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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红军长征经过家乡的那些事

2016-07-31丨杨奇杰

遵义 2016年3期
关键词:草鞋腊肉大娘

■丨杨奇杰

忆红军长征经过家乡的那些事

■丨杨奇杰

我家住在习水县隆兴镇陶罐村,这个村就在赤水河边。村名是因康熙二年一周姓人家从江西来此,发现陶土,开始制陶而得名。对于当年红军长征经过所发生的那些事,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常听家里老人讲起,也曾与红军长征学者黄先荣请教过,今年适逢长征胜利会师80周年,那些事一直在我脑际萦绕,拙笔记下。一为缅怀先辈的丰功伟绩,二为激励后人,三为对照今天,国家之强盛,人民之安康,我辈之幸福,实为表感恩载德之心意。

打破缸子露出馅

红军长征二渡赤水时,曾在我家住过一晚上。当天红军到达时已是傍晚时分,这支队伍有100多人,一部分住在望龙山庙上,一部分住在埂上私塾馆,一部分住在紧挨我家的袁氏宗祠。由于我家房屋较为宽敞,专门烧有烤火取暖的炉子,红军与我父亲商量后,就来了6位红军住我家,其中5位年纪较大(有40多岁),由于长时间的跋涉和伤病,他们的身体比较虚弱。1位年纪较轻,应该是专门护理照顾这5位红军的。

红军们来到我家后,就将马匹拴在牛栏猪圈旁的过道上。住袁氏宗祠的将马匹拴在保警队长袁家的牛栏猪圈旁,因其过道上几口大陶缸装满了干粪,一个拴马的红军就问帮我家的何大爷(何是四川人、名叫何兴发,因逃荒路过我家时贫病饥饿潦倒,被我父亲收留一个多月后,感恩不走,一直帮我家,如同家人,直到土改时才离开我家),这家人有这么大的猪牛圈,为什么还要把粪装在缸子里?何大爷答:“不好说得。”

这时在附近玩耍的一群小孩,见红军在跟何大爷摆谈,又见有这样的高头大马,就围了过来,一匹马见有生人就受了惊,一蹶后蹄,正好踢在装粪的陶缸上,只听哗啦一声,缸被踢破了,撒满了一地腊肉(原来是地主保警队长袁家藏在缸里的,逃走时没法带走),当时把栓马的红军吓一跳,何大爷则在一旁哈哈大笑说:“天报啊!天报。”

拴马的红军要何大爷帮忙看着,不许人动,他要去报告,一会儿来了几个红军,问何大爷,这东西是谁的?何大爷说是袁家的,红军问,袁家人在那里,请他们来处理,何大爷说,他们家铁将军把门(锁起门,无人在家的意思),红军又问袁家是干什么的?何大爷说:“袁家有钱有势,有枪,吃得起饭,歪得起(霸道的意思),见你们来了,他们全家都躲起来了。”

接着红军就请何大爷帮忙,把几口大缸的粪便掏出来,看里边还有什么,结果发现几口大缸里上层装的是干了的猪粪、牛粪,粪下垫一层柴灰,下面装的全是腊肉。红军就将腊肉取出来堆放在一起。

这时围观的老人小孩越来越多,一位红军对人们说:“据了解,这些腊肉是地主恶霸的,被我们发现了,他们家人又不在,现在就由我们红军来处理,我宣布,凡是家里没有杀过年猪的,一家来领一块腊肉。”见没人回应,那个红军就对何大爷说:听说你是个帮人的,刚才又帮了我们忙,你就提一块去吧。说着就提了一块肉给何大爷,何大爷接过腊肉,连声说谢谢。

在场的人见何大爷第一个拿了腊肉,其中有几家没有杀年猪的人主动上前,一人领了一块。刚才的红军说:“大家不用怕,放心回去煮来吃,这是红军分给你们的,我们红军是干人(穷人)的队伍,在我们出发来的地方(江西根据地),红军不但分地主老财的东西,就连他们的田地都要分给穷人。至于剩下的腊肉,我们红军就没收了,作为军需品带走,吃了好打敌人。”这时现场发出一阵笑声。

“母鸡不见了我们赔”

红军到我家后,五位年长体弱的就围坐在我家火炉边烤火,年轻的那位就在我家堂屋里铺地铺,伯娘一直帮忙抱谷草,扛晒席。打好铺后,红军请伯娘帮忙买一只母鸡炖给生病的红军吃,伯娘说:”天都黑了,买不到,就在我家鸡圈头捉一只来杀就是了。“红军说:“我们不能乱拿老百姓的东西,一定要给钱。“

于是伯娘打开鸡圈门,红军伸手捉了一只黑灰色的大母鸡,随手拿了一块大洋给伯娘,伯娘不收,就去厨房拿刀杀鸡去了。红军又跟到厨房,把钱放在我家灶台上,并再三要求她收下。伯娘推托不下,只好收了。

红军将鸡杀了,就用我家顶锅,在我家小炉子上炖起,大约个把小时,鸡的香味就出来了。这时,只听见邻居刘大娘(曾患过精神病)在我家院坝里大声叫嚷,说她家的鸡不见了,她已经闻到鸡的香味了,是谁杀了她的鸡,赶快站出来说话。

买鸡的那位红军听见声音就走出来对刘大娘说,我们炖的鸡是向主人家买的,伯娘也出来证实,刘大娘还是不相信,并说,她看了拔下来的鸡毛,和她不见的鸡毛颜色都是一样的,并与红军发生了争执。正在屋内烤火的一位年长红军出来问清情况后说:“老乡,我们炖的鸡确实是向主人家买的,你的鸡不在了也是事实。有可能是我们部队进村时,正是鸡要进圈的时候,人喊马叫的,可能惊吓到你家鸡,鸡跑不见了。现在天黑了,不好找,等明天天亮后,看你家鸡能不能找到,如果找不到,由我们来赔你。”

刘大娘还是有点不依不饶的,父亲就出来对刘大娘说:“刚才这位长官说得这么通情理了,你就不要再说了,一切等明天再说,如果明天找不到,不用他们(红军)赔,由我来赔,好不好!”

刘大娘这才说:“既然杨先生都说了,那就这样吧。”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去了刘大娘家,刘大娘一见他就说:“先生,我的鸡找到了。”父亲说:“找到了就好,不过你还是要去跟人家(红军)说一声,消除误会。”

刘大娘正在迟疑时,昨天晚上说话的那位红军已经站在父亲背后,接过父亲的话说:“找到了就好,不用解释了,我是来看看,如果没找到,我们是要赔的,我们红军说话算话。”

刘大娘不好意思地哈,哈,哈了几声,转身回屋了。

用真心实料打草鞋

吃过晚饭后,红军问伯娘,村里有没有人打草鞋卖,红军要买草鞋,她告诉红军,打草鞋的人家不少,但多数都是打来自己穿的,只是过年前保长曾经摊派任务,要每家给国军上交一排(10双为一排)草鞋,一排草鞋只给两个铜元(当时,赶场天的市价是一个铜元两双),但至今都还没给钱。前几日保长却又新派任务,要各家还要上交一排草鞋,等这次上交到公所后,连同上次的一起给钱。有许多人都不相信,也不想打,为了应付差事,就请对门的李幺娘代打,因李幺娘打草鞋动作快。

于是伯娘就带上红军去了李家,只见李家走廊墙壁上挂了几排草鞋,红军取下草鞋要买。李幺娘说,不卖,红军说按赶场天的价一个铜元两双,并掏出钱。李幺娘仍说不卖,红军着急地问,为什么?李幺娘说这是拿去“哄鬼”的,红军感到莫名其妙。这时李幺娘把伯娘拉到一边说,这是有几户人家请她打来拿给保长交差的,全是谷草搓的索子打的,勒得又不紧,穿起来走不了多远就要散架。我听说这些当兵的买你家的鸡还给钱,取出袁家的腊肉还分给没杀年猪的人家户。我看这些兵不是乱来的那种兵,所以这些草鞋不能拿给他们,不能坑害人家。

伯娘回头把这个话给买草鞋的红军讲了,红军连连鞠躬并说,我感谢老乡们真心待我们,但我们已经有20多个同志打光脚板走路了。伯娘听后说:“不就20多双草鞋嘛,我和李幺娘商量一下,找几个手脚麻利的人连夜连晚打,保证明天早上有草鞋给你们穿就是。”

于是我伯娘和李幺娘分别去找了周家、王家等6家人,一起讲好每家人打5双,全部用蓑草(赤水河一带一种野生植物割下,晒干后,经锤打,搓索子用于打草鞋比较结实)搓索子。用酒(糯)谷草来打,这样打出的草鞋经磨结实。

第二天一早几户人家就把草鞋送到了我家,加上伯娘、李幺娘打的一共30双,红军按赶场天的价,一个铜元两双给钱,付钱时没有仔仔钱(零钱),一个老红军说:一家就按三个铜元给也不算多,对老乡们的真情实意无法用钱来衡量的,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窑罐厂的老乡们连夜连晚为我们红军打的结实耐穿的草鞋的情意。

红军为通书罗盘打借条

红军经过与父亲的交谈,得知父亲既教私塾、又行医、还看风水。

第二天早上,一位红军对父亲说:“先生,能否把你的通书、罗盘借来看一下。”父亲很爽快地答应了,并把一本刻板印刷的通书和罗盘给了红军。

那位红军边看、边抄、边说:“这本书和罗盘都是先生吃饭的家什,很珍贵的,其实我们行军打仗都能用上。”父亲说:“这些家什是前人兴,后人跟,没有是不行的,当学徒时,自己没有,只有在师父不用了,才要过来看一下,后来出师了,有钱了,就花10块大洋在泸州买的,一次就买了两套,拿一套作备用,既然你们能用上,就送一套给你们好了。”红军说:“感谢你的好意,但东西不能收,太贵重了,要买一时又拿不出这么多钱。”父亲急忙摆手说:“不用、不用,说送就送,从昨天你们到我家,我就很注意你们的一言一行,你们是当今天下的仁义之师。”

红军说:即然先生执意要送,我们就作为借用,说不定今后我们还会回来,用后一定归还先生。于是打了一张借条给父亲,父亲一直保存到解放。那时一位叫朱成的公安特派员在我家看到此条,对我大哥、大姐说:“这东西珍贵得很,要保管好。”令人遗憾的是1958年办大食堂,要用我家的房屋和家具,当时母亲和大哥又不在家,办食堂的人就把父亲留下的几柜子书全烧了,那张夹到书里藏起来的借条就这样不在了,后来一说起此事我们全家都感到万分的惋惜。

幺爷当红军去了

吃过晚饭不久,父亲就把小桌子摆在烤火炉子上,用钖壶烫了一壶酒。母亲撮了大半升生花生放在桌上,就叫上伯娘带上我哥哥、姐姐去厨房烤木炭火。

父亲与几位红军一起围在火炉边,边喝酒、边聊天,只有二叔公家的三儿子杨成发一直在旁倾听。待深夜几位红军去睡觉后,杨成发(我们喊幺爷)对父亲说:“五哥,刚才他们(指红军)说的好多话我都听明白了,我看得起这支队伍,我想跟他们一起去当兵。”

父亲说:“你看得起他们哪点吗?”幺爷说:“你别看他们穿得烂,但他们不偷、不抢、不乱拿老百姓的东西,说话客客气气的,他们当官的和当兵的吃穿都一样,说说笑笑,一团和气,像弟兄一样。”

父亲说:“你现在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想跟着去闯一下也可以,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了,不要吵得乌喧喧的。”

从第二天起就再没有人见到幺爷了。在红军四渡赤水后不久,父亲赶太平渡场时,太平渡码头上的胞哥马大爷对父亲说:“杨先生,前不久红军从这里过时,我看见你家幺兄弟挑起两杆枪,背起一个干粮袋,跟着红军一起走了,还跟我打了一个招呼,是不是当红军去了?”父亲只好应付说怕是给红军当挑夫去了啊。

红军走后不久,保长袁仕仲(解放后被枪决了)也问父亲,你家三老弟走哪里去了,啷个好长时间没看到了?

父亲说:“他婆娘死了后,没有人管他了,上无老下无小的,一人吃饭全家饱,谁知道他晃到哪里去了。”

后来,为了应付国民党的追问,又要让我家人记住杨成发幺爷,父亲就在我家族谱上写上:杨成发,陈氏,自民五年为军到湖南,不知去向。

在这里有意将三五年写成民五年,并叮嘱母亲和哥哥姐姐说:“杨成发是跟着红军当兵去了,对外人不要乱讲。如果不死,有一天回到家中,族谱上有他的名字,也方便亲朋相认。”

解放初那几年,每当大哥二哥赶太平渡场时,马大爷的儿子马朝良都要问,你家当红军的幺爷有音讯回来没有啊?这件事也只有家人及马朝良父子知道。但时至今日都没有幺爷的讯息,我们猜想幺爷很可能是牺牲在长征路上了。

砍竹子做杵路棍太可惜了

早饭后,红军要走了,天阴雨绵绵的,路有些滑。一位年轻的红军找杵路棍,母亲说,到我家竹林去砍几根竹子来做就行了。一个年纪稍大的红军说,不要砍竹子,太可惜了,让年轻的红军去找一找有没有其它可用的。年轻的红军找了一会儿回来说没找到。何大爷听后说,过年前邻居们来讨要竹子去打阳尘,归还的竹子他都收好了,只是有点脏,不知要可以不(农村在每年腊月23后,都要打扫阳尘,准备过年,都是砍竹子作为打扫工具,附近几十户人家只有我家裁种的苦竹最适用,此时都向我家讨要,伯娘就要求他们,一家可以砍1-2棵,但用后要把竹竿还回来,我家可以用来划竹片编篼子或用来浇腊烛的烛心)。

年轻的红军去看后说,好得很,脏的地方擦一下就干净了。于是一共拿了10多根给住袁氏宗祠的红军用。走的时候,红军向我家人连连招手,抱拳鞠躬,一再说谢谢。当时母亲眼圈都湿了,对在场的家人和乡亲说:“这些当兵的说话做事有礼有节,斯斯文文的,一点都不乱来,我还从来没看到过。”

父亲也感慨:“我只是听说过,没有看到过,这回才对上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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