施配备精良,服务周到。据介绍,叶利钦总统和德国总理科尔也曾搭乘此船,泛舟贝湖,畅谈国事。
俄蒙代表团团长均长期主管东北亚事务,都是中国问题专家。大家相互介绍后,在欣赏美景的同时,便开始自由攀谈起来。蒙古国团长对贝加尔湖很熟悉,强调蒙古国北部也有一个大湖,其湖水常年流入贝湖。俄代表团成员之一是时任驻蒙大使,此公之前曾两次出任伊尔库茨克州州长,因法律规定不能连任三届才被改派为驻蒙大使,他对这一带情况更是了如指掌。他预测当年应该是一个“丰收年”。我问丰收何物,他说鱼子酱。途中,他还亲自驾驶快艇,让我单独体验了一把近距离观看悬崖峭壁。
磋商是在云淡风轻的氛围下进行的,三个代表团成员围坐在甲板之上的圆桌旁,不排座次,不设议题,海阔天空,各抒己见。蒙方主要关心其境内铁路、公路等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的合作,并强烈呼吁中俄油气管道从蒙过境。我方主要谈了三国文化交流与旅游合作设想。俄方总体调子比较平稳,主张三方合作应循序渐进,照顾各方舒适度。
磋商时断时续地进行了一天。期间,游轮曾两次停靠码头。第一次是参观一个水生物博物馆。为我们做讲解的是一位银发老太太,她是退休教授,因为喜爱,作为志愿者在此义务帮忙。印象最深的是贝加尔湖现存6万头海豹,这在全世界任何淡水湖都是难以想象的。我们在岸上隔湖远眺,60公里之外的雪山清晰可见。第二次停船,我们走进了一个较为平缓的山坡。坡上植被良好,树木苍翠,野花遍地。
贝加尔湖的天气说变就变。第一天是那么的风平浪静,第二天返程时却变得狂风大作,白浪滔天,乌云压得很低,温度骤然下降到了零下几度。而我们的磋商却已经变得更加轻松。
我很佩服俄罗斯朋友的安排,这样的形式使我们的“磋商之旅”亦成了交友之旅。大家也很关心下一年的磋商地点,因由中方做东,我建议放在内蒙古自治区的鄂尔多斯,时间是夏天,得到大家一致响应。
十年过去了,昔日的中蒙俄亚洲司司长非正式磋商现已升级为副外长级磋商。三国领导人还举行了“特别会议”,启动了三国元首会晤机制,曾经酝酿过的合作已开始逐步提上议事日程。
有时在电视上看到中蒙俄三方合作取得实质性进展时,就如听到歌手李健的《贝加尔湖畔》一样,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有时也会想起当时参加磋商的两位对话伙伴,想必他们还在继续为国效力吧!
乌苏里江畔讨论跨界水资源
保护及利用
第二次去俄罗斯是2008年底。任务是落实两国总理达成的共识,出席中俄“合理利用和保护跨界水联合委员会”会议,地点是在哈巴罗夫斯克。这是一个新启动的机制,背景之一是此前发生了松花江水污染事件,引起两国高层及沿岸民众的普遍关注。中俄两国跨界河、湖绵延数千公里,长期以来,双方职能部门和地方当局在跨界水资源保护及利用方面一直保持经常性沟通,但由两国共同成立一个联合委员会、统筹指导双方相关部门就相关问题进行科学、专业、深入探讨,这还是第一次。作为中方代表团团长,我深感责任重大。在赴俄出席会议之前,我召集国内水利、环保及黑龙江、内蒙古等单位成员在北京和哈尔滨开了两次预备会,了解情况,分析形势,研究与会方案。
哈巴罗夫斯克距中俄边境线仅几十公里,我们下榻的酒店就在乌苏里江岸边。这是沙俄时期留下来的一座建筑,装修考究,陈列的艺术品都是一流的。时值隆冬,气温已降到零下三十多度。在这里,穿着国产羽绒服根本不起作用。我注意到俄罗斯朋友无论从莫斯科来的还是当地的,都清一色穿着裘皮或皮毛一体大衣,皮靴也必不可少,当然还有帽子,非皮草不可,否则就只能待在酒店和汽车里了。
我们代表团一行受到俄方热情款待,作为首次会议,双方陈述了各自的关切,提出了许多合作设想,既有宏观思路,亦有具体项目。可能是两国关系大气候好的缘故吧,会谈气氛友好,内容务实,出发点都是旨在解决问题,这使我深感欣慰。跨界水涉及沿岸千百万人的切身利益,我们有责任和义务做好对外沟通与协调,以服务好当地老百姓的生活和生产,这也是外交工作的根本宗旨所在。中俄都是世界大国,大国之间打交道根本之道在于互利共赢,这一点,俄方代表团似乎也有共识。俄方团长是一位女士,是俄联邦水资源署的署长。俄代表团成员结构与我方相仿,包括了中央和地方的相关部门官员和技术人员,双方团长牵头的全体会议主要是定调子,具体的讨论则要靠几个工作组去深入展开。会议结束之前有个“纪要”,因要落实到具体文字,花费了较长时间,双方的秘书长付出了很多的辛苦。
圣彼得堡的圣·伊萨克大教堂。
会议期间,我们去了一趟当年苏联囚禁中国最后一位皇帝溥仪的地方。此处离哈市只有一小时行程,是坐落在阿穆尔河边上的一座森林别墅,当时树林和院落均被大雪覆盖,但空气清新,景色迷人。溥仪一行住过的两层小楼依然保存良好,家具等已作为展品陈列。楼上楼下的墙上挂着多幅画,有西洋油画,也有中国画,看上去很美。溥仪是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当中的一个角色,也是当时错综复杂的中日俄关系的历史写照。作为外交人员,参观这样的景点自然是感触良多。我认为,在有些事情上不能只强调不堪回首,而是要勇于回首,方能励精图治,书写未来。
离开哈市那天的中午天下起了大雪,街道和树木银装素裹,仿佛进入到了一个童话世界。很多市民自发上街扫雪,教堂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圣洁。我们在机场遇到了同来开会的来自莫斯科的俄方代表团,他们是要赶回去过圣诞节,大家都很高兴,因为我们首次会议很成功,相约下一年在杭州再见。
走近历史厚重的帝都圣彼得堡
再去俄罗斯是2010年夏天,地点是圣彼得堡——一座被称作“北方威尼斯”的城市。据俄方同事介绍,圣市由100多个小岛、60多条河流和400多座各式桥梁组成,其水域面积约占全市总面积的十分之一。当年,彼得一世在兴建这座城市时,将地址选在涅瓦河中的一个小岛上,从此,城市每一步发展的前提就是建桥。我不禁想,难怪圣彼得堡又称“桥城”呢——数不胜数、美不胜收的桥既是一条条交通干线,又是城市的象征和点睛之笔。
我们此行的工作仍是出席中俄跨界水合作会议。俄方团长是本地人,对当地有很深的了解,我国在圣彼得堡有总领馆。应该说我们是在最好的时节来到了一个最值得看的城市,出席一次重要的双边合作会议。
同前两次会议相比,此次会议所讨论的内容更加深入具体,代表团成员基本上一直在工作。作为团长,我在主持全体会议的同时,也一直关注小组讨论情况,尤其是“纪要”文字的起草工作。几次打交道下来,我发现双方在文字斟酌上花费的时间太长,似有值得改进之处。我认为与文字工作相比,更重要的是要找到双方利益的契合点,提出一些操作性强的务实合作措施。跨界水资源保护和利用是大事,涉及双方切身利益,也是一个持续合作的过程,为此,我强调了求同存异的重要性。从会议内外反应看,我的观点还是得到俄方伙伴的理解和认可的。
彼时正值圣彼得堡一年最美的时节,昼长夜短,金灿灿的阳光到处闪烁,蔚蓝的天空下大大小小的金色穹顶错落有致。最美的就是圣彼得堡的各式建筑,那些两三百年前的建筑,既有巴洛克式,也有洛可可式;讲究对称和平衡;既追求宏伟气势,又注重雕塑细节。建筑物上精美的廊柱、浮雕,成了一种特殊语言,诉说着这座城市浪漫典雅的过去……
沐浴着波罗的海和涅瓦河吹来的暖风,漫步在彼得大帝、列宁、斯大林先后走过的步道上,凝望着矗立在这里的一尊尊雕像,我的思绪仿佛穿越于历史与现实之间。历时400天的“列宁格勒保卫战”(圣彼得堡在苏联时期曾更名为“列宁格勒”)将俄罗斯民族英勇、顽强的精神永久地留在了人类历史的光荣榜上,为“十月革命”打响第一炮的“阿芙乐尔”号巡洋舰至今仍傲立在芬兰湾。伫立此处,不免生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历史沧桑感。
从18世纪初彼得大帝在此建都到1918年迁都莫斯科,两百多年历史文化滋养的帝都,尽管一度被称为彼得格勒,苏联时期又被命名为列宁格勒,但其内涵并未改变。圣彼得堡稳重、深蕴的气质已经深入骨髓,它的名字与彼得大帝、列宁和普京等联系在一起。这里产生过无数伟大的文学家、音乐家、艺术家、科学家。既为俄罗斯、也为世界文明做出过杰出贡献。
今天的圣彼得堡活力四射,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遍布城市的大街小巷。当地的年轻人衣着时尚,热情开朗,中小学生成群结队地走进博物馆,接受着历史和艺术的熏陶。当人们告诉你,仅圣彼得堡大学就产生过至少十位诺贝尔奖获得者时,难道你的心灵不会有所触动吗?
俄方同事安排我们参观了冬宫里面的珍宝馆和毕加索画展;观看了在马林斯基剧院上演的《天鹅湖》;考察游览了城市的运河水系。所有这些都给我留下深刻而美好的印象。中俄之间可以相互交流的领域的确很多,俄罗斯对人文环境的规划、设计、打造、治理,有太多太多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相信到过这座伟大城市的国人都会同意我的观点。回国之后,我做了一件事,就是全力促成广东电视台去圣彼得堡拍了一部纪录片,全面介绍这座伟大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