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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与闲暇:亚里士多德与马克思的比较研究

2016-07-22齐勇

求是学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闲暇亚里士多德马克思

摘 要:亚里士多德认为人是政治动物,哲学玄思是最高幸福,因此从事城邦事务的贵族必须拥有闲暇时间,必须脱离物质生产,沉浸在哲学玄思之中。马克思则认为人的本质在于改变世界的实践活动,而劳动正是这种实践的内容之一,但人的全面发展必须把人从劳动中解放出来,因此在马克思那里劳动和闲暇是有机地统一在一起的。

关键词:劳动;闲暇;亚里士多德;马克思

作者简介:齐勇,男,黑龙江大学哲学学院博士研究生,黑龙江工程学院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学科研部副教授,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实践哲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B03 B502.2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16)04-0024-06

劳动与闲暇是一对古老的概念,也是实践哲学中的基础概念。在现代人的通俗理解中,劳动意味着工作和劳累,而闲暇则是休息和消遣娱乐的同义语。这种理解是对于劳动与闲暇的极大误解,要澄清这种误解唯有回到古希腊实践哲学源头,从亚里士多德处寻找这对概念的原初解释,并且对比马克思在其革命性实践哲学中对这一对概念的界定,才能恢复其本真的积极意义。

一、亚里士多德与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不同界定

亚里士多德与马克思的劳动观与闲暇观的分歧直接关联着二者对于人的本质的不同界定。马克思批判继承并超越了亚里士多德的人的本质观点。

关于人的本质是什么,亚里士多德做过两种界定。首先,亚里士多德说过:“求知是所有人的本性”;“那些靠表象和记忆生活的动物,很少分有经验,惟有人类才凭技术和推理生活。……经验只知道特殊,技术才知道普遍。……我们认为认识和技能更多地属于技术而不是经验,有技术的人比有经验的人更加智慧,因为智慧总是伴随着认识”。[1](P1-2)进而他指明什么是智慧,“智慧是关于某些本原和原因的科学” [1](P4)。把知识作为人与动物区别的标志,这种观点体现了古希腊爱智慧的传统。但亚里士多德对知识进行了更进一步的区分。动物性的表象和记忆只能算是知识的准备阶段,在记忆和表象基础上的经验无疑上了一个台阶,但经验还局限于特殊性之中,从特殊上升到普遍才能达到技术的层面,在这一阶段,人类已经是在有意识地、主动地认识世界了。然而,技术层面的普遍性还不是最高层次的知识,因为技术是为了后果而求取知识的。最高层次的知识是那种为了知识本身的知识,这种知识是纯粹理论性的知识,也就是哲学。这样一来,亚里士多德就把最高级的知识和闲暇联系起来,因为唯有有闲暇的人才有条件专研哲学,只有哲人才能实现人类求知的本性,从事创制活动的人充其量只能部分地实现人的求知本性。

其次,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中有一段影响深远的话:“人天生是一种政治动物,在本性上而非偶然地脱离城邦的人,他要么是一位超人,要么是一个鄙夫。”[2](P6)亚氏所说的政治也即城邦政治,所谓的“政治动物”也就是“城邦动物”。但并不是所有生活在城邦之中的人都是“城邦动物”,奴隶和外邦人都是被排除在外的,只有拥有公民身份的自由人,也即“凡得参加司法事务和治权机构的人们”[3](P111)才能参与城邦的政治生活,才能够分享人的本质,才称其为人。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不具有公民身份的奴隶不能算是“真正的人”,而只是“真正的人”的财产。“奴隶,于是也是一宗有生命的财产;一切从属的人们都可算作优先于其他无生命工具的有生命的工具”[3](P11);“奴隶的被应用于劳役同驯畜的差别是很小的;两者都只以体力供应主人的日常需要……自然所赋予自由人和奴隶的体格也是有些差异的,奴隶的体格总是强壮有力,适于劳役,自由人的体格则较为俊美,对劳役便非其所长,而宜于政治生活”[3](P15)。亚里士多德是从阶级分化的现实出发去理解人的本质,反过来,又用人的本质说明阶级分化的现实。显而易见,在亚里士多德对人的本质的两种界定中都隐含着对劳动阶层的贬抑。

马克思对于人的本质的明确论断有三处。其一,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写道:“对宗教的批判最后归结为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这样一个学说。”[4](P9)在此,马克思继承了费尔巴哈的人本学思想。“人是人的最高本质”意味着人不再是上帝、宇宙精神的附庸,克服了唯心主义从超凡力量中去解释而必然导致贬低人本身的局限,从而将考察人的本质的目光由人之外转向人自身内部——人的本质只能在人自身中得到说明。

其二,《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提出了“类特性”的概念。人的“类特性”即“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费尔巴哈曾将人的本质概括为“类”,而与其他存在物相区分,马克思同样从“类”、“类特性”的角度去概括人的本质,着眼于人与动物的区分,仍处于费尔巴哈的影响之下。他写道:“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生命活动的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5](P57)用“类特性”来定义人的本质仍具有一定的抽象性。

其三,《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认为,人的现实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4](P56)这时期的马克思对自己思想中的费尔巴哈影响进行了清算,认为“费尔巴哈没有对这种现实的本质进行批判”[4](P56),这导致他把人看作脱离历史的抽象孤独个体,把本质理解为自然的普遍性。此时的马克思已完成了对费尔巴哈的超越,有意识地把人置于现实的社会关系和历史进程之中。

亚里士多德和马克思定义人的本质存在着显著的差异。首先,亚里士多德和马克思都从人与动物的区别入手探求人的本质问题。不同的是,亚里士多德关注的是人与动物相比所具有的认识能力,把求知作为人的本性;马克思则把人的本质表述为“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既凸显了人是意识的动物,又赋予了人实践的本质特征。其次,在关于人的认识能力的讨论中,亚里士多德降低了感性层面的价值,将理性思辨作为最高层次的认识;而在马克思那里,既有理性思辨的维度,也有感性生活的维度,甚至物质生产活动具有更基础性的地位。亚里士多德对人的本质的定义是感性与理性相互分裂的,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界定则是感性与理性相互统一的。亚里士多德重视求知,强调理性思辨,但轻视劳动实践,而人的实践活动是手与脑结合的现实活动,正因为亚里士多德忽视生产实践,所以他不能将理性与社会性统一,不能将感性活动与理性思考相结合,人的本质未能真正揭示出来。马克思在劳动实践的基础上使理性与感性、社会性实现有机统一,从而超越了亚里士多德。最后,亚里士多德虽然认识到人的社会属性,但这种属性对他来说主要是城邦政治活动。马克思则把人定义为“社会关系的总和”,更为全面地指出了人的社会属性。如前所述,亚氏的“城邦动物”仅限于拥有公民身份的自由人。亚里士多德局限于奴隶社会的现实及其阶级立场,仅仅揭示了贵族的社会性。事实上,亚里士多德将从事生产活动的奴隶排除在外完全符合他对人之本质的理论——奴隶既然不成其为人,自然不具有人之为人的本质。所以说,亚里士多德在人之本质的问题上并没有犯逻辑上的错误,而马克思对亚氏的超越与其说是认识上的超越,不如说是阶级立场上的超越。由于马克思从人类整体上思考人的本质问题,因此在更高的基础上、更现实的层面上对人的本质加以了综合和肯定。

二、亚里士多德与马克思对劳动与闲暇的划分

关于闲暇的讨论与关于劳动的讨论是分不开的,因此我们首先分别考察一下亚里士多德和马克思对劳动的界定。

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对劳动的探讨包含在他对人的活动进行划分尤其是关于实践与制作的区分之中。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将人活动分为理论、实践与制作,他写道:“理论沉思是对不变的、必然的事物或事物本性的思考活动,它是不行动的活动。实践或制作则是人对于可以因自身的努力而改变的事物的、基于某种善的目的的行动的活动。实践和制作是对于我们能力之内的事物,即可能由于我们的原因而成为这种或那种状态的事物的。制作是使某事物生成的活动,其目的在于活动之外的产品。实践是道德的或政治的活动,目的既可以是外在的又可以是实践本身。实践表达着逻各斯(理性),表达着人作为一个整体的性质(品质)。”[6](译著者序P21)在亚里士多德这里,人类的活动被明确地分为理论沉思、实践和制作活动。其中,理论沉思是对必然性的思考,是认识真理的活动,是在头脑中完成的,是不包含身体的行动的。与这种在头脑中完成的活动相对的,人类还有包含身体行动的活动,这种活动又分为实践活动和制作活动。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实践活动主要是道德实践,制作活动主要是生产劳动。道德实践与生产劳动都是基于某种善的目的通过自身努力去改变现实世界。生产劳动可以改变世界,提供人类生存的必要条件;而道德实践虽然不一定带来实际的产品,却是人类理性的结果,因此比生产劳动更有价值。

亚里士多德对人类活动的划分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却是以割裂人类活动的统一性为代价的。他将人的道德实践与生产劳动对立起来,认为道德实践是自由自为的、自足的、目的内在于自身的德行的实践活动,依据的理性是“明智”;生产劳动则是有条件的、非自由的、以结果为目的的活动,活动本身沦为手段,它依据的理性是“理智”。将这一区分与人的本质关联起来,亚里士多德认为实践活动的主体,是无须劳作、拥有闲暇的贵族阶级;而制作活动的主体只能是“贱民”——制作就是奴隶从事的活动。

马克思将自己哲学的基础奠基在“实践”之上,他指出:“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4](P60)哲学的目的是改变世界,而实现这一目的途径就是实践。在马克思那里,实践内在地包含着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人与自身三重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涉及生产劳动,人与人以及人与自身的关系涉及交往活动。马克思的实践概念既包含了亚里士多德的道德生活与政治生活的意义,又前进了一大步,这主要表现在将亚里士多德所轻视的生产劳动提高到了实践活动中最基础的位置,将从事现实生产活动的个人以及他们的具有社会性质的生产当作考察历史的出发点。在马克思看来,整个世界历史就是人通过劳动而诞生的过程,这一过程是改造世界和改造自我的统一。他把人与自然的互动、人与人的交往首先看成是实践性的关系,把实践理解为感性的、对象性的现实活动,理解为人的存在方式,理解为社会生活的本质,理解为主体现实地改变外部世界同时也改变自身的活动,认为个人一定社会性质的劳动生产,是历史的出发点。因此,马克思的实践是本体论层面上的概念。

亚里士多德被称为“闲暇之父”,是早期提出闲暇概念的最主要的代表人物,其影响可谓深远,现代西方国家广泛开展公民闲暇教育,起源就在于亚里士多德的闲暇观念。亚里士多德指出,无论道德实践、政治活动、理论思辨都需要大量的闲暇时间,而这一条件只有自由的贵族阶级才能具备。但是关于什么是闲暇,亚里士多德并未加以直接论述,而是在论述闲暇与幸福、与沉思的关系时加以表达。

首先,闲暇是幸福的必要要素。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亚里士多德指出,作为最高的善的幸福“还似乎包含着闲暇”[6](P306)。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最大的幸福就在于沉思,沉思是我们本性最好部分的实现活动,最持久,能带来最纯净的快乐,最自足。而闲暇是沉思的前提条件。

其次,闲暇是求得最高级知识所必需的。亚里士多德认为最早的技术知识有两类,一类为生活所必需,一类供消磨时间,后者不是为了实用,因而更智慧。“只有在全部生活必需都已具备的时候,在那些人们有了闲暇的地方,那些既不提供快乐,也不以满足必需为目的的科学才首先被发现。由此,在埃及地区,数学技术首先形成,在那里僧侣等级被允许有闲暇。”[1](P3)同样,对本原知识的追寻只有当人们享有闲暇时才可能发生。

再次,闲暇是劳作的目的。由于亚里士多德把沉思作为人的最高幸福和最终目的,作为沉思之条件的闲暇具有和劳作不可同日而语的地位,他写道:“人的本性谋求的不仅是能够胜任劳作,而且是能够安然享有闲暇。这里我们需要再次强调,闲暇是全部人生的唯一本原。假如两者都是必需的,那么闲暇也比劳作更为可取,并且是后者的目的。”[3](P269)

复次,闲暇不是消遣。通常意义上,我们习惯将闲暇与消遣、娱乐、休息画等号。而亚里士多德指出,幸福包含闲暇但不在于消遣,消遣是一种休息,而休息不是目的,因为我们是为着生命本真的实现活动而追求它。消遣、休息只是实现目的的活动的中途驿站,其本身只是手段,而非最终目的。消遣是一种休息与松懈,弊大于利,它使人们忽视自己的健康与财产。闲暇则是别无其他目的的、全然出于自身兴趣的活动。闲暇是以自身为目的的一种理想,闲暇是用来锻炼和提升人的精神素养的,我们忙碌是为着获得闲暇以充分实现自己的生命。他举例说,战争和政治都是没有闲暇的。“战争不可能有闲暇。……政治也不可能有闲暇。政治总是追求着政治之外的某种东西,即司职与荣誉。”[6](P306)也就是说,能够获得闲暇的活动必以自身为目的。

最后,闲暇的获得需要外部条件。亚里士多德指出,“只有生活必需品全部齐备之后,人们为了娱乐消遣才开始进行这样的思考”[1](P5)。这样的思考指的是为了知识而追求知识,并不以实用为目的的哲学思考,换言之,也就是亚里士多德所谓的“沉思”。而外部条件的获得必须依赖于奴隶的生产劳动,也即他自己所说的“制作”活动。奴隶不是公民,没有也不可能享有获得闲暇的权利。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奴隶不配过有闲暇的生活。

马克思以改造世界为己任,而改造世界既包括改造外部自然,也包括改造人自身。发展的目标是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在马克思看来,闲暇是人实现自由全面发展以及人类实现永续发展的必要条件。“整个人类的发展,就其超出人的自然存在所直接需要的发展来说,无非是对这种自由时间的运用,并且整个人类发展的前提就是把这种自由时间作为必要的基础。”[7](P215)只有有了闲暇时间,人才有可能发展自身,从而促进社会的发展与进步。马克思则从反面描写了当时的现实是工人的过度劳动为资本家创造闲暇,工人过度劳动的时间、受劳动奴役的时间对应的是资本家一方自由的时间。因此可以说,资本家“一方的自由发展是以工人必须把他们的全部时间,从而他们发展的空间完全用于生产一定的使用价值为基础的”[7](P214)。资本家作为人的能力的发展是以工人的发展受到限制或工人的非人发展为前提基础的。资本主义社会集中体现了极少数资本家的自由发展和绝大多数工人无法获得发展的对抗模式。工人的剩余劳动时间表现为剩余价值,并物化为剩余产品,劳动阶级之外的一切阶级的存在都是以这些剩余产品作为物质基础的。“剩余产品把时间游离出来,给不劳动阶级提供了发展其他能力的自由支配时间。因此,在一方产生剩余劳动时间,同时,在另一方产生自由时间。……同一方的自由时间相应的是另一方的被奴役时间。”[7](P215)马克思指出,人类社会到目前为止,一切自由的基础都是生产力,而生产力在现时代还未得到充分发展,有限的生产力使得不能所有人同时获得充分自由发展,只能使少数人垄断发展的权利,多数人则暂时被排斥在一切发展之外,直到新的革命的生产力产生出来。因此,资本主义条件下,工人阶级无闲暇可言,也没有可能发展自身。马克思在批判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施托尔西时,却赞赏其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在拥有闲暇、谋求发展的权利上的阶级对立。“社会财富的增长产生出那个有用的社会阶级……它从事最单调、最下贱和最令人厌恶的职业,一句话,它把生活中一切不愉快的、受奴役的事情担在自己的肩上,从而使其他阶级有闲暇,有开阔的心境和传统的〈妙!〉高贵品性……”[8](P621)马克思虽对施托尔西的立场持反对和批判态度,但对其使用的“闲暇”这一概念却未加以否定。“闲暇”意味着“开阔的心境和高贵的品性”,由此可见,马克思认为闲暇实际上包含着自我教化与修养、自我完善与提升的内涵。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到,不论是亚里士多德还是马克思,都将劳动与闲暇视为社会和人发展的前提,尤其重视将闲暇视为人发展自身的必要条件。但亚里士多德将人的本身分裂,认为唯有“真正的人”才配享有闲暇,奴隶天性低劣,只有在粗鄙的体力劳动中才能表现他们的德行,他们只适宜为贵族创造享受闲暇、发展完善的条件。马克思则是基于人的本质的一致性、统一性、平等性,认为人的类本质是自由自觉的活动,每一个社会成员都应该从事劳作,共享闲暇,共同拥有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权利。劳动与闲暇对立是社会的不合理现象,是人与人的异化状态。

三、劳动与闲暇:对立中的统一

劳动作为人类实践的基本方式,其意义决不仅仅像亚里士多德在奴隶社会所阐释的那样,只是天性低劣的奴隶从事的粗鄙的制作活动,也不是现代人通常所理解的谋生活动。就其作为人的实践、人的基本存在方式而言,劳动本身内蕴着消极与积极、异化与解放、奴役与自由两个维度的含义。

在消极的意义上,劳动是为了满足人的生存需求而不得不被迫从事的活动,具有苦役的性质。马克思之前,几乎所有思想家都对劳动和从事劳动的人持轻视态度。资本主义社会达到这种状态的巅峰。马克思指出:“劳动对工人来说是外在的东西,也就是说,不属于他的本质;因此,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并且“劳动的异己性完全表现在:只要肉体的强制或其他强制一停止,人们会像逃避瘟疫那样逃避劳动”[5](P43-44)。在工人被迫从事的繁重劳动中,劳动表现为异化状态,完全丧失了人的自由特性,劳动产品与人之间、人的劳动过程与人之间、人的类本质与人之间、人与人之间相异化,劳动被视为瘟疫。它是现代社会中的奴隶制。

在积极的意义上,劳动可以创造闲暇。亚里士多德从共时态划分了人的活动——理论、实践与创制,以此来解释社会的阶级现实,奴隶承担劳动,贵族享受闲暇。对此,马克思则有着更深刻的理解。他将劳动辩证地看作时间化的概念,给予一种历时态理解。基于改造世界的目的,马克思在异化劳动中发现劳动的真实本质,即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由此指出,实现人类解放的巨大潜力就蕴藏在生产劳动中。通过这样的理解,异化劳动就成为人走向自由全面发展、人类社会走向理想状态的一个阵痛环节,异化劳动终将成为恢复人的自由活动的前提。马克思预言,在共产主义的高级阶段,劳动不仅仅是谋生手段,也会成为生活的第一需要,但“只有当实际日常生活的关系,在人们面前表现为人与人之间和人与自然之间极明白而合理的关系的时候,现实世界的宗教反映才会消失。只有当社会生活过程即物质生产过程的形态,作为自由结合的人的产物,处于人的有意识有计划的控制之下的时候,它才会把自己的神秘的纱幕揭掉。但是这需要有一定的社会物质基础或一系列物质生存条件,而这些条件本身又是长期的、痛苦的发展史的自然产物”[9](P142)。人类恰恰需要在劳动发展过程中逐步积累这些社会物质基础或物质生存条件。

只要人类社会存在,劳动就是必需的,但它的异化性质将随着它自身的发展而被扬弃,异化和异化的扬弃走的是同一条路,最终劳动将只是人的生命力量的证明和自由本质的确证。马克思说:“让我们换一个方面,设想有一个自由人联合体,他们用公共的生产资料进行劳动,并且自觉地把他们许多个人劳动力当作一个社会劳动力来使用。[……]这个联合体的总产品是一个社会产品。……在那里,人们同他们的劳动和劳动产品的社会关系,无论在生产上还是在分配上,都是简单明了的。”[9](P141-142)也就是说,在异化劳动中包含着人类解放的力量。

与劳动对应,闲暇也应具有消极的和积极的双重含义。从消极意义来看,闲暇是异化劳动的暂时休止,休息和娱乐是闲暇中必然包含的含义。但这并非亚里士多德和马克思所说的闲暇的最主要含义。亚里士多德与马克思都将闲暇与人的幸福、发展、完善以及社会的进步相关联,用一种发展的眼光看待闲暇。闲暇在二者的理解中都包含着如下意义:自主选择的权利、自由的时间和空间、自觉发展完善自身的机会。闲暇绝不仅仅止于物质享受,它是人走向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必备条件。从这个意义上说,闲暇也具有一种解放的意义。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评价社会分工时指出:“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老是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4](P85)唯有闲暇,人才可能随自己的兴趣而进行自主选择,才有可能摆脱自然分工的束缚,全面发展。

总之,对人的本质的不同理解、对人的活动方式的不同划分以及对劳动与闲暇的差异性理解,导致了亚里士多德与马克思实践哲学从目的到理路的不同。马克思的实践哲学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亚里士多德,又超越了后者开创的实践哲学传统,凸显了劳动与闲暇蕴含的解放的积极意义,得出了与亚里士多德截然相反的结论。

参 考 文 献

[1] 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苗力田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2] 《亚里士多德全集》第9卷,苗力田主编,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

[3]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吴寿彭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5.

[4]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6] 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廖申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8] 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1987.

[9]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责任编辑 付洪泉]

Abstract: Aristotle believes that man is political animal, philosophical reflection is supreme happiness, and therefore, aristocratic class involved in city business must have leisure, be away from material production, and get immersed in philosophical reflection. Marx believes that human nature lies in the world changing practical activity and labor is one of the contents of this practice. But the full development of man requires man getting liberated from labor. Labor and leisure are combined organically in Marx.

Key words: labor, leisure, Aristotle, Mar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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