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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与瓦格纳的恩怨情仇

2016-08-04杨杰民

音乐爱好者 2016年7期
关键词:瓦格纳尼采音乐

杨杰民

尼采是谁?

弗里德里希·尼采是德国哲学家、思想家、诗人、作曲家。他强力批判西方传统的基督教文化,否定基督教传统的道德体系,主张重估一切价值;他提倡创造一种生存的意义,为后来的存在主义奠定了基础,被誉为存在主义的先驱之一;他热爱生命,提倡昂然的生命力和奋发的意志力,肯定人世间的价值,给欧洲古典哲学注入新鲜血液,并开辟了古典语言学的崭新时代。从这个意义上说,尼采开创了人类思想史的新纪元,哲学史可以以“尼采前”和“尼采后”来划分。在尼采之后,传统的哲学体系解体了,哲学由非存在转变为存在,从天上回到了地上,由神奇莫测、玄而又玄转变为引起亿万人心灵的无限共鸣。

早年的尼采

比瓦格纳小三十一岁的尼采出身于普鲁士萨克森州勒肯镇附近洛肯村的一个乡村牧师家庭。他出生那天(10月15日),正好是当时的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威廉四世(Friedrich Wilhelm IV)的生日。这一象征“爱国”的巧合,使得尼采的父亲异常兴奋,于是决定用国王的名字给自己的孩子命名。对于这个“巧合”,尼采后来说:“无论如何,上帝选择这一天作为我的生日有一个好处——小时候,我的每个生日都是举国欢腾的日子。”不过这个生日并没有给幼年的他带来幸运。尼采五岁时就丧父丧弟,不得不随同母亲和妹妹迁居萨克森-安哈特州瑙姆堡出身于波兰贵族的外婆家。从小沉默寡言、性格孤僻的他被娇惯得脆弱而敏感,正如他日后说的:“那一切本属于其他孩子童年的阳光并不能照在我身上,我已经过早地学会成熟地思考。”

尼采曾希望像父亲一样成为一名牧师,不过幼年时他对音乐和文学更感兴趣,除了遗传父亲爱好音乐的基因外,母亲更是他音乐启蒙的恩师,让他受教于普鲁士当时最好的女钢琴家。尼采喜欢坐在钢琴前即兴弹奏,十岁开始尝试作曲。进入中学后,音乐和诗歌已经成为他感情生活的寄托。1864年,尼采进入波恩大学攻读神学和古典语言学,不过他对神学没有兴趣。一年后,他随敬爱的古典语言学老师李谢尔思(F. W. Ritschls)到莱比锡大学学习,开始沉湎于德国哲学家亚瑟·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的“唯意志论”哲学思想,并成为一个反基督的无神论者。

两人的相识相知

也正是在莱比锡大学学习期间,从十六岁起就开始崇拜瓦格纳并深深地浸润在他气势恢宏、绚丽多彩的音乐和乐剧作品中的尼采,于1868年11月8日通过朋友第一次结识了瓦格纳。几个月后的1869年5月,已经就任瑞士巴塞尔大学语言学教授的年仅二十五岁的尼采首访了居住在瑞士琉森湖畔特里布森(Tribschen)一所别墅内的瓦格纳。这一年的6月6日,瓦格纳唯一的儿子齐格弗里德·瓦格纳(Siegfried Wagner)诞生。那时,尼采正应邀在瓦格纳家中做客,瓦格纳和尼采都将齐格弗里德的诞生看作象征他们之间的忘年交“友谊长青”的好兆头。

直到1872年瓦格纳移居德国拜罗伊特之前,尼采一共造访瓦格纳一家二十三次之多。面对瓦格纳“鲜活的人格魅力和精神气质”,他仿佛亲眼目睹了“天才”概念的真实化身。那时的尼采把他与瓦格纳之间的相遇称作“伟大命运的邂逅”。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他说:“我在瓦格纳身旁仿佛就在神之旁”。在自传《瞧,这个人》(Ecce Homo)中,尼采甚至写道:“我们的天空晴空万里,没有瓦格纳的音乐,我的青春简直无法忍受”。

正是在瓦格纳及其艺术的激励下,尼采于1871年完成了他的第一部重要著作《悲剧诞生于音乐精神》(通常简化为《悲剧的诞生》)。从这个书名中,我们就可以看出瓦格纳对尼采的影响了。尼采对此也并不讳言,他在一封书信中称自己“已经与瓦格纳结成同盟了”。怀着通过艺术重建和重新激活神话题材的共同旨趣,尼采与瓦格纳可以说是情投意合。瓦格纳对这位才华横溢的“小阿弟”也是钟爱无比,他对尼采1876年出版的《不合时宜的考察》中的第四篇《瓦格纳在拜罗伊特》赞赏不已。他在给尼采的信中说:“我从未读过与您的书一样优美的东西。这本书里的一切都是美妙的……我已经告知夫人科西玛,我把您置于仅次于她的位置上了。”他甚至说,“您是人生带给我的唯一的礼物”。

两人的渐行渐远

然而,就在1876年,两位“巨人”的“蜜月期”戛然而止。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在1874年,尼采在他的笔记中就有这样的表述:“瓦格纳具有双重性格,傲慢自大,缺乏节制,滥用情感,把一切都穷其所有做到极致。”1876年8月,尼采应邀参加第一届拜罗伊特音乐节的活动。这年春天,他正好在巴塞尔观看了作曲家勃拉姆斯创作的《胜利之歌》(Op.55)的演出,深受感动,兴奋不已。要知道,1870年的普法战争一开始,尼采就主动要求上前线,参加了医疗救援队伍。在途经法兰克福时,他看到一队军容整齐的骑兵雄赳赳气昂昂地穿城而过,激动无比地说道:“我第一次感到,至强至高的‘生命意志决不表现在悲惨的生存斗争中,而是表现于一种‘战斗意志,一种‘强力意志,一种‘超强力意志!”一个月后,尼采因染上痢疾返回了巴塞尔。普法战争的胜利和德国重归统一,让“唯意志论”的信奉者尼采得到了巨大的精神支持,而勃拉姆斯的这首为庆祝胜利、欢呼统一而创作的阳刚明朗、积极乐观、宏伟壮丽的大合唱所表现出的这种“超人”的意志,正是年轻的尼采所青睐的。因此,在去拜罗伊特前,他特地买了这部作品的装潢十分考究的总谱,带去作为送给瓦格纳的礼物。不料,瓦格纳却为此勃然大怒,因为勃拉姆斯恰好是当时与席卷德国乐坛的“瓦格纳旋风”相抗衡的作曲家,他所致力于传统古典风格的“无标题”音乐的创作思想正好是瓦格纳“艺术革命”创作思想的“死敌”,瓦格纳认为尼采送这样的礼品是在暗示他:“瞧瞧!别人也能创作出很有价值的音乐呢!”这无疑是对他的羞辱。面对这个绝对的自大狂和自我中心主义瓦格纳的滔滔不绝,尼采几乎插不上话。偏偏尼采也是一个心气极高的人,受不得他人如此不恭,他居然在一段他十分看重的关系中完全处在了下风,因此内心十分不快。

8月13日,首届拜罗伊特音乐节开幕,盛况空前,瓦格纳的四联乐剧《尼伯龙根的指环》正式公演,尼采在那里看了为数不多的几场演出,结果都失望得数次中途退场,“每个这样的艺术长夜都使我感到毛骨悚然”。他在思考,这就是他所赞同的“艺术革命”吗?这就是他理想的美学吗?为什么瓦格纳的音乐“能迎合那些精神贫瘠的门外汉?”在拜罗伊特的那些日子里,他看到了瓦格纳这位自己曾经心目中的“神”如何在大众的奉承声中享受大师的辉煌,在俗气的达官贵人中逢场作戏,在宏大的音响中博取听众的喝彩。

这年10月,尼采与瓦格纳在意大利的索伦托(Sorrento)重逢,他们在一座小山上散步,那时正值秋末,后来瓦格纳回忆说“颇有些永别的意味”。瓦格纳向尼采介绍他正在创作的乐剧《帕西法尔》,可是,当尼采听到贯穿这部乐剧始终的是基督教的理念,而全剧又充满了基督教的仪式和传说时,突然觉得眼前的瓦格纳是那么陌生。之前尼采一直认为瓦格纳和他一样,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尼采在笔记里说:“当我发现他原来竟是这样一种人时,他的成就在我眼里顿时失去了所有价值。”11月,当尼采收到瓦格纳的《帕西法尔》剧本后,终于对这位曾经的偶像彻底绝望了。

两人的彻底决裂

两年后,也就是1878年,尼采的《人性的,太人性的》出版。在这本书中,他断然放弃了他在《悲剧的诞生》时期的“作为真正形而上学活动”的艺术观点,认为艺术是“无法触动世界的本质”的,甚至说没有一种音乐是深刻和富有意义的,因为它不能触及“意志”和“物体自身”。在书中,尼采把矛头直指瓦格纳及其音乐,就此宣告了他与瓦格纳的决裂。

更为火上浇油的是,尼采在写作《人性的,太人性的》时已深受疾病困扰,而瓦格纳得知后随即写信给医生,他认为尼采患病的原因是“手淫”,并建议尼采结婚。尼采得知后非常愤怒,将瓦格纳的言论称为“致命的侮辱”。瓦格纳去世五年后的1888年,也是尼采有正常思想活动生涯的最后一年(1889年1月3日,尼采在意大利都灵突发精神癫狂症,直至1900年8月25日去世),尼采完成了《瓦格纳事件》和《尼采反瓦格纳》两本著作。在这两本书中,他将瓦格纳说成是一位典型的“颓废艺术家”,瓦格纳艺术是病态的“颓废艺术”。他说“瓦格纳的艺术以最诱人的方式混合了今天大家极为需要的东西,那就是衰竭者的‘三大兴奋剂,即‘残忍(das Brutale)、‘做作(das Künstliche)和‘无辜(das Unschuldige)”。尼采把这三者视为现代灵魂的三个倾向,而瓦格纳音乐正是迎合这种病态的需要,本身也构成一个“现代病”的典型病例。

决裂之后

1882年夏天,就在瓦格纳去世前的半年左右,尼采的妹妹去拜罗伊特看了瓦格纳的乐剧《帕西法尔》的首演。瓦格纳对她说:“请回去转告你哥哥,自从他离开我之后,我感到非常孤独。”而在1888年,尼采精神崩溃前的几周,他这样写道:“无论给我多少钱,我都不愿意将待在特里布森的那段日子从我的生命中抹去,因为那是些相互信赖、充满欢乐、充满崇高灵感闪现的日子……”他还写了一首诗《阿里阿德涅的悲叹》,并在发疯后不自觉地寄给瓦格纳的未亡人科西玛,诗中这样写道:“不!回来!带着你的一切痛苦……我的全部泪水向你流成河,我心中最后的火焰,向你发出光和热。哦,回来,我陌生的上帝!我的悲痛!我最后的幸福!”

尼采一生独立孤行,我行我素。他时常把自己比作植于悬崖峭壁、俯视深渊的一棵冷杉。然而,也许是命运使然,尼采毕生都绕不开一个人,一个与他有着一种错综复杂、恩怨交加的关系,以至于抛开此人也就无法想象尼采本人的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长他三十一岁的瓦格纳。也正因为如此,尼采与瓦格纳这对从“战友”到“对手”的关系迄今为止仍是中外学术界广泛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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