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基解密，被泄密的美国总统大选

张星云++孙大卫

通往美国总统之路，曲折艰险。

7月28日晚，美国费城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最后一天晚上，美国总统选举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在大会尾声登台，在丈夫比尔·克林顿、现任总统奥巴马、亿万富豪布隆伯格、参议员沃伦等众人的簇拥下，登台发表了接受提名演讲。并没有太多重大政治演讲经历的希拉里，拿出了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一次演讲。至此，美国两大主要政党的总统及副总统候选人均已正式产生，为11月份的大选最后发力，希拉里与特朗普的终极对决也正式形成。

然而，与当晚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会场里希拉里的支持者们满怀激情的欢呼不同，通过电视观看希拉里演讲的万千民众内心却怀着深深的不信任。据《纽约时报》最新民调显示，全体选民中表示不信任她的占67%，独立选民中占74%。

看似团结的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隐藏着危机。一切源于维基解密于大会开幕前的7月22日公开了19252封民主党全国委员会高级官员在2015年1月到2016年5月25日之间的电子邮件正文和8034个附件。泄露的近2万封邮件来自7个民主党委员会的重要人物：公关主任、国家财务总监、人事财务总监、数据和决策财务总监、高级顾问以及加州北部财务总监，邮件涉及民主党洗钱、操控媒体、给对手下套、为希拉里洗地等。

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阵营抓住机会大力抨击民主党，而希拉里党内初选的竞争对手伯尼·桑德斯则在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后恢复无党派身份。即便民主党拥有极其高效的危机公关能力，维基解密公布邮件所产生的其影响会在接下来继续发酵。

运营竞选的诸多细节

7月26日，美国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第二天，曾为希拉里竞争对手的伯尼·桑德斯出席会议

维基解密此次公布的电子邮件并不是直接属于希拉里的，而是属于民主党全国委员会（DNC）。这一类政党组织没有任何政府的功能，负责协调民主党全国层面的选举，总统与国会议员在各地的初选由它组织安排，筹集选举经费更是重中之重，被视为提供政商利益交换的平台，通过政党进行选举募捐，搭起有钱人与政客的联系渠道，以金钱润滑政治的运作。其内部电邮的泄露，让世人有一次难得的机会深度观察其台面之下的运作。

与共和党的竞争是民主党首先需要面对的问题。维基解密公布的邮件中民主党委员会高管列出了攻击特朗普的各种关键词，名曰“给大家开阔思路”：“特朗普不听专家，只相信自己;非常歧视女性;侮辱穆斯林;侮辱墨西哥移民，称他们为强奸犯;支持3K党;特朗普的生意经常破产，投资者经常被迫接盘;经济学家预测特朗普的政策将会开启世界贸易战争，破坏世界经济稳定性;特朗普要废除奥巴马医保，危害两千万美国人的医疗保险。”

民主党全国委员会成员们在头脑风暴如何攻击特朗普时，还曾经想到发放一则伪造的招聘广告。委员会的一位女发言人克里斯蒂娜·弗雷德里奇（Christina Freundlich）转发的内容如下：“为一总部在纽约的大型公司招聘多个职位的女性职员。该公司以房地产投资、假大学、牛排和葡萄酒著称。公司老板对女性员工有非常严格的要求，无论是点餐的（必须火辣）还是监管数百万美元建筑项目的（在招聘时必须保持展露其性感）。”而这则广告的标题是“宝贝儿（老板会这么叫你）”，意图讽刺特朗普歧视女性。

除此之外，民主党委员会让他们的媒体团队统一口径宣传特朗普很“危险”，把黑特朗普推上热搜。邮件里详细列出了如何利用推特、Facebook、谷歌和具体黑料来黑特朗普。“网上团队目前正在继续向人们展示特朗普是多么危险，确保特朗普的黑料在热门上。”邮件中写道。

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

在电视节目“如今民主”（Democracy Now！）的采访中，维基解密创始人阿桑奇表示他更为关注的是民主党内部的金钱交易。早在今年5月，就已经传出民主党全委会服务器被黑的报道，而且部分文件在网上公布，其中包括向希拉里捐款的大户名单。上榜者最少捐出50万美元，榜首者则捐出500万美元。

这一轮泄出的是近2万条电邮，透露很多筹款细节：捐献大户可以在党代会期间住VIP套房，再多捐些可以参加竞选简报会。和奥巴马总统进餐也成了吸引捐款的方法，其中一封信的附件里明码标价，每人3.34万美元。

在许多“圆桌会议”中，主要捐款者以专家与智者的身份出席，高谈阔论国家政治经济问题。一位纽约律师罗伯特·皮埃特扎克（Robert Pietrzak）也想见奥巴马，他的捐款额已经达到了上限，他在邮件中表示自己还从来没参加过类似活动。最终皮埃特扎克如愿参加了5月18日的晚餐，他给民主党全国委员会的阿伦·扎卡瑞（Allen Zachary）的信里写道：“今晚活动很棒，由我关于中国的问题开头，谈了许多外交政策，总统很健谈。我们的晚餐还是6月15日吗，还是要改时间？”

希拉里团队和媒体的关系同样被公之于众。公布的邮件还显示，民主党委员会正在试图操控媒体，一封邮件显示出他们成功阻止了《纽约时报》报道太多希拉里的联合筹款团队HVF（Hillary Victory Fund）筹款的负面信息，而HVF被桑德斯指控违反了竞选筹款法，可能涉及洗钱。希拉里通过联合筹款团队HVF来规避筹款上限。本来筹到的钱是要在希拉里、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和32个民主党分部之间分配的，然而现实却是募集到的6100万美元中，只有不到1%留在了党内的金库，剩余的绝大多数都流向了希拉里的竞选团队——用来打压党内初选竞争对手桑德斯。维基解密公布的邮件显示，美国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对竞选的分钱不均问题做了一篇报告。这篇报道5月2日见报，但在几天前，《Politico》的记者肯·沃格尔（Ken Vogel）把这篇报道提前发给民主党委员会的联络部过目，使得希拉里的团队有时间准备回应。

此外，邮件显示希拉里团队还曾涉嫌筹划假抗议，活动一开始只来了三个人。“虽然到场人数很可悲，但是媒体报道好得惊人。CNN和MSNBC重点报道。Fox News报道的是‘班加西事件的新进展。”邮件中写道。另一封信中，民主党委员会准备和MSNBC的主管“私下会面”，要求合作增加民主党在节目里露面的机会。“不能只是开发布会，而是要找记者写好对我们有利的文章第一时间发布出去。”民主党委员会新闻秘书在邮件中如此写道。

而维基解密公布这些邮件之后，谷歌和推特立即把维基解密的网站链接和关键字给屏蔽了。他们说，你要访问的链接可能不安全，很危险。

7月27日晚，维基解密再次行动。此次发布的民主党全国委员会泄露的语音信息中，如CNN所说，大部分不过是个人间互相联系，捐助者寻求好处，党内官员试图中饱私囊。这类新闻的确会损害民主党的信用，但一个成熟政党对这类事件的公关危机处理早已驾轻就熟。阿桑奇所强调的权钱交易恐怕是美国民主中两党的“通病”，他寄望于长期的新闻调查来揭露民主党内的交易黑幕，但这恐怕也不是渴望刺激性新闻的大批选民目前所感兴趣的。

面对维基解密，希拉里阵营做出危机公关，由希拉里的竞选经理在电视上声称黑入民主党委员会服务器的是俄罗斯的网军，受普京指使。选择在党代会前公布泄密邮件是普京与特朗普阵营里应外合，故意破坏，因为他们二人之间惺惺相惜，而普京却仇视希拉里的强势领导。

7月25日，FBI宣布彻查邮件来源。27日，特朗普在佛罗里达州的新闻发布会上呼吁俄罗斯寻找希拉里之前在“邮件门事件”中删掉的3万封邮件。《纽约时报》7月27日刊登了一张此番维基解密资料来源线索图，阿桑奇使用的直接信息源是代号为“Guccifer 2.0”的黑客。美国情报人员怀疑这些黑客的上峰是G.R.U.（格鲁乌：俄罗斯总参谋部情报总局），而G.R.U.被认为在今年4月份曾从民主党委员会窃取邮件。

“Guccifer2.0”的代号源于“Guccifer”。代号为“Guccifer”的黑客曾在2013年声名鹊起，当时他攻击了布什家庭的电子邮件，并将这位美国前总统的一些涂鸦发布到网站上，包括浴室内的自画像等。就在当年，“Guccifer”还将一些由欧洲议会罗马尼亚籍议员科丽娜·克雷楚（Corina Cretu）写给美国前国务卿科林·鲍威尔（Colin Powell）的充满强烈感情的信函公布于众。科丽娜·克雷楚在邮件中要求鲍威尔否认他们之间存在婚外情。这名黑客真名为马瑟尔·拉扎·勒赫尔（Marcel Lazar Lehel），其职业是一名出租车司机，不过却以“Guccifer”和“Small Fume”等化名著称。勒赫尔于2014年1月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被捕。就在不久前的7月5日早晨，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詹姆斯·科米（James Comey）向媒体公开发表声明称：他们已经证实了“Guccifer”在服刑监狱中自杀身亡。“Guccifer2.0”的名字很明显是在向“Guccifer”致敬。

希拉里阵营指责特朗普里通外国是美国总统选举中罕见的严重指控，虽说没有人提出令人信服的证据，但奥巴马政府主要官员，以及《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主流媒体也是如此观点。苏联解体之后，美国政府也曾被传经常介入东欧国家的选举。如果今年俄罗斯果真能以泄露电邮来影响美国选举的走向，对美国来说应该算是报应。

桑德斯黯然离开

面对维基解密公布的邮件，民主党官员们一定万分懊恼，但更加义愤的却是落选的民主党初选参选人伯尼·桑德斯的支持者。桑德斯一直攻击选举筹款是权钱勾结，是造成美国政治腐败的主因，电子邮件给他的支持者们提供了最好的证据。

而更让他们愤怒的是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在初选期间暗中支持希拉里。一封邮件中，委员会联络总监露易丝·米兰达（Luis Miranda）提出要给桑德斯的媒体宣传定调：“我在想能不能找个角度写一篇伯尼的报道，说他根本就控制不住情况，他的竞选就是一团乱麻。”米兰达还举了两个例子，说民主党委员会不得不给桑德斯通电话免得他们把事情搞砸，以及桑德斯迟迟拿不出一个党内提名的名单。邮件的最后米兰达解释说：“不是我们搞阴谋，是桑德斯他们不成器啊。”

民主党高层官员商议对桑德斯的宗教信仰进行调查，试图证明他是“无神主义者”，从而打击南部支持他的浸礼会教徒。民主党委员会首席财务官布莱德·马歇尔在邮件中这样写道：“这也许影响不了什么，但在堪萨斯和怀俄明州我们可以找个人问问他的信仰。他是不是信某个神，他一直说他有犹太传统，我觉得他就是个无神论者。这应该会对这帮选民有影响。”虽然此后马歇尔否认这是关于桑德斯的邮件，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身份。这封邮件曝光后马歇尔对媒体说自己不记得了。

作为民主党最高执行机构，全国委员会在初选期间理应对候选人保持中立，对所有参选人一视同仁，扮演公正裁判的角色。桑德斯在泄露事件后表示这些邮件证明了他之前的怀疑。

民主党委员会与桑德斯之间的矛盾激化是从去年12月开始的，当时桑德斯阵营试图访问民主党委员会电脑系统中存放的希拉里选民的数据，民主党委员会随后暂时取消了桑德斯阵营的访问权。桑德斯阵营于是提起诉讼，双方在今年4月和解，桑德斯撤诉。此次邮件事件再次撕开了民主党内的老伤口，就在两周前桑德斯才刚正式支持希拉里的竞选活动。

在本届总统选举最初的时候，当权阶层中意的民主党从政者中希拉里一人独大，许诺要筹款20亿美元，其他人诸如副总统拜登、国务卿克里都不敢加入竞争。因此很有可能民主党全国委员会一早就认定希拉里，全力支持。全委会主席舒尔茨女士（Debbie Wasserman Schultz）本来就是希拉里的追随者。

而一年前，自称是“社会主义者”的佛蒙特参议员桑德斯宣布参与2016年美国大选时，没有人能想到，他最终能在党内稳居第二，对希拉里构成很大压力。“人们不应该忽视我。我区别于民主、共和两党，我要击败那些在竞选中大肆‘砸钱的候选人。我将在全美引发共鸣。”桑德斯曾经说道。

桑德斯随后在年轻人与党内进步人士的支持下，赢下好几个州。桑德斯领导的“全新的政治力量”开始为将他们的主张写入民主党党纲而奔走。希拉里在压力之下改变了支持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的立场，在最低工资问题上由原来支持的时薪12美元提高为桑德斯坚持的15美元，在比尔·克林顿时代废除的限制大银行的《1933年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上也做了妥协。在新党纲里，两派明确提出为年收入在12.5万美元以下的美国工薪家庭提供免费高等教育，并提高对社区医疗中心的拨款。但在希拉里支持者的坚持下，党纲没有明确写入反对TPP的语言。

与此同时，民主党全委会却依然按照既定方针，身为裁判而暗中支持希拉里。桑德斯对此颇有怨言，多次公开批评主席舒尔茨违背中立原则，甚至要她辞职。舒尔茨却矢口否认，还指责桑德斯多疑。而桑德斯在民主党初选中坚持左派立场，获得许多热情的支持者，他通过互联网，争取到普通民众一次二三十美元的小额捐款，筹得上亿美元的资金。

由此，民主党出现两个阵营，一派以希拉里为代表，他们在财经政策上则是往右移位，认为民主党只有在不挑战大公司、大财团的政治权力下才能进行进步主义改革，他们源自比尔·克林顿开创的新自由运动;另一派以桑德斯为代表，他们无视富裕阶层、围绕普通民众设定经济改革议程，竞选经费也由草根众筹来解决。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希拉里最终选择了58岁的弗吉尼亚州州长凯恩作为竞选搭档，而非被外界认为与桑德斯观点近似的马萨诸塞州州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凯恩对桑德斯的选民没有吸引力，和特朗普极右翼的保守主义观点也截然不同，他被视为是一个很有自信的总统候选人做出的安全决策。

虽然桑德斯最终在民主党初选中输给希拉里，但是经此一役，左派看到翻身的希望，也特别不情愿向希拉里妥协。泄露的电邮显示DNC处事不公，更是让他们振振有词，义愤填膺。此次民主党党代会结束后，桑德斯也宣布回归无党派身份。

民主党需要的表面团结

7月25日，美国费城，美国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首日，赢得党内初选的准总统提名人希拉里蓄势待发。而这一晚，桑德斯压轴出场，他有足足三分钟无法发言，现场的欢呼声、口哨声、掌声盖过了他沙哑的布鲁克林腔，人们举着他竞选的标语“为了一个更好的未来”，有节奏地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伯尼，伯尼！”

值得留意的是，在预先公布的章程中，桑德斯并非当晚压轴嘉宾，之后还安排了第一夫人米歇尔和重量级参议员沃伦的演讲。最终桑德斯获得压轴发言的机会，显然这是民主党党代会安排的结果，是为了让他尽早呼吁支持者转投希拉里、巩固党内团结，让大会在其后三日能集中火力为希拉里拉票。25日晚，当桑德斯在演讲后段转而背书希拉里，表示“希拉里必须成为美国下一任总统”，请求支持者为她投票时，全场震耳欲聋的嘘声取代了之前的欢呼声。

今年的民主党代表大会，总代表数近5000人，桑德斯支持者近2000人，能量不可小觑。赢得党内初选的希拉里一方面政策上向右倾斜，挑出的竞选伙伴也是中道人士;另一方面却需要左派的支持，至少在大会期间希望营造党内团结的气氛。

电邮泄露之后，奥巴马行动起来，打电话给民主党全委会主席，才促使舒尔茨宣布在完成党代会之后，辞职负责。希拉里竞选总部更是出面施压，要求舒尔茨不再参加任何此次大会的活动，希望平息桑德斯支持者的怒气。

然而，桑德斯的支持者们如今很可能成为本届美国总统大选的决定因素之一。根据6月底的民调显示，桑德斯的支持者中，有33%对希拉里感觉负面，每五位桑德斯支持者中，就有一位宁愿选择第三党派候选人也不愿选择希拉里。而在8年前的总统选举中，希拉里退出竞选后，奥巴马的支持率则快速增长，其中近20%的票数来自曾经的希拉里支持者。

如今希拉里和特朗普的终极对决终于形成，而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获得了表面上的团结。

会场外，来自各地的桑德斯支持者们针对希拉里的抗议声浪不绝于耳，反倒难觅希拉里支持者的踪影。他们中的很多人认为，桑德斯背书希拉里，是因为受到威胁，不然他无法在党代会中发言，继续传播他的政治理念。“不投希拉里一票，等同于投特朗普一票”的说法，被不少桑德斯支持者所唾弃。

在民主党党代会召开前，多个民调显示希拉里形象跌至低谷，68%的美国人不认为希拉里诚实和值得信任，她的诚实得分仅30%，低于特朗普的43%。屋漏偏逢连夜雨，维基解密两波电邮、录音泄密引发人们对民主党全委会和希拉里阵营的新一轮质疑。一向是候选人选情强心针的党代会，能为在诚信问题上饱受诟病的希拉里带来多大的利好，桑德斯的离开将对最终的大选投票影响几何，均有待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