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混”老爸

碧小雪

我爸爸年轻的时候，很帅，用现在的话说，颜值高。他和我母亲的结婚照，每每被放出来展示时，都有不识趣的人转向我，说：你怎么一点都没遗传到父母的优点？我母亲通常会接话：她啊，就是结合了我们俩的缺点。然后做出一脸抱歉的样子看着我，又开始遗憾自己当年没怎么生好我。

不用说，在人生的前十几年，我过得很沮丧。有一个很帅的父亲是什么感受？村上春树写过一本小说，里面的女主人公，有个相当拿得出手的父亲，每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特别是在各种仪式上，像是专门来增光添彩似的，“恰如大花瓶里插的鲜花，或黑漆漆的加长高级轿车”。

除了帅，在左邻右舍的眼中我爸还是新世纪好男人的标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在外一条龙，在家一条虫。别看他一米八三的个头，很是魁梧，可在我妈面前，就像小绵羊一样温顺。我就亲眼目睹了这位中年大叔在惹我妈生气之后，用极其卖萌的方式千哄百哄，全然没有一点父上大人的威严。家里重活累活全包干，做饭洗衣样样好手。每月工资按时上交，一分钱也不敢私藏，零花钱估计还没我多。

你说一个大男人，这么着不感觉憋屈？老爸根本没有翻身做主的觉悟，反而甘之如饴。后来，我算是看穿了老爸的“奴性”，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我想我要是个男孩，这时就应该猛咂一口烟，端起酒杯冲他说一句：“你说你咋就这么没出息呢！让一个女人整的服服帖帖？”我爸得一手打掉我的烟，端过酒，顺手给我一脑刮子，臭小子，你懂个屁！然后咂摸一口小酒，用迷蒙的眼睛射出的精光瞟我一眼，像沧桑的民谣歌手一样，文艺而深沉的说一句：我这辈子，欠她的太多了。

可惜我不是男人，没法和他来一场男人间的交谈。我爸也不是文艺中年，这番对话只能存在我的臆想中，不过跟事实相差无几。借一句很火的话说：他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中年。

如果你认识现在的我爸，大概很难想象他年轻时的样子。聚众闹事的混混老大，游手好闲的社会盲流。那会儿他们有一个很形象的称呼：“二流子”。而我妈总是奔波于每日的口粮，间或到处寻找我那几天不着家的混混老爸。

直到现在，我爸每每喝多之后，就开始拉着我叨叨。说他当年带着一群小弟是多么的威风，又是怎么把招惹他的人揍得个鼻青脸肿还不敢找他算账。这一点我倒是继承了他的优良传统，十几年“叱咤校园”，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我爸就这么打混，直到我爷爷再也看不下去了，送他去学了门手艺。后来我爸身边的兄弟们接连娶妻生子，慢慢回归家庭，这让他倍感孤独。这个快乐的糊涂单身汉渐渐觉得他需要一个温暖的家。于是，我妈就稀里糊涂嫁了我爸。所有人都想不通，挺好一姑娘，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我爸当时家里又穷人又混，眼看就要三十岁了。我妈就像烂俗言情剧里的女主角，从天而降，在他迈向打一辈子光棍的路上，解救了他。

后来我问我妈为什么嫁给我爸，我妈说，她觉得我爸心好，不忍他三十岁的人了还讨不到媳妇。而我爸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嗫嚅着：其实是因为我长得帅。

婚后，我爸一时还不能接受角色的转变，依旧每天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日子，挣一分花一分，不管家里没米下锅，有时候一时兴起，跟着兄弟不知道跑去哪里，一连好几天音信全无。为这，我爸和我妈没少吵架。于是，我妈开始改造我爸。我妈的改造方法很简单，就是整天跟着我爸，他去哪我妈就去哪。他下馆子我妈就坐着跟着吃，他去找兄弟我妈就杵在旁边，一言不发。街上时常上演这样有趣的一幕：五大三粗的男人在前面跑，面如菜色的女人在后面追。每回听到这段故事，我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Tom&Jerry里的场景，啼笑皆非。

伴随着我的出生，我爸三十岁了，真正的而立之年里，他终于明白了男人的责任，挥挥手跟自己前三十年混乱轻率的生活做了告别。从此，我的混混老爸不见了。

时光荏苒，再回首已是二十年，我信誓旦旦地跟我妈说，我要找一个像我爸一样的人宠我。我妈摸摸我的头，笑我傻，她说，我爸这种绝世好男人估计是再难找到了。

我妈还说，每一个男人的成长，背后都是女人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