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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塞克湖印象
———“李白与‘丝绸之路’国际学术讨论会”随记

2016-08-05文图刘学堂

丝绸之路 2016年15期
关键词:吉尔吉斯岩画李白

文图/刘学堂



伊塞克湖印象
———“李白与‘丝绸之路’国际学术讨论会”随记

文图/刘学堂

“李白与‘丝绸之路’国际学术讨论会”于2015年10月在吉尔吉斯斯坦的比什凯克召开,我应邀参加。

比什凯克是吉尔吉斯斯坦的首都,原苏联时期叫伏龙芝市。吉尔吉斯独立后,将城市改名为比什凯克。在市中心安顿好之后,主办方安排我们参观了比什凯克市的中心广场——玛纳斯广场。围着广场的有总统官邸、国家博物馆等核心建筑,类似北京的天安门广场。广场上立有吉尔吉斯族的民族英雄玛纳斯的骑马雕像。这里当是比什凯克的城市中心了,并没见几幢像样的楼房,街道两旁的建筑多为二层,也有少数建筑为三层,墙皮破落,十分陈旧,大概都是前苏联时期的建筑。玛纳斯广场上空空如也,三三两两的行人慢条斯理地走着。国家博物馆在广场的南侧,是一幢不大的四方形白色建筑,也平平常常。天阴沉着,小雨如丝,无风寂静。吉尔吉斯国家博物馆原来叫列宁博物馆,苏联解体后,改名为吉尔吉斯国家博物馆。列宁领导人民革命的雕像,依然立在厅前。革命领袖,气宇轩昂,一如当年。

比什凯克市中心玛纳斯广场人烟稀少

博物馆派一位女考古学家带我们参观。博物馆里陈列的文物,就丰富程度而言,赶不上中国一般的地方博物馆。我所感兴趣的,是随意地放在那里的一组组青铜器,这些青铜器属于青铜时代(约公元前10世纪前),有武器和工具,它们与我所熟知的新疆伊犁河流域的采集品几乎完全一样。在这组铜器中,有一件中亚青铜时代势力最大的族群——安德罗诺沃人喜欢戴的喇叭状铜耳环。这样的耳环,新疆就有多处墓地发现,向东传播到中国黄河以北遥远的地方。东方的黄河流域与中亚伊塞克湖的楚河流域,无意之中竟被这件造型一点也不复杂的奇特耳环联系了起来。博物馆还陈列着几件早期铁器时代(前3~5世纪)的陶器,与我前些年在新疆伊犁河谷上游考古发现的陶器犹如出自同一位制陶女之手。偶尔见到几件彩陶,纹样虽略有区别,也显然属于新疆伊犁河流域彩陶文化系统。肥沃的楚河谷地、史前时期的原始居民,拥有与居住在新疆伊犁河谷的游牧者完全相同的文化。从考古文化视野观察,它们都属于西部天山文化圈。

下午,会议如期举行。吉尔吉斯学者和中国学者各占半数。参加会议的中方代表有中国李白研究、中国唐代文学研究和历史考古界的学者,都是各自行业里的佼佼者。为会议服务的年轻学者也都是博士或博士后。这样网罗群英的国际学术会议,却无一丝张扬。吉尔吉斯主办方只把会场放在一个长廊状的会议室里,没有辉煌的背景衬托,没有巨幅标语,来自不同国度的学者们按桌牌标示挤围着一张长桌,反倒让人觉得自由与轻松。会议材料准备得认真、充分。我特别喜欢标有专家名字的那个桌牌:西域山水之间,诗人李白仙风道骨,仰天长吟。学术会议一结束,我就悄悄地将它收放在书包,留作纪念。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遥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李白在《渡荆门送别》诗中透露出自己的故乡在巴蜀。在《上安州裴长史书》里提到司马相如,说是他的老乡,司马相如是“蜀郡成都人”。可见,李白自认为老家在巴蜀。李白逝世后,人们也多把巴蜀作为诗人的出生地,虽有异议,但此说被大多国人所接受。

然而,早在清末,就有人说李白的父亲不是四川土著,而是从西域一个叫碎叶的地方迁居过来的。李白在《上安州裴长史书》一文中曾言:

白家本金陵,世为右姓。遭沮渠蒙逊难,奔流咸秦,因官寓家,少长江汉。

自述其300多年前的祖先是避难而“奔流咸秦”。近祖如何,一字未提。“咸秦”二字《全唐文》注曰:“此二字不可解。”

20世纪70年代初,郭沫若写《李白与杜甫》一书,断“咸秦”二字为“碎叶”之讹,进而认定碎叶就是李白的出生地。此后,“李白生碎叶说”风行海内。郭老“李白生碎叶说”即出,也引起了关于李白生地旷日持久的讨论。这么多年过去了,李白生于碎叶之说越来越多地被人们接受。但是,碎叶究竟在哪里,说法不一。上高中的时侯,课本注释说,李白出生的碎叶在今天的新疆焉耆。

学术界对李白出生地的叩问,一直没停过,并不断挖掘新的材料,提出新的看法。讨论过程中,中亚的楚河流域,伊塞克湖畔成为焦点,但苦于找不到考古证据。到了20世纪80年代,事情突然有了转机。1982年,吉尔吉斯的一个地方水官在楚河上游托克玛克镇西南8公里,伊塞克湖西岸的阿克·贝希姆古城耕作,就在苏联著名考古学家伯恩施塔姆曾发掘过的一处佛寺遗址,偶然发现一汉文残碑,碑上刻有“杜怀宝”字样。杜怀宝,史有名载,先后担任过唐安西都护、安西副都护、碎叶镇压十姓使。这一石碑是杜怀宝为其亡父母暝福造像碑的基座。有唐一代,裴行俭曾多次征战西域。曾任西州都督府长史。他巧用计谋,平定西域,威名远扬。是他安排王方翼筑的碎叶镇城,王方翼扩建了碎叶城后,在城里给裴行俭树了一座纪功碑。1997年春,也是当地居民在阿克·贝希姆内城垣的南侧耕地里发现了第二块汉碑,竟是王方翼给裴行俭立的那块纪功碑,只是已经残断。阿克·贝希姆古城就是碎叶,得到了考古学发现的支持。

10月16日上午,会议结束。下午,中国学者分乘两辆车赶往伊塞克湖。

首都比什凯克到伊塞克湖多是乡间土路,也有数段新修的笔直公路,这些新修的公路,据说大都是中国路桥公司的作品。

路过乡村小镇,街上行人悠闲自在,农民在自家门口摆摊设点,卖土豆的东干人、卖苹果的吉尔吉斯农民,日子一如平常。后来才知道,伊塞克湖岸农民的苹果不是论斤买的,而是论桶买的,只要你舍得花上几个很少的索姆,就可以购得满满一小桶苹果了。有一位吉尔吉斯少年赶着四轮马车,专心地走在土路上。他是要赶到自己家的苞谷地里,去收拾那熟透了苞谷吧?一路之上,目光所及的是路边的庄稼,成片的苞谷,累累的果实,一望无际,我便理解了中国的历史书里讲到楚河河谷,说这里土地膏胰、人民富足的记载,并非是史家的无缘杜撰。这位吉尔吉斯少年赶着四轮车,由一匹老马拉着,走在由俄、美两个军事大国在自己家乡设的两大空军基地之间,旁若无人地吆喝着牲口,中亚地区特有的战机跃空起落,马车悠哉,乡村四野,浩渺太空,乌鸦结群,南来北往。这样的场景一下勾起了我对才消失不久的中国乡村景象的温馨回忆。

通往伊塞克湖边的林荫小道

下午4点多,我们来到位于伊塞克湖西、楚河走廓最宽谷地的八喇沙滚古城。八喇沙滚城在中亚历史上赫赫有名。公元1122年,西辽的耶律大石自立为王,为了躲避女真部族的追杀,率铁骑二百乘夜逃遁。时隔不久,以中亚楚河流域一带为中心的喀拉汗国上层统治阶层发生了内讧,邀请耶律大石助其平乱。耶律大石率骁勇之师,一路向西,占领了喀拉汗国的首都八喇沙滚,据为自己的都城,改称虎思斡耳朵(译为强而有力的宫帐)。1137年,西喀拉汗国又向它的宗主国,当时中亚的霸主——塞尔柱突厥帝国求援,妄图收回被耶律大石掠去的失地。耶律大石率军与那时已经皈依了伊斯兰教、以塞尔柱突厥为盟主的10万穆斯林联合军决战于撒马尔罕的卡特万城,耶律大石击溃了穆斯林联军,之后随即将原喀拉汗国在中亚统治的地盘统统收入西辽帝国的版图,确立了西辽中亚新霸主的地位。成为西辽首都的八喇沙滚,成了当时中亚最为繁荣的世界性的大都市。

喀拉汗朝时期的八喇沙滚,已经是中亚文化的汇聚之地。1019年,玉素甫·哈斯·哈吉甫就出生在这座城里,后来他移居到了喀什噶尔,完成了一部关于中亚的百科全书式不朽巨著——《福乐智慧》,名标史册。

八喇沙滚城址名扬内外。但城址的入口,只有一个极简陋的白铁门而已,门旁立一小石,石旁有简陋小木牌,标示这就是八喇沙滚城。

八喇沙滚城内石人如林

八喇沙滚城址遗址面积很大,但里面未见一个游人。进得遗址区,城墙外空旷的地方,盖有一座简易的白墙红顶砖房,疑为工作人员办公地。从后侧入门,原来是一个遗址博物馆。博物馆里、外两间,文物随意满屋摆放。许多文物都与西辽故地准噶尔盆地同类器物完全一致。西辽统治下的八喇沙滚城,全城流行景教,因此这里陈列着大量的景教文物。辽代考古不是我关注的领域,便只在这如农家库房式的博物馆里转了一圈。出门向遗址北部走来,那里有大片石人。关于在八喇沙滚遗址曾搜集到大量突厥、辽代时期的石人,我之前听同行说过,但因不是我所关注的领域,并未将其放在心上。这次亲临现场,见石人如林,大小参差,神态各异,不由怦然心动。类似的石人,在包括新疆北疆在内的中亚许多地区广有分布,足见当年突厥帝国势力拓展之广、文化覆盖区域之辽阔。

考古学家们在碎叶城遗址合影

下午6点多,阴云密布,时有小雨。车行约一小时,来到大家心仪已久的碎叶城。当地人称碎叶城为阿克·贝希姆遗址。碎叶城呈方形,西北角城垛处还保存着比较完整的城墙。19世纪末以来,俄罗斯和原苏联的考古工作者在这里陆续进行过考古调查与试掘,绘制了遗址平面图。陈寅恪先生考证李白出生地时,关注过这座古城的地望。后来,宿白先生、吴玉贵先生、吴震先生、周伟洲先生、韩香女士等都不同程度地讨论过这座古城与大唐长安的密切关系。林梅村先生的博士近年来系统地梳理了碎叶城的材料,完成了他的博士论文《碎叶考古与唐代中西文化交流》。然而,在我看来,唐代长安与碎叶城的关系不能被纳入东西文化关系的框架下去理解。那时的碎叶,在唐朝的统辖范围,包括在了大唐政治、经济的大文化圈里,只是偏处西域罢了,因此,碎叶与长安,还算不上是东西文化的关系。此次参加会议的考古学家们在垂云欲雨的碎叶城里激动不已,都要在这李白出生之地、唐代边塞的政治中心、长期引起世界考古学界关注的碎叶城合影留念,记下这永恒瞬间。

碎叶城内,地势高低起伏。四方城墙也成了绵延荒野的田垅土阜。城中偏西处,有近年来日本学者考古的地方,考古现场还完整地保存着,大家会聚在这里观摩。雨悄然地下着,雨丝轻飘,旧城在这微风细雨里沉睡着。一群研究李白的专家齐聚古城,遥祭“诗仙”。原李白研究会负责人薛天纬教授接过导游的仿真手枪,连发三枪,枪声震云。他代表大家,高声宣读了追思李白的祭文。

曾被李白认为从叔的李冰阳的《草堂集序》和与李白有通家之好的范传的《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是李白身世研究最原始的基础材料。关于李白的先祖被冤流放的时间,前说在隋,后说在唐。钱伯泉先生说,这件事的发生与唐初“玄武门之变”有关。近年,学者考证李白祖上事发,实出隋朝。隋朝时候,权臣李浑被告谋反,李浑、李敏等宗族32人被诛,李家幸存老幼,皆徙岭外。其中有一房流寓碎叶。流寓碎叶的李氏一脉,即李白的世祖。那么,李氏一祖为什么要远迁碎叶呢?李门被诛的一个重要人物是李敏,李敏的祖父叫李贤,李敏还有个爱女叫李静训。这李氏一脉,流传到李白已有五世。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考古学家于1983年在固原县南郊乡的深沟村发掘了北周柱国大将军大都督李贤夫妇的合葬墓,墓葬于北周天和四年(569),墓中随葬品极为奢华。1957年,又在西安发现了李敏爱女、隋朝乐平公主杨丽华的孙女、陇西纪成李静训的墓,李静训死时方9岁,随葬品也极为奢华。著名学者齐东方教授说,李贤—李崇—李敏—李静训……都是李白祖上一脉。那个时候,李家一门蒙皇朝龙恩,是显贵家族。李贤、李静训祖孙墓葬的随葬品,最显眼的就是来自西亚制造的金器和丝织品,这是其他同时代的贵族墓中甚为罕见的。这不禁让人睹物思量:李白的先祖为什么会珍爱西域异宝,这些异宝从何而来,他们为什么要用西域胡风珍器标榜富贵?有学者据此猜度,李白远祖的一支,在李白五世祖流寓西域前,就有一支已经为富西域了。直白点说,就是李白的祖上自古就有海外关系。隋朝时,李家事发,李白的祖上再难于中原立足,便向着西域走来,目的是投奔自家的亲族。齐东方先生讲到这一点时,强调说,李白祖上并非“被窜碎叶”,而是“自窜碎叶”。如果考古学家的这些揣度有几分道理。碎叶城内当会有李家世代的豪宅。举目望去,沉云之下,细雨之间,尽是荒草。李家祖上的宅邸又在何处呢?

离开碎叶古城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阴雨依旧霏霏。车在暮色下的农村穿行,路上行车极少,又无路灯照明,车里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寂寞夜行,别有情趣。路遇一小镇,见路旁建筑内灯火辉煌,传出优美的歌声。停车打探,原来是一场婚庆。场面喜庆,宾客满座,桌上只有少许的水果、点心。身着红袍的女歌手美丽庄重,歌声甜美,飘溢满堂。满脸稚气笑容的孩子跑跳嬉戏。中亚之地,无论被政治家们渲染得多么动乱,民生多么惨淡,但一点也没影响和波及到普通百姓之家办喜事的幸福!

小半夜的时候,我们到了伊塞克湖水边,住在彩虹宾馆。这是一处湖边别墅,进到院落,无一路灯,天阴沉着,夜色显得更加深黑。影影绰绰中,有成排的高大林木,身姿朦胧,伸入半空。院落式房舍错落开来,隐于其中。踏着夜色,一行20多人步入宾馆餐厅,摆开了迟到的晚宴。浓重的吉尔吉斯风味,不见鱼虾满桌,更无肉食盈盘,淡淡的几盘清素,几瓶伏特加摆在一旁。文、史两界学者分座两列,拉开阵势,咏诗对歌。餐后饮罢,趁着酒趣,一路踩着看不见的厚厚落叶,伴着沙沙的响声,大家急不可待地奔向伊塞克湖边。夜色伴青湖,朦胧弥望,浑然一体,略显为铅灰色。凉风里夹着湖风的丝丝湿气,无风的湖面,波声轻轻,似乎是沉睡的湖,发出的轻轻鼾语。

早上醒来,着衣看湖。出门,见这湖边别墅是一个偌大的院落。高大的白杨,树叶金黄,还有绿树丛丛,树冠如盖。叫不上名字的草木,开着红、黄、绿、紫色的花叶,结着红、黄、绿、紫色的果实,点缀在白墙绿瓦的房舍小道。无人的院落,静如处子。踏着满地黄叶,穿过两排胡杨对开的树洞,没几分钟就来到了伊塞克湖边。

伊塞克州立博物馆的大门

清晨的伊塞克湖像青玉化水,碧蓝见底。早上,无风无雨,夜里的沉云变得浅薄,晨雾片片,像淡白的棉絮漂在湖面。淡红的晨霞,偶尔透过薄云,倒映湖面。望不到边的湖面,水波如流沙,轻声细语,向远处铺开。

伊塞克湖,中国文献中也称为热海,因终年不结冻而得名。湖东西长178公里,南北宽60公里,面积约6236平方公里,湖容1738立方公里。湖面海拔1608米,平均水深278米,最深处达668米。当年玄奘西天取经时路过这里,曾这样描述:

山行400余里至大清池。周千余里,东西长,南北狭。四面负山,众流交凑,色带青黑,味兼咸苦,洪涛浩瀚,惊波汨忽,龙鱼杂处,灵怪间起。所以往来行旅,祷以祈福。水族虽多,莫敢渔捕。

湖边无人,只余这寂静的海。与友人湖边散步,像是走在天界神域。登上湖边木桥,在木椅上坐下,面朝大湖,静听湖水细语,觉得自己也随着那醉人的青绿如玉般的海水平缓起伏,变得清澈起来。

17日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伊塞克州立博物馆。

伊塞克湖西岸,山体呈南北走向。山势巍峨,山脚下乡村路街的两边绵延着成排的房舍,房带小院,院内林木郁郁,果树成片。农家门前,一字摆着桶装的水果,却很少有人招揽生意。三三两两的农人,男男女女,在院里院外出入,步履悠闲。我不禁羡慕起这里的农人来,他们傍山偎湖,碧海青山,随性逐意,自由自在,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伊塞克州立博物馆的建筑也像附近的农舍一样,至少有几十年的历史了。白色马塞克镶贴的门帘,又窄又小,处处斑驳,与想象中的州立博物馆相去甚远。博物馆内的陈列厅依然很小,但内容却相当丰富:从石器时代开始,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再到苏联体解和吉尔吉斯独立,大量文物拥挤在一起,还包括当地的民俗文物。对史前时期的那些文物,我太熟悉了,它们和我早些年在新疆伊犁河流域发掘的文物几乎完全一样。只有几件铜器属于中亚南部绿洲青铜时代的特有器物。石镰刀和铜刀,多弧刃凹背,楚河流域和伊犁河谷的史前居民,几千年前,就用着这同样的器物收割庄稼;陶器几乎都是无耳小罐,从器型到质地,都是伊犁河谷上游区域的牧民们最早用惯了的。那件带四个小鋬耳的圜底陶钵,不仅为伊犁河谷上游的居民常用,吐鲁番汉代的车师人也用过,几乎一模一样。这类陶器是从伊犁河上游传到这里来的,只不过,伊塞克的制陶女们不再在陶器的器身装饰复杂的彩陶图案了。这些文物完全印证了我对史前彩陶之路方向的正确判断。不仅是出土文物,这里陈列的史前墓葬中人体葬式、随葬品放置的位置和器物,也与我曾在新疆尼勒克发掘过的墓葬完全一样。还有那件祈求氏族人丁兴旺的石祖,也与我在尼勒克山沟里发掘的一座祭坛里同样的神物如出一辙。这些仿男根的石祭器,在天山北坡绿洲地区曾流行一时,甚至成了艺术品。这一点,只要到昌吉和伊犁沿线的州县博物馆去转转,满柜的石祖,形态各异,一定会给你留下更深刻的印象。那些铜釜、动物纹的金饰件、石磨盘,没有一件不和翻山相邻的伊犁州博物馆同类陈列品风格一致。陈列室里有一件铜釜,据专家介绍是从伊塞克湖水下打捞出来的,因而怀疑有遗址沉到了水下。我却不以为然,我认为是那时的古代人用这神圣之器在祭完伊塞克神湖后,特意沉入湖底的。古代的游牧人还用这件青铜容器祭祀过神山呢。不用翻山,一河(楚河)之隔的哈萨克斯坦的考古学家就曾在某一山顶上发现过它。

伊塞克湖岩画遗址点

文史学家考察伊塞克湖岩画

陈列室里有一面墙上挂着欧亚北方草原岩画的拓片照片,一下让我着了迷。几年来,我关注新疆天山、阿尔泰山岩画,走了很多地点,马不停蹄地考察了阴山岩画、乌兰察布岩画、贺兰山岩画、祁连山岩画、青海岩画……2016年将考察西藏岩画。我除议论赤呼图壁县的康家石门子岩画外,关于草原岩画,还没著过一文,只是让我的研究生率先在这神秘陌生的领域探路。我认为,伊塞克博物馆挂着的这10多幅岩画是以阿尔泰山脉为核心的欧亚北部山地岩画带的组成部分。那动物的神态、那流畅的画线、那刻绘风格,是多么熟悉。站在这一幅幅岩画前,心情怦然,又燃起我考察欧亚岩画带的雄心壮志。带着我们参观博物馆的孔子学院女教师闫老师,见我目不转晴沉浸在岩画前,悄悄给我说,下午,我领着你看真的岩画去。听她一言,我甚至有点将信将疑。

再见,列宁同志

下午2点,我们赶到了卵石荒滩中的岩画遗址。山前无路,乱石崎岖,东拐西弯,我们从一块块不规则的圆状石头背后,把几千年前游牧人用神圣之笔刻绘的表示神圣内容的动物一个个地寻觅出来。站在一块块圆状石头前,心又飞了起来:无论如何,有生之年,一定要在这如海一样深邃、无限神秘的岩画领域闯一闯。面对石头,我暗许誓言。

第二天下午,我们沿着楚河驶向比什凯克。这几天穿梭乡间,见有列宁塑像伫立路旁。大家都有要向列宁同志告别的心愿。陪同的同志说:“到了比什凯克,城里有许多列宁像呢,明天吧!”正说着,窗外就掠过一尊列宁同志塑像,一脚刹车,车停在列宁同志的脚下。这是苏联时期一家农村影院的门口,路边影院像是一农家院落,院里蒿草齐腰。一打听,影院虽旧得像是遗迹,村里的人还偶尔在这里放电影。列宁同志的半身雕像,抬头远望,严肃却充满信心的领袖气概丝毫未减。立足塑像前,仰面瞻仰,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离开的那一天,阴雨绵绵。上午采购,游逛了画街和几大超市,领略了比什凯克的现代化。来到吉尔吉斯,听的比较多的是历史,是吉尔吉斯人民在第二次世界大战里做出的巨大牺牲,有1/4的男性青年上了战场,血洒前线,数十万英灵魂断战场。吉尔吉斯人民无所畏惧的英雄主义气概,触动了大家的心灵。半生不购纪念品的我,站在一旧货柜前,被一枚二战纪念章吸引,用约100美元买了它。

中午,到了玛纳斯机场,依旧只是我们一拨人过关。登上飞机,临窗而座,望着天山的冰川雪原,依然觉得吉尔吉斯是美丽的,吉尔吉斯人是纯朴良善、随性自在的,就像飞机下镶嵌在大地上的伊塞克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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