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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中期共、懿、孝、夷四王关系异同说
——以《世本》、《史记》为中心的考察

2016-07-26涛,

鲁 涛, 王 晖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62)



西周中期共、懿、孝、夷四王关系异同说
——以《世本》、《史记》为中心的考察

鲁 涛, 王 晖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62)

[摘要]孔颖达《毛诗正义》、《礼记正义》分别引用《世本》所载西周中期共、懿、孝、夷四王之关系,与《史记·周本纪》所载内容不同。关于四王关系共发现三种说法,归纳如下:(1)共王与孝王关系:孔颖达《毛诗正义》和《礼记正义》所引《世本》皆认为是父子关系,《史记·周本纪》认为是兄弟关系;(2)懿王与孝王关系:孔颖达《毛诗正义》和《礼记正义》所引《世本》皆认为是兄弟关系,《史记·周本纪》认为是侄叔关系;(3)夷王之父:孔颖达《毛诗正义》所引《世本》认为是孝王,孔颖达《礼记正义》所引《世本》与《史记·周本纪》皆认为是为懿王。三种说法有同有异,此为前人所忽视。本文通过对传统文献、今时学者研究现状的考察,对四王关系做了详细探讨,推测四王关系为:共王与孝王为父子,懿王与孝王为兄弟,夷王之父为孝王。

[关键词]西周中期;《世本》;《周本纪》;《毛诗正义》;《礼记正义》

西周中期共、懿、孝、夷四王的关系,据司马迁《史记·周本纪》所载,认为共王与懿王是父子关系,共王与孝王是兄弟关系,夷王之父为懿王。[1]140-141如此一来,四王的王位继承关系就变成了父传子,子传叔,叔传侄孙。这样的王位继承关系,在嫡长子继承制严格的西周时期显的非常不协调。由于证据的缺乏,在前人的研究中,除了崔述对此有疑问外[2]277-278,鲜有人问津,往往奉《史记·周本纪》的说法为圭臬。我们在阅读《毛诗正义》和《礼记正义》时,发现四王关系在孔颖达所引用《世本》的记载中有另外两种说法,且皆异于《史记·周本纪》之说。

四王关系究竟如何,不仅关乎此四王在历史上的真正关系如何,更可能涉及我们今天所了解的西周嫡长子继承制问题,不可忽视,然而,当今学界关注不多。另一方面,《世本》中材料比之司马迁所作《史记》更为原始可靠,而现今的学者大多对其缺乏研究,不够重视。因此,本文将利用新发现的资料对共、懿、孝、夷四王关系进行重新考察,同时也希望引起学界对此问题和《世本》材料的重视。

一、共、懿、孝、夷四王关系记载之异说

(一)《毛诗正义》所引《世本》四王关系与《史记·周本纪》所载之异

孔颖达《毛诗正义·民劳》篇曰:“《世本》及《周本纪》皆云成王生康王,康王生昭王,昭王生穆王,穆王生恭王,恭王生懿王及孝王,孝王生夷王,夷王生厉王。”[3]547然察《史记·周本纪》则云:“穆王立五十五年,崩,子共王繄扈立。……共王崩,子懿王囏立。……懿王崩,共王弟辟方立,是为孝王。孝王崩,诸侯复立懿王太子燮,是为夷王。”[1]140-141

《史记·周本纪》所载关于共(恭)*《世本》中引皆作“恭”,《史记·周本纪》作“共”,今人在此处皆作“共”,故下文皆用作“共”。、懿、孝、夷四王关系与孔颖达《毛诗正义》所引《世本》有两处明显出入:第一,共王与孝王之关系,《史记·周本纪》言为兄弟,《毛诗正义》所引《世本》言为父子;第二,夷王之父,《史记·周本纪》言为懿王,《毛诗正义》所以《世本》言为孝王。

孔氏《正义》所言“《世本》及《周本纪》皆云”是不对的,明显与《史记·周本纪》所载不同,应是误引。

(二)《礼记正义》所引《世本》四王关系与《史记·周本纪》、《毛诗正义》所引《世本》之异

孔颖达《礼记正义·郊特牲》篇曰:“案《世本》康王生昭王,昭王生穆王,穆王生恭王,恭王生懿王。懿王崩,弟孝王立。孝王崩,懿王大子燮立,是为夷王。”[3]1447-1448

此处所载四王关系,与《史记·周本纪》有一处差异:共王与孝王之关系,《礼记正义》所引《世本》言为父子,《史记·周本纪》言为兄弟;与《毛诗正义》所引《世本》有一处差异:夷王之父,《礼记正义》所引《世本》言为懿王,《毛诗正义》所引《世本》言为孝王。

(三)《世本》、《史记·周本纪》所载四王之关系

孔颖达《毛诗正义》、《礼记正义》所载四王关系的两种异说均引自《世本》,此一问题实则为《世本》与《史记·周本纪》之间的矛盾。故,先对两种文献及相关著述中,关于四王关系部分做出梳理。

1.《世本》所载四王关系

《世本》此书,“为先秦重要史籍之一,司马迁的不朽著作《史记》,就曾采摭它的资料”,“古《世本》在唐代已有残缺”,“亡于南宋的是古《世本》”,“注本之亡,当在南宋后”。[4]1-2今所见《世本八种》,乃清人据经、史注疏之中所见《世本》之内容辑出。故此,将《世本八种》各家辑本中,有关共、懿、孝、夷四王之关系材料尽数罗列,并对每条材料详加分析,如下:

《王谟辑本》云:“穆王生恭王,恭王生懿王及孝王,孝王生夷王,夷王生厉王(《诗·民劳》疏。《礼记·郊特牲》疏引《世本》云:“懿王崩弟孝王立,孝王崩懿王太子燮立,是为夷王。案此,则夷王是懿王之子,与《诗》疏所引《世本》文不同,未详孰是。”)。”[4]8-9关于四位周王关系,王本引自孔氏《毛诗正义》,共王与孝王为父子关系,夷王之父为孝王。同时,王本又在《礼记正义》中发现,孔氏所引周王关系,夷王之父为懿王,明显与《毛诗正义》所引不同。王氏发现了二者的不同,但无法判断哪种正确,亦未作深入探讨。

《陈其荣增订本》云:“穆王生恭王。恭王生懿王及孝王。懿王崩,弟孝王立。孝王崩,懿王太子燮立,是为夷王(《诗·民劳》疏,引以为孝王生夷王)。”[4]25陈本所引材料认为,共王与孝王之关系,夷王之父,皆与《礼记正义》同。陈本材料未言出处,但言夷王之父为懿王,与《毛诗正义》孝王生夷王说法不同。

《秦嘉谟辑补本》云:“穆王生恭王伊扈。恭王生懿王坚及孝王辟方,懿王生夷王燮,夷王生厉王胡。懿王崩,弟孝王立,孝王崩,懿王太子燮立,是为夷王(《诗正义》同上,《礼记正义》同)。”[4]20又云:“卷三,王侯谱,‘懿王坚。孝王辟方,懿王弟。夷王燮,懿王子。’”[4]33-34秦本所引第一条材料认为,共王与孝王之关系,夷王之父,皆与《礼记正义》同*秦本注中,“《诗正义》同上”,《毛诗正义》中夷王之父与此所引明显不同,疑此处秦氏作注有误。。秦本亦未提及所引材料出处。秦本第二条材料引自《秦嘉谟辑补本·王侯谱》,四王关系与第一条材料完全一致。

《张澍稡集补注本》云:“穆王生恭王伊扈,恭王生懿王坚及孝王,懿王崩,弟孝王方立。孝王崩,懿王太子燮立,是为夷王(《诗·民劳》疏)。”[4]96又云:“澍桉《郊特牲》引《世本》云,‘懿王崩,弟孝王立。孝王崩,懿王太子燮立,是为夷王。夷王是懿王之子也’,与《诗》疏引《世本》不同。”[4]96-97张本第一条材料注明引自《毛诗正义》,但显示夷王之父为懿王,说法实则完全同于《礼记正义》,存在引文出处有误的问题*《世本八种》评价张澍本,“张澍本每多以意删改引文,致失原文之真;虽逐条注释,而考订不精,往往转增读者的疑惑”,足见张本引文有误之嫌,而此处引文出处确为有误。参见《世本八种》出版说明,第4页。;第二条材料,张氏亦注意到《礼记正义》中所引《世本》内容与《毛诗正义》中不同。

《雷学淇校辑本》云:“穆王生恭王,恭王生懿王坚及孝王。懿王崩,弟孝王立。孝王崩,懿王太子燮立,是为夷王。夷王生厉王(《郊特牲》正义)。”[4]11雷本材料引自《礼记正义》,四王关系与陈本、秦本同。

《茆泮林辑本》云:“穆王生恭王,恭王名伊扈。恭王生懿王及孝王(《诗·正义》仝上)。恭王生懿王(《礼·正义》仝上),懿王名坚。孝王生夷王,夷王生厉王(《诗·正义》仝上)。懿王崩,弟孝王立。孝王崩,懿王太子燮立,是为夷王(《礼·正义》仝上)。”[4]17茆本引书最为严谨,将《毛诗正义》、《礼记正义》中四王关系尽数罗列出来,并清晰注明出处。茆氏亦注意到孔氏《正义》中四王关系的不同。对比来看,以上六家《世本》辑本所载可知:第一,共王与孝王关系,所引用材料无论是源自《毛诗正义》、《礼记正义》,还是他处,共王与孝王为父子关系,此点没有异议。第二,夷王之父,王本、茆本两家各并列举出两种说法:引自《毛诗正义》认为孝王生夷王,引自《礼记正义》认为懿王生夷王;陈本、秦本引用材料未言出处,说法与《礼记正义》同;雷本仅引用《礼记正义》说法;张本在引用时,存在引文出处有误,但其说法实则同于《礼记正义》。

其中,王、陈、张、茆四位学者已经发现了孔氏《正义》所引《世本》中关于夷王之父的异说,但仅限于发现。其他陈本、秦本引用材料未言出处,四王关系同于《礼记正义》所引,可见其他地方或许亦有此说。

故四王关系问题,于今所见《世本》各家辑本主要引自《毛诗正义》、《礼记正义》,共王与孝王为父子关系,此点没有异议;夷王之父,孔氏《正义》所引自身便不同:《毛诗正义》所引《世本》认为孝王生夷王,《礼记正义》所引《世本》认为懿王生夷王。关于四王关系问题,《世本》所有材料仅限于此。

2.《史记·周本纪》所载四王关系

察《史记·周本纪》,四王关系如上文所引,认为共王与孝王为兄弟,夷王之父为懿王。时至今日,各家各派注释、评价《史记》的著作源源不断,其中《史记》“三家注”影响最大,但是详查裴駰《史记集解》、司马贞《史记索隐》和张守节《史记正义》[1]140-141,并未提及四王关系。梁玉绳《史记志疑》完全遵循《史记·周本纪》之说,“子共王繄扈立。公行不下众。子懿王囏立。共王弟辟方立,是为孝王。诸侯复立懿王太子燮,是为夷王”[5]99。泷川资言的《史记会注考证》引用了崔述的观点,“崔述曰:‘懿王之崩,子若不得立,而立孝王。孝王之崩,子又不立,而仍立懿王子,此必皆有其故,史失之耳’”[2]277-278。崔述应该是最早对四王继承关系产生疑问的人,然而这种疑问缺乏史料证据,仅仅只能停留于疑问的地步。今人徐蜀编《<史记>订补文献汇编》[6],汇集清人16种《史记》文献订补、考证、校注、正讹等专著,详细翻阅,亦未有学者提及四王关系相关问题。王叔岷先生的《史记斠证》,提到此四王时,相关讨论很多,但均未涉及四王关系[7]139-141。

以上与《史记·周本纪》四王关系相关著述,只有崔述对四王继承关系产生疑问,其他或遵循《史记·周本纪》说法,或未言及,未有异说。

四王关系,据《世本》来看,是孔颖达《毛诗正义》与《礼记正义》所引用《世本》不同而引起了两种异说;据《史记·周本纪》及相关资料来看,《史记》之说法自始至终未有异说。八家辑本《世本》中,王、陈、张、茆四位前辈学者,虽已注意到孔氏《正义》有关夷王之父的异说,但各自均只提及,并未分析讨论,亦未将两种异说与《史记·周本纪》对比研究。

故,按照《世本》、《史记·周本纪》以及上引各家之说,四王关系可以得出以下三种说法:第一,孔颖达《毛诗正义》所引《世本》认为,共王与孝王为父子关系,夷王之父为孝王;第二,孔颖达《礼记正义》所引《世本》认为,共王与孝王为父子关系,夷王之父为懿王;第三,《史记·周本纪》认为,共王与孝王为兄弟关系,夷王之父为懿王。

二、孔颖达《正义》异说产生之原因分析

(一)孔颖达《正义》异说分析

唐时《五经正义》非孔颖达一人所作,乃是集当时一大批学者共同完成。如《毛诗正义》云:“至贞观十六年,命孔颖达等因郑笺为正义。”[3]260《礼记正义》云:“国子祭酒上护军曲阜县开国子臣孔颖达等奉敕撰。”[3]1222故可说,此一问题是孔颖达所代表唐时学者共同导致。孔氏作为主要负责人,在引用、校订时,于文献差异处,并未加以详细厘定或说明,遂致有此异说。但究竟孔颖达等人在作此《正义》时,是客观上当时所见材料的误导所致,还是主观上他们自身的疏忽所致?

《世本》此书,现一般认为在唐代已有残缺,佚于南宋。唐代初年,孔颖达必然能见到其时的版本。孔颖达其时所存《世本》文献或对其有所误导,今人无法复见其时版本,无法判断是否当时《世本》自身便有两种异说,故不能完全说孔氏引用有误。今所见《世本八种》,共、懿、孝、夷四王之关系,本皆源自孔氏於《毛诗正义》、《礼记正义》等所引用之处,无法用此证明其引用《世本》之误。但孔氏团队引用共、懿、孝、夷四王关系竟有两种不同说法,又未加以厘定甄别,做出说明,此其疏漏之处。

孔颖达其时所见《史记·周本纪》必然与今本差异不大,可以作为参照。《毛诗正义》所引用“《世本》与《周本纪》皆云”[3]547之周王关系,与今本《史记·周本纪》明显不同,应为误引,此其错误之处,必是孔氏时人自身疏忽所致。然此误引,实为一小问题,不足以影响本文主旨,可不予讨论。

故孔氏《正义》所引《世本》四王关系异说问题,除了孔氏时人自身疏漏之处外,唐时《世本》版本应为很大影响因素。

(二)唐时《世本》版本分析

《世本》作者是谁,成书于何时,至今说法众多,不能确考。其流传版本亦甚多,本文暂不讨论,且看《世本》流传至唐代,其面貌究竟如何?

首先,流传至唐代的《世本》版本究竟如何?关于《世本》的流传,据吕幼樵先生统计,汉代之后史志所著录的《世本》有七种,其中唐代的有《隋书·经籍志》所载“《世本》二卷,刘向撰”,“《世本》四卷,宋衷撰”;司马贞《史记索隐》所载“孙氏注《系本》”;孔颖达《五经正义》所载“孙氏注《世本》”。[8]46其中“孙氏”为何时何地人,已无法考证。唐代人所知的,是刘向本和宋衷本。周晶晶认为《世本》的流传,“到隋代时下限不同的两《世本》还同时存于世”,“‘宋衷撰《世本》四卷’,实际上是宋衷的注本,此本流传最广,影响也最大,为司马贞、孔颖达等人所用”。[9]16-17同时,王玉德认为“《世本》实可分为三个本子”,“孔颖达等人作《正义》参考过《世本》,但已非古《世本》。古《世本》指先秦的《世本》。杜预等人看见的只会是楚汉间的《世本》”。[10]55可见,今时学者关于《世本》流传至唐代的版本说法众多,复杂多样,现今难以厘清。

其次,唐代人对《世本》的态度如何?孔颖达在唐朝早期主编《春秋左传正义》时指出,“《世本》云:‘夷昧及僚,夷昧生光。’服虔云:‘夷昧生光而废之,僚者,夷昧之庶兄,夷昧卒,僚代立,故光曰我王嗣也。’是用《公羊》为说也。杜言‘光,吴王诸樊子’,用《史记》说也。班固云,‘司马迁采《世本》为《史记》’,而今之《世本》与迁言不同,《世本》多误,不足依冯,故杜以《史记》为正也”[3]2116。从以上引文可以看出,孔氏仅凭此一处不同,便做出“今之《世本》与迁言不同,《世本》多误,不足依冯”的判断,实在太过武断,不可轻信。倘若《世本》多误,孔氏缘何又在《礼记正义》、《毛诗正义》等书中多处引用?且据上文所言,《世本》流传至唐代,版本多样,孔氏当时所见《世本》版本,未必就是司马迁当时所采用的。另一方面,唐代中叶的司马贞,作《史记索隐》时,看到的便不是全本,“按:今《系本》*唐代讳“世”,故称《系本》。无燕代系,宋忠依《太史公书》以补其阙,寻徐广作音尚引《系本》,盖近代始散佚耳”[1]1551。同时,“《史记》的《集解》、《索隐》和《正义》,引用《世本》就达200余处”[11]5。可见,至少到唐代中叶时期,流传的《世本》虽有残缺,但仍然是时人重要的参考资料。当然,倘若当时《世本》版本多样,各家引用版本不同,自然对材料是否可靠的判断也是有差异的。

流传至唐代的《世本》,版本复杂多样,现今难以厘清;唐代的学者们对《世本》内容的态度也不一致,故很难从唐代《世本》的版本去寻找此问题的根源,亦无法借此判断孔氏所引《世本》与《史记》的三种异说,究竟哪种更可靠。

三、相关问题的探讨

(一)今时关于此问题的研究现状

在今时学者关于西周诸王的研究中,最关心的问题是各王的在位年数,以期厘定西周各王的年代,鲜有考察其间关系的。如,关于四位周王在位年数的文献记载,杨宽先生做了详细的讨论,“至于成王、康王、共王、懿王、孝王、夷王的在位年数,不见于先秦的文献,只见于《帝王世纪》以及《文献通考》、《通鉴外纪》等书,大体相同,稍有出入。刘歆《世经》已说:‘自昭王以下亡数年’,郑玄《诗谱序》也说:‘夷、厉以上岁数不明,太史公年表自共和始。’《太平御览》卷八五引《帝王世纪》仍说:‘周自恭王至夷王四世年纪不明。’据此可知,《帝王世纪》等书所载共王以下的年数,乃出于后人推算而定,并无确切的史料依据”[12]13。朱凤瀚教授主编的《西周诸王年代研究》[13]中,汇集了西周诸王年代研究的的种种成果,其中收录的吴其昌、董作宾、陈梦家、叶慈(英)、方善柱(韩)、刘启益、马承源、张汝舟、夏含夷(美)、张闻玉、倪德卫(美)等学者的文章中,也大都只有对四王的在位年数作详细的考订。杨宽、许倬云二先生在各自所著的《西周史》中,也各列有一份西周诸王各家学者所做的年代表。最终,四王在位年数问题,夏商周断代工程给出了阶段性的结论,“共王(公元前922——前900)——懿王(前899——前892)——孝王(前891——前886)——夷王(前885——前878)”[14]88。西周诸王年代研究,是研究西周史的重要课题,但是众学者在研究过程中,几乎无人涉及四王关系问题。今时学者在论述到此四王关系时,往往多遵从《史记·周本纪》的说法。如,王玉哲先生在《中华远古史》中附录的《西周帝王世系表》[15]545,四王关系,完全采用《史记·周本纪》的说法,并未提出任何讨论;许倬云先生谈论到此处时,完全遵照《史记·周本纪》说法,“共王死了,子懿王即位,懿王死了,却由共王弟即位,是为孝王,孝王死了,诸侯复立懿王的太子夷王”[16]203。其他学者更是将《史记·周本纪》关于四王关系的说法奉为圭臬,既无人注意到孔氏《正义》所引《世本》异于《史记·周本纪》四王关系的说法,更遑论有人研究。

综上可见,在西周诸王的研究中,今时大多数学者所关心和解决的是西周诸王在位年代问题,对四王关系的态度,也往往奉《史记·周本纪》的说法为圭臬,都没有关于共、懿、孝、夷四位周王之间关系的研究。出土金文资料如《逨盘》铭文所揭示的信息,虽载明四位周王,但遗憾的是其对四王关系问题亦未提及。

(二)笔者关于此一问题的思考

由孔颖达《毛诗正义》、《礼记正义》所引《世本》不同而引发的与《史记·周本纪》关于共、懿、孝、夷四王关系的异说,再经对《世本》和《史记·周本纪》等资料的详细考察,可对文献所载四王关系之异说作如下归纳:(1)共王与孝王关系:孔颖达《毛诗正义》和《礼记正义》所引《世本》皆认为是父子关系,《史记·周本纪》认为是兄弟关系;(2)懿王与孝王关系:孔颖达《毛诗正义》和《礼记正义》所引《世本》皆认为是兄弟关系,《史记·周本纪》认为是侄叔关系;(3)夷王之父:孔颖达《毛诗正义》所引《世本》认为是孝王,孔颖达《礼记正义》所引《世本》与《史记·周本纪》皆认为是为懿王。四王关系的三种说法,有同有异。

可见,若从传统文献资料考证究竟哪种说法更符合历史的真实情况,目前这一工作尚不易完成。而出土资料中,也鲜有能够提供解决此一问题的材料。近代众多学者的研究中,就笔者目力所及,似乎尚无人关注此一问题。

结合传世文献资料和今时学者们对西周的研究现状,按照共、懿、孝、夷四王的继承顺序,笔者试对四王关系分析如下:

首先,先看懿王与孝王、共王与孝王关系。倘若懿王与孝王是侄叔关系,则懿王去世,传位给叔叔孝王,这种侄叔相传的情况,无论是在此之前的西周早期,还是之后的西周晚期和东周时期均未出现过。即使在商代,如王玉哲所言,“整个商代十七世三十王中,九世十四王是兄终弟及,叔侄相传的有四王”[15]356,也仅出现了四次叔侄相传,侄叔相传的现象从未有过。相比之下,倘若懿王与孝王为兄弟关系,兄终弟及的现象,除此四王外,虽然西周时期从未出现,但在之前的商代非常常见,之后的东周时期也有例可援*据《史记·周本纪》所载,东周时共出现三次兄终弟及的情况:春秋时期,“匡王六年,崩,弟瑜立,是为定王”;战国时,“定王崩,长子去疾立,是为哀王。哀王立三月,弟叔袭杀哀王而自立,是为思王。思王立五月,少弟嵬攻杀思王而自立,是为考王。此三王皆定王之子”,“烈王崩,弟扁立,是为显王”。参见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55、158、160页。。故,笔者认为,王位在同辈中相传的可能性更大,懿王与孝王为兄弟关系,共王与孝王为父子关系似更为合理。

其次,夷王之父的问题。倘若夷王之父为懿王,懿王去世,子夷王不得立而立孝王,则只可能是夷王年幼,不得已先传位给孝王,孝王去世后再传给懿王子,这样的情况也符合西周王位继承制。但这种情况有两个问题:第一,即使夷王年幼,也可有辅政大臣。如西周初期成王年幼,周公辅政;西周后期厉王出奔,周召二公共和行政,皆有例可考。缘何夷王之时就不能由大臣辅政,而只能由孝王即位?第二,懿王去世,子夷王不得立而立孝王,孝王去世,子又不得立而立懿王之子,如此混乱的继承关系,即使在东周时期都从未发生过,在嫡长子继承制严格的西周时期*据《史记·周本纪》载,除此四王关系外,整个西周周王继承关系均为父死子继。参见中华书局1959年版。又怎会发生?据杨宽先生研究,“嫡长子继承制的确立,很明显,是为了把‘宗子’继承的制度固定下来,防止发生争夺和内乱从而巩固宗族组织及其统治力量”[14]441。这样混乱的继承关系,会破坏嫡长子继承制,引起后世周代王位继承者们对王位的争夺。倘若夷王之父为孝王,则或可推测为当时懿王无后,去世后只能由孝王即位,孝王去世后又传给子夷王,这种情况不违背西周嫡长子继承制。故,笔者认为,夷王之父为懿王,不如夷王之父为孝王更合理。

故,按照我们今天对商代、周代的史实研究和西周宗法继承制的理解来推断,笔者认为,四王关系,共王与孝王为父子,懿王与孝王为兄弟,夷王之父为孝王似更合理。

倘若四王关系真如笔者所推断,则此观点正同于孔颖达《毛诗正义》所引《世本》的说法,而悖于《史记·周本纪》及孔氏《礼记正义》所引《世本》的说法。《史记·周本纪》所载四王关系认为:懿王去世,子夷王不能即位而由叔叔孝王即位;孝王即位,子又不得即位,又传位给懿王之子,这样的继承关系就显得非常混乱。前人崔述对此已有疑问,但是并无证据。现今从孔氏《毛诗正义》所引《世本》中发现此一材料,若可以作为文献记载的一条证据,则《史记·周本纪》所言的四王关系便很可能有问题。

当然,按照我们今天对商代、周代的史实和西周宗法继承制的研究来推断四王关系,仅仅只是理论上的揣测,“周自恭王至夷王四世年纪不明”[14]13,可能发生的情况很多。今人按照今时认知推断古人古时故事,往往并不准确,我们认为不可能的情况,反而恰恰就是历史的真实情况。按照王国维先生提倡的“二重考据法”,现在仍然缺乏确凿证据,孤证难立,笔者的推断也很难进一步小心求证。

然而,退一步讲,倘若笔者的推测不对,四王关系正如《史记·周本纪》所载,则西周的宗法继承制度就并非完全是我们今天所了解的这样。而现今学者如王玉哲、杨宽等人,在论述西周宗法继承制时,面对如此严重违背他们所观点的的四王关系,竟毫不探讨,即使与四王关系相关的史料缺乏,但在没有丝毫质疑的情况下,就得出西周宗法继承制的结论,实在令人费解。

由孔颖达《毛诗正义》、《礼记正义》所引《世本》不同而引发的与《史记·周本纪》关于共、懿、孝、夷四王关系的异说,不仅关乎此四王在历史上的真正关系如何,更可能涉及我们今天所了解的西周宗法继承制度问题,不可忽视。而当今学界至今无人问津,实在可叹。另一方面,《世本》中材料比之司马迁所作《史记》更为原始可靠,而现今的学者大多对其缺乏研究,不够重视。如四王关系,更是奉《史记·周本纪》说法为圭臬,一直忽视《世本》的说法。

四王关系究竟如何,《史记·周本纪》与《世本》的说法继而相反,目前虽无确凿证据可以证明谁对谁错,只能寄希望于新资料的发现,以便提供更有力的证据。但当前学术界仅仅只知道《史记》一种说法显然是不对的。笔者希望能够引起学界对《世本》材料的重视,对四王关系问题的重视,这也是本文的命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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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建科责任校对:王建科曹 骥]

[收稿日期]2015-08-20

[修订日期]2015-12-10

[作者简介]鲁涛(1989-),男,陕西城固人,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在读硕士,研究方向为先秦史。[通信作者]王晖(1955-),男,陕西洋县人,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史学博士,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先秦史、古文字学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哲学社会科学重大攻关招标项目(12&ZD138)

[中图分类号]K2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936(2016)02-004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