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经国,向历史交代……
2016-07-27郭晨
郭晨
一
蒋经国与其父蒋介石一样,一生奉行“一个中国”的立场。他多次说: “两岸毕竟是血脉同根,政治歧见,难道一直能够让台湾海峡成为阻隔民族来往的鸿沟吗?”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后期,蒋经国身体每况愈下,深感时日无多的他,迫不及待要开启两岸和平统一的大门。
蒋经国的“政治革新”,使台湾摆脱了独裁统治,实现了经济的腾飞,突破了海峡两岸的隔绝,开启了海峡两岸人员和经济文化交往的大门,书写下两岸关系的光辉篇章。
在蒋经国为台湾这艘船拨转了航向的大背景下,在台北大直官邸,蒋经国再次接见沈诚(蒋经国派往大陆的密使)。
沈诚说:“北京又邀请我去访问,不知蒋先生要我转达什么话否?”
蒋经国说:“小廖给我写了封信,统战的味道太强烈,海外媒体大做文章,引起宋老夫人警惕。她在台北发表《给廖承志的公开信》……”
台湾岛内与国际上一系列新的变化冲击着国民党“永不与中共谈判”的政策,其一意孤行的反共、拒和政策越来越受到孤立,国民党的独裁统治也受到了来自各方越来越多的批评。因此,蒋经国不得不改变“三不”政策,开始考虑与中共接触。
正在这一时期,一部电影起了催化剂的作用。
1986年4月,大型故事片电影《血战台儿庄》在香港首映。台湾“中央社”在香港的负责人谢忠侯先生看完影片后,兴奋得当晚给蒋经国打电话说:“我刚才看了中共在香港上映的一个抗战影片,讲的是国军抗战打胜仗的,名叫《血战台儿庄》,里面出现了先‘总统的形象,跟他们以前的影片形象不同,这次形象是正面的。”
蒋经国听说后,大出意料,很是震惊,马上对谢忠侯说,找一个拷贝来看看。
谢忠侯找到了新华社香港分社负责人要拷贝。负责人很敏感,立即报告了中共中央,并很快得到总书记胡耀邦的批示同意。于是,广西电影制片厂复制了一盘录像带,通过新华社送给了谢忠侯。谢忠侯如获至宝,立即带着这盘录像带飞回台北。
1986年8月的一天,蒋经国与夫人蒋方良和儿子在官邸看《血战台儿庄》。
看完,蒋经国说:“这个片子有几点是可以的:第一,共产党认为我们是抗日的;第二,对我父亲是正面报道,没有抹黑,没有歪曲他。看来,大陆的政策有所调整,我们相应也要作些调整。”
蒋方良说:“阿母那边也打电话来要看呢。”
“我送去给她看,我还要推荐给中常委看。”蒋经国幽幽地说,“时代变了,潮流变了,形势变了,我们要对历史有所交代啊!台湾的大陆政策应该有变化了!”
蒋方良劝道:“你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目前最要紧的是保重身体啊!”
虚弱无力的蒋经国慨叹:“我就像一盏灯一样,油已经干了,随时一阵风都会吹灭掉。”
蒋方良问:“医生开的药方,有一味药是福建武夷山的肉桂,怎么办?”
蒋经国说:“通过渠道向那边要吧,我相信他们会想办法的。”
这部影片往台湾国民党板结的上层透进了一丝新鲜空气。
1987年初,外界风传蒋经国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定居日内瓦的蒋孝武前妻汪长诗及其父亲汪德官,决定马上飞台湾看望,与曾是亲家的蒋经国作最后诀别。他们途经香港时,汪德官的老友、时任新华社香港分社台湾事务部部长的黄文放,来到宾馆探望。黄文放有备而来,临走托付汪德官父女一盘录像带,请他们当面交与蒋经国。父女俩没有多问一句,欣然接受委托,当了“民间特使”。
汪德官父女到了台北,蒋经国十分高兴,仍以“亲家公”与“儿媳”之礼待之,交谈甚欢。交谈中,汪德官瞅准一个最佳时机,将老友交托的敏感录像带亲手交给蒋经国,淡淡地说:“这是那边一位朋友托我带给您的。”
蒋经国先是一愣,马上意识到老亲家本来与国共两边都有交情,又是一盘录像带,不会有什么风险,立即屏退左右,与汪德官父女一起观看。
录像带是家乡溪口的风景片。电视屏幕上出现一幕幕既熟悉又久违的场景,吸引着蒋经国的目光。
蒋经国看得目不转睛;汪德官父女看得眼睛挪不开画面。屋子里寂静无声。
看完录像带,蒋经国对汪德官父女动情地说:“共产党的情我领了!”
1987年7月15日,台湾当局发布了由“总统”蒋经国签署、“行政院长”俞国华、“国防部长”郑成元副署的“总统令”,宣布台湾地区自7月15日零时起解除“戒严”。
这意味着实行长达三十八年之久、为台湾人民深恶痛绝的“戒严令”终于被废除,关闭了数十年的“禁区”大门,终于被蒋经国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缝隙。海峡两岸也由军事对峙状态逐渐转为非军事对峙状态。
10月15日,“内政部长”吴伯雄奉蒋经国之命宣布台湾民众赴大陆探亲的具体办法,决定于11月2日起施行。蒋经国批准的两岸开放政策,允许台湾非党、“政”、军人员赴大陆探亲、旅游,为冰封了近半个世纪的两岸关系打开了一个缺口。这个善举不但为两岸失去联系四十年的亲人提供了团圆的机会,也为两岸关系解冻踏出了历史性的第一步。
1987年12月25日,重病的蒋经国坐轮椅参加“行宪”纪念日大会,此时他已不能说话,“总统致辞”由“国大”秘书长何宜武宣读。会场秩序一片混乱,台下的民进党代表头缠布条,高举横幅大声抗议、喧哗。
蒋经国佝偻着坐在轮椅中,受多年糖尿病折磨,脸已浮肿得不成样子。突然,台下有人扯起白色横幅冲着他大声抗议,然后是更多的人响应起哄。他从没想到,重申推进民主改革决心的“总统致辞”,得到的回应竟然是台下急不可耐的民主人士的喧哗。
在被手下拥离主席台前,他孤寂无力的双眼朝着喧哗嘈杂的方向停留片刻,说不出一句话,缓缓别过头去,满脸的落寞茫然。
这是蒋经国留给世人的最后一个心酸镜头,十九天后,蒋经国病逝。当天,台湾全岛鲜花销售一空,成千上万的台湾人自发到街头列队向蒋经国致哀。
二
20世纪80年代后期,蒋经国身体每况愈下,正被初期民主改革乱象迷眼的他,迫不及待要开启两岸和平统一的大门,以便向历史作出交代。第一步已经迈出,蒋经国打算把步子迈得更大一些。
他在莫斯科东方大学的老同学邓小平也迈出了步子。1981年7月,邓小平会见香港《明报》社长查良镛(金庸),借此向蒋经国释放信号,传递中共新的对台工作信息。因为金庸曾于1973年与蒋经国见面谈时政国事,比较“熟”,能够传话。在邓小平的感召之下,蒋经国没有无动于衷。
1986年的一天,蒋经国在大直官邸接见沈诚,开宗明义地说:“你多次奔走于台湾和大陆之间,对中共的意见和我的意见都熟悉,你就先拟出一个第三次合作的方案来吧。”
沈诚说:“遵命!大陆那边的领导人,也希望我对海峡两岸尤其大陆方面的财经问题及国共合作问题提一些具体的意见,以书面陈述。蒋‘总统的意图我是熟悉的,由于多次接触,对中共的设想和建议也熟悉。”
蒋经国说:“那好,别回香港了,就在台北拟出来,交给我看。”
过了些日子,沈诚再次走进官邸,坐下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份文件说:“受您之托,我已经将‘国是建言拟好,改题为《国是建议备忘录》,于8月交给中共方面。现特呈您审阅。”
蒋经国说:“我最近眼睛不好,你讲讲要点吧。”
沈诚说:“主要内容有六点:(1)分析两岸两党对当前‘国是在观点上的异同;(2)双方对意识形态上的差距和互相执着;(3)经济制度、社会结构的分歧;(4)如何在‘国家至上、民族第一的大目标下,共同为和平共存、国家统一而努力奋斗;(5)国家一定统一,手段必须和平;(6) 实行国共两党第三次合作。”
蒋经国点点头,接过去放在一边。
沈诚的“备忘录”一经提出,立即得到中共高层领导人的高度重视。
1987年3月,中共中央在对《国是建议备忘录》进行充分商议的基础上, 邀请沈诚到北京晤谈。赴京前,沈诚又一次去台湾向蒋经国请示。
沈诚说:“中共中央对《国是建议备忘录》进行了充分商议, 大陆全国政协邀请我到北京晤谈,您有什么指示?”
蒋经国问:“你的《国事建议备忘录》是否已送北京?北京方面有何反应?”
沈诚说:“我确已送北京邓小平先生,反应还没有听到。”
蒋经国又问:“北京领导中心,到底谁说了算?只怕北京政治一反一复,找错了对手。”
沈诚说:“跟我接触的是‘二邓三杨,邓小平、邓颖超,杨尚昆、杨斯德、杨拯民。”
蒋经国说:“那你就去吧。该说的我早都跟你说过了,你多听他们说什么。”
沈诚说:“为打破两岸关系僵局,我力主突破现行的‘三不政策,否则就老在死胡同里徘徊。”
蒋经国思虑着摇头:“目前阶段暂时还只能采取‘官民有别政策,对纯粹民间的接触、交流,政府新的‘三不政策是‘不鼓励‘不支持‘不压制。”
沈诚高兴地说:“这实际上改变了原来死硬的‘三不政策,对两岸关系松动有利,我去大陆心里也有了点底。”
不几天,沈诚已在北京吃烤鸭。
是老朋友贾亦斌请他吃烤鸭。沈诚蘸着酱、卷着饼问:“贾先生,我既是经国先生的部下,也曾是你的部下,请你直率告诉我,大陆对和谈有没有诚意?”
贾亦斌放下卷好的烤鸭卷饼说:“确有诚意。请你回去转告我们的老上司经国先生。”
沈诚问:“何以见得?”
贾亦斌回答说:“第一,50年代初,我们的口号是‘一定要解放台湾,很明显是要用武力。后来,讲祖国统一有两种方式,一是武力,还有一种是和平。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提出了‘和平统一、一国两制的对台政策,和平统一放在了前面,而且申明武力只在万不得已如‘台湾独立或外国入侵的情况下才会使用。”
沈诚点着头又问:“还有呢?”
贾亦斌说:“第二,你也许注意到了,大陆明确了今后要以发展经济为首要任务,这就必须要有一个和平的环境,怎么会在自家海峡两岸打起来呢?怎么可能一边打仗,一边搞建设呢?”
沈诚再问:“第三呢?”
贾亦斌说:“如果我们用武力解放台湾,就要渡海作战。现代的渡海作战武器,必定是现代化的杀伤力极强的武器,用起来不仅台湾会变成一片焦土,邻近台湾的上海、浙江、福建、广东等沿海地区,必然遭到严重破坏。这可是大陆的经济发达地区啊!所以,和平统一是上策。”
头头是道,句句在理。沈诚重重地点头,烤鸭也放下不吃了:“你愿不愿意沟通?”
贾亦斌坦诚地说:“你是说我跟经国先生的旧日恩怨?统一是中华民族的大局,我会从大局出发,不会计较个人恩怨,经国先生虽然在我起义后曾派人来杀我,但他对我总的是恩大于怨。”
沈诚虽然是受邀请来的,但他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中共最高领导人,于是又进一步问:“你可不可以沟通?跟最高层沟通?”
贾亦斌说:“我有些上层朋友,应该可以沟通。请问,经国先生有没有诚意?”
沈诚说:“我肯定地回答你,经国先生有诚意。”
贾亦斌追问:“诚意表现在什么地方?”
沈诚把椅子移动了一下,更加靠拢贾亦斌,交底说:“一是美国人在压经国先生,想把他换掉。美国人觉得他跟他父亲一样不太听话,美国‘抑蒋换马的想法长年不散,经国与美国的矛盾始终不得缓解。”
现在调换位置了,轮到贾亦斌一再问:“还有呢?”
沈诚说:“二是台湾内部也不太稳定。如‘台独势力不时嚣张,老兵要求返回大陆探亲愿望迫切,台北、台中闹得很凶,老兵们上街游行。经国先生说:‘他们都是我带出来的,离乡背井那么多年,我怎好强压他们的请求呢!这些都需要与大陆接触。所以,蒋先生确有诚意,是认真的。”
贾亦斌点头说:“我会认真帮他沟通。你很快会见到高层人士。”
三
1987年3月14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杨尚昆在人民大会堂四川厅接见沈诚。
寒暄过后,杨尚昆询问沈诚:“蒋经国先生对《国是建议备忘录》有什么反应?”
沈诚说:“经国先生对于两岸、两党问题,深信必定能够在理念认同下求得解决。因此,他希望在求实、求同原则下能够突破。所以,他虽然看到我的《国是建议备忘录》后,还没正面表示什么意见,但从他那次找我谈话中,约略可以看到还是认可的。”
杨尚昆说:“国共两党在历史上看来,合则两利、国家兴旺,分则两败俱伤、国家衰败。经国先生秉承蒋老先生之民族大义,坚定一个中国政策,我们十分钦佩,希望国共两党能够第三次合作,共创光明的前途。”
沈诚说:“我要求中共方面拿出国共第三次合作的腹案,以便我向经国先生请示机宜。”
杨尚昆开宗明义说:“请你转告蒋经国先生,中共中央关于两岸谈判的基本原则是:第一,双方谈判主体,中国共产党对中国国民党。因为今天以两个政府来谈,诸多不便,可能产生不对等的现象,你们可能有困难。而党对党谈起来就灵活多了。所以我们还特别说明,党对党还加以强调:一,中央层次;二,对等地位。”
沈诚重复以加强记忆:“中央层次,对等地位?”
“对!”杨尚昆继续说,“这两点,是表示对你党的尊重。第二,谈判主题,先谈合作,后谈统一。我们的目的是希望两岸人民能由互相交流而团结起来,而各取所长,共同合作,如利用台湾财源、科技、智慧等来配合大陆资源、人力、市场,共同振兴实业,发展国家经济,慢慢再求政治上达成国家统一。”
沈诚高兴地说:“明白了!这意见太好太重大了,我晚上就通过香港将杨主席的谈话报告蒋‘总统。”
两天后,杨尚昆再次在人民大会堂接见沈诚,杨斯德在座。
沈诚说:“杨主席,我和香港联系后,派专人将我与你的谈话要点报告了经国先生,台北传来消息,蒋经国先生同意‘两党对等谈判,中央层次 模式,但技术上还希望正式有个具体表达。”
杨尚昆问:“什么样的具体表达呢?”
沈诚说:“指的是书面表达,白纸黑字。”
杨尚昆点头。
几天后,邓小平在人民大会堂亲自接见沈诚,在谈话中对蒋经国希望的技术上的“具体表达”作了完整的阐述,那就是“实行一国两制,完成祖国统一大业问题”。
沈诚问:“邓先生,您对对等的和平谈判有什么设想?”
邓小平说:“祖国大陆对两岸对等的和平谈判一直抱有诚意。我们裁减了一百万军队,撤销了台湾对面的福州军区,把福建直面台湾的沿海地区建成了现代化和平居住区。”
沈诚又问:“对邓先生提出的‘一国两制,不知应该怎样理解?”
邓小平说:“由于历史原因,台湾、香港、澳门一直没有回到祖国怀抱中来。实现祖国统一,本着从实际出发,尊重历史事实,我们提出了一个恰当的、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就是采取‘一个国家,两种制度,所谓‘一国两制,就是在祖国统一后,台湾、香港、澳门可以实行同大陆不同的制度,他们可以搞资本主义,大陆搞社会主义,但是国家是一个统一的中华人民共和国。”
沈诚感动地说:“对于邓先生和中共的胸怀,我是感动的。我会立即把消息反馈给台湾,我对国共两党对等谈判的开展十分有信心。”
3月28日,杨尚昆在人民大会堂四川厅再次接见沈诚,说:“中共中央已经研究,认为我既是国家主席,又与经国先生是莫斯科中山大学时的同学, 决定以我的名义致函经国先生,并由你秘密转至台湾,邀请国民党派代表到北京,举行和平谈判。”
沈诚接过信函高兴地说:“那就好,我会亲自将杨主席的信函送到蒋‘总统手里,并向他面呈一切。”
杨尚昆指着信封说:“没有封口,你可以打开先看看。”
沈诚说:“谢谢信任!”
四
1987年3月31日,蒋经国在台湾慈湖官邸书房约见从北京回来的沈诚。
忙了一天,蒋经国夜晚回到书房,在台灯下,打开中共杨尚昆的密函来看,并默读着密函内容:
经国先生大鉴:
近闻先生身体健朗,不胜欣慰!
沈君数次来访,道及先生于国家统一之设想,昆等印象良深。
祖国统一,民族振兴,诚我中华民族之崇高愿望,亦历史赋予国共两党之神圣使命,鉴此,我党主张通过两党平等谈判而谋其实现。
今自沈君得悉先生高瞻远瞩,吾人深为赞叹!唯愿能早付诸实施,使统一大业能在你我这一代人手中完成。
为早日实现双方领导人的直接谈判计,昆谨代表中共中央邀请贵党派出负责代表进行初步协商。望早日决断。书不尽意,临颖神驰,伫候佳音。
小平、紫阳、颖超先生嘱向老夫人、阁下,并纬国将军致意!
即颂
时祺
杨尚昆
一九八七年三月二十五日
4月4日,蒋经国在慈湖官邸书房对杨尚昆的信反复研读后,召见沈诚说:“我对他们的来函,已仔细看过,大致上他们还是有诚意的,不过还有一些问题想再问清楚一点。同时,像这样的大事,我必须报告老夫人,她明天会来慈湖。”
他停顿一下,又接着说:“毛周时代已经过去,邓杨应该比他们更能自主些吧。但愿大家记取过去血泪的教训,真正能做到诚意合作,让我们对历史有一个交代。”
沈诚问:“你对杨信中所提原则和程式有什么意见?”
蒋经国说:“大原则,我明白,党对党是准确的,最重要的是大家认同大家的党中央,能以中央层次对等谈判,才不使双方有尊卑的感觉。至于时机上,他们好像操之过急。”
沈诚不解:“操之过急?他们说,双方主事人的年纪都不小了,要抓紧啊。”
蒋经国隐有苦衷地说:“真正要谈判,也要在我们自己党内求得共识, 还要向老夫人报告一下。因为党内一部分人还持有反对态度,他们的理由是党对党谈,台湾人民不会赞成。我倒认为,执政党代表政府,应该不致有太大的问题。”
他想想又说:“在党对党谈判的原则下,一定要保密,在双方没有取得一定的协议前,尽量不要赴会。视形势发展,为了配合两岸关系,我们一定会在政府部门成立一个协调党政工作的机构来运作。”
沈诚说:“那我就将蒋‘总统的意见,通过稳妥渠道,向对方转达。”
也就是在1987年下半年,蒋经国下令在国民党中央设立大陆工作指导小组。
1987年9月的一天,下午4时,沈诚从香港赴台探视病魔缠身的蒋经国, 他被叫进书房。
沈诚问道:“我接到‘总统府的电话就赶来了。我带回的中共的那封信,打算怎么处理?”
蒋经国说:“我正研究他们来的那封信的处理问题。信已给老夫人看过了,她表示好好研究一下再作出决策。我对于他们的来函,已仔细看过,大致上他们还是有诚意的,至于在时机上,他们好像操之过急。不过像这样的大事,多少要设想得周全一些才行。你的看法如何?”
沈诚建议道:“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给中共方面捎个回信,然后再作具体规划?”
蒋经国摇摇手说:“今天的一切主动在他们,我看回不回信在其次,重要的是下一步的具体工作应如何开展?要考虑赴大陆与中共谈判的人选问题了。”
过了几天,沈诚又被召见。
蒋经国说:“我预备第一波去北京的时间定在明年2月底至4月初这段时间。因为我也可能在明年3月召开本党十三大时,在党内秘密通过一下。虽说‘党对党无须经由政府立法部门,但也可能不通过党组织,由我指派代表去北京。”
沈诚赞同说:“这样就更好,省却许多掣肘。”
蒋经国强调说:“你们要全力以赴,一定要做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要求。”
差不多同时,在北京邓小平住宅,邓小平询问主持对台事务的杨斯德: “我们邀请国民党派代表到北京举行和平谈判的事,大半年过去了,为什么还没有结果?”
杨斯德说:“台湾方面还没有正式回应。”
邓小平说:“再问问看,台湾方面有什么看法。哎呀,看来蒋经国毕竟是个孝子。”
杨斯德说:“据沈诚说,蒋经国也有说不出的苦衷。他需要说服蒋老夫人,取得她的同意和支持,还需要物色合适的谈判人选。”
10月初,有说不出苦衷的蒋经国又召见沈诚。
病恹恹的蒋经国说:“大半年过去了,台湾对中共方面的提议仍然未置可否,十分失礼。你是不是再跑一趟北京,表示歉意?”
沈诚说,与其空手去,不如不去。最好能把第一波人事定下来,带着名单去征求意见,以表诚意。
蒋经国说,最快也要年底前才能落实名单。名单不好定啊,他们既要严守台湾立场,又要熟悉中共政治。
11月25日,蒋经国在国民党“中常会”上煞有介事地说:“过去我们曾与中共有过多次和谈,得到了惨痛的教训,所以1949年以后决不再与中共和谈。”
“我党要始终坚持两大政策,一项是坚决不和共产党接触,一项是坚决反对‘台独的分离意识。今天我们要再一次强调这两大政策,并期勉全体同志,贯彻到底。”
说了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话,他最后竟说:“不过,大陆最近有一部电影《血战台儿庄》,值得一看。我推荐给中常委的同志看一看。”
12月7日早上7点,蒋经国穿一件浅黄色夹克,深灰色长裤,在大直官邸约见沈诚。他的身体已经很差,脸部更显得浮肿,音调低哑。
沈诚问:“在‘中常会上怎么还那样说呀?这会引起中共的误会的。”
蒋经国说:“公开的会上这样说,正是为了私下的接触减少阻力。”
沈诚急切地问:“去北京谈判的人选考虑成熟了吗?”
蒋经国有信心地说:“下一拨正式去北京的人选,大概在下个月初的党‘中常会中作决定。那时,你就可以做安排了。你在台北多待几天,过完元旦回香港吧。”
沈诚担心地说:“我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慢慢来吧。”
蒋经国说:“我已经答应过选派代表,必须遵守承诺。”
从廖承志的公开信,到杨尚昆的密信,再到蒋经国开放台湾民众回大陆探亲,海峡两岸暖风频吹,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国共两党的高层交往,两党重新走向短距离接近。
然而,历史往往是在出乎人们设想的轨道上拐弯,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1988年1月,蒋经国突然咯血逝世, 隐匿在蒋经国脑中的与大陆联系沟通的计划也就秘而不可宣地无法实施了。
蒋经国逝世后,台湾“高等法院检察处”以“意图非法变更国宪,颠覆政府”为由,将沈诚逮捕下狱,关押一年既不审也不判,最后竟然无所说明一放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