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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范式转换中的政府模式变革要求

2016-08-02訾大丽

关键词:服务型政府创造社会治理

周 军 訾大丽

(1.南京农业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2.青海民族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青海 西宁 810007)



科学范式转换中的政府模式变革要求

周军1訾大丽2

(1.南京农业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2.青海民族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青海 西宁 810007)

摘要:工业化进程不仅实现了人类从农业社会历史阶段迈入到工业社会历史阶段,而且也实现了现代科学技术在范式上的定型。通过考察这种科学范式所蕴含的分析研究方法和摹仿的研究目的,我们解开了与工业社会历史阶段相适应的管理型政府模式及其治理方式的内在逻辑。当前,人类社会正处在后工业化进程中,工业社会的科学范式以及管理型政府模式及其治理方式正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战。如果说这些挑战的时代背景是从摹仿到创造的人类启蒙,那么,这也就意味着人类社会需要在这种科学范式转换中打破既有的思维窠臼,建构一种全新的政府模式及其社会治理方式。

关键词:科学范式;摹仿;创造;政府模式;服务型政府;社会治理

在农业社会中,人类在长期与自然作斗争的生产、生活实践中产生或发明了一些被认为不属于近代以来科学范式的科学和技术,比如农作技术、中药药理和经络学说等。在人类社会工业化进程中,近代以来的科学家、工程师以及发明家们并没有将这些科学和技术原封不动地照搬下来,而是对其加以超越和扬弃。也正是因为这样不迷信的批判态度,在工业社会中产生了空前繁荣的先进科学技术,各种新理论、新思想、新技术和新发明等在这一时代呈现出“涌现”的特征,并广泛应用于人类的生产、生活实践。工业社会和农业社会的科学技术是不同的,它们各自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尽管在人类科学技术发展的漫长历史过程中,很多科学技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继承,但在不断超越、否定和扬弃中,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与成就已远远超出了古人所能够理解的范围。20世纪80年代以来,人类社会迈入了后工业化的进程,我们再次处在了历史的转折点上,不断出现并日益积聚起来的“异例”已经超出了工业社会的科学范式和解释框架,它预示着一个崭新时代的到来、预示着一种全新科学范式的兴起。正如工业社会的人们没有迷信农业社会的科学技术一样,我们不应也不必对工业社会历史阶段所生成的科学技术抱有迷信,我们正在跨越历史,即便后工业社会的科学技术将从工业社会的科学技术中继承有用的因素、吮吸健康的养分,甚至可以说,人类在未来社会将要取得的科学技术成就都是建立在现有文明发展成果之上的。但是,我们更有理由相信,这必将是一个不同于以往的世代,后工业社会的科学技术必将在总体上实现对以往科学技术的超越和扬弃。后工业化进程中科学技术的这种范式转换所具有的意义将深深地撼动既存的政府模式及其社会治理方式,如果说管理型政府是与工业社会及其科学范式相一致的,那么,在人类社会后工业化进程中,创造性科学必将要求建构一种全新的政府模式来承载社会治理的新需求和新期望。

一、从分析到综合的科学体系

农业社会的科学所公认的概念框架是自然界、宗教神学以及伦理学,而近代以来产生的科学体系并不把它们纳入到自己的体系中来,因为近代以来的科学与以往的科学在本质上是不同的,如果说农业社会的科学是以理论和信仰为基础去理解事物的含义和意义的话,那么,工业社会的科学则是以预测和控制为基础的。他们探寻的不是与上帝、灵魂以及伦理道德相联系的各种问题,而是一种理性的分析方法。16世纪和17世纪的科学革命促成了科学的根本转变,并建构了这种理性的分析方法,“有机的、生命的和精神的宇宙观被把世界看作机器的观念所取代,世界机器成为现代的主要形象……17世纪的科学以培根所大力倡导的研究的新方法为基础,这种由笛卡尔精神所表达的新方法主要是对自然的数学描述,以及理性的分析方法”[1]36。工业社会的科学技术在其哲学基础上可以归为还原论,它是笛卡尔、牛顿建构起来的机械主义世界观的核心主张。还原论(reductionism)的哲学思想认为,复杂的系统可以通过将其化解为各部分的组合来加以理解和描述。按照这样的思维特征,工业社会的科学技术对其研究对象有一些特殊要求,即研究对象必须是可以分解的。因为作为一种分析的科学,只有客观对象是可以分解的,人们才有可能通过认识对象的各个构成部分所起的作用以及相互关系去认识对象本身,才可以通过机械原理去复制和摹仿客观对象的运行机制,建造出能够满足人类生产、生活需要的机器和工具来,或以此为基本原理去制定问题解决的方案。对于这样的分析科学来说,如果作为其研究对象的事物是不可分解的总体性存在,那么,人们要么拒绝将其作为科学研究的对象,要么通过某些方式对其进行隐蔽的压制或公开的挞伐,然而,当这种分析科学发展到极致的时候,几乎成了衡量一切认识对象的标准。无论事物是否为不可分解的总体性存在,分析科学都会将其强行分解,获得它的“构成要素”并对之开展科学研究,得出符合现代科学体系认知能力的科学结论。对于这些分析结论,如果是符合科学标准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就会通过组合这些构成要素去复制或摹仿这一总体性存在;如果是不符合科学标准的,一些权威集团(某个学术机构或政府部门)将扮演起终极裁判者的角色,对该认识对象的科学价值进行裁决。

工业社会的科学,在其研究方法上是一种分析的科学,在其研究目的上则是一种摹仿的科学。人类穿行于自然界和社会,并以这两个世界为坐标来定位人类本身,相对于自然界的自为存在而言,人类社会则是一个建构的现实。如果说农业社会以前的人类社会仍处在“懵懂”状态中,那么,经历了迈向农业社会的第一次启蒙之后,人类社会进入“觉识”的时代,即便如此,人类文明的发展依然是非常缓慢的。对于人类尚不了解的自然界,它往往是神秘莫测的,人们对它甚至还是十分敬畏的。然而,在人类社会工业化进程中,人们一直不断地试图认识和改造这个曾令他们十分神往而又万分畏惧的自然界。因而,发展科学技术的基本动机就是认识和改造自然,并且在其终极目的上还是建构人类社会。因而,在如何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问题上,人们造就出了分析的科学。一方面,以自然界的事物为研究对象,对其进行分解并掌握其构成要素以及各要素之间的相互关系之后,就可以去复制自然界的事物。在复制和摹仿自然事物的过程中,人们通过变通又创造出了机械原理,因而,便能够通过机械设计的方式制造出超越研究对象本身的一项项更加高效、更加先进的科学技术发明。在这个意义上,这些科学及其技术不仅使人类更加了解自然事物,而且还拓展了人类原本十分有限的能力,帮助人类建构社会。另一方面,人类认识自然、建构社会的过程,也具有非常强的探索性特征,因而,“在人类这样做的时候,实际上是通过对世界的所有局部性的认识来重构关于世界的总体性观念的。当这种反映和认识的科学思维成为科学发展的思维定势之后,就出现了科学的学科分化,试图通过急速的学科分化而去由不同的学科实现对那些可以纳入认识对象的世界的每一个局部的科学探究,去追求‘真理’”[2]25。这样一来,透过工业社会不断分化的学科,人们所看到的世界并非整体的世界,而是被分割为不同构成部分的支离破碎的世界。每一门学科都有其特定的研究对象并建构起自己独有的学科领域,每一学科领域的学者们似乎都坚信本领域存在着一些无法作为其他领域规律的自洽真理。在学科分化的过程中,每个学科内部又分化为诸多子问题、子系统、子领域和子学科,工业社会的学科体系正是通过这样的分析、分解去获得认识自然、改造自然以及建构人类社会的真理的。因而,在这个意义上,工业社会的一切学科都是在分析和分解的层面上去探究和理解人类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的,即便是曾经有着从整体上认识世界的要求和愿望的哲学,也在这种科学思维的熏染下放弃了这样的愿望而成了一门具体的科学。

在科学史上,工业社会的科学为人类社会作出了极其了不起的贡献,甚至可以说,人类迄今为止对自然、社会以及自身的认识主要是由这样的科学赋予我们的,我们将认识客观事物所形成的科学用来分析和认识人类所生活的两个世界。按照分析科学的思维,我们将世界分解为一个个无需再分、可同质化的研究对象并将之作为相对独立的个体去认识,当我们将那些因此而获得的科学认识组合到一起时,我们就在认识上实现了对世界的重构,认识自然界是如此,建构人类社会也是如此。工业社会的科学在对社会进行分解之后,逻辑地将之还原到作为单一性终极存在的原子化个人,通过研究个体、群体以及它们之间的各种关系,人们获得了对人类生活其中的社会的科学认识。基于这样的认识,人类制定出了重新结构化人类社会的法律制度,在工业社会里,法律制度起到了将自然界的构成方式复制到人类社会并使之结构化的任务,其将原子化的个人重新定位并镶嵌到社会结构的形式框架之中,因而,在这个意义上,法律制度实现了人类社会从形式到内容的重构,这是符合工业社会科学基本逻辑的,为了认识自然、改造自然和建构人类社会,工业社会科学分化出来的不同学科门类都遵循着这样的基本逻辑,这就导致不论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都具有分析和分解的思维特征。在整个工业社会的科学史上,每当人们将某一时期或阶段视作是旧时代的结束和新时代的开启时,都是以一门或几门新学科的兴起作为标志的。对于处在不断探索中的人类而言,一切科学技术的发展或革命,都意味着人类再一次地找到新的发展动力,都意味着人类对于未知世界——不论是在宏观的宇宙尺度上还是微观的纳米尺度上——的探索又向前推进了一小步或一大步。“对于工业社会的科学而言,每一个新的认识对象的发现,都意味着一场新的科学和技术革命机遇的到来、都会产生新的科学研究成就,同时,工业社会的科学是把每一个新的学科的出现都作为科学发展的新标志来看待的,工业社会的科学家们也是把开拓新学科作为科学追求的无上境界来看待的”[2]26。

工业社会的科学是促进人类社会进步的助推器,在人类科学技术发展史上,它帮助人类社会取得了令世人惊叹的文明成果,同时,它也因过分强调分析和分解导致人类在建构社会时一味地摹仿自然,甚至还遏制了人类的创造潜能,正因为如此,我们不得不担心起人类社会的未来命运。卡普拉指出:“笛卡尔的方法是分析的,它是通过把思想和问题分解成各个部分,然后再按逻辑顺序进行安排,这种分析的推理方法可能是笛卡尔对科学的最伟大贡献。一方面,它已经成为现代科学思维的基本特征,在发展科学理论和实现复杂的技术项目中被证明是极为有用的。正是笛卡尔的方法使得美国国家宇航局有可能把人送上了月球。另一方面,过分强调笛卡尔的割裂成碎片的方法成为我们一般思维和专业学科的特征,并且导致了科学中广泛的还原论的态度——一种相信复杂现象的所有方面都可以通过将其还原为各个组成部分来理解的信念。”[1]41在工业社会中,从学科分化到社会分化似乎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那么,这种分化是否会一直持续下去呢?答案应当是否定的。其实,这种逻辑一直蕴含在工业社会的科学当中,当人类急切地需要去认识未知世界的时候,不断分化的学科承担了这样的历史任务。然而,一旦人类充分掌握了我们所生活的那两个世界的知识之后,这种分化便逐渐失去了它的逻辑基础,因而,也就会自然地或自觉地走向一种融合或综合的轨道。我们看到,尽管人类似乎永远都不可能断言我们已经充分掌握了关于人类本身以及我们身处其中的自然界和社会的一切知识,但是,很明显的是,20世纪中后期以来,系统科学、复杂性科学以及一些综合学科和合作研究的兴起,都预示着人类正在走向综合的科学,而不是继续那个即将走到尽头的分析的科学。

尽管我们尚未看到马克思所设想的关于自然和社会的科学统一为一门科学,但至少我们已经看到了学科综合以及聚合科技正在兴起的曙光。在人类社会后工业化进程中,社会环境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日益增长,人们越来越发现,自然界与人类社会中的各种构成要素并非独立自为的个体,而是相互依赖、交互作用的系统构成部分,由这些要素构成的系统又是更大系统中非常有价值的构成部分。如果说分析的科学可以适用于工业社会低度复杂性和低度不确定性的环境,那么,在后工业社会高度复杂性和高度不确定性的环境里,它们的科学性越来越遭受人们的质疑,其合理性也在慢慢流失掉。在人与自然关系中,分析的科学所建构起来的相互独立的研究领域,并不能帮助人类社会很好地实现人类活动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和谐发展。如果说正在兴起的网络技术意味着一个虚拟世界生成的话,那么,虚拟世界显然是一个无法用分析的科学去理解的世界,并且它的出现将改变人类生活的坐标,人类将穿行于自然界、人类社会和虚拟世界这三个世界当中,这也是工业社会的分析科学所无法准确理解的。因而,我们发现笛卡尔、牛顿以来的机械主义世界观正在失去市场,简单化、确定化和分解化的观察世界的思维方式正在被复杂的、系统的和生态的世界观所替代。20世纪60年代以来,在这个继续分化的世界里,尽管我们在发现一些新的认识对象之后,仍然求助于学科分化来承载起研究它们、认识它们的任务,但是现有的种种迹象和趋势都表明,人类将越来越乐意于综合多学科的知识进行理论创新,而不是继续一味地分化出新的学科来承载这些研究任务,因而,总体上来说,科学发展的总体趋势和研究态度越来越是理论取向的,而不再是学科取向的。

二、从摹仿到创造的人类启蒙

相比较而言,分析的科学从属于摹仿的需要,而综合的科学则从属于创造的需要。在人类社会的工业化进程中,科学发展的主要任务首先在于建立进行科学原理研究的学科,而后才会在此基础上去进行复制和摹仿,制造出供人类生产、生活使用的工具,因而,在这个意义上,摹仿实际上包含着两个环节:一是认识,二是实践。如果说近代社会以前的经验科学是从实践到认识的,那么,工业社会的分析科学则是从认识到实践的。它首先通过认识客观对象形成作为知识的科学原理,再将这些科学原理通过技术和工具的形式应用于实践活动中,检验这些知识的正确性和科学性,因而,启蒙运动中百科全书派对知识进行整理,加速了人类文明的进步速度。工业社会的科学在实践环节上产生了很多造福于人类社会的科学技术成就,但我们发现,在工业社会的历史阶段中,尽管人类文明的发展取得非常卓著的成就,然而,这毕竟是非常有限的,而且显然还不是人类智慧的全部,这其中的关键原因就在于工业社会的科学任务主要集中在认识环节上。我们需要认识这个未知的世界、需要理解人类所生存于其中的自然界与社会的各种知识,因而,这也是为什么在启蒙思想家那里“知识”(knowledge)总是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然而,在人类社会的后工业化进程中,尽管断言人类已掌握一切知识的论断太过张狂,但是,至少我们看到,认识世界已经不再是摆在人类面前的关键问题了。实际上,实践环节正日益成为人们需要关注的重要议题,实践环节指向了人类如何综合运用已经掌握和即将掌握的知识去开展创造活动。如果工业社会的分析科学处在了摹仿阶段,那么,后工业社会的综合科学则无疑将是以创造为基本特征的,也就是说,在后工业社会的科学中,摹仿的认识阶段遭受了批判、否定和扬弃,而实践的综合过程则得到充分张扬,人们正是在此基础上开展一切创造性活动的。

在工业社会里,人们开展科学活动的意图是很明确的,即在科学认识客观世界的基础上重构世界、重建人类生活,而这样一个意图在逻辑上就要求人们必须弄清楚“是什么”这样一个知识性问题。人类如果想要对此问题做出正确、合理的回答,就必须进行科学研究活动,而工业社会的科学,其研究对象是客观事物,其方法是分析,其目的则是摹仿。因而,在分析科学的思维中,为了超越人类心智能力的局限性,科学分析所获得的那些认识必须被抽象化、形式化为数量有限的、结论通用的科学原理,如公式、方程等,也只有那些便于人类记忆和掌握的知识,才能促进人类对客观世界认识的不断提高。在工业社会的历史阶段中,我们是在形式化的知识中重构世界、重建人类生活的,这也就意味着人类通过工业社会的科学所认识到的自然界和人类社会都是形式化的,其结果导致人类在这种形式化的思维框架中建构起来的人类心智也是形式化的,那么,在这样的科学活动中,人类的思考也就变得不完整了,因为,人类的心智模式和思维方式受到形式禁锢,甚至形成了这样一种思考模式,即符合形式的便是科学的。人类在进行思考时所关注的仅仅是认识对象的形式,而不是它们的本质。

“在工业社会,我们根据科学认识去重构世界和重建我们生活的时候,我们无法作出实质性的思考,一切摹仿都是形式的摹仿,是质的丧失。因为,摹仿是以科学认识为切入点的,是根据科学认识的结果进行摹仿,摹仿的成功有益于满足人们形式化了的实用需要,并且反过来,促使人们的生活进一步形式化”[2]27-28。在这种形式化占据工业社会几乎一切领域的时代里,丧失了进行实质性思考的人甚至一度因此丧失了思考能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接受这个社会既已建立起来的形式化的制度和规则。整个工业社会在这种形式化建构过程中,丧失了其实质性的向度,而只留下了形式化的向度。社会的一切领域都变成了“单向度的”:人是消极、被动和受压抑的单向度的人;生活是片面、单调和冷漠的不完整的生活;社会是制度化、规则化和形式化的单向度的社会;思想是缺乏独立思考、丧失自由意志和被剥夺批判功能的单向度的思想。反过来,社会的形式化建构又进一步迫使人类放弃原本可能存在的思考能力,正如马尔库塞曾指出的,“当一个社会按照它自己的组织方式,似乎越来越能满足个人的需要时,独立思考、意志自由和政治反对权的基本的批判功能就逐渐被剥夺。这样一个社会可以正当地要求接受它的原则和制度,并把政治上的反对降低为在维持现状的范围内商讨和促进替代性政策的选择”[3]。人类社会在工业化进程中迅速发展起来的科学技术被用来满足人们形式化了的实用需要,促进了财富的增长和匮乏的减少,然而,发达工业社会却制造了虚假的需求,其目的在于将个体嵌入到工业社会的形式化的制度和规则体系当中,并意图消除人们仅存的那点否定、批判和反对,其结果是造就了工业社会单向度的思想和行为体系。

一直以来,那些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都在批判工业社会追求形式化的科学技术以及因此塑造出来的单向度社会,因而,在人类迈向后工业社会的进程中,我们需要的是创造的科学及其技术。在科学范式的意义上,以克隆技术、网络技术和纳米技术为代表的创造性技术并不属于工业社会的范畴,而应当属于后工业社会的范畴。反过来,也正是这些创造性技术的兴起向人类预示着后工业化进程的开启以及后工业社会即将到来的可能性。与这些科学技术的创造性特征紧密相连的是它们的综合特征,20世纪后期,人们便开始探索聚合技术(converging technologies)的可能性,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和美国商务部(DOC)资助的一项研究计划的报告指出,在未来社会,科学技术的一些突破将会出现在纳米技术、信息科学、生物科学或生命科学、认知和神经科学以及社会科学当中,并且“这些突破又进一步促进技术进步速度,并可能会再一次改变我们的物种,其深远意义可以媲美10万代人之前人类首次学会口头语言。NBICS(纳米-生物-信息-认知-社会)的技术综合可能成为人类伟大变革的推进器”[4]。这意味着在人类科学发展史上,人类将迎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这既是人类发展史上的创造阶段,也是科学发展史上的综合阶段。

如果说在工业社会的分析科学中,摹仿是形式的复制和质的丧失,那么,与分析科学的摹仿不同的是,综合科学的创造则意味着质的创造以及形式的赋予,而且它们二者之间是有先后顺序的。在人类的创造活动中,创造首先确定了质,然后再根据质的规定性赋予它以形式,也就是通过一定的形式来表达质的内容,因此,从程序上看,创造活动遵循的是从质到形式的过程。如果我们在此意义上去准确把握人类的创造活动的话,那么,我们就会发现,在人类历史上,创造活动一直都存在,即便是在形式化的摹仿甚嚣尘上的工业社会里,也处处展现出创造的强大魅力,尽管有时人们在“创造”一词的使用上太过泛滥而将一些实际上是摹仿的活动也认为是创造的活动。在人类活动的一些领域中,即使创造和摹仿之间是相互渗透、相互关联的,我们也可以看到它们之间存在明显的区别。如果说工业社会的科学摹仿的对象是自然界的话,那么,实际上这种摹仿是针对自然界中客观事物的存在法则,人类的摹仿行为就是要将自然界的这些存在法则复制到人类社会并且建构起人类社会的形式化结构。在人类认识的过程中,形式化的建构也促使人们在摹仿自然界的过程中抓住了一种合理性,即形式合理性。形式合理性可以保证人们在开展摹仿活动时规避掉多样性的、不规则的或者不科学的认识和实践,因而就在这个意义上丧失了实质合理性,而在人类从摹仿时代走向真正意义上的创造时代之后,创造的起点就不再是我们既已认识的客观事物及其存在法则,而是道德价值和美学价值,关于客观事物的知识则是创造活动得以开展的基础。在创造的阶段,一切创造活动都要以知识的综合为基础,并且只有在这样一个基础上,人类的创造活动才能真正有意义地持续下去。

三、创造性科学兴起中的政府

理解创造活动我们还要注意这样两点:第一,创造活动受到日益增长的环境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影响。在工业社会低度复杂性和低度不确定性的环境里,创造是相对简单和容易的,因为它只需要将分析所获得的知识加以综合便可以制造出符合人类实用需求的科学发明来。然而,在后工业社会高度复杂性和高度不确定性的环境中,创造就不那么容易了,因为复杂的创造活动是单纯的某一门学科或领域的知识所无力承担起来的,它需要的是综合的科学,这就意味着人类要想开展良好的创造活动就必须首先打破现有的学科界限,并寻求不同学科门类之间的综合,形成综合的知识和综合的科学,这样人类才能从事更为复杂的、更具突破性的创造活动。第二,创造活动并非漫无边际的幻想。创造的阶段需要创造性的科学,这种创造性的科学不仅从属于求真的愿望,而且要求以美学的和伦理的价值为起点。认识最好是没有框框,求真就在于祛除虚妄,而创造则应有前提,根据什么样的价值创造我们的世界和生活,就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了,这就是后工业社会不同于工业社会的科学活动原则[2]27。也就是说,创造的活动也要遵循一种合理性,它不是形式合理性,而是实质合理性,不仅如此,在人类社会后工业化的进程中,创造活动所反映的恰恰是形式合理性的衰落和实质合理性的勃兴。在实质合理性的质的规定性下,创造活动在批判和否定中实现了对形式合理性的扬弃,与此同时,它将建构起一个彰显人类创造精神的社会,因而,创造活动将成为人类在后工业社会里的基本生活。

然而,人类当前所处的社会及其结构都是根据工业社会的科学范式形式化地建构起来的,所以,自主创造的行动者及其在社会中的独立地位都将遭遇既有的社会中心-边缘结构的阻挠。在人类社会后工业化进程中,这种中心-边缘结构是不会自动消失的,为此,具有创造精神和创造意识的行动者想要从中心-边缘结构的镶嵌中脱离出来并成为独立自主的创造性行动者,就必须首先打破这个无法容纳真正意义的创造活动的中心-边缘结构。或许一些人会逻辑地认为民主社会是支持创造活动的社会,而实际上,民主的或集权的制度在其形式上和本质上都反映了要求建构和维护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的意图,“在工业社会的发展过程中所形成的这个世界中心-边缘结构一直是以两种形式出现的:一种是集权模式;另一种是民主模式。集权模式是在权力的基线上辅之以法律等规则体系而建立起来的治理模式;民主模式则是在法律等规则体系的框架中寻求权力支持的运行模式”[2]28-29。因此,在工业社会追求形式合理性中生成的两种不同模式,集权模式和民主模式都要求将人镶嵌到工业社会的秩序体系中,以确保每一个人在世界中心-边缘结构中都有一个确定的位置,而创造性的行动者则要求是独立自主的,它们不可能在一个确定的位置上从事着真正意义上的创造活动,除非这种创造活动仍然从属于摹仿活动的范畴。对于创造性的行动者与行动结果之间关系而言,行动者需要在一个流动的空间中才能进行创造活动,反过来,创造活动的结果又随时要求改变行动者在社会中的位置,虽然这是中心-边缘结构无法为之创设的环境,但是这种结构的持续存在显然已经阻碍了人类的创造活动。

在后工业社会的历史阶段中,人类社会将是以创造为主要特征的、人类生活将是以创造活动为基本内容的,那么,它就必然要求这个社会不是中心-边缘结构的。现有的种种迹象和发展趋势似乎都表明,这种社会结构便是正在兴起的网络结构。在社会的网络结构中,每个创造性的行动者都不是镶嵌于社会中某个确定位置的,而是处于社会网络关系中的“节点”,或者我们可以说,这是一个以创造性的行动者为中心的网络结构。图1为网络结构和网状结构示意图,社会的网络结构和创造性的行动者之间是相互建构的:一方面,在日臻完善的社会关系网络中,创造性的行动者是每一组社会关系的中心。如果从任意一个创造性的行动者去观察与之相关联的社会关系的话,那么,我们就会发现,这种网络关系是以它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的,在网络结构中,任何创造性的行动者都是以它为节点的社会网络关系的中心,这也就意味着作为创造性的行动者,它们之间的地位是无差别的,都处在了中心位置上,没有一个行动者与他者构成了一种确定不变的中心-边缘结构。因而,在这个意义上,社会的网络结构实现了对创造性的行动者的建构。另一方面,这种社会结构必须是真正意义上的网络结构(如图1(a)所示),而不是网络与中心-边缘结构混合而成的网状结构(如图1(b)所示)。网状结构是一种虚假的网络结构,因为在这样一种结构中,在纵向上它依然是中心-边缘结构的,仅在横向上融入网络关系的一些特征。实际上,这是在中心-边缘结构受到冲击之后作出的改进,这种改进尽管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网络结构,但从一定意义上,它反映了在人类社会后工业化进程中,随着创造活动的积极开展,创造性的行动者对中心-边缘结构提出的挑战正在得到一定程度上的回应,而这一过程则内蕴着创新性的行动者对网络结构进行积极建构的可能性。尽管在建构社会的网络结构的道路上,我们正遭遇中心-边缘结构的建构者和捍卫者的竭力阻挠,但是,在社会治理的意义上,我们却仍然可以作出自觉的推进。

(a)网络结构(b)网状结构

图1网络结构和网状结构

20世纪80年代以来,多元社会治理力量逐渐兴盛起来,在社会治理领域,它们是创造性的行动者,而管理型政府既是中心-边缘结构的构成部分,又是这一结构的建构者和捍卫者。在工业社会摹仿的科学思维下,管理型政府通过形式化的制度和规则将自然界几何意义上的中心-边缘结构复制到社会结构中来,因而,在工业社会的一切领域中,都有管理型政府的身影,它们“费尽心机”地制造出“泛滥成灾”的制度和规则,其目的就在于建构和捍卫社会的中心-边缘结构。打破中心-边缘结构就是要“破击”管理型政府这个建构者和捍卫者,创新政府模式,从而建构起支持人类创造活动的网络化社会结构。如果说在中心-边缘结构中,管理型政府是一种中心性存在物的话,那么,在一个多元化、无中心(一切创造性的行动者都可以是中心意味着没有谁是中心)和网络化的世界里,政府就不能再是中心性存在物了,更不能按照中心-边缘结构的制度和规则以及在这种结构中生成的思维方式和治理方式实施社会管理。实际上,在多元治理力量通力合作开展创造性的社会治理活动时,一方面,身处其中且需发挥重要作用的政府不可能在其中搞破坏,另一方面,政府还会积极地促进这种合作关系的建构。因而,政府必须将自己定位在服务上,因为只有服务定位才能保证政府作为社会治理力量的合理性和合法性,才能保证其能够存在于多元治理力量之间的合作关系中,也只有定位在服务之上的政府才能确保多元治理力量之间的通力合作长久地、积极地存在下去,而如果政府在其中继续扮演管理型政府的角色,试图破坏合作关系的建构,扼杀合作开展社会治理的潜力,那么,它必然会遭到因此而积聚起来的各种否定性力量的颠覆。因此,政府模式必将发生根本性的变革,它将从管理型政府转变为服务型政府。

参考文献

[1]弗里乔夫·卡普拉.转折点——科学、社会和正在兴起的文化[M].卫飒英,李四南,译.成都: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1988.

[2]张康之.寻找公共行政的伦理视角[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

[3]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M].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3-4.

[4]米黑尔·罗科,威廉·班布里奇.聚合四大科技,提高人类能力——纳米技术、生物技术、信息技术和认知科学[M].蔡曙山,王志栋,周允程,等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122.

[责任编辑周莉]

收稿日期:2016-04-26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编号:16CGL056);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资助项目(编号:2015M581820);南京农业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资助项目(编号:SK2015011).

作者简介:周军,南京农业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讲师,博士后,主要从事服务型政府研究.

中图分类号:D63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3699(2016)04-039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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