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淀在时光里的父爱

咪咪

父爱和母爱一样伟大。只不过，它比母亲的爱更含蓄，更深沉，甚至不易察觉，其实却渗入在生活的点点滴滴。

父爱如灯，散发着让我们免却顾虑和不安的光芒，给我们温暖和力量。父爱是无言的，多少深切的感动都蕴藏在平凡的生活中，这简单的幸福汇进了岁月的小溪。

父亲是一本书，我们只有用一生的时间细心地去读这本书，才能够品尝出这本书的酸甜苦辣。

他相信命运可以被勤奋改变

我从未见过我爷爷，我爷爷去世时，我父亲只有8岁，姑姑5岁，由我奶奶一力抚养，她从未正经地读过一天书，几乎不识字。父亲的童年和青少年，是在一栋6平米的亭子间度过的。爷爷的早亡使家境窘迫，以至于温饱不济。因为长身体的时候总是吃不饱，父亲和姑姑的身材都矮小。

我奶奶很早就办了退休，就是为了让父亲顶替自己进工厂，以使家庭尽快摆脱赤贫。退休后，奶奶四处寻觅活计，做过很多工作。就在这种“活着都要竭尽全力”的环境中，我父亲做了一件让家族中所有人都感觉不可思议的事情。恢复高考后，16岁的父亲重新拾起书本，想要参加高考。第二年，从未上过高中的父亲，靠着自学，考上了复旦大学中文系。

父亲的高考，很有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高考前一周，父亲向单位请了一星期的假，搬去他的小学同学家中复习备考。高考3天，酷暑难当，父亲几乎没有合过眼。头两天，他顺利地考完了语文、数学、历史和地理，第二天晚上全身心地投入了政治考试的复习中。那时，他的小学同学在菜市场工作，天不亮就要起床去卖菜。7月9日凌晨4点多，这个同学从床上爬起来，看到父亲仍然在写字台前挑灯鏖战，惊讶地问了一句：“咦，你又一个晚上没睡觉吗？”我父亲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同学也不再打扰他，出门工作去了。清晨5点左右，天色还早，父亲便打算上床休息一会儿。

很多年以后，父亲还想不明白那时候自己怎么会睡过头。“我那么亢奋，根本不可能睡着，感觉脑子里一直在一遍遍过着题目，结果竟不知不觉地迷糊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猛然从床上惊起，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是7点30分，离开考只有半个小时了。前两天他都是乘96路公交车去考试，早晨7点半正值上下班高峰，车少人多，公交车还经常脱班，从住处到考场至少要45分钟左右。那个时候没有自行车，更没有出租车，而高考考场规则中规定：迟到10分钟者取消考试资格……

直到现在，父亲仍能清晰地向我描述，他的大脑里如何嗡声一片，一瞬间不知有多少想法掠过，最后只剩下一个信念：跑跑跑……他背上书包，狂奔下楼，准备一路长跑去考场。“我就一个想法：一定要在8点10分前赶到。那一路简直是和时间赛跑，和命运赛跑。”跑过一段路他才觉得有些异样，原来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那天却空空荡荡，他才想起这天是周日。快跑到文化广场时，他听见身后有喇叭声，他一回头，看到一辆96路慢慢地向他开来。我父亲回忆说，这一切仿佛是冥冥之中爷爷在守护着他：因为那天是周日，人很少，路况特别顺，7点55分就到了考场。现在回想简直太惊险了，如果不是周日，如果我多睡了5分钟，那就是长跑也没法按时到考场啊。”

跳下车后，父亲看了看手表，离政治考试还有5分钟，大部分同学已经进了考场。刚才的一番波折让他筋疲力尽，于是他没有急着进考场，而在学校门口稍事休息，顺便看了眼黑板报。考试的铃声响起，父亲走进了考场。谁知拿到考卷打开一看，刚才在黑板报上看到的文章正好是考试的最后一道大题。父亲当时感到目瞪口呆，他把刚才看到的内容写了进去，这道题目就答得非常完满了。

就这样，考试顺利地结束了。高考改变了父亲的命运，从此他相信命运是可以被勤奋改变的。但他人生中最可歌可泣的这一幕，我并没有亲眼见证。甚至，作为那个年代少有的被称为“天之骄子”的大学生，我父亲身上几乎没有文学青年的习气。他没什么癖好，不好酒，也不怎么抽烟，穿着邋遢，品味不佳，外套就那么几件，能够一口气穿二十多年，我妈帮他买的新衣服，也想不起拿出来穿。

从我记事起，父亲的脾气就很怪，大部分时候温和近乎木讷，但专制起来又让人无法忍受。在能够控制我的岁月里，他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我接触游戏、流行音乐、电视剧、动漫和网络。这种控制一直持续到高三暑假，他的古板使我的童年和青少年黯淡不少，许多社交能力更是要从零修炼。

他对我的教育也很奇怪，时而宠我宠到无法无天，时而严厉苛责到令人生厌。我是家中独女，但在上大学之前，我性别意识模糊。无论是撒娇卖萌还是装嗲，都没法从我爸那里讨到丝毫好处，父女间甚至很少有亲昵。他对我的要求简单明了，要优秀，要独立。小时候，当我受了满心的委屈，当我面对无法逾越的困难，含着泪回头寻求他的帮助、鼓励或者安慰的时候，往往得到的只是这样一句判断：因为你还不够好。而事实上，那时，年纪尚小的我总是觉得，我似乎永远都不够好，不够让他满意，更毋提令他骄傲。现在的我，遇到困境时会争强好胜，甚至心态失衡，究其原因，依然是那个希望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的小女孩的影子在作祟。

这样的教育，大概会使我的余生再也无法自如地运用自己的女性特质。那些属于女性的褒扬词，比如温柔贤良、柔情似水，尽管常常让我心生羡嫉，却永远无法拥有。

回顾我们父女的这二十几年，我必须承认，父亲是个普通人，他做得不糟糕，但也达不到优秀。我父亲拥有他这个岁数的人所拥有的一切特质，包括缺点和局限性。他望女成凤，教我独立要强，希望我时时勤勉，却仍然担心我走弯路，忍不住控制我的人生，用他也许已经过时的观念。

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我和父亲的关系，我想，就像这个社会大部分家庭中的父女关系一样：尽管共同生活但仍保持着健康的距离，他并非我生命中至高无上的英雄，我也并没有完全成长为他所想象的那个样子。而他对我施加的种种影响，无论好坏，都是我所珍惜的。

父女之间，羞于提爱，但我仍然知道他爱我，并且为此感激不尽。在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父亲用手机打了一段话给我看——这样的话，让他亲口说出来，估计太难为他了。那句话是说：女儿，二十多年来，我时时督促你好好读书，不懈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并非希望你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而是希望未来的人生中，你有更多的选择、更高的眼界、更广阔的胸怀。当你寻找到了所爱之事、所爱之人时，可以义无反顾地奔向他们、拥抱他们，而不会被现实生活所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