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毒专班(长篇纪实连载)
2016-08-02刘楚仁
刘楚仁
厉行禁毒是党和政府的一贯立场和坚决主张。做好禁毒工作,事关人民幸福安康,事关社会和谐稳定,更事关民族振兴的大业。
2015年12月24日,全国禁毒重点整治工作会议在广东省惠州市召开,这是首次以国家禁毒委的名义召开的重点整治工作会议。会上,取消和调整了部分挂牌整治地区,安徽省临泉县被“摘帽”,其毒品整治工作受到了国家禁毒办、公安部的充分肯定。
临泉县曾因外流贩毒问题被国家禁毒委挂牌整治,临泉县的毒品问题也成为了制约安徽公安工作发展的瓶颈。为了打开安徽省禁毒工作的新局面,彻底完成肃清全省毒品问题的“牛鼻子工程”,省公安厅成立了禁毒专班,副厅长许刚率队进驻临泉,全力整治毒品问题。
禁毒专班的五十名成员都是从厅机关和全省各地公安机关抽调的骨干和精英。他们文能情报研判,数据分析;武能上阵擒敌,抓捕讯问。在一年多的整治工作中,省、市、县三级公安机关全力以赴、众志成城,缉毒民警与贩毒分子进行着殊死较量。“5+2”、“白+黑”成了他们的工作常态,他们斗志昂扬,迎难而上,连续作战,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
禁毒专班成立一年间,共破获毒品犯罪案件234起(其中公安部毒品目标案件11起),抓获犯罪嫌疑人447名,摧毁贩毒网络16个,缴获毒品273公斤。
第一章 插翅难逃
紧急调令
电话是在他给学员授课的时候打过来的。他是警院的兼职教员,每逢警衔晋升班开班,他都要去授课。台下的学员可不是青春懵懂的警院学子,而是来自全省各地公安机关的业务中坚,给这些民警上课,没有两把刷子可不行。
他叫李杰,四十出头,中等身材,睿智干练,曾赴英国皇家国际刑警学院深造,有“国际刑警”的美誉,荣获过“全国优秀人民警察”称号。
结束了授课,李杰打开手机,发现有十多个未接电话,全是市局政治部张副主任打来的。他立即回了电话,才知道省厅政治部发函,要求他务必今晚赶到进驻临泉县的省厅禁毒专班报到。军令如山,李杰晚饭也没有来得及吃,就驾车从合肥赶到了临泉。
临泉县位于安徽省的西北部,地处皖北平原,淮河的一条支流——泉河横贯临泉县境内,临泉也因此得名。该县隶属阜阳市,周边与豫皖两省九个县市接壤,人口两百三十多万,是全省第一人口大县。
临泉县的毒品问题由来已久。近年来,安徽的毒品整治工作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受国际、国内毒情的影响,形势依然严峻复杂。全省收缴的毒品,临泉县就占60%以上,外流贩毒问题尤其严重,2011年被国家禁毒委挂牌整治,成为一个老大难问题。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安徽毒情看阜阳,阜阳毒情看临泉”。临泉的毒情是安徽毒情的晴雨表,也成为了制约安徽公安工作发展的一个瓶颈。
面对安徽省毒情复杂的严峻现实,上任不久的省公安厅副厅长许刚感到了肩头的责任和压力。打蛇打七寸,临泉毒品整治工作成为了全省毒品整治工作中的“牛鼻子工程”。许刚结合安徽禁毒工作的实际,紧紧抓住“牛鼻子”,深谋远虑,周密谋划,决定从省厅相关处室及全省各地公安机关抽调业务能手,成立省厅禁毒专班,并带队进驻临泉,打一场彻底解决临泉毒品问题的整体仗、攻坚仗、翻身仗。以此为载体和抓手,全面推动全省禁毒工作有力开展,力争使安徽的禁毒工作步入全国先进行列。
安徽省副省长、公安厅厅长李建中(前排左一),公安厅副厅长许刚(前排右一)在临泉县指导禁毒工作
恶疾须下猛药。副省长、省公安厅厅长李建中对许刚“猛药治疴”的方案给予充分肯定,并提出“要充分发挥公安机关在毒品整治中的职能作用,以打开路,打出声威,形成震慑。同时要立足临泉,着眼全省,统筹兼顾,整体推进,将全省的禁毒工作提高到一个新台阶”。
许刚召集了厅直机关刑侦、技侦、情报、网安等相关业务部门负责人会议,要求各部门在全省范围内为禁毒专班推荐业务骨干,全力配合,打好这一仗。烈日炎炎的七月,许刚副厅长带着禁毒专班的精兵强将,正式进驻临泉县。
跨国贩毒
禁毒专班的办公地点临时设在县城西郊的流水宾馆。流水宾馆坐落在县城西关大桥南翼,店名“流水”,取“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从善如流,疾恶如仇”之意,由我国已故著名画家吴作人题写。
李杰走进流水宾馆大院时,已是夜色如墨。报到后,当晚他就接到一项紧急任务。警方接到线人提供的一个重要情报,近日临泉县一个叫闫大跑的毒枭将从“金三角”购买一批海洛因,经昆明运到内地销售。这起案件警方已经经营了一年多,在公安部也挂着号,即公安部“161”毒品目标案件。
李杰带领专班成员李锋迅速赶到昆明开展工作。李锋,二十七岁,阳光帅气,精明强干,是从界首市公安局抽调的缉毒警察。到昆明后,李杰首先与云南省公安厅取得联系,云南省公安厅禁毒局负责人表示会全力配合案件的侦查工作。据线人反映,运输毒品的车辆是悬挂着安徽省阜阳市牌照的路虎越野车。警方在进入昆明的几条必经路口设卡守候。三天后的一个晚上,目标路虎果然出现了。李杰和李锋迅速驾车尾随其后,秘密跟踪。
路虎车穿街钻巷,来到一栋居民楼前停了下来,李杰也远远地将车熄了火。借着路灯光,他看到一个白衣男子下了车,打开后门,取出一个黑色皮箱,闪身进了一楼的一个小院。李杰、李锋二人悄悄尾随到小院门前。小院的院门紧锁,外面围着不算高的铁栅栏。二人悄无声息地翻过栅栏,持枪冲进室内。李杰厉声喝道:“警察,不许动!”
白衣男子正坐在客厅看电视,看到警察从天而降,惊慌失措。李锋取出手铐将男子铐上,继而打开了放在墙角的那个黑色皮箱。出乎意料的是,皮箱里没有发现毒品,只是一些衣物。难道情报有误?李杰对各个房间进行了仔细搜查,没发现任何可疑物品。返回客厅,李杰看着蹲在墙根的白衣男子:“叫什么名字?”
“潘青。”
“哪里人?”
“安徽临泉的。”
“房子是你的吗?”
“不是,租的。”
“做什么工作?”
“还没有找到工作。”
“路虎车是谁的?”
男子沉默不语。
此人身上疑点太多,李杰先将其带到当地派出所。经过初步搜查,路虎车里也没有发现毒品。李杰、李锋面面相觑。李锋焦急地问:“怎么办?”
李杰沉思片刻,决定先把路虎车送到修理厂拆卸,进一步查找毒品;同时调查车主,扩大案件线索。车主资料很快被调阅出来,不是潘青,而是安徽省阜阳市一个叫蒋唐的人。李杰迅速将该信息传给专班,请求派人进一步核查蒋唐的相关情况。不久,专班回复,蒋唐因病瘫痪多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显然是别人冒用他的名字购买的车辆。
修理厂这边已经把路虎车开膛破肚,各个部件零散地摆放一地。站在一旁的李锋满头是汗,无精打采地说:“唉,我是一件一件看修车师傅拆的……”
李杰也有些沉不住气了,找不到毒品,就必须放人,这样就前功尽弃了。他把这次行动从头到尾又细细地过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漏洞,既然如此,毒品就一定藏在车子的某个隐秘处。他蹲下身子,把拆卸下来的部件一一翻腾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四只轮胎上。“李锋,快让修车师傅过来!”
修车师傅快步跑了过来。李杰说:“打开轮胎。”
尽管觉得不太可能,修车师傅还是按照要求把四只轮胎一一扒开。前两只轮胎都没有异常,当第三只轮胎被撬开一条缝时,李杰终于发现了用塑料纸裹着的海洛因。他和李锋激动得差点儿跳起来。李杰连忙叫停:“师傅,等一下再拆,我们要把嫌疑人带过来进行现场录像,固定证据。”
潘青被带到修理厂,看到被扒开的轮胎,浑身也像放了气的轮胎,瘫软在地。现场称重,这些海洛因共计32公斤。在铁的证据面前,潘青交代了犯罪事实。
潘青其实只是毒枭闫大跑的一个马仔。闫大跑交易毒品的方式异常狡猾。他先让马仔把车开到缅甸,等毒品装车,再派人开回来。为了确保安全,闫大跑采用投石问路的方式,让马仔把运毒车辆开到租住处,故意从车上拎出一箱沉甸甸的东西。如果马仔被警方盯梢,民警肯定要实施抓捕,闫大跑就会闻风而逃。如果一切正常,次日,马仔会给他报平安。他就会赶过去,从轮胎里取出货物,藏在房间里。闫大跑交易毒品时,从不携带货物与买方见面,一旦和买方谈好价,就会让马仔把出租房的钥匙交给买方,对方按照闫大跑提供的地址自行取货。
蹲守
李杰、李锋把潘青押解回安徽,并把案件的详细情况作了汇报。许刚副厅长要求尽快将闫大跑抓获归案。
闫大跑,男,三十七岁,家住临泉县庙岔镇。李杰带着李锋赶到庙岔镇进行调查,却发现闫家的三层小洋楼已是人去楼空。提起闫大跑的大名,整条街道上无人不知,只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李杰、李锋二人又到了镇派出所。庙岔街道管片民警提出了一个建议,可以通过一个外号叫张大脸的人寻找闫大跑的线索。闫大跑自从有了钱,仗势欺人,曾因琐事掀过张大脸的狗肉摊子。张大脸虽然脸比别人大,拳头却没有人家硬,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
让闫大跑的对立面帮着打探消息,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李杰在管片民警的带领下,找到了张大脸。张大脸乐意配合警方,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这事包我身上了!我家的狗肉摊就是一个人场,村民经常到我这里来吃狗肉,聊家长里短,一条街上的事没有能瞒住我的。”
李杰说:“如果你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公安机关还有物质奖励。”
“不要,抓住闫大跑这个坏蛋,等于替我报仇雪恨了。”张大脸爽快地说,“你们要是把他抓住了,我请你们吃烧饼夹狗肉。”
果然,张大脸没有食言,没过几天就给李杰打来了电话:“有人在县城怡和小区附近看到过闫大跑的老婆李如萍。”
李杰和李锋赶到了怡和小区。在附近守候了一周,终于有了收获。一天傍晚,李杰发现了从小区出来到门口超市购物的李如萍,立即对其实施跟踪,发现李如萍住在一楼一单元101室,同住的还有其儿子,但没有看到闫大跑的身影。
为了更隐蔽地进行观察,李杰在对面一座五层居民楼找了套空房。这里居高临下,视线开阔。时值盛夏,房间内闷热难耐。他们就守在这里,饿了,吃饼干喝矿泉水,两人轮流盯着,不敢有丝毫大意。
这一守就是二十多天,李锋的妻子打来电话:“你一连几周都不回家,到底干吗呢?”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最近单位事多。”此次行动必须严格保密,他没有把实情告诉妻子。
“你几个礼拜没沾家了?”妻子不依不饶。
“三周多吧。”
“你不想你儿子吗?”
李锋在界首市公安局工作,妻子在河南省沈丘县的一家银行工作,二人两地分居,虽然相距不足百里,依旧是聚少离多。妻子提起三岁的儿子,李锋的眼睛有些酸胀,但还是笑着说:“我不仅想儿子,还想老婆呢。”
“拉倒吧,只会说好听的,孩子长这么大,你照顾过几天?我既当妈又当爹,白天要上班,晚上要带娃,你倒一推六二五……”妻子有些委屈。
“我是警察呀。”
“警察咋了?你工资不比我高,休息日不比我多,凭啥在这家里我还要比你付出多?”
“军功章上不也有你的一半嘛。”
“那你和军功章结婚去吧。”妻子说,“给个准话,啥时能回来?”
“真说不准,啥时能让我回去,这要问逃犯了。”
“那就算了,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妻子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锋疑惑地问。
“也没啥,你不要担心。”
“你要不说会把我急死的!”
妻子还是说了:“儿子这些天一直发烧……唉,家里也指望不上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李锋心里五味杂陈,只有道一声:“老婆,辛苦了。”
二十多天的蹲守终于有了发现。一天晚上,李如萍的儿子站在门前,仰着小脸朝楼上喊了一嗓子。因为距离太远,民警没听清喊话内容,却意外地发现五楼501室的窗户开了一条缝,有人扔下一串钥匙,又迅速关上了。李杰立即将这一情况向专班汇报,请求尽快查明五楼户主的信息。
信息很快反馈过来,501室的户主是闫大跑的姑夫王牟仁。闫大跑会不会藏在其姑夫家中呢?李杰和李锋仔细观察了几天,但501室平日里窗帘遮掩得严丝合缝,很难看清室内的情况。终于有一天,王牟仁打开窗帘晒衣服时,李锋通过望远镜看到客厅里坐着一个男子,正是目标闫大跑。
抓捕工作迅速展开。民警装扮成小区自来水维修工,敲响了王牟仁的家门:“家里有人吗?楼下住户漏水,到你家检修一下。”
里面无人应答。
强攻不如智取。在辖区派出所民警的配合下,李杰敲开了楼下401住户的房门。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原来在一家企业做保安,现已退休。李杰说明了来意,老人的觉悟很高,愿意配合警方的行动。
王牟仁家的门再次被敲响,401的老人说:“牟仁在家吗?我是你家楼下的邻居,我家的天花板漏水啊,请两个师傅来检修一下。”
里面的人再次通过猫眼观察,看到门口是楼下住的老人和刚才来过的水电工,才打消了疑虑。开门的正是闫大跑,民警迅速冲进屋里,将穿着睡衣的他按倒在地,戴上手铐。住在一楼的李如萍也被民警顺利抓获。
攻心为上
即便毒贩得到了应有惩罚,而毒赃不能悉数追缴,这无形中也是纵容了犯罪。在案件分析会上,许刚副厅长反复强调:“我们既要打毒贩,又要追毒赃,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要乘胜追击,决不能对犯罪分子心慈手软!”
毒贩为隐藏自己的非法收入,常采用各种方式洗钱。为了使非法收入合法化,闫大跑煞费苦心,让李如萍在县城里开了一家美容店,还与她办理了离婚手续。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据闫大跑交代,不久前他还亲手交给李如萍八十九万元现金。
然而,李如萍拒不配合,三缄其口。为了加强讯问工作,专班又增派了一名女将——洪彦。洪彦是阜阳市公安局反邪教侦查大队大队长,风风火火,快言快语,同事们都称她“女汉子”,曾被公安部记个人一等功。
讯问就是一场心理的较量。为此,洪彦提前做了大量的功课。她了解到李如萍开过美容店、做过化妆品生意,是一个非常爱美的女人。尽管自己在年龄上不比她小,但在美上不能输给对方。洪彦平时穿着非常男性化,就连头发也是清爽的齐耳短发。提审那天,洪彦却没有穿警服,而是穿了一套漂亮的双色连衣裙,还稍微化了妆。
讯问是在市看守所进行的。身着橘红色囚服、戴着手铐的李如萍端坐在讯问椅上,看到洪彦坐在面前,她马上低下头。
“早饭吃了没有?”洪彦柔声问。
“不饿。”李如萍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
“人是铁,饭是钢,身体是本钱,没有了身体有啥都白搭。而且,不吃饭脸上还容易长皱纹。”讯问工作是讲究策略的,对待李如萍这类嫌疑人,如果你一上来就吹胡子瞪眼睛,往往会激起对方的对抗情绪,把讯问工作逼进死胡同。洪彦继续问,“是看守所的伙食太差吗?”
“不想吃,也吃不下。”由于精神上的压力,李如萍进来之后,每天吃得很少。
“我今天来不是和你谈案件的,就是单纯聊聊天,希望你不要有太大的精神压力。”洪彦首先打消对方的顾虑。
“我的钱都是干净的,都是我做生意辛苦赚来的。”李如萍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洪彦摆了摆手:“我们今天不谈这个行吗?你看看我今天的妆化得怎么样?”
李如萍慢慢地抬起头,定睛一看,忍不住笑了:“洪警官,你不会化妆吧?”
“怎么了?”洪彦不以为然。
“一眼就能看出,你没学过化妆。化妆也是一门学问,要根据每个人的脸形、五官、肤色、气质、职业等特点,因人而异,不能机械死板地化妆,否则会弄巧成拙。”谈起美容的话题,李如萍滔滔不绝。
“我哪里化得不好?”洪彦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眉尾描得偏高,眼线画得太重,口红的颜色和你的肤色也不搭配。因为你的脸形偏长,眉毛不宜上挑,不然脸显得更长;我们这个年龄,画眼线只能点到为止,不宜过浓,否则显得做作、没精神……”
洪彦轻轻叹口气:“ 唉,天天忙得连轴转,哪有时间研究那玩意儿。”
“我们生活在一个看脸的时代,再忙也要对得起这张脸啊。好的形象就是女人的名片……”
就这样,李如萍侃侃而谈,无拘无束,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次日上午,洪彦再次来到看守所。话题还是接着昨天的内容展开的:“你看我今天的妆化得怎么样?”
李如萍仔细打量了一番:“嗯,洪姐今天化得比昨天好。”她对洪彦的称呼也发生了变化,由生冷的“洪警官”到亲切的“洪姐”。“我们这个岁数的女人,化妆真的很重要。你没听说过吗,对做生意的女人来说,面目一变,市场一片。对婚姻来说,化妆就是女人的保鲜膜。”
“我看不见得。”洪彦反驳,“化妆就能留住老公的心?”
“男人都是属蜜蜂的,如果家里这朵不鲜艳了,蜜蜂就会往外跑。洪姐,冒昧问一句,你老公对你好吗?”
“我说我没结婚你信吗?”洪彦笑着反问。
“当然不信。”
“真的。年轻时心气高,一心只想着工作,没把婚姻当回事。时间如流水呀,转眼之间就过了不惑之年。”洪彦说的都是大实话,“也有朋友介绍过,可男方一听说我是个刑警,就没下文了。好在,我一个人也习惯了。”洪彦话锋一转,“但说实话,有时候看见人家夫妻俩带着孩子,也挺羡慕的。前天我到你妈家,见到了你儿子,小家伙真可爱啊!”
提起八岁的儿子,李如萍的脸立马变了色。儿子是母亲的心头肉,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我儿子还好吗?”
“妈妈不在身边,你说孩子能好吗?”
李如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哇”地哭出声:“儿子,妈妈对不起你呀!”
洪彦没有劝解,而是让她尽情地宣泄,释放一下压抑的情绪。等李如萍哭声渐止,洪彦递过去一张纸巾:“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儿子很懂事,见到我就不停地问,阿姨,我妈啥时能回来?”说着,洪彦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我特地给你儿子拍了几张照片。”
李如萍捧着手机,看着儿子的照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落在手机屏幕上。
“别哭了,哭也不是办法。”洪彦安慰道。
“洪姐,你帮帮我吧……”
“现在只有你能帮你自己。”洪彦觉得时机成熟了,“你因涉嫌窝藏、转移、隐瞒毒赃罪被刑事拘留,如果公安机关没有掌握大量的证据,是不会对你采取刑事拘留措施的。你不说,依然能给你定罪,还要加重处罚。你说了,就为自己争取了一个宽大处理的机会。”
“说了就没事了?”李如萍开始动摇。
“不仅要说,还要彻底地说。不能心存侥幸,说一半留一半,这样还不如不说。把不该属于你的东西全部退还,这样你才能得到从轻处理,尽快回到儿子身边。”洪彦单刀直入。
李如萍又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些靠非法手段攫取钱财的人,绝没有好下场。”洪彦又放缓了语气,“我来接着昨天的话题说说我的观点吧。你说这是个看脸的时代,我不否认。但我们不能仅仅依据一个人颜值的高低,来判断一个人的美丑。一个人内心丑陋,即便有再漂亮的外表也是徒劳的。外表的美丽总是短暂的,多少影视明星、淑女名媛,在时光这把无形利剑的磨砺下,从红颜到白发,从花开到花落。唯有将有形的容貌化为无形的品行,将有形的美丽转化为无形的魅力,才是真正的美、永恒的美。”洪彦饱含深情地说,“母爱也是一种美,对孩子的成长来说,是任何爱无法取代的,也是用金钱买不到的,错过了教育的最佳时机,永远无法弥补。”
第二天,李如萍如实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并提出愿意退还全部赃款,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结合李如萍的供述,办案民警通过内查外调,远赴北京、上海、合肥等地,共查封闫大跑用毒资购置的房产五处、高级轿车五辆、毒资一百三十余万元。
第二章 红色拉杆箱
赶赴版纳
盛夏,阳光炽烈,流水宾馆背后的河面波光粼粼,显得有些刺眼。远处的桥头上,偶尔传来几声沉闷的汽笛声。
禁毒专班的各个房间都非常冷清,大部分民警都到外地开展缉毒工作去了。袁杰坐在电脑前正忙碌着。他是阜阳市公安局禁毒支队副支队长,禁毒专班的骨干之一,五十岁出头,冷静沉稳,不苟言笑。电话响了,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许刚副厅长办公室打来的,他立即抓起听筒:“我是袁杰,领导请指示!”
“有一项重要任务要交给你,侦办一起跨国贩毒案件。”许刚说。
“杨达的案件有线索了?”袁杰已经猜到了。
“刚刚获取一条重要信息,杨达预购了一张三天后从河南郑州到云南昆明的机票,另外,他的一个马仔薛枸和一名我们尚不掌握情况的男子,已于前天乘汽车赶到了西双版纳。综合各种情报分析,杨达这次去云南,极有可能是进行一次大宗毒品交易。这个案件是公安部毒品目标案件,专班之所以派你带队去执行这项特殊任务,不仅仅因为你对案件熟悉,还有组织对你的信任,希望你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为禁毒专班增光添彩。”
“我带谁去?”
“专班人员任你挑选。我们会把案件相关资料密传给云南西双版纳警方,请当地警方做好配合工作。”许刚郑重地说,“希望你们这次能人赃俱获,早日凯旋!”
放下电话,袁杰看着墙上“扫除毒害,利国利民”的标语,用力地攥紧了拳头。
袁杰对杨达贩毒案件并不陌生。一年前,临泉县公安局禁毒大队在日常工作中发现,一名陈姓吸毒人员多次从一个叫杨达的人手里购买毒品。经进一步侦查发现,近年来,杨达伙同他人数十次前往云南西双版纳州,且频繁出境到老挝,极有可能是一个跨国贩毒团伙。市局禁毒支队高度重视,支队民警先后赴河南、四川、云南、广西等地开展调查,基本摸清了主要犯罪嫌疑人的情况。
袁杰南下云南缉毒,同去的还有李柯和杨清华。袁杰与李柯是多次外出办案的老搭档,配合默契。李柯三十岁出头,身高体壮,戴着一副近视镜,阳刚之中又透出几分儒雅;杨清华四十出头,部队转业干部,稳重干练,从事缉毒工作多年。
三人迅速收拾好行李,带着相关手续,连夜赶赴云南省西双版纳自治州景洪市。到达时已是傍晚时分,虽然刚刚下了一场小雨,但依然闷热。他们不顾旅途的劳累,直接来到自治州公安局禁毒支队。
西双版纳州公安局禁毒支队李支队长和邱大队长等同志已在会议室等候。李支队长也是一名老缉毒警,经验丰富。邱大队长是禁毒支队的骨干,刚过而立之年,肤色黝黑,哈尼族人。由于长相酷似美国现任总统,人送外号“小奥巴马”。两地公安机关已经有过多次合作,双方都是熟面孔,省去了许多客套。
“根据我们初步掌握的情报分析,该贩毒团伙从老挝‘金三角地带购买毒品,通过西双版纳边境转运到我省。”袁杰简要介绍了案情,“杨达这次分两批共三人进入云南境内。我们至少要分四组开展侦查工作,前三组分别一对一地跟踪每名嫌疑人,另一组作为机动组,随时听候调遣。每组成员都要带好摄像机,及时固定证据。”
“没问题,这条运毒线路大部分在与老挝接壤的勐腊县境内,我马上与该县禁毒大队联系,让他们全力配合。”李支队长爽快地说。
邱大队长说:“根据你们传来的相关资料,我们已经提前做了相应的侦查工作。初步查明,薛枸入住景洪市湘缘大酒店401房间,和他同行的另一个叫任乾的男子于今天上午乘汽车到达磨憨,入住南国宾馆,可能在等待杨达的指令。”
“我们的人先分下工,”袁杰说,“我带一组人员到景洪机场跟踪杨达,李柯带一组人员前往磨憨盯住任乾,杨清华带一组人员盯住薛枸。”
李支队长也对邱大队长说:“立即通知相关人员集合!”
收网行动
四个行动小组按要求到达了指定位置。由于飞机晚点,杨达乘坐的班机到达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袁杰死死盯住机场出口,终于发现一个穿白色T恤、戴墨镜、手里拖着红色拉杆箱的身影。袁杰对杨达的照片烂熟于心,一眼就认出他来。
杨达出了机场,径直走向一辆老挝牌照的黑色皮卡。司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光头,戴着墨镜,皮肤黝黑,个子瘦小,典型的老挝人。他看到杨达走过来,下车笑脸相迎,嘴里说着什么,接过箱包还摇了摇,然后伸了伸大拇指,把杨达让进了车子。
黑色皮卡迅速朝勐腊县方向驶去,警方的跟踪车辆不远不近地尾随其后,太远了容易跟丢,太近了又容易跟“爆”。袁杰的思绪还在杨达的那个红色拉杆箱上,那里面极有可能是购买毒品的现金。果不其然,禁毒专班民警打来电话:“通过机场物品安全检测系统查明,箱子里有大量现金,估计有一百多万元,已派人去郑州取证。”
袁杰又拨通了李柯的手机:“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这个叫任乾的男子是杨达的另一个马仔,真名楚建宏,因为故意伤害被网上追逃。他一直在房间里待着,很少出来。”
“杨达为什么要用一个网上逃犯当马仔呢?”袁杰感到很蹊跷。
“暂时还不清楚。楚建宏使用的身份证是真的,从照片看,他和那个任乾长得很像,不仔细瞅很难分辨出来。”
“抓紧与开封警方联系,查明任乾的情况,看他是否涉毒。”
袁杰紧紧盯着前面的黑色皮卡。突然,该车朝磨憨口岸方向驶去,看样子要出境到老挝。磨憨位于云南省最南端,是一个边陲小镇,距景洪市约有一百八十公里,与老挝磨丁口岸对接,是中老两国唯一的国家级一类口岸。袁杰叫停了司机:“不要跟了,我们没有办理出境手续,只能在口岸边防检查站守株待兔了。”
皮卡通过口岸边检站,驶向了老挝。在当地警方配合下,袁杰将杨达的情况通报给磨憨口岸边检站,一旦发现杨达进入境内,立即通知守候在附近的民警。此时,杨清华打来电话:“薛枸刚刚出去了一次,在附近购买了一辆两轮小拖车,带回了酒店。”
“继续蹲守,不要惊动他。”袁杰命令。
紧接着,李柯打电话汇报:“刚刚接到专班的消息,经与开封警方联系,任乾的身份证几个月前丢失。他与杨达并不认识,也不涉毒。”
天渐渐黑了,袁杰望着慢慢沉入夜色的东盟大街,眼皮有点儿打架。他摇开车窗吹夜风,车里是凉快了一些,但又飞进来许多蚊子,咬得他浑身奇痒无比……
熬过漫漫长夜,终于迎来了东方泛白。一直坚守到下午三点多钟,杨达入境了,还是坐着那辆老挝牌照的黑色皮卡,仍然是那个光头戴墨镜的男子驾车。袁杰这组人立即跟了上去,同时,他将情况分别通知另外两处蹲守点。
皮卡停在磨憨南国宾馆附近,杨达下了车。可他手里并没有那个红色拉杆箱,取而代之的是一顶黄色鸭舌帽。皮卡掉头返回,杨达四处张望一番,走进了南国宾馆。很显然,他是去和楚建宏接头。李柯也发现了杨达,立即向袁杰报告。袁杰告诉他:“我们已到达南国宾馆附近,虽然现在是两线合一,但不要乱了阵脚,依然各盯各的目标。”
半个多小时后,首先出来的是杨达,手里的黄色鸭舌帽不见了,空着手左顾右盼地出了南国宾馆。十分钟后,戴着黄色鸭舌帽和墨镜的楚建宏也大摇大摆出了宾馆大门。
李柯这一组民警尾随楚建宏来到一个小型货运站。楚建宏在大门前拨了一个电话,说了几句话就进入了院子。因为距离较远,李柯没能听清讲话内容,他判断,楚建宏极有可能是与杨达通话,报告自己的位置。货运站较小,只有一个大门,里面停满了货车,如果民警跟进去,很容易引起对方的警觉。李柯决定以静制动,在门口附近守候。
过了十分钟,楚建宏拖着一个红色拉杆箱从里面走了出来。凭直觉,很可能是杨达出境时携带的那个,当时装的是现金,现在,里面应该是毒品。李柯迅速拍了照,通过微信发给袁杰。袁杰回话:“照片我看过了,是同一只箱子,不过,现在还不是抓捕的最佳时机。”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李柯问。
“杨达非常狡猾,在街道上来回转悠,一步三回头,我们不敢跟得太紧,结果他钻进一条巷子就不见了。”袁杰的语气有些焦灼,“我们正在寻找,一旦发现目标,两边同时行动。”
“楚建宏现在已坐上了一辆紫色的出租车,朝勐腊县城方向驶去。”李柯再次通报。
“收到!”袁杰刚挂了电话,杨清华又打了进来,“袁支,薛枸退了房间,上了开往勐腊县城的大巴车,有可能是去接应。”
“你们给我盯好,啥时抓捕听我的命令!”
四处寻找,没发现杨达的踪影,袁杰带队去了勐仑镇汽车站。这是开往景洪市区唯一的客运站。果然不出所料,在开往景洪市区的长途汽车上,袁杰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的杨达。他立即下令,三处同时收网。
楚建宏乘坐出租车来到勐腊县城新城广场,刚下车就被李柯等民警就地按倒,戴上手铐。李柯指着红色拉杆箱问楚建宏:“这是你的吗?”
“是。”楚建宏脸色煞白。
李柯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有二十一块用塑料袋包裹的毒品。“这些是什么?”
“黄……黄皮。”
“黄皮是什么?”李柯明知故问。
“就是鸦片……”楚建宏嗫嚅。
现场对毒品进行称重,共计10.690公斤。
袁杰那组人员也迅速对杨达实施了抓捕。当袁杰向杨达出示警官证时,杨达显得十分镇静,反问道:“你们搞错了吧?我是守法公民,你们凭什么抓我?”
“你涉嫌走私、贩卖毒品,现将你带回公安机关进行调查。”袁杰厉声道,“杨达,你不要再演戏了!”
“我是做橡胶生意的,刚从老挝回来,还签了承包合同。”杨达用戴着手铐的手指着自己的衣兜,“合同还在我口袋里呢。”
袁杰示意民警叶鑫宇把合同取出来。叶鑫宇是勐腊县公安局专门抽调出来配合这次行动的民警,小伙子年纪不大,却成熟老练,还擅长老挝语,大学毕业后当过几年导游,后通过招警考试进入公安机关。叶鑫宇看了看那份合同,忍不住笑出声来:“杨总,你认识老挝文吗?”
“认识啊。”杨达被笑得心里发毛。
“真是吹牛不打草稿,这明明是一份离婚协议,你自己看看。”说着,叶鑫宇将合同举到杨达面前。
杨达当然不会去看那份合同,因为他根本就不懂老挝文。那么这份离婚协议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杨达购买毒品需要携带大量现金,为了蒙骗途中的检查人员,他让一个朋友从网上下载了一份橡胶园承包合同,没想到朋友竟然敷衍了事,闹出这样的笑话来。民警从杨达身上又搜出了四部手机,袁杰质问:“你一个人带这么多手机干吗?”
“作为一个跨国公司的老板,身上带几部手机不是很正常的吗?”杨达振振有词,车上的乘客们却已是笑声一片。
“你拿这鬼话骗谁?”袁杰命令民警,“带走!”
杨达被迅速押上警车。薛枸也在前往勐腊县城的途中被杨清华这组民警顺利抓获。
意乱情迷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杨达出生在临泉县一个偏远的乡村,小学没读完就辍学回家了。父亲在路政部门上班,看到儿子无所事事,就通过关系想方设法把杨达弄到了道路交通管理局上班。那时的杨达,论长相颜值不低,身材魁梧;论工作,可谓手捧铁饭碗,头戴大盖帽,父亲还在县城为他买了房,所以很快就有红娘提亲。杨达由此认识了一个勤劳善良、朴实漂亮的城里姑娘。二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按说,杨达应该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尽一个男人的责任,把这个小家庭经营好。然而,杨达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现状的人。婚后不久,他就对这种家庭到单位两点一线的生活感到乏味,开始频繁外出旅游。外面的世界,让他目不暇接;如云的美女,令他眼花缭乱。转了几圈,他深感囊中羞涩。是啊,仅仅靠上班那点儿微薄的收入,怎么能过上披金戴银、灯红酒绿的生活?他的心理失衡了。尤其是认识王小羽之后,他的人生坐标彻底偏离。
杨达是在开封旅游观光时认识王小羽的,当时,她是跟团的导游。悠久的历史文化和旖旎的自然风光让杨达陶醉,导游王小羽悦耳的声音、靓丽的面容更让他着迷!为了能与王小羽多接触,只要是她跟团的线路景点,杨达都报了名,还要了她的手机号,约她喝茶,请她吃饭。通过这些接触了解到,王小羽小他十岁,刚刚大学毕业,还没谈男朋友,家住开封市区。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杨达的成熟稳重、幽默风趣,也给王小羽留下了深刻印象。
后来,杨达向王小羽示爱。小羽柳眉微蹙:“你觉得现实吗?论年龄,跨代;论距离,跨省。你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哪一条不是痴人说梦?”
“只要感情有,年龄不是问题,跨省不是距离。”杨达巧舌如簧。
“你应该有自知之明,你是个有妇之夫,还拖着三个孩子。”
“为了你,我可以不要这个没有爱情的婚姻。”杨达早已厌倦了家里那个日渐衰老的黄脸婆。
“等你单身了,等你在开封买房了,我们再谈这个话题吧。”
杨达回家后,把离婚的想法跟父母说了。父亲火了:“你为啥要离婚?”
“没有感情。”
“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说没感情?”父亲质问道。
“感情与孩子没关系。”
“你这个媳妇既贤惠又勤快,哪里对不起你?”母亲好言相劝,“再说了,看在三个没成年的孩子的分儿上……”
母亲的话没说完,父亲手里的茶杯已砸了过去:“你要敢离婚,我们就断绝父子关系!”
但杨达态度坚决,还是不管不顾地把婚离掉了。王小羽听到杨达离婚的消息,着实有些惊喜,于是她决定兑现自己的承诺。她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了父母,母亲差点儿气晕过去:“天底下这么多好男人你不找,为什么偏偏迷上这个离了婚还带着三个孩子的老男人?”
可王小羽决心已定,任母亲怎么劝说都没用。在双方父母反对的情况下,杨达和王小羽瞒着家人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为了进一步巩固与王小羽的感情,杨达着手筹钱在开封购房、买车。一套住房要几十万元,杨达仅靠工资吃饭,又没有积蓄,到哪儿一下子搞这么多钱去?苦思冥想,他没有选择正道去挣钱,而是走上了贩毒的不归路……
“四知堂”
对杨达讯问工作的成败,决定着这起跨国贩毒案件侦办的质量。为了加强讯问力度,专班派来了省公安厅刑警总队打黑二队队长杨庆,杨庆的讯问经验丰富,曾被公安部派往安哥拉侦办侵犯中国公民权益的犯罪案件。
当杨庆和李杰走进看守所大门时,已经是胸有成竹。杨达低着头坐在讯问椅上,身着橘黄色囚服,面无表情。杨庆打开了同步录音录像机。面对摄像头,杨达目光呆滞。杨庆单刀直入:“把你的事情说说吧。”
“说啥?”杨达装糊涂,“我没有做违法的事,你们让我说啥?”
“你在郑州乘飞机时带的一个红色拉杆箱,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杨庆适时地抛出一点儿证据,以瓦解对方的侥幸心理。
“我去老挝谈橡胶生意,随身带的一些衣服。”杨达说。
“你看这是什么?”杨庆打开手机,把机场安检拍摄的一段视频截图让杨达看,“这就是你的红色拉杆箱,里面明明是一沓沓百元现钞。”
“可是,我没做违法的事。”杨达理屈词穷。
“我们换个话题吧。”杨庆问,“你姓啥?”
“姓杨。”
“我也姓杨,我们是一家子,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杨庆把警官证递到他面前,“你知道我们杨氏堂号‘四知堂的来历吗?”
杨达摇摇头。
“我们杨氏的前辈、东汉人杨震是个清官,他调任东莱太守途中,路经昌邑。昌邑县令王密拜访杨震,送上了黄金作为礼物,遭到杨震拒绝。王密说:‘夜深人静,无人知晓。杨震气愤地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说没有人知道呢?因此,杨姓后人将‘四知作为家族的堂号,鞭策子孙效法祖辈的清廉正直。”
杨达勾着头,沉默不语。
“就我们掌握的证据来说,无论你交代与否,即便是零口供,你也难以逃脱法律的惩罚。希望你能够迷途知返。”
“既然你们认为我有罪,就让法院判我好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杨达依旧冥顽不化。
“说和不说不一样;主动说和被动说不一样;你说和他们说不一样;现在说和以后说不一样;全部说和部分说不一样。”杨庆说出了“五个不一样”,让杨达权衡利弊。接着,他又打出亲情牌,从手机里调出杨达父母的照片,“你看这是谁?”
杨达瞟了一眼,表情木然。
杨庆说:“得知你的情况后,你母亲一下子病倒了。想当年,你不听父亲的劝告执意离婚,你父亲一气之下与你断绝了父子关系。现在听说你身陷囹圄,他拖着孱弱的身体,正四处筹钱为你请律师呢。”
李杰接过话:“你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儿女。你儿子今年中考考了七百多分,当他兴高采烈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到家时,却发现满院子都是警察。你让你儿子如何面对未来的生活?他不但没有享受到应有的父爱,今后还要背负一个无形的包袱。”
杨庆和李杰你一言我一语,连珠炮似的向杨达发起了攻势。杨达眉头紧锁,额头冒出丝丝细汗。
火候已到,杨庆话锋一转:“如果你积极配合我们的侦查工作,立功减刑,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杨庆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东西,做出马上要结束讯问的姿态,“现在不说,等你想说的时候,我们也许没有时间再听了。”
杨达终于抬起头,咽了一下口水,望着杨庆说:“我……我说……”
越陷越深
杨达第一次见到楚建宏,是在王小羽上班的公司。那时,杨达已经与王小羽结婚,为了照顾孩子,王小羽不再做导游,在开封市区一家房地产公司工作,与楚建宏是同事。
杨达经常接送王小羽上下班,一来二去,与楚建宏就熟络起来。一次闲谈之中,楚建宏问杨达在哪里发财,杨达淡淡一笑:“在外国做点儿橡胶生意。”
这让楚建宏非常羡慕。楚建宏当过兵,从部队转业后被分配到一家毛纺织厂上班,两年前因工厂效益不好下岗,后来应聘到这家公司,给老板开车。那时候,楚建宏的经济状况非常窘迫,妻子没有工作,两个孩子正是花钱的时候,一家人的开支全靠他一个人微薄的收入。岳父看不下去了:“你一个大男人总给老板当车夫,能挣几个钱?你应该学着做点儿生意。”
楚建宏两手一摊:“做生意得要本钱,我哪儿有?”
岳父很慷慨,一周后,把十万元打进了楚建宏的银行账户。楚建宏却犯了糊涂,竟然决定拿这笔钱去赌场碰运气,结果血本无归。他不甘心,借了十万块钱的高利贷继续赌,又输得一干二净。楚建宏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一天中午,楚建宏骑自行车去附近的小店买烟,把车子支在了小店门口,不巧挡住了一辆拐弯的宝马车。车主很年轻,剃个潮头,脾气很暴,下了车就吼:“这是谁的破自行车?”
“我的我的,对不起。”楚建宏赶忙去推车。
“你眼睛瞎了吧!看不见这是路吗?”车主不依不饶。
楚建宏觉得自尊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忍不下这口恶气,冲过去一记重拳狠狠砸在车主的脸上。车主的鼻骨粉碎性骨折,楚建宏的行为已构成伤害罪。他托人找对方调解,伤者态度很坚决:“二十万,少一个钢镚儿都免谈。”
楚建宏哪里有这么多钱,只有四处躲藏,成了网上逃犯。走投无路之时,他找到了杨达,希望杨达能帮帮自己。杨达说:“借钱,没有。想跟我做点儿生意,那我可以带带你。”
当时杨达急需找个马仔。他手下本来有一个马仔,叫李二毛,三十七岁,四川省德阳市人,作为倒插门女婿“嫁”到临泉县姜寨镇。杨达一直想把他换掉,但始终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取而代之。换掉李二毛,杨达主要有三方面的考虑:一是李二毛胃口越来越大,无形中增加了成本;二是李二毛与妻子离婚后,又回到老家四川,用起来不顺手;三是雇佣马仔贩毒不宜时间太长,否则不安全。
楚建宏主动找上门来,杨达自是求之不得。楚建宏表示愿意跟着杨达干,只是自己对橡胶生意一窍不通。杨达说:“实不相瞒,我做的不是橡胶生意。我有个朋友在老挝能搞到‘象皮粉,只要把货运到内地来就OK了,这种东西销路很好。”
“什么是象皮粉?”楚建宏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
“老挝大象多,把大象皮扒下来之后,烘干粉碎就是象皮粉。”杨达之所以这么说,为的是稳住楚建宏,“象皮粉是一种珍贵的药材。”
“犯法不?”即便如此,楚建宏还是有些担心。
“犯法不犯罪。”杨达轻描淡写,“这样吧,我带你跑两趟云南,你就清楚了。”
就这样,楚建宏走上了贩毒的道路。尽管他后来知道那些货物并非“象皮粉”,而是“黄皮”,但抵不住暴利的诱惑,就像赌博上了瘾,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杨达去老挝进货,一般先让马仔提前一两天到西双版纳,极少与他们同车、同宿。同时做到人货分离,确保自身安全。他购买毒品从不通过银行汇款,都是随身携带现金,到了老挝后,当面交给上线莎迈(后被专班抓获)。莎迈清点后,再带他去验货。
次日,杨达返回磨憨等候货物。莎迈按原计划把毒品运送到磨憨的集市上,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电话通知杨达,杨达再通知楚建宏到指定的位置取货。然后,薛枸以接力的方式,从楚建宏手中接货,把毒品运送到景洪。薛枸是楚建宏在杞县的同乡校友,曾因盗窃被判刑,出狱后无所事事,经楚建宏介绍加入该团伙。
毒品运送到景洪市区,经过包装处理,通过物流公司运送到郑州。为了确保运输途中的安全,杨达采用两种方法:一是用普洱茶伪装。根据毒品数量的多寡,提前购买几箱普洱茶,将毒品分成小包装入茶叶盒内,再和没有毒品的普洱茶箱混装在一起。二是用电动机伪装。先将电动机打开,把转子和定子取出,在电动机轴的两边分别放两包毒品。为了不引起怀疑,还要在两边盖子的内侧分别放两个铅块,以便和原来的重量一致。因为电动机太重,运送不方便,所以每次都要提前购买一辆两轮小拖车。
从景洪到郑州进行物流托运,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杨达一般先到物流公司刺探一下到货情况,如货物已到达,他就会交给马仔一个假身份证、一部手机,让他们去提货。案件中,毒品之所以能顺利地从云南运到河南,物流公司无疑是一个重要环节。如何加强物流、快递的行业监管,堵塞漏洞,成为了加强毒品整治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国家邮政局、公安部、国家安监总局等相关部门也已相继出台了相关规定,实行实名制进行托运、快递业务。然而,在实名制的大背景下,也确实存在各地执行宽严不一、业务员的自主性较大、查验身份证环节比较随意的情形。
杨达将毒品拉回开封后,伺机送回老家临泉进行分销。每次送货前,他都要翻看黄历,挑选黄道吉日。杨达很迷信,日子不好他是从不出门的。他最喜欢的日子是“6·26”国际禁毒日,他说这一天缉毒警察都去庆祝自己的节日去了,没有工夫稽查毒品,所以是毒品交易最安全的黄道吉日。机关算尽太聪明,善恶到头终有报。杨达其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灭亡。
第三章 决战龙口
小镇庙岔
8月初的一天,天一直阴着,雾蒙蒙的,仿佛能拧出水来。禁毒专班的刘保民带队到龙口市已经守候了七天七夜,箭已上弦,弓已拉满,然而毒贩子始终没有交易的迹象。
刘保民四十岁出头,是省厅禁毒总队副总队长,沉着稳重,做事缜密严谨。刘保民心想,是他们临时取消了这次交易,还是改变了交易地点?
龙口市是山东省烟台市下属的县级市,东与蓬莱市毗邻,南与栖霞市、招远市接壤,西、北濒临渤海,隔海与天津、大连相望,是山东省重要的沿海旅游城市、水产品基地之一。但刘保民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沿海城市那独有的风光,更没有心情去海边品尝海产品独特的风味,他在临时指挥部的房间里眉头紧锁,来回踱步……
这起毒品案件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阜阳市公安局驻滇办事处的民警在工作中发现,临泉县庙岔镇有一石姓男子,多次通过银行向缅甸大笔汇款,非常可疑,便将这一情报转给了临泉县公安局。临泉县公安局禁毒大队对石姓男子进行秘密调查,终于摸清了这个家伙的底细。
此人名叫石娃,三十七岁,庙岔镇某村农民。庙岔镇位于临泉县最西部,面积五十九平方公里,近七万人口,与河南省平舆县、新蔡县接壤,106国道穿镇而过。别小看了这个经济落后的皖北小镇,在临泉禁毒整治工作中,它是一个关键环节。1999年,国家禁毒委首次将临泉县列为全国十三个毒品重点整治地区,临泉县成为媒体关注的对象。而庙岔镇可以说是临泉县毒品问题的发源地,是导致全县毒品泛滥成灾的重要因素。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掀起了一波又一波打工潮。人口密集的庙岔镇有许多农民随着打工大军走向全国各地。有一部分农民带着种子和技术,长途跋涉来到云南,承包土地种植西瓜。当遇到年景不好,当地人无法支付工资时,有些人就利用离“金三角”地区近、毒品廉价的便利,以毒品作为工资折抵。带着这样的“工资”回到庙岔镇,村民发现其回报竟然远远超过工资,在云南价值两万元的毒品,在当地能卖到十万元。一来二去,在暴利的诱惑下,有些人就走上了贩毒的道路。
庙岔镇有不少农民与云南人结婚生子,并在云南定居。这种血缘关系构筑的毒品通道,具有一般渠道没有的稳定性,给毒品整治工作带来极大的困难。据相关部门统计,1999年,小小的庙岔镇已有一百多人因走私、运输、贩卖毒品被判处死刑或无期徒刑,庙岔镇毒品泛滥成灾,由此可见一斑。
毒品与贫穷是一对孪生兄弟。贫穷滋生毒品蔓延,而毒品会使一个地区更加贫穷,所以说脱毒必须先脱贫。1998年,临泉县委、县政府为了促进当地经济发展,充分利用庙岔镇的地方优势,重点投资扩建了庙岔皮张市场。一时间,庙岔街头店铺林立,车水马龙,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安徽皮都”的美名也不胫而走。然而,受种种因素的影响,兴盛一时的皮张生意陡然下滑,加上环保长期不达标,政府也再无资金投入,皮张市场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取而代之的,是毒品在该镇的悄然兴起。
庙岔镇的石娃就染上了毒瘾,被送到戒毒所强制戒毒。石娃的父母心如刀割。两年后,石娃从戒毒所出来,父亲用乞求的口气说:“娃,咱不出去打工了,爹教你种菜,挣的钱全都是你的。”
接着,母亲开始给儿子张罗婚事。母亲想,儿子也该成个家了,有了家心才能安,才不会出去鬼混。邻村有个姑娘叫夏小芳,眉清目秀,大大方方。由媒婆牵线搭桥,二人一见钟情,互有好感,相处一段时间后,很快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可石娃的父母没想到,家并没有拴住儿子的心,他不仅变本加厉地吸毒,还贩卖毒品;不仅自己干,还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干……
在庙岔镇,毒品不仅侵害人的身体,也侵害着人的思想,扭曲了人的价值观,“毒文化”不断渗入人们的血脉和骨髓。女孩儿找婆家时,家人首先要打听一下男方家族里可有从事毒品生意的人。他们认为土坷垃里永远扒不出金娃娃,家族里有做毒品生意的人,就会有发家致富的机会。在这个偏远落后的乡村,许多人“笑贫不笑毒”。一些人明知道贩毒是杀头的生意,却抱着“杀了我一个,幸福几代人”的错误观念,铤而走险,前赴后继。
在云南进行毒品交易的犯罪嫌疑人杨达被押解回到安徽
龙口用兵
一周前,专班在工作中发现,近日石娃通过家人,分五笔向缅甸汇款二百六十多万元。这笔巨款很可能是用来购买大宗毒品的。专班迅速做出安排,一组人员前往云南开展工作;另一组人员由刘保民带队,前往石娃目前的落脚点——山东龙口。
8月7日,刘保民带领县局禁毒大队长彭大超、副大队长李强到达龙口,立即与当地警方取得了联系。龙口市公安局抽调了二十多名民警配合此次行动。警方当时只掌握石娃在龙口做建筑外墙粉刷生意,具体住处尚不清楚。后根据石娃的一部本田越野车,锁定了石娃的住所——和平小区。刘保民安排一组人员进行蹲守跟踪,盯了两天两夜,没有发现石娃的异常情况,他平时交往的人员大多是生意场上的朋友。
这时,专案组接到云南工作组传来的重要情报,近日,一个绰号“黑妹”的缅甸籍女子将安排一个名叫吴秋水的男子携带一批毒品,驾车从云南出发,前往山东龙口与石娃进行交易。刘保民分别在石娃租住处和龙口高速路口设伏守候。三天后,在高速路口守候的民警首先发现情况,石娃的一个“狱友”李歪驾驶一辆皖牌起亚轿车来到龙口。
李歪,男,三十五岁,家住临泉县姜寨镇某村,曾在蚌埠强制戒毒两年,在戒毒所认识了石娃。从戒毒所出来后,李歪农忙时打理庄稼,农闲时就贩点儿蔬菜。一天傍晚,李歪正要收摊,一个男子走过来问道:“你是歪子吧?”
李歪抬头打量对方,只见此人衣着光鲜,油头粉面,手里拎着时尚的皮包,一副大老板的气派。他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这不是石娃兄吗?”
石娃拍了拍李歪的肩膀:“你小子还没忘记哥。走,我们找个馆子喝两杯。”
二人来到一个小酒馆,要了几样小菜,一边喝一边唠。石娃问:“那东西(毒品)戒了没有?”
李歪点了点头:“戒了,出来后再没吸过。你也戒了吧?”
“戒不掉。”石娃摇着头说,“我也想通了,戒不掉就吸呗。咋样过不是一辈子,只要活得开心、舒服就好。”
李歪叹了口气:“我不戒也不行啊,家里穷得叮当响,吸不起呀。”
“靠卖青菜赚钱,抽烟都不够,更别说吸粉了。”石娃盯着李歪说,“你要是跟着哥哥一起干,我保证你有粉吸。”看李歪的表情,石娃知道他被说动了,“走,哥带你开开荤(吸毒),庆祝一下!”
从此,李歪成了石娃的马仔,走上了贩毒之路。这次李歪听说石娃要搞一次大买卖,心里就痒痒起来。他已不甘心当一个鞍前马后的马仔,想参一股,多捞点儿油水。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石娃,石娃当即表态:“没问题。你抓紧筹钱,货到龙口后,你开车来接应。”
李歪筹集了二十多万元,通过银行打给了石娃。隔了一周,他便接到石娃的电话:“货这两天就到,你尽快开车来龙口。”
亮剑
李歪的出现,更坚定了民警的信心。刘保民又派了一组民警暗中跟踪李歪,适时实施抓捕。但是,云南送货方迟迟不现身,这让蹲守民警有些煎熬。这天中午,彭大超终于接到了刘保民的电话:“守候在高速出口的李强发现了可疑车辆,是一辆云南牌照的凌志越野车,但跟踪到薛家村时突然不见了。你赶紧带人到薛家村附近搜寻。”
彭大超在薛家村转了几圈,没有找到嫌疑车辆。正准备返回时,突然发现路边停了一辆凌志越野车,一个男子正在收拾后备厢。彭大超打开手机,在刘保民专门为此案建立的“亮剑”微信群里发出信息:“各组人员请注意,我们在薛家村发现了云南牌照可疑车辆。”
刘保民回复:“保持距离,秘密跟踪。”
不久李强汇报:“石娃驾驶的白色本田车正朝薛家村方向驶去。”
不一会儿,两辆嫌疑车在薛家村的一个路口会合。原来,凌志迷路了,石娃是专程来接应的。会合后,石娃在前带路,凌志车紧随其后,朝郊区方向驶去。彭大超请示刘保民:“现在能动手吗?”
刘保民果断作出收网决定。接着,他又通知跟踪李歪的那组民警同时动手。在石娃的租住处,李歪被顺利抓获。
彭大超接到指令后,拨通了李强的手机:“手机不要挂,我说‘行动,你们就立即下车抓捕。”他利用这种方法抓捕毒贩子,屡试不爽,如果挂了电话再重新拨打,别看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有时也会错失良机。
机会来了,两辆嫌疑车行驶到郊区一个十字路口时,遇到了红灯,先后减速停了下来。彭大超发出指令:“动手!”
说罢,他迅速超到两辆嫌疑车的前面,李强堵住了他们的后路。民警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持枪冲了过去,同时高喊:“警察,下车接受检查!”
两辆车里的人员都没有反抗,分别抱着头下了车。民警将石娃等人控制住,分别戴上了手铐。接着就对凌志进行搜查,然而,车上没有发现毒品。驾驶凌志车的司机是吴秋水,云南省普洱市人。彭大超就地对吴秋水进行讯问:“货放在哪儿了?”
“什么货?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吴秋水面不改色,“你们搞错了吧,我们是来龙口旅游的。”
“你们来几个人?”
“两个。”
“那个人去哪儿了?”
“他提前下车,到市内找宾馆住下了。”
“他叫什么名字?”
“陈家。”
民警同时对石娃进行了讯问,石娃也是一问三不知。毒品会不会被陈家转移了?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陈家在汽车站附近的格林豪泰酒店被抓获,但在其住宿的房间里也没有找到毒品。彭大超调取了宾馆录像,观看陈家入住宾馆时的视频资料,很快否定了其携带毒品的可能。毒品哪里去了?看来,还是要从吴秋水身上找答案。
龙口市看守所的提审室里,吴秋水低着头一言不发。彭大超说:“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说话。”
吴秋水慢慢地抬起头,两眼空洞地望着眼前冰冷的铁栅栏。
“吴秋水,看着我的眼睛!”彭大超用食指敲了敲桌子。
但吴秋水依旧目光游离。
“我这是给你机会,希望你能好好把握。”彭大超死死盯着吴秋水的眼睛,“你把毒品放哪儿了?”
吴秋水嘴角嚅动,目光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就是这一丝不易察觉的表情,被彭大超捕捉到了。他一下坚定了信念,毒品应该还在车上。
请示刘保民后,凌志车被送到汽车修理厂进一步检查。修车师傅带着两个徒弟把凌志车里里外外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摇摇头说:“车里车外都没有撬动的痕迹,不太可能藏在车上。”
彭大超上了车,说:“大家辛苦一下,请按照我的要求,把车一层层地拆开。先拆掉第一层,把座椅、地板皮垫全部清理出去。”
第一层物品全部清理出车厢,没有找到毒品。一个修车的小伙子有点儿不耐烦:“这么多东西,又不是一根针,塞哪儿看不见?”
“有,肯定有!”彭大超给他们打气,“谁找到了毒品,我有重奖!”
三个修车工本来有些不情愿,听到有重奖,又来了劲头。他们返回车上继续拆卸。第二层被打开后,依然没有发现毒品。两个修车的小徒弟互相对视,一脸失望。彭大超始终蹲在车厢里,仔细地检查着被拆除的每一个部件,以及车厢里每一处沟沟坎坎。透过一条不明显的细缝,他突然发现了一段黄色的胶带。这种东西,彭大超再熟悉不过了,毒贩子为了便于运输,常常将块状的海洛因用黄胶带缠绕固定在一起。他的心一下子就跳到了嗓子眼,连声说道:“快快,把这个撬开!”
修车工用螺丝刀将那条细缝撬开,果然,毒贩子把毒品藏匿在经过改装的油箱附近。当场称重,共查获海洛因一百二十块,合计44.15公斤。
第四章 阳光下的罪恶
窦英的人生拐点
立了秋,夜里就有了一些凉意。天还没亮,窦英早早起了床,开始打扫院子。这是她的习惯,每天如此。当她把偌大的院落清理完毕时,大门前的街道上才影影绰绰有人在走动。这是庙岔镇上最繁华的一个集市——永兴街,每天都有十里八村的村民汇集在这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窦英四十九岁,身材消瘦,个头不高,尽管脸上经常涂脂抹粉,但还是掩盖不住岁月留下的痕迹。窦英经营着一家阳光酒店,集餐饮、住宿、洗浴于一体,房子是租的一栋三层小楼。她是这条街上的女强人,被人羡慕的大老板。但在别人看来光鲜的外表背后,她却有无法对外人言说的痛。
打扫完院子,天还早,窦英走进卧室,坐在床头翻看着旧相册,看着她和丈夫多年前补拍的婚纱照发呆。美好的时光已一去不返。婚纱照可以补拍,时光却不能倒流,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了。
虽然是个女流之辈,窦英却从小争强好胜。年轻时的窦英端庄大方,干活儿麻利,同村小伙儿追她的多得是,但她偏偏喜欢上了家境贫寒的贾大国。她认为他有文化,头脑灵活,能吃苦,嫁给他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结婚后,她就跟着丈夫在生意场上打拼,做过皮张、放过电影、跑过运输、开过屠宰场,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万万没想到,丈夫竟沾染上了毒品,为了吸毒,偷偷变卖家产。多年积累的一点儿财富,逐渐被丈夫掏空,还欠下巨额外债。
她也曾劝过丈夫把毒戒了,但无济于事。无奈之下,她痛下决心与丈夫离了婚,带着四个孩子来到镇上,开始了艰难的创业。靠着一个女人的柔弱肩膀,从路边摊儿开始,她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窦英合上老相册,简单地洗漱后,推着三轮车出了门,去集市为酒店买菜。小生意处处都要亲力亲为,挣的就是一份辛苦钱。买菜回来,天已大亮。她把购买的鱼肉蔬菜登记好,交给了后厨师傅,顺便也把一家人的早点带了回来。拎着早点上了楼,看到大儿子鑫鑫还没有起床,她一下子火了,一脚将门踹开。鑫鑫从梦中惊醒,一骨碌爬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妈,你动静能小点儿吗?”
“你看看几点了?一天除了睡就是玩电脑。”窦英越说越气,“你都娶妻生子了,还打算让老娘把你养活到什么时候?”
鑫鑫是老大,中间是两个闺女,都出嫁了,小儿子叫磊磊,在外地上学。贾鑫鑫已经二十四岁,前年结的婚,有一个一岁多的女儿,一家三口都跟着母亲一起生活。一贯不顶嘴的鑫鑫今天一反常态:“店里的生意不好,你不要总拿我出气。你要是讨厌我们一家三口就明着说,明天我们就搬出去。”
“你也老大不小了,就不能帮着我分担点儿吗?”窦英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我没有那本事,能做的我都做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鑫鑫梗着脖子。
“你为店里做啥了?”窦英恨铁不成钢,“你没有本事,可有力气,天天懒得四个棒撑着,脖子上挂馍都能饿死。”
“你进的货(毒品)我帮你卖的还少吗?你不识字,难道还不会算账吗?”
窦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将手中的早点一股脑地砸向儿子,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还是个人吗?老娘这不都是为了你们!”
“咣当”一声,窦英摔门而去,回到卧室,扑倒在床上号啕大哭,委屈、伤心、难过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这些年,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她起得比鸡早,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多。为了能多挣几个钱,她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低三下四,强颜欢笑,甚至冒着坐大牢的风险贩卖毒品……
窦英深知吸毒倾家败德,贩毒更是罪加一等,但还是无法抗拒巨大利润的诱惑。那是前年的春季,一天中午,阳光普照,暖风习习。罗滨在阳光酒店看到了一脸愁容的窦英,便调侃道:“窦总,是不是钱多得花不完犯愁呢?”罗滨是窦英的表弟,也是庙岔镇人,常来酒店吃饭。
“别拿姐开涮了。”窦英叹了一口气,“酒店生意越来越差,餐饮、客房、洗浴部的设备和装潢陈旧过时,严重影响客源,早该更新了,可我哪儿弄钱去?正为这事犯愁呢。”
“到你酒店消费的人三教九流啥人都有,白粉(毒品)一定有需求,顺带着弄点儿卖,啥问题不都解决了?”
“犯法的事咱可不能干,抓住了可是要坐大牢的。你就别给我出这馊主意了。”窦英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个主意她不是没想过,平日里确实经常有顾客向她买粉抽,她为此也犹豫过,但还是放弃了。
“咱镇上靠这发财的还少吗?你说逮着的有几个?人家活得滋润着呢。”罗滨之所以拉窦英下水,有他的小九九。他手里有一批货想通过表姐销出去,表姐这个销售点既安全又稳定。
窦英眉头皱着,心里纠结着,还是下不了决心。
“购买毒品也是犯法的,所以买方不会举报你。即便有群众举报,你咬死口不承认,警察拿你也没办法。现在办案重证据,‘疑罪从无你懂吗?你就是说自己杀人了,警察没证据也得放人。”罗滨讲起来一套一套的,“你不看书不读报,啥政策都不懂。唉,没文化真可怕。”
“你就别笑话姐了,姐就是想做,也没有货源啊。”
“庙岔还能缺这玩意儿?”罗滨放低了声音,“都是自己人,跟你说实话,我也做了一段时间了,手里还有一批货……”
“你先弄点儿我试试吧。”窦英终于被说动了。
年轻时的窦英曾经信誓旦旦,饿死不做贼,冻死迎风站。可现在,她却忘记了当初的誓言,偏离了人生的航线。让她始料不及的是,贩毒像吸毒一样会上瘾,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再也回不来了……
窦英正哭的时候,手机铃响了,是孙大盖打来的。前几天孙大盖来酒店找她,说想要点儿货。窦英不想错过挣钱的机会,赶忙收住哭声,抹一把眼泪,接通了电话。
“窦总,现在有货吗?”
“你要多少?”
“和上次一样。我下午开车来取。”
来自手机客户端的举报
涉嫌贩卖毒品的犯罪嫌疑人窦英接受庭审
刘保民接到了专班领导安排的新任务,调研考察临泉外流贩毒的情况。临泉之所以被国家禁毒委列为全国毒品重点整治地区,主要还是外流贩毒严重。由于公安机关对当地毒品犯罪打击力度加大,一部分贩毒人员离开了本地,到外省市继续从事贩毒活动。为了扼制外流贩毒,刘保民和阜阳市局、临泉县局相关领导前往浙江、福建、河南、山东等地进行协作交流和重点整治工作考察,并与相关地区建立了打击协作、情报互通、双边管控等工作机制。
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午饭。食堂的工作餐已做好,醋溜土豆丝、豆芽粉丝、尖椒鸡蛋,都是刘保民的最爱。几天来鞍马劳顿,他早就想坐下来吃个肚儿圆了。禁毒专班的后勤工作主要由省厅禁毒总队的徐宏(副调研员)负责,为了能让辛苦的战友们吃上可口的饭菜,他每天都要下厨房监工,有时还自己动手。徐宏不仅做事细心周到,讲起话来也风趣幽默,在大家用餐时,他总能讲点儿笑话,让缉毒民警紧张的神经得到片刻的放松。
今天午饭间,徐宏又讲了一个段子。一个瘾君子说,如果自己被抓了,很可能幸运地和柯震东、房祖名成为狱友,无聊时可以听听尹相杰、毛宁、李代沫唱歌,说不定还能和宁财神学写剧本,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监狱风云之我们一起蹲大牢的日子”……
刘保民没能听完这个幽默的段子,因为他又接到了任务,只好拿个馒头,夹点儿土豆丝,匆匆忙忙出发了。兵贵神速。缉毒工作的成败有时就是一瞬间,稍纵即逝。
拿上相关资料,刘保民带着洪彦、李柯和县局的彭大超、李伟等人,先去了庙岔派出所,这次行动的对象就是阳光酒店的老板窦英。
举报窦英贩卖毒品的信息来自于临泉涉毒违法犯罪举报平台的手机客户端。临泉涉毒违法犯罪举报平台是禁毒专班充分利用现代科技手段推出的一种及时有效的举报方式。群众只要用手机扫一扫临泉涉毒违法犯罪举报平台的二维码,就能成功登录。发动群众检举揭发吸毒贩毒,也是毒品整治工作的重要手段。群众路线是我们党一直坚持的优良传统,也是公安工作经久不衰的制胜法宝。禁毒专班的领导多次强调,禁毒斗争的任何一项工作,都离不开人民群众的参与和支持。新时期、新形势下的缉毒工作,更应该依靠群众,广泛深入地发动群众。只有把群众发动起来,才能牢牢抓住禁毒斗争的主动权;也只有把群众真正发动起来,才能在根本上肃清“毒文化”。
一个昵称“替天行道”的群众向举报平台发来信息:“今天下午,庙岔镇阳光酒店的老板窦英与孙大盖有毒品交易。”
因无法找到举报人,专班民警为进一步核实情况,与当地派出所联系。庙岔派出所提供了孙大盖的情况。此人现年五十二岁,河南省平舆县和店镇人,曾因吸、贩毒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据此判断,举报人举报的情况应该属实。于是,专班领导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刘保民。
刘保民一行赶到派出所时,全所民警早已接到通知,整装待发。事不宜迟,刘保民迅速作了周密部署,对阳光酒店进行全面监控。彭大超将车停在酒店院内进行蹲守,刘保民带着洪彦、李伟把住酒店大门,其余两组人员设伏在永兴街两头,作为第二道防线。
时令虽过了中秋,但午后的阳光还是十分毒辣。彭大超坐在车里,一会儿就闷出一身汗来。他松了松领口,继续通过贴着深膜的车窗仔细地观察着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员。院子不大,稀稀拉拉停放着顾客的车辆。彭大超开来的是一辆小型面包车,停在院内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他曾经在当地工作了七年,从一个民警干到副所长,这里的大街小巷他不知走过多少遍,太熟悉了。庙岔是全县毒品犯罪最为严重的乡镇,打击毒品犯罪一直是当地派出所的重要工作,在这样的环境下,彭大超积累了丰富的缉毒经验,也因此被调到县局禁毒大队。
太阳偏西,院子里的车陆续离开,没有其他可疑人员进入视线。彭大超心里打起鼓来,他们难道变更交易时间或地点了?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刘保民打来的:“孙大盖驾驶一辆黑色桑塔纳过来了。”
彭大超放眼窗外,果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进大院。从车上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背微驼,脸色黑黄,拎着一个黑色皮包。孙大盖在一楼大厅见到了窦英,一同上了三楼。十分钟左右,孙大盖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意,和窦英挥手告别。彭大超拨通了刘保民的手机:“刘总,孙大盖已上车,动手吗?”
“尾随其后,我们在酒店大门前的路上堵截。”刘保民下令。如果在院子里对孙大盖实施抓捕,势必惊动窦英,她可能会销毁毒品,毁灭证据。
孙大盖出了酒店大门不远,就被刘保民的车逼停。他立即弃车而逃。李伟迅速追赶上去,一个扫堂腿将孙大盖掀翻在地。民警对孙大盖的车进行了搜查,发现了刚刚购买的三十克海洛因。
“难得糊涂”
窦英正在房间里数着刚刚收到的钞票,门突然被撞开。看到彭大超,她心里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赶忙起身,满脸堆笑地说:“哟,彭大所长,是哪阵风把您吹来的?”她还称呼他为“所长”,带着一层老熟人的意思。
“没想到你居然干起了这个行当……”彭大超一脸的失望,“不要兜圈子了,快把‘东西交出来吧。”
窦英的笑容僵住了。刘保民向她亮出了警官证:“你现在主动交出来,和我们搜查出来的结果是不一样的,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我说没有,你们又不信。”窦英冷冷地说。
“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刘保民示意民警,“搜查!”
窦英住的房间是一室一厅,面积不大,六十多平方米。客厅里靠墙摆放着一组沙发,墙角放了一个柜式饮水机。卧室里一张大床占据了大部分面积,床前是一张桌子,桌子上凌乱地堆放着一些化妆用品。紧靠着门的是一组立式衣柜,里面挂着几件衣服。卫生间不大,横放着一个浴缸,上面有一些洗浴用品。经过仔细搜查,没有发现毒品。
刘保民审视着房间里每件物品,当他看到卧室床头上方的一幅书法时,停住了脚步。书法镶嵌在圆角的木框里,是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刘保民虽然不写不画,但业余喜欢欣赏书画作品,对一些书画名作还是略知一二。显然,这幅字是一个书法爱好者临摹的,用笔稚嫩,结构松散。窦英将这样一幅作品悬挂在自己的卧室里,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有人把聪明当糊涂,有人把糊涂当聪明,窦英可谓聪明一世,在人生的关键时刻却犯了糊涂。
窦英是个文盲,为什么要把这幅字悬挂在卧室呢?刘保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幅字画芯的尺寸应该是标准的“四尺条”大小即138×68厘米,成品外框标准尺寸应为172×89厘米。然而,这幅字的圆角木框远远大于这个尺寸,显得很别扭。刘保民用余光扫了一下窦英,发现她神情紧张,于是断定这幅字一定有猫儿腻。
画框被取了下来,但画框下面没有什么东西,是平整完好的墙面。刘保民走过去敲了敲,发出“嘭嘭”的声响,显然不像实墙的声音。这时,他发现墙面上有一条不易察觉的细缝,随即取出指甲刀,顺着装饰墙布的细缝将其撕开,一个壁橱展现在民警的面前。
彭大超找来一把螺丝刀将壁橱门撬开,里面存有大量的毒品、现金、金银首饰等。经现场称重,毒品合计2714克,其中海洛因700克、冰毒2014克,并有现金三十余万元。
此时的窦英脸色蜡黄,像没了骨头似的瘫坐在地上。为了隐藏毒品,她特意请人在墙壁上打了一个洞,做了一个隐蔽的壁橱。为了增加安全系数,她又找了一幅字画进行二次遮挡。这幅字是她精心挑选的,虽然她是一个文盲,但她喜欢“难得糊涂”这句话。尤其是涉毒之后,她知道这是杀头的罪名,每每想起,就不由脊背发凉。于是她常常自我安慰,不要想这么多了,干吗想这么明白呢?该糊涂时就糊涂,活得明白太累。每当晚上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看到悬挂在墙上的“难得糊涂”这四个字,她就像吃了安眠药一样,睡得心安理得。
民警把窦英架到卧室,刘保民指着毒品问她:“这是什么?”
“我不清楚。我是一个文盲,我咋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这种时候,窦英居然还想以“糊涂”蒙混过关。
“你不识字,这些人你总认识吧?”
“哪些人?”窦英一愣,不知道刘保民葫芦里卖的啥药。
刘保民指了指客厅墙角的摄像头:“这里面的人。”
窦英顿时浑身冰冷。当初家里装摄像头是为了防范小偷的,没想到小偷没有抓住,却给自己打了一个绳结,套住了自己的脖子。她心里明白,摄像头像一只天眼,清楚地记录着这些天她买卖毒品的每一个细节,想抵赖都没有办法……
但窦英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摄像头其实已经坏了不知多少天,根本没有记录下任何内容。刘保民巧妙地利用了这个道具,竟然突破了对方的心理防线,为下一步的侦查工作打开了缺口。根据窦英的交代,警方顺藤摸瓜,先后将王大闪、王丰收、贾鑫鑫等抓获。窦英的表弟罗滨于两天后在江苏昆山落网。
调号
9月16日,禁毒专班决定,窦英贩毒案由太和县公安局指定管辖。所谓指定管辖,是指禁毒专班侦办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已抓获、主要犯罪事实已查清的重特大贩毒案件,由禁毒专班根据情况,指定阜阳市各县(市)、区公安局继续侦办的管辖方式,也是禁毒专班在临泉毒品问题整治工作中的一项创新之举。
指定管辖减轻了专班的压力,为专班腾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侦办新的大要案件;被指定管辖的县(市)局、分局有警力有时间,对指定的案件能上下深挖,左右扩线。同时,可以排除案件办理过程中当地人际关系的干扰,确保案件从严从快处理,也锻炼了全市公安机关禁毒民警的业务能力。
太和县隶属阜阳市,是全国最大的医药购销集散地之一,有“买全国、卖全国”之美誉。太和县公安局局长张广杰接到任务后,连夜召集局党委会议进行研究部署,决定由刑警大队具体办理此案。
在案件侦办过程中,让办案民警最头疼的就是罗滨始终不交代上线。刑警大队长付伦向副局长康亚军汇报了讯问中遇到的难题。康亚军思索片刻,计上心来。太和县公安局近日侦办了一起制毒案,几名不法分子利用太和县医药大市场的便利条件,准备生产用于制作冰毒的麻黄碱片,被警方抓获。其中一名从犯叫陈修,原是一家保健公司营销部的经理。他为了蝇头小利,帮助制毒人员找厂房,落得个身陷囹圄的下场。被抓获后,他能主动交代,积极配合公安机关办案。因妻子正在怀孕期间,陈修想尽早回家照顾妻子,但又苦于立功无门。现在,康亚军准备给他一个机会。
次日上午,罗滨被调到了8号监室。监室有二十多平方米,靠墙砌的是一个通铺,十五个铺位一览无余。罗滨呆呆地站在监室的铁门旁,望着一个个油光锃亮的光头,心里有些打憷。没有人搭理罗滨,他更加不知所措,单薄的身板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看守所流传着这样的口头禅:新号怕入号,老号怕调号。就是说新入所的在押人员怕受同监室其他人员的欺负,在一个监室待了一段时间,环境、人员都熟悉了,就不愿再调到其他新监室,否则,还要再遭一遍罪。
罗滨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一根木桩。站久了,腿有些发木,想坐一坐。他战战兢兢地顺着墙角挪动了几步,就势坐在了铺板的一角,还是半个屁股,有点儿半坐半蹲的架势。一个又黑又壮的大个子腾地站了起来,一脸怒气走到罗滨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抡起大拳头就要打。陈修在一边已经观察半天了,他赶忙上前抱住大个子的胳膊:“老弟,息怒,都是自己人。”
“他妈的,没长眼吗?”原来,罗滨一屁股坐到大个子女朋友的照片上了。大个子乜斜着眼看着陈修,“你认识他?”
“前天我的律师来会见,带话说今天有个叫罗滨的要调到8号,让我关照一下。”
大个子狠狠瞪了罗滨一眼:“要不是看在陈哥的面子上,老子今天得好好修理你,让你长点儿记性!”
有了这层关系,罗滨一下子对陈修有了好感,交流也顺畅起来。罗滨刚入所,家里还没有给他往大账上打钱,暂时不能购买生活用品。中午,陈修对罗滨说:“和我一块儿吃吧,我这儿有多余的饭盆和汤勺。”
午饭是馒头稀饭,陈修把自己买的榨菜和火腿肠扔给罗滨。罗滨一边吃,一边流着泪。一个人落到了这步境地,还有谁能瞧得起?有时陌生人的一包咸菜、一根火腿肠,就能让你感动一辈子。罗滨家里还没给他送来被子,晚上,陈修和罗滨盖一条被子。睡在一头,聊天是少不了的。罗滨一直很纳闷儿:“刚进监室,你咋知道我的名字?”
陈修笑着说:“你调号的时候,我听到楼上巡逻的民警在喊,罗滨调到8号。”
两人越聊越熟络,陈修觉得机会成熟了,便切入正题:“你这次卖了多少克?”
“700克。”
陈修故作震惊:“700克?50克就够枪毙的,你这事枪毙十回还带拐弯儿的。”
“有这么严重吗?”罗滨脸色苍白。
“贩毒,除非运气好不被警察抓住,一旦抓住了就够你喝一壶的。我也是因为毒品进来的,最近让律师给我捎了一本法律书,专门介绍涉毒犯罪的刑期,走私、贩卖、运输、制造鸦片1000克以上,海洛因或者甲基苯丙胺50克以上或其他毒品数量大的……”
“那咋办呢?”罗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真是个猪,当初干吗承认呢?”
“我原想打死都不承认,可一进了公安局,腿就发软,舌头抽筋,脑子也不听使唤……”罗滨叹了口气,“再说了,我表姐都交代了,我不说也不行呀。”
“唉,老兄,你等着吃枪子儿吧。”陈修叹息道。
“还能有啥从轻的办法吗?”
“你上家交代了吗?”陈修终于点题了。
“没有。”
“这个时候你还不交出上家,你自己扛得住吗?”陈修帮他分析,“你想想啊,你表姐把你供出来了,到你这儿,你变成了刘胡兰,千斤重担你一肩挑了,你这不是犯傻吗?这就像击鼓传花一样,传到你这儿,传不出去了,那就是你受罚呗。交不出上家,说明你态度不好,交代不彻底,公安局还要记录在案,法院还要重判。”
“可是,我答应过人家,出了事绝不连累别人。”罗滨的口气有点儿松动了,“再说了,我要是把上家交代出来,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切,你们将来在哪儿见面?在爪哇国?你不交出上家,以后你们就见不着面了。命都不保了,你还想着面子,我也真是醉了。”
锦囊妙计
再次提审罗滨,罗滨提了个条件:“我不能说出上线的名字,但可以说出她丈夫的名字。”罗滨的想法是,将来万一见了面,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在警察面前从没提过你的名字,我可以对天发誓。
这种条件付伦还是第一次听到:“说来听听。”
“他叫罗一鸣,论辈分,我得喊他叔。我们两家一路相隔,他因长期吸毒精神痴呆,瘫痪在床。”
“你啥时候从上线那里购买的黄皮?”付伦没有用“毒品”这类刺耳的字眼。
罗滨又沉默了。
“要交代就要彻底,不能说一半留一半。”付伦的态度很明确。
“其他的情况,我都记不清楚了……”
付伦觉得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便站起身来说:“你回监室好好想想,想通了再说吧。”
警方公开销毁毒品
仅凭罗滨提供的线索还不能轻易动上线,一旦打草惊蛇,做成夹生饭,事情就更麻烦了。当务之急是要打消罗滨的顾虑,让其放下包袱,尽快全面地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为了配合狱侦,付伦第二天专程去了罗滨的家,了解了相关情况。接着又赶到看守所,给陈修布置任务。
“他这个人太固执,和常人思维不太一样。”陈修有点儿畏难情绪。
“实在没招儿了,就看看这个。”付伦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他,“你要有信心,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开,否则就没效果了。”
陈修拿着这个“锦囊妙计”回到了监室。罗滨没精打采的,他昨天做了一夜的噩梦,没能睡好。突然,外面传来巡逻民警的喊声:“周小楼,收拾东西准备出所!”
看到周小楼激动地收拾着东西,罗滨心里又凭添了几分惆怅,一想到自己的未来,一股寒气就顺着脚后跟爬上了脊背。周小楼和大家一一拥抱告别,最后,他拍了一下罗滨的肩膀说:“老哥,啥时出去了,别忘了和我联系啊。”
罗滨勉强露出笑容:“一定,一定。”心里却想,监所一别,不知今生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陈修不失时机地对罗滨说:“就你目前这个情况,别说出去,能活着就已经烧高香了。”
“我已经交出上家了,还想让我怎么做?”
“你这能叫交出上家了吗?连上家的名字都不愿说,遮遮掩掩,等于没说,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咋想的。”
“唉,上家要是知道是我把她咬出来的……她要是……”罗滨顾虑重重。
“你担心她再咬你,案子越扯越大?”陈修明白了他的心思。
“我去年还在她那儿拿过一次货,她再把这事给我兜出来,我更是必死无疑。”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像你上线这样的毒贩子,谁能保证她将来不出事?上线将来再把你交代出来,新账老账一起算,你不是更没活路?与其长痛,不如短痛,免受二茬子苦。”
罗滨陷入沉默。陈修绞尽脑汁,还是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这时,他想起了付伦大队长的“锦囊”。陈修悄悄地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满脸的沧桑。陈修纳闷儿,这就是付大队的锦囊妙计?翻到背面,他才恍然大悟。原来,照片背面有罗滨的父亲写给儿子的一段话。
陈修找到管教民警,请求和罗滨一块儿值夜班岗。他俩站的是夜里两点到四点的岗,监室里静悄悄的,其他在押人员都已睡熟,四季常明灯发出昏暗的光,走廊里传来巡逻民警有规律的脚步声。入了秋的夜,寒气一天比一天重。陈修关心地说:“你要是冷,就穿上我那件大衣。”
“不冷。”罗滨摇摇头。
“家里怎么还没给你送衣被呢?”
“唉,我爸一定生我的气了,不要我这个儿子了。”罗滨情绪低落。
“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亲情扯不断,你爸不会这么狠心的。”
“你不了解我爸,他是个乡村教师,要面子,这回我可把老人家的脸面丢尽了……”罗滨的眼泪掉了下来。“我母亲去世早,是我爸一手把我拉扯大的。他怕我受后妈的气,一直没有再找个伴。”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陈修借机说,“你必须尽快彻底交出上线,争取从宽处理,才能早日回到父亲身边。”
“要是能见见他就好了……”这些天,罗滨最想见的人就是父亲。
陈修觉得火候到了,便取出那张照片:“这是管教让我转交给你的,我担心你看到父亲的照片会更难过,就没有及早给你。”
罗滨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照片中那熟悉的面孔,读着照片背面父亲给他的留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滨儿:
见字如面。知道你的事后,爸没有怪你,你还是爸的好儿子。爸当了一辈子教师,教书育人,想不到连自己的儿子都没能教好,是爸对不住你。滨儿,既然你触犯了法律,就应该勇敢面对。不要以为自己做的事没有人知道,天知,地知,中间还有良知。即便逃脱了法律制裁,你也将一辈子受到良心的谴责。浪子回头金不换。爸希望你能回心转意,洗心革面,从头再来。爸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爸等着你回来……
罗滨失声痛哭:“爸,我对不起您啊……”
第二天,罗滨彻底交代了他的上线以及他从上线那里购买毒品的细节。9月20日,禁毒专班将犯罪嫌疑人唐青抓获。至此,以唐青为首,罗滨、窦英等参与的特大贩毒团伙被一网打尽。
第五章 好戏在后头
离奇死亡
张润冬带领一班人马赶到池州时,已是上午十点多钟。他是省公安厅刑侦专家,从警二十年,担任过省厅多部门业务处室的负责人,先后指挥、参与破获了三百多起重特大刑事案件。7月初,他被抽调到禁毒专班任副总指挥。
池州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陆支队长很热情,把他们让到了会议室。张润冬向池州的同行们介绍了同行的阜阳市公安局禁毒民警张义和张志强,接着介绍了案情:“近日,省厅禁毒专班破获了一起特大贩毒案件,主犯叫汪佳,他的手机被查扣后,依然有人发短信购买毒品。其中有一个池州地区的手机号发来短信,要购买四百克海洛因。经查,此人叫梅朝逢,就是你们这儿的人……”
“梅朝逢?”陆支队长很惊讶,“太巧了,我们也正在找他呢。此人外号叫‘梅超疯,三十多岁,走路有点儿跛脚,多次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梅朝逢曾经给本地一个叫黄鑫荣的毒贩子当过马仔,因吸毒无钱,梅朝逢经常偷黄鑫荣的货,后被黄辞退。此后,梅朝逢常以掌握对方贩毒的证据为由进行敲诈,黄鑫荣恨得牙根子痒痒,可又拿梅朝逢没办法,只好不时地给他提供一些毒品,以防狗急跳墙。”
“你们想利用他们的矛盾,趁机打掉黄鑫荣贩毒团伙?”张润冬问。
“是啊,”陆支队长叹了一口气,“可梅朝逢失踪了。”
“我能让梅朝逢出来。”张润冬神秘地一笑,“我们接到梅朝逢的短信后,立即以汪佳的口吻回复,让他来临泉取货。梅朝逢不同意,让汪佳给他送到池州来……”
话没说完,陆支队长已经会意:“一箭双雕,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准备就绪,张润冬给梅朝逢发了一条短信:“我是汪佳的兄弟,已到池州。”
对方很快回复:“热的还是凉的?多少货?”“热的”是指海洛因,“凉的”是指冰毒。
“热的,老价钱。”
几分钟后,梅朝逢又发来短信:“我去取钱,半小时后清溪公园门口见。”
雨不紧不慢地下着,像一张密织的大网。陆支队长已在清溪公园门口附近设下了伏兵。张润冬简单化了装,戴着茶色墨镜,打着一把黑色雨伞,早早地站在公园门口等候。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始终没见梅朝逢的影子。张润冬有些着急,这时对方发来一条短信:“公园门口人太多,一小时后杏花苑门口见。”
张润冬只得通知陆支队长重新布置警力,然后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到了杏花苑。可是,在杏花苑等了半天,只等来梅朝逢的一条短信:“半小时后双湖桥上见。”
看完短信,张润冬有些气愤,妈的,耍我们呢!但他深知,与毒贩子较量必须有耐心,对方在交易前会不停地试探,直到放心才会露面。于是,他迅速调整了心情,回了两个字:“收到。”
张润冬按时到达了双湖桥。天色越发灰暗,雨也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瘦小的男子,走路有些跛,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一定是梅朝逢,张润冬心里一喜。梅朝逢朝双湖桥一跛一跛地走来,没想到,半道上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接了一个电话后,转身返回上车迅速离开。这是怎么回事?张润冬立即将电话打了过去,可对方的电话一直占线。
“什么情况?”陆支队长也沉不住气了,焦急地打来电话。
“不知道,他接到一个电话,突然转身走了。附近的民警暂时不要撤,我继续和梅朝逢联系,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招。”张润冬再次拨打梅朝逢的手机,对方却关机了。
被他看出破绽了?张润冬百思不得其解。梅朝逢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张润冬和参战民警只好全部撤回市局,另作打算。
“张处,时间不早,我们先吃点儿东西填填肚子吧?”陆支队长提议。
“对方的情况尚不清楚,哪能吃得下饭呢?”张润冬双眉紧锁。
“张处,你不饿,兄弟们也饿了。我带你们去品尝一下池州特色小吃吧,我们这儿的七都臭豆腐可是‘臭名昭著啊。”
张润冬自嘲:“但愿来池州这一趟,不是办了一件臭案,吃了一次臭豆腐,臭上加臭。”
陆支队长被逗乐了:“缉毒工作也像一块臭豆腐,闻的人都说臭,吃的人却说香。我干了这么多年的禁毒工作,越干越有感情,哪个部门都不想去了。”
他们边说边走,来到了一个门脸不大的小店面,门头上写着“老字号七都臭豆腐”,不设包厢,只有散座。来这里吃饭,臭豆腐是必须要点的,此外,一人一碗小刀面。臭豆腐蘸着辣椒油,其他人都吃得满头是汗,只有张润冬一直眉头紧锁。
这时,手机突然发出“嘀”的一声短信提示音。张润冬立即放下手中的碗筷,兴奋地取出手机,却发现收到短信的是汪佳的那部手机,是一个下线发来的:“哥们儿,手里有货吗?”
为了侦查办案的需要,张润冬始终把汪佳的手机带在身边。张润冬以汪佳的名义回复:“有,要多少?”
“凉的,三百。”
张润冬回复:“我在外地,回去后再联系。”
“梅朝逢回话了?”陆支队长问道。
张润冬摇摇头:“不是,又是一个要货的。要是今天不出意外,我们已将梅朝逢带回临泉了,又可以继续侦查新线索了,可现在……”
“既来之,则安之。梅朝逢不会轻易放弃这次交易。”陆支队长安慰他。
张润冬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是,坏消息马上就来了——池州警方在郊区206国道上发现,梅朝逢已车毁人亡。
相约咖啡馆
三天前的下午,阜阳市街头喧嚣熙攘。汪佳坐在九楼的上岛咖啡馆,俯视着楼下涌动的人群,等待两个人的到来。汪佳不清楚他俩为啥不接电话。或许他们没听到吧,他想。
出狱后,汪佳常到上岛来。这里离自己租房处不远,他喜欢一个人来,要上一杯咖啡,不加糖的那种,听听歌,想着过往的事情。他对自己前半生的总结就一个字——“背”。三十六岁的人生,坐了十八年的大牢,一半的时光是在高墙铁网下度过的。
汪佳出生在庙岔镇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十七岁那年,他带着父亲塞给他的一百八十块钱,跟随着村里的人到云南打工。但时运不济,钱很快花光了,可还没有找到工作。这时有个光头给他说,只要他把这包东西从这里背到那里,回来就给他一千八百块钱。汪佳怦然心动,尽管预感到那包东西一定不会是好东西,他还是按照光头男人的要求,背上那包东西上路了。就在从这里背到那里的途中,他被警察逮个正着。
后来他听说,这条运毒的路线从来没有人查,他是第一个被查的。他觉得他的点儿真背。被抓的时候他刚满十八周岁,判了个死缓。要是早一天出事,他也不会被判这么重。法院判决后,他流着泪想,为什么不早一天作出决定呢,真是点儿背。
十八年后,汪佳重获自由,他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出大墙,像一只出了笼的小鸟,抖动着翅膀,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回到家乡,走进家门的那一刻,他愣住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院墙已变成残垣断壁,原来的三间平房破旧不堪、摇摇欲坠。这是他十八年前的家吗?
母亲早已头发花白,满脸的褶子,佝偻着腰身。她抓着儿子的手老泪纵横。父亲患脑血栓瘫痪多年,汪佳握着父亲冰凉的手,无语凝噎。目睹家里的惨状,汪佳暗下决心,一定努力挣钱孝敬父母。
然而,挣钱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做生意,没有本钱;打工,没有特长。他只能靠出点儿笨力气,挣点儿辛苦钱,别说贴补家用了,就是自己花销都紧巴巴的。看看别人,住高楼,穿名牌,出入高档娱乐场所,香车美女;看自己,蜗居出租房,起早贪黑,一身臭汗,孤单一人。他很不平衡。高墙外的生活,他一时还适应不了,像个另类,跟不上节奏,合不上节拍,处处感到力不从心。出狱时的激动和兴奋,被现实的残酷消解殆尽。
十八年的高墙生活,汪佳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来这儿干什么?”
那时他可以张口就回答:“我是汪佳,这儿是监狱,来这里接受改造。”
现在的他,却迷茫起来。他常常问自己,“汪佳”是谁?俗话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回头了,却迷失了自己。
为了改善生活,他只能重操旧业。只是,这旧业他也没做好,还是点儿背。汪佳常常恨自己太无能,正当的生意做不好也就算了,可这一本万利的贩毒生意,他也是举步维艰,盈少亏多。花现钱买的货,常常被对方炸米花(黑吃黑),又不能报警;卖出去的货,常常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自己只能是打掉牙往肚里咽。
汪佳呷了一口咖啡,望着楼下街道上光秃秃的枝条发愣。一阵秋风吹来,卷起团团落叶,在空中翻飞。他今天要等的人是妹妹汪芹和妹夫。汪芹小他一岁,早为人妻为人母了,和丈夫葛亮同在县城一家医院做后勤工作。汪佳从小就疼妹妹,不能看她受别人的气。上初中的时候,社会上的几个混混儿看她有几分姿色,就到学校调戏她。汪佳赤手空拳打跑了几个混混儿,他的头上也重重地挨了几拳,一只耳朵永远地失去了听觉。
十天前的一个晚上,汪芹把哥哥请到家里吃饭。她说一段时间没见他,心里就挂念得慌。汪芹做了哥哥最爱吃的菜——红烧肉和红烧鲤鱼,葛亮也亲自下厨,烹制了一道拿手绝活儿——霸王别姬(老鳖与土鸡)。汪芹一家人忙里忙外,汪佳却愁眉不展。汪芹问:“哥,你怎么了?”
汪佳不言语,只是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哥,有啥困难你说,跟妹还客气啥。”
“没有办法,你哥我又重操旧业了……”几杯热酒下肚,汪佳才打开了话匣子。
“啊?”汪芹吃了一惊,“哥,那事不能干,难道你的教训还不够吗?”
“我能不知道那是犯法的事吗?我都快四十的人了,要啥没啥……”说到一半,汪佳只觉喉头哽咽,说不下去了。
汪芹夫妻俩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待汪佳哭够了,汪芹开口道:“哥,你就别难过了,妹妹能理解,你要做就做吧,小心点儿,挣点儿够花的就行了,别太贪。”
汪佳叹息一声:“你以为那钱就好挣吗?天天提心吊胆,吃睡不安,别人贩毒挣钱,我贩毒贴钱,说了谁又能相信呢?”
“哥,妹相信,你做啥事都太容易相信别人,太实诚。”汪芹也泪光闪闪,“你别再难过了,我和葛亮都帮你想想办法。你这么多年不在家,临泉道上的人你认识得也不多。”
葛亮接着妻子的话茬说:“是啊,我们在这儿熟人多,帮你打听打听,有了信儿就给你打电话。”
三天前,汪佳接到了葛亮的电话:“哥,我找到了一家买主,需要冰毒五百克。”
“太好了。”汪佳思索一下,“一共是二十七万,把钱打到我的账户上就行了。”
“行,我明天就让你妹去办。”葛亮接着问,“啥时能取货?”
“后天下午两点钟,你开车到市里来取吧,我在颍东区的上岛咖啡馆等你。”
汪芹却抢过丈夫的手机:“哥,不行,汇到银行账户上不安全,还是后天我给你带过去吧。”
就在汪佳坐在咖啡馆里等待汪芹、葛亮时,他哪里知道,禁毒专班已在周边布下了天罗地网。为了加强涉毒人员的管控工作,禁毒专班组织民警认真梳理外出涉毒人员信息,尤其对有过贩毒前科的“两劳”释放人员,利用各种手段严加管控,动态性地掌握他们的行踪,不仅要知道他们在何地,还要掌握他们在做什么。
汪佳就是公安机关管控的重点人员之一。禁毒专班获悉,汪佳近日将进行一次毒品交易。张润冬带队指挥开展侦查工作,并指令颍东区公安分局全力配合。
上岛咖啡馆位于市区繁华地段,十二层的小高层,靠近路边,没有院墙,大楼前是一个开放式的停车场。大楼的四周已部署了便衣警察,张润冬乔装成顾客来到咖啡馆,在汪佳的背后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关注着目标的一举一动。
汪佳的手机响起,电话是妹妹汪芹打来的:“我们马上到。”
“你们干吗不接电话?”汪佳有些不高兴。
“我们去一个朋友家喝喜酒,人多嘈杂,没听见。”汪芹又抱怨,“不让葛亮喝酒,可他经不起朋友的劝,多喝了几杯,耽误了一些时间。”
“你们开的什么车?”
“白色面包,长安之星。”
十分钟后,一辆白色的长安之星面包车缓缓地驶进了停车场。在楼下监视的张义向张润冬报告:“目标出现,车上一男一女。”
“等他们交易后再动手。”张润冬低声说。
与此同时,汪佳戴上茶色墨镜,拎着黄色的皮包,缓步走向电梯。张润冬也跟着下了楼。在停车场,张润冬与张义会合,在隐蔽处观察目标的动静。
汪佳到了妹妹的车前,打开后备厢,把手里的黄色皮包(毒品)放了进去,然后上了车。透过车窗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女人将一包东西(现金)递给了汪佳。最佳抓捕时机到了。张润冬立即发布命令:“行动!”
四周埋伏的民警一拥而上,堵住了准备离开的长安之星。张润冬走上前去,亮出警官证:“我们是警察,你们涉嫌贩毒,请下车接受检查。”
汪佳知道反抗已是徒劳,只好乖乖地束手就擒。张润冬打开后备厢,指着那包冰毒厉声问道:“这是谁的?”
汪芹毫不犹豫地说:“是我的。”
话音没落,汪佳抢过话头:“不是她的,是我带来的!”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汪芹冲到她哥面前,一个响亮的耳光扇了过去,声嘶力竭地吼道:“十八年大牢你没蹲够吗?你三十大几的男人连个家也没成,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咱爸咱妈想一想啊!”汪芹又转过身对警察说,“这冰毒是我的,与我哥没关系。”
民警们面面相觑。这种情况,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虽然多少有些同情,但法律就是法律,任何人触碰,都要付出代价。
将计就计
张润冬一行从池州回到阜阳,再次提审汪佳,弄清了在池州时发短信要货的那名毒贩子的情况。该男子叫赖三,内蒙古包头人。对赖三的侦查工作随即展开,同时,张润冬给赖三回了短信:“我已回来,货已准备好。”
短信刚发出去,对方的电话便打了过来。张润冬立即挂断了。他不能接这个电话,否则就会露馅儿,只能发短信:“这边风声紧,不便接电话。”
“你啥时能把货送过来?”
“我最近走不开,让手下的一个兄弟给你送过去吧?”
“那也行。”赖三同意送货包头。
张润冬、张义、张志强立即动身,乘飞机前往包头。下了飞机,早有包头市公安局的几名同行前来迎接。一行三人来到市局禁毒支队,张润冬把案件简要介绍了一下,然后提出了下一步的工作计划,准备打掉汪佳的下线赖三。
包头民警说:“我们收到禁毒专班发来的案件资料后,提前做了一些工作。赖三真名叫赖图格,今年三十八岁,没有正当职业,也是一个吸毒人员,曾因在贩毒时‘黑吃黑捅伤对方被判刑。赖三不是包头本地人,离婚多年,没有孩子,一个人在社会上瞎混。此人是个大麻脸,身上常带着匕首,凶残狡猾,据说他还是一个艾滋病患者,你们抓捕时千万要小心。”
散会以后,张润冬三人坐车去市里考察了环境,选择合适的“交易”地点。经过商议,最后把地点定在了火车站旁边的龙源宾馆,这里人流量大,便于设伏蹲守。宾馆也是精心挑选的,为防止毒贩子脱逃,专门选择了窗户全封闭的楼层。
回市局的路上,张志强请求由自己出演汪佳的马仔,和赖三进行交易。他一本正经地说:“给我一次锻炼的机会,也让我过一把当演员的瘾。”
“包头的同志都介绍了,你不是不清楚赖三的情况,案件搞砸了不说,闹不好小命都有危险。你还年轻,还是我来吧。”张润冬说。
张志强用肩膀拱了拱坐在一旁的张义,意思是让他帮着讲几句话。张义咂咂嘴说:“张处,我看志强能行,过去在队里有这样的活儿都是他去。”
见张润冬不表态,张志强又说:“马仔都是小伙子,哪有你这个年纪还当马仔的?”
这话说得有理,张润冬思索片刻,拍了拍张志强的肩膀:“好,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但是千万要注意自身安全。”
准备就绪,张志强用一部专用手机给赖三发了一条短信:“我是汪佳的兄弟小张,已到包头。”
“货带来了吗?”对方很快回了信息。
“三百克。”
“明天上午劳动公园门口见。”
“我第一次来包头,路不熟,你还是到我这儿来吧。我就住在火车站附近的龙源宾馆201室,明天上午十点钟,我在房间等你。”
为了演好这出戏,张志强还专门到理发店推了个光头,在一个小店里买了手指头粗的仿金项链挂在脖子上,弄出一副土豪的样子。吃完晚饭回到宾馆,张润冬和张义像导演一样,针对明天的交易有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与张志强进行反复演练,以防出现差错。
次日上午,包头的参战民警按时到达了指定位置。张志强提前把三百克冰毒用塑料袋裹好,装入一个纸兜里,放在床头柜上。他躺在床上,耐心等待着赖三的到来。十点十五分前后,有人敲门。张志强立即坐了起来:“谁啊?”
“我。”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张志强赶忙用另一部手机拨通了张润冬的手机号,保持通话状态,以便张润冬能及时了解房间内的情况。接着,张志强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门外不是赖三,而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染了一头黄发。“你找谁?”
“我们老大让我来取货。”小黄毛说。
张志强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们老板也有话,货要亲手交给你们老大,请让他亲自来一趟吧。”
如果货交给了小黄毛,包头之行就失去了意义。张润冬听到了手机里的对话,不禁暗暗点头,志强反应很灵敏,表现不错。
大约十分钟后,守候在宾馆一楼大厅的张润冬看到赖三带着刚才来的小黄毛出现在宾馆门前。赖三手插衣兜,抬头打量着六层楼的宾馆。这时,小黄毛附在赖三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一个人径直上了楼。不知赖三葫芦里卖的啥药,张润冬赶忙让张义偷偷跟上去,看小黄毛想干什么。身着宾馆工作服的张义悄悄地盯着小黄毛,原以为他可能上楼去传话,没想到他却鬼鬼祟祟地躲在了二楼的楼梯间。
就在这时,赖三掏出手机,拨通了“小张”的电话:“我是赖三,已经到你宾馆的楼下,你到一楼大厅我们见个面。”
张志强说:“我们在房间聊吧。”他们原来商议过的,要让赖三从房间拿走毒品,然后在他下楼的过程中将其抓获。
“宾馆一楼大厅有茶座,大老远的来了,我先请你喝杯茶。”赖三态度很坚决。
张志强看推辞不掉,只得下楼和他见面,再想办法把他引到楼上取货。来到大厅,他看到一个高个儿男子,脸上坑坑洼洼,骨瘦如柴,两只凹陷的眼睛闪着狡黠的目光,想必就是赖三了。赖三在靠近落地玻璃窗的位置选了一个卡座,要了两杯咖啡。
张志强担心言多必失,和赖三礼节性地寒暄了一会儿就想撤。可赖三没有想走的意思,天南海北神侃一通。就在张志强想主动提出撤场时,突然看到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高中同学巩静静。她手里拎着旅行包,行色匆匆,看样子是刚下火车。要是搁平时,张志强会主动和她打个招乎,可今天也太不是时候了。想转身躲避,已经晚了,巩静静一脸惊奇地朝他走了过来:“你怎么在这儿啊?”
张志强干脆站起身,用挑逗的口吻说:“美女,谢谢你看得起哥。来,坐下一块儿聊聊。”张志强说的是河南话。安徽阜阳与河南搭界,口音相近,本地人能听出区别,外地人很难分辨。
巩静静一下子羞红了脸,赶忙道歉:“不好意思,认错人了。”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宾馆。
张志强紧追几步:“美女,美女,别走,留个微信,交个朋友嘛……”
赖三撇了撇嘴,不屑地说:“别追了,老弟你也太直接了。”
张志强机智的表演,确实蒙住了同学巩静静,同时也掩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他也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想赶快结束这场无谓的交谈:“老大,很抱歉,我们老板临来时有交代,让我快去快回,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聚吧。”
就在这时,小黄毛手里拎着一个纸兜悄悄走出宾馆。看到小黄毛安全撤离,赖三才站起身来:“那好,我去取货吧。”
他跟着张志强上了二楼。进了房间,张志强把床头柜上的一个纸兜递给赖三:“你验一下货吧。”
打开纸兜,发现是货真价实的冰毒,赖三不禁一愣,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张志强还不明就理,疑惑地问:“怎么了?货有问题?”
赖三半天才缓过神来:“没有问题,货很好,款的事还按老规矩办,过两天就给你打过去。”说完,他拎着东西走出了房间。
原来,张义突然发现小黄毛躲在二楼楼梯间,立即向张润冬汇报。张润冬意识到赖三想黑吃黑,将计就计,迅速把201室那个装冰毒的纸兜掉了包。小黄毛偷走了假冰毒后,张润冬又将原来的那袋冰毒放回了原处。
赖三下楼时,被民警按倒在地。不料,赖三反倒来了劲,一边挣扎一边叫嚣:“我有艾滋病,你们离我远点儿!”
抓捕民警没有退缩,三下五除二便将赖三拿下,戴上了手铐。同时,包头警方也将小黄毛抓获。在回去的途中,张志强才知道赖三约他下楼喝茶,其实是调虎离山,不禁一阵后怕。
这时,梅朝逢的死因也查清了。梅朝逢那天正准备接货时,突然接到一个毒友的电话,说他毒瘾犯了,让梅朝逢抓紧带点儿毒品过去。救场如救火,正好自己的车上还有几克毒品,梅朝逢驾车就朝朋友那儿赶。行驶到市郊,不慎与一辆迎面驶来的大货车相撞,当场死亡。
虽然临泉汪佳贩毒案的线索就此断了,但池州警方在梅朝逢身上的一部手机里发现了黄鑫荣贩卖毒品的视频,成为了有力的证据,顺利地打掉了一个贩毒团伙……
(未完待续。文中涉案人员及部分民警为化名)
责任编辑/季 伟
摄影/楚跃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