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梨花发 春风在枝头
——品读韩振刚的中国画艺术
2016-07-15北京韩朝
北京 韩朝
细雨梨花发 春风在枝头
——品读韩振刚的中国画艺术
北京 韩朝
山水画乃中国传统绘画之大宗,技法与形态堪称最完备,因此给后人所留的空间较之其他画科难免小而窄。山水画进入强调个性的当代语境中,面临诸多问题,避免因重复而失去艺术性的困境,已然是一个不容忽视的课题。众所周知,绘画样态的变异和革新是艺术得以不断衍生推进的基本逻辑。韩振刚教授深谙其中三昧,他说:“形成个性化的描绘对象与风格,不能重复;否则养成习气,作品僵板是危险信号,要考虑变法。我反对迁就自己,那样会造成舒舒服服的踏步,艺术生命实已休眠,想她复苏就迟了!”那么,有没有避免重复的良方呢?古人总结出一条既与传统相连,又能突破前人藩篱、开拓未来的方法,即“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以造化为师,便找到了艺术创造的源泉。尤其进入20世纪以来,前人万法皆备,后人多拾人牙慧,以至衰微极矣,而有卓识远见的艺术家则再次将目光投向师法造化。
重视写生,面对大自然激活传统,激活自身对造化的真实感受,以20世纪20至60年代最为突出,从黄宾虹、胡佩衡到李可染、傅抱石、石鲁等人,走出画室书案,深入生活的写生令中国画焕然一新:从艺术功能到形式趣味,从图示规范到语汇体系,从精神诉求到意境营造,都与传统拉开了距离,回到了充实饱满,与社会现实和个体情感相关联的状态。写生之功可谓大焉。进入新世纪以来,更多的画家走进大自然,走进现实生活,力图完成自我艺术风貌的确立。韩振刚就是在此大背景下,一次次踏上写生之旅,精心构思,创作了一幅幅优美的画卷。
韩振刚以工笔重彩人物画见长。他的早期临摹作品勾线匀称而又有力度,整体中见微妙变化,颇见功夫。在研究生期间,他中西两参,一面对传统工笔典范心追手摹,对敦煌壁画深入研究;一面巧妙吸纳克利姆特、莫迪里阿尼作品中的装饰色彩和构成意味。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东风融合西风日烈,他敏于形式创造,在繁杂富丽的苗族服饰中发现了结构画面的元素,遂使人物描画更为深入和鲜活,一系列少数民族题材的工笔画脱颖而出。譬如《清水丽人》《盛装》《着盛装的模特》《祈》,这些画作图示感强,常常舍去背景描画,或者只做部分点缀,如此反倒凸显了对象美感,人物戴银簪花,光彩炫目,自身的美足以打动人了。中国画留白之妙在其中显现,这样的处理类似于舞台布置,人物集中,主体突出。
大约十多年前,韩振刚从工笔转入写意,从人物转向山水,他开始拓展更宽广的艺术道路。画家知常求变,在转化中发挥优长,形成自我艺术风格,正当其时。而不同于一般工笔画家之处在于,韩振刚很多年前就对山水画情有独钟,心仪已久,那是他本科学画时的兴趣之一。他开始研究新的课题:如何把工笔与写意对接,实践兼工带写。他最近几年的山水作品,愈发显出独到之处,初看平淡,细细品味,则有春风拂面之感。
山水画与人物画比较,造型的要求似乎降低了,但是在自我面貌的开掘、当代意识的凸显等方面,比人物画还有难度,因为传统太深厚,山水样貌千年不变等因素,都加大了创新的难度。对此,韩振刚有清醒的认识:首先必须抛弃程式化的图示和笔墨,代之以方法的改进。为此,他走进自然大量写生。在写生过程中,人与自然相互作用,促成全方位、多层面的信息流通,画家处于创造性的观察、体验和表达之中;写生在解决心物关系,在观察、发现、表达等方面发挥调节和激活作用,将传统山水画的类型典型转化为一定意义的个性典型(比如实地性,具体的写生地域性等均是寻求个性典型的方式)。类型典型趋于集中性、概括性、理想性,也难免公式化、概念化;写生则能突破概念化并为个性化处理积累艺术经验,突破把人和自然囿蔽于习以为常的感知形式中的困境,突破阻止新形式产生的传统模式和理性框架,从而使山水创作获取新的维度与契机。
不定宗旨,难得其解处。有了方向路径,行动起来才能明了便利。写生,自古有之,方法各异,古人对景,目识心记,写的常常是胸中丘壑。今人写生,则内外互参,中西并用。韩振刚的写生,建基于前辈们的方法,同时他所面对的,则是更为复杂的当代语境和时代气息的转换。他大概是一个执两用中的画家,面对自然造化,他既不遵循古法,不像有些人以古人代替自己;也不舍弃前人的有益经验。韩振刚写的是眼前之景,又何尝不是他的胸中丘壑?他深知属于自己的才最宝贵。古人云,涵养须用敬。艺术创作亦然。韩振刚怀着一颗敬畏虔诚、执着朴素之心。他写生四季,四季的阴晴云雨都在其中,不是借山水写性情,而是看得出四季的变幻,春山如笑,夏山如怒,秋山如妆,冬山如睡——这些在他眼中,都美不胜收,各擅其美。他的取景,不是高山大川,而是一些平常景色,民居、菜地、沟田都曾汇入笔端。笔墨,也不是黄宾虹的或者李可染的,他把笔墨程式打散,而以自己手中笔写眼前春山。比如,他有时用逆光画法,笔法随之而有新的变异。他不是根据古人成法和他人经验作画,而是根据自己此时此地的真实感受作画。看得出,在他心中有一种坚守,有了这份坚守,随着时间推移,风格自然得以确立。
写生渐次成为了韩振刚的一条行为主线,他在写生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语言。同时,不应忽视写生主体的艺术修养、解决实际课题的才能等方面的支撑;也涉及诸如临摹与写生的关系、个性与共性的关系、中西关系、工写关系、传统转化、创作心态、时代语境、个人风格等问题。韩振刚每年都要临摹古代大师的山水名作,体会前人剪裁山川之妙。他对待一些对立事物,能够做到相参而无碍,能探察到古人不用心处。古人言:妙在平澹,而奇不能过也。妙在浅近,而远不能过也,观“韩氏山水”,有此同感。对于工写、中西之转换,他则允执厥中,既不追风,也不摹古,尚灵变,觅方法,把工笔画精神带至山水,一丝不苟,确也灵活自然。我见到了他对山川的真诚,真诚而生出个性。正是这些见识和修为共同构建了韩振刚山水画艺术的个人风格。
具体地看,构建韩振刚山水画风格的几个因素大致为:第一,取材。在他看来,传统图示具有足够强大的影响,但大树底下长不出大树。避免重复,取材是一个方面。所以他的画里少有名山大川。离他家不远的京郊,成了他写生的最佳选择,山坡、水塘、村落,以及叫不上名字的树木,布列于心,晓然在目,真实而淡然,为其精神相挽处。比如他写生十渡山水,十渡的大山大水、悬崖峭壁他不画,他画一些小的景致,在小处见到生活和生机。那些熠熠发光的梨花桃树,那些舒缓的坡地、繁密的草丛,长短错综、疏密相间,最适合短笔淡墨。第二,笔墨。他的画不是大笔整墨地铺展开来,而是淡化了传统线条的表现力,祛除笔墨程式,采用一种干笔淡墨,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传统的笔墨组织关系,增强了艺术的写实性,似乎他生怕浓笔大墨搅扰了画面的那份恬静和谐。于是,他用点子织成节奏,用若断若连的线条勾画细微,每一笔都行走得平稳,每一片墨都铺陈得井然,可谓笔意苍茫,墨色清明。第三,色彩。他运用古人和他人不常用的一些颜色,比如传统绘画中很少用黄色,一般会用其他颜色来代替。韩振刚坚持自己的写生路数,忠于对象,大胆用藤黄色,但在整体上设色淡雅,避免用太艳的色。山水画里的那些嫩黄、淡绿色,正好画“春风在树头、细雨梨花发”的时节与景致。第四,意境以及精神取向。我们通常认为客观描画容易流于自然主义,却不曾想,即使无我之境,同样饱含了自身情感的寄托。况且韩氏山水不是对自然的照抄,而是有匠心加工、理性升华,只不过他用一种细致轻柔的方式加以处理。面对自然,哪怕是同一对象,不同的画家总是感触不一,有的人强烈、有的人平淡,有的雄强、有的轻柔。韩振刚为人朴素、谦和、低调、严谨,他的感受倾向于明朗轻柔的一面,他所营构的山水意境,亦是清旷秀丽、明澈静谧的,里面有一种温暖的情绪荡漾着。京郊之外,韩振刚画的比较多的是甘南风光,那里比京郊多了一份冷峻,即使如此,他的画里还是有暖意在,点画稀疏,色彩温情,其中定有与天地万物相交融的初心。这一点与传统山水画多营构寒山瘦水大不一样,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新山水画的热火场面亦有不同,他画中的暖意,是静谧自然的,是贴近人性的一抹阳光。
十几年的山水写生,韩振刚一次次邂逅自然、亲近山水,观者或许能够想象到:面对山水草木,他坦然而向,素心朗朗。在从容舒缓的描画中,令人的精神抵达淡定与深远的境界。尤其在浮躁喧哗的当下,克制内敛、平实叙述表达出的情感维度,肃然而真挚。韩振刚说,画起山水来很是亲切,能够入静,能够进入忘我状态。想当年,他在画那些少数民族姑娘时也有着同样的美好心情。看来,无论人物还是山水,对于写生者而言,必是精思入神、独契灵异,不滞于思、不失于法,通融于天地万物——这恰是写生的最美妙处。韩振刚也深知,何必古人,何必米山王山,学古人他人,未免邯郸之笑。
作 者:韩朝,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副教授,画家,美术评论家。
编 辑:赵际滦 chubanjiluan@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