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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弟

2016-08-04闫岩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32期
关键词:家里人堂弟二叔

闫岩(南京)

那天正在逛街,爸爸打来电话:你堂弟自杀了,现在医院抢救。我愣在原地,没想到这样一个20岁的孩子选择了自杀。

这个堂弟从小就皮实,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谁能欺负他。他从小跟着我爷爷、奶奶长大,方圆十里纵横驰骋,三天不打上屋揭瓦,常把人气得不行。每次他闯了大祸又不肯认,奶奶就佯装往门外小河边走,嘴里说着:“你再不听话,我就跳河去!”堂弟最怕这个农村里常用的绝招,再倔的时候都会当场软下来,抱着奶奶的腿大哭求饶。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招也不管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调皮又善良的孩子,慢慢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总会有人少钱。因为总“不干好事儿”,家里人也就不怎么给他钱,他便和从小跟他亲的表妹借。再后来,表妹发现他借钱的用途绝大部分只是网吧包夜,就坚决不给了。他说:“那我就去偷去抢,你到时候去牢里看我吧。”表妹纠结再三,还是给了。

他的两个姐姐,一个读了艺术类的研究生,一个医学院毕业之后在医院工作。其实,思想传统、膝下无儿的二叔,对这个抱来的男孩子曾一直有着“传宗接代”的寄望。二叔、二婶也曾想了很多办法帮他找工作、寻出路:跟着人家去广西修公路,他觉得家里人不想要他;去厂里学电焊,他说太辛苦那根本不是人干的活儿;做保安,他觉得没前途、没出息。

他没有朋友。上武校的时候他说人家都欺负他,当兵的时候说人家诬陷他,找活儿的时候又说人家排挤他。当他后来得知自己不是二叔亲生的孩子,一切的不公平待遇都得到了印证。那一段日子,他每天睡到下午,跟家里要30块钱,去网吧包夜,再买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塞肚子,到早上六七点回去。日复一日。

很多人跟他谈,但这种临时性的、短暂的“推心置腹”,早就无法撼动他心中的隔阂。后来二叔无法容忍,拒绝再给他钱。他撕破了脸,要求断绝父子关系,将他退伍的钱还给他,他要自己去“闯天下”。二叔心伤透了,要去办断绝关系的手续。结果没办成——领养他的时候就没有任何手续。

堂弟拿着退伍时给的1万多块钱,先给自己买了一个四五千元的智能手机。剩下的七七八八,一个多月全花完了,钱包被偷,身份证也丢了,只好灰溜溜地回了家。他最后一次恳求大家原谅,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看起来真诚而让人不忍。他在F县找了一处房子,租金280块,说找到一个保安的工作,再要点钱以供生活。

他的父母这次拒绝妥协。小叔为了调和矛盾,将身上的700多块钱全给了他。当晚,他再次去了网吧,并被一个网友骗走300块。一再强调会“改过自新”的他大概觉得无法交代,也或者真是觉得人生无趣,到农药店买了瓶“百草枯”——网络上说这种农药对人毒性极大,且无特效药救治,口服中毒死亡率可达90%以上。堂弟大概不知道这些。

他喝了药,并没有立刻觉得不适,一个人从F县回了爷爷、奶奶家,躲进了房间。到了饭点儿,爷爷叫他吃饭,他不吃。第二天,爷爷再叫他,才发现异样——他的嘴巴已经开始溃烂。父母不可能再不管他,在医院里,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他很满意,趁此机会跟家人说:“我好了以后,可不能再干重活了。”而医生偷偷地说:“治不好了,除非奇迹发生。”奇迹没有发生。在“病危通知”以后,他痛苦地挣扎了一个星期。

家里人开始希望他有出息,后来希望他能养活自己,再后来希望他只要不惹事就行,再后来的后来希望他能活下去——没有一个愿望实现。这世界那么大,我20岁的堂弟,他见过什么样的世界呢?曾经,家里人只担心他未来会闯出什么祸,却没想过——他连未来,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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