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霍光专权



卷首语霍光专权

他事奉的第一个皇帝是武帝。到了晚年，武帝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英豪之气不再，取而代之的老气横秋、猜忌残暴之态。仅“巫蛊之祸”，就连坐数十万众。太子刘据、皇后卫子夫被逼自杀，文武大臣更是命运多难。但是，霍光大人作为卫皇后的亲戚，却安然无恙。不仅如此，在同僚人人自危时，他竟摇身一变，成了托孤大臣。霍光大人自是窃喜，但武帝表达方式过于含蓄，这又让他着急。假如武帝突然驾鹤西去，众臣岂能折服。于是，霍光大人就有了一次表演：故作懵懂不知状，当着众臣僚的面，哭问武帝：“如有不讳，谁当嗣者？”武帝就答：“君未谕前画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其意是说，你没明白先前我赐你那幅周公背成王画的意思吗？立我的小儿子为帝，先生你要像周公那样辅佐幼主。

其实，不是霍大人不明白，是皇帝你不够直率。假如早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哪会多此一问？此时，得到了圆满的答复之后，霍大人热血潮涌，但还是顺手牵羊地又伪装了一次：一膝跪下，叩头推让。武帝是个任性之人，他越是谦让，就越认定他可靠，当场封他为司马大将军，授于统领三军，辅佐少太子之职。次年，武帝死，八岁昭帝继位，国家大事就皆由霍大人决断了。

这里有两桩事不得不说。霍光摄政之初，朝廷里突然出现一份武帝遗诏，其内容是说霍光等三人当初诛杀莽何罗反叛有功，加封为侯。这就让人存疑了，且不说武帝随侍官公开否认有此遗诏，依常理而言，若要加封，为何要等到死后？唯一合理的解释，无非就是霍大人想得到这顶桂冠，却又不便让小皇帝加封，而一纸遗诏，则可以左右释疑，满朝噤声。第二桩事是昭帝刚到归政之年，却突然死亡。如果昭帝不死，霍大人的权势必然旁落。这是巧合还是阴谋？如果是后者，幕后之手就一目了然。但是，皇帝驾崩，霍大人如丧考妣，其情其状，朝野动容，谁敢妄议这是伪装之举？

一旦尝到了伪装的甜头，人就再也停不下来。昭帝死后，因无子嗣，朝廷就迎立昌邑王刘贺即位。据《汉书》载，此人狂纵无节，荒淫无度，在位27天，竟干下了一千一百二十七件坏事。朝纲大乱，礼崩乐坏，霍光大人急了，就顿生废主之念。他虽是“无冕之王”，但兹事体大，还得要有“民意基础”，于是他就召开了一次群臣大会。与会者皆惊愕失色，但也只能唯唯诺诺。或引经据典而附和，或陈表忠心而求自保。有了“民意”支持，霍大人就不再忧闷和犹豫，立马奏请皇太后，而新帝就随之下了课。

废立大事，霍大人做得干脆利索。恐怕正是如此，也就给人留下了想象空间。首先是拥立新主之先，难道朝廷就没有尽考察之责？即使如此，刘贺在位27天，以天计算，平均每一天干40多件坏事，那么是谁在跟踪记录？又是谁在幕后指使？如果“跟踪”与“指使”成立，那么就意味着，刘贺一登基，就已被霍大人“软禁”了。其次，奏请皇太后批准，看似合乎朝纲法度，可上官皇太后不过是一个15岁的未成年人，且是霍大人的亲外孙女，先不说她有无判断是非的能力，仅凭一个刚刚死去了丈夫又膝下无子的小女人，在此危难与痛苦叠加的节点上，她不听外公的还能听谁的？所以，皇太后准奏，也不过是一曲过场戏，一种虚装而已。事实上是，所谓刘贺荒诞，只是霍大人废主政变的一个托词，其实质是刘贺年轻气盛，企图当一个名副其实的皇帝。这就犯了大忌，霍大人之所以选择你刘贺继位，想的是延续自己不容撼动的权威。他摄政13年，岂能轻易转换角色？因此，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据《汉书·霍光传》载，霍光杀掉刘贺200余名亲信时，他们当街大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其意是说，该杀掉霍光时不当机立断，最终反遭到了他的残害。如此而论，所谓废帝匡汉，不过是他霍大人瞒天过海导演的一场政治丑剧。

刘贺被废，刘病已继位，即孝宣皇帝。此过程也十分耐人寻味。刘氏家族，血脉遍地，霍大人为何偏偏钟情于刘病已？其中的奥秘在于，他是汉武帝、卫皇后的曾孙，废太子刘据的孙子。当年霍大人入朝，靠的是外戚之名，牵的是卫子夫的衣裙，立病已为帝，有报恩之意，更有私匿之心。因为他虽出生闾阎，却为山野匹夫，突然做了皇帝，岂无感恩之情？如此，霍大人的权势也就会继续延续。

果然，一切都在霍大人的计算之中。在赐恩与感恩心理的彼此作用下，他与宣帝开始激情互动，结果是，异党被一一剪除，儿女亲家、公主王侯、皇后嫔妃均难免其祸，而凡霍氏家族成员皆成朝廷命官，兄弟、子女、女婿、外孙，甚至同族、远亲、近邻无一遗漏，其阵容无比壮观。一时间，可谓霍党遍地开花又结为一体，尽占朝廷半壁河山。

其实，霍光大人一生用尽心术，极尽伪装，不是群臣眼拙，而是强权之下，无人敢言，无人敢怒罢了。如此，就形成了一个黑洞，正好让霍大人自由穿行。其结果是，他20余年的疯狂恋权贪位，加速了他死后霍氏家族的最终崩塌，也从此开启了西汉帝国的衰落之门。

如此国之“栋梁”，不要也罢。

一生事四帝，西汉唯霍光一人。这不算奇葩。掌控废立大权，摄政二十余载，其威无人可以撼动，才是他一生中最炫目的亮点。只是，后世人对此公的评价却是褒贬不一。敬重与蔑视，欣赏与诟病，同时加于一身。敬重者说他老成持重，果敢善断，深谋远虑，是栋梁之才；蔑视者则说他专权跋扈，为政严酷，穷奢极欲，是祸国之源。其实，如果剥离两者的主观色彩，说此公攻于心术，善于虚装，是一只匍匐于朝廷的老狐狸，恐怕更妥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