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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那方大笨砚

2016-08-01

新民周刊 2016年29期
关键词:鹩哥花头端砚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把它丢弃是非常可惜的,那么大的“老坑”砚,摔断的两截本可以重新裁成两个小端砚的。

我这个人爱好很多,就是没长性。曾经玩过蟋蟀。曾经养过鹩哥。曾经研究养生。曾经接触瓷器。曾经沾染书法,也曾经沉溺于月季改良接种,大都无疾而终,论起来呢都知道些葱花皮毛。

这不,自广东肇庆回来,就又迷了本性,整天围着几块端砚转悠。

和友人夜侃李贺诗,“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友人说,这李长吉还是比较李长吉的,端砚虽然天下第一,但做砚台的石头还真能像天上的紫云那么美丽么。传统色彩,紫为最尊,李长吉以个人所好而极言其贵而已。

我赶紧请出端砚来,朋友两眼不由地直了,承认李贺之意境不虚,而且宋人张九成“端溪古砚天下奇,紫花夜半吐虹霓”的诗句也不算夸张,事实上,不同的光照下,每一方端砚的姿态都不同,如脑如冻,如脂如琼,如黄山松云,如漓江烟雨,可以清心,可以助禅,可以怀古,可以下酒。

我说,事实上我们家曾经还有过更好的,但那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那时的邻居“三兄弟”不知什么道理,平时老看我不顺眼,“文革”开始后,他们就去里弄“造反队”报告,说我家暗藏“封资修”,三兄弟中的“大花头”和我同班,更是言之凿凿地说,亲眼见我家有“旧社会”的东西。

那就是我家那块大笨砚,青褐色地一块大疙瘩,砚首雕着三个“老头”(福禄寿三星),因为年代久远,砚心已经被研磨得凹下去了,虽说没有砚盖,磨好的墨汁却久久不干,而且再冷的天也不结冻,比那种方方正正的有盖的学生砚强多了,同学们都稀罕我,“大花头”尤其妒羡得厉害,几次提出用“热带鱼”和我换砚台,我都没有同意,后来老师也发现了这个秘密,拿起来端详说,真是个神奇砚台,可惜有点“旧社会味道”。

“文革”来了,我老妈为了保护大笨砚就把它垫了鸡棚,第一次抄家没有抄出,可第二次还是被“大花头”奸笑着从鸡棚里拖了出来,嚷道:看!四类分子的“黑砚台”藏在这里!

我至今仍然忘不了他那毒毒的褐色的三角眼得意地笑着,高高地把大笨砚举起,那笑容像是说,叫你宝贝砚台再得意!不给我,你也别想要!

“咣”一下,在大人们的大声喝彩下,老砚台被摔成了对半两截。

老妈事后痛惜地悄悄告诉我,你外公陆凤雏是旧时很有名的画家,抗战刚胜利时死了,这只砚台叫“端砚”,是他生前的唯一遗物了。

我恨恨地把摔成两半的大笨砚彻底洗了洗,发觉它周身几十年墨黑的“老垢”已经结成厚厚的硬壳,剥去硬壳,不仅砚身是紫殷殷的,而且还有许多金线银线、翠绿的小圆点以及无数像是脂肪又不是脂肪的石花……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把它丢弃是非常可惜的,那么大的“老坑”砚,摔断的两截本可以重新裁成两个小端砚的。

四十多年过去了,仿佛是命运对我的补偿,让我可以天天把玩三方上品端砚,并且不知不觉地把它们也排成了“三兄弟”,“端老大”是块难得的“老坑”砚,紫色砚面上“金线”“火捺”“鱼脑冻”“冰纹”都给它占全了,读它千遍都不厌倦;“端老二”是一块“麻子坑”砚,砚型肥硕、古朴、大气,玫瑰色的砚身遍布“散冻”和冰纹,颈部却有一道华丽的“青花”挂翠而过;“端老三”产自“宋坑”,黛色砚面金星乱坠,砚首“鹩哥眼”栩栩如生……

“端老二”身长8寸,也是个笨家伙,古人说“良砚堪枕”,我干脆让它垫了枕头,枕久了许是砚气熏蒸,不由得又想起了旧邻“大花头”来,他原来是国棉二十二厂的工人,想起他后来早已转入“弱势群体”,现在也退休了,如果他愿意,我为什么不能帮助他开一家大众化的“端砚店”呢——既然我在肇庆有朋友有货源?

只怕他不是这块料,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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