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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底头》:施蛰存的身份焦虑

2016-07-14张文斌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名作欣赏 2016年24期
关键词:心性吐蕃将军

⊙张文斌[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安徽 芜湖 241000]

《将军底头》:施蛰存的身份焦虑

⊙张文斌[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安徽芜湖241000]

中国现代史上的一些知识分子和文学家的痛苦与矛盾,有着极其复杂的历史渊源,许多问题是与民族命运和个体生存直接相连的,比如社会理性与个人信仰、群体理想与个体心性等诸种冲突的交锋。在20世纪30年代政治化趋向语境中,施蛰存的政治与文学追求相背离,是为革命者还是为文人的身份认同引发施蛰存的身份焦虑。《将军底头》中花惊定在“大我”与“小我”之间的身份冲突与身份认同的痛苦、矛盾正是施蛰存身份焦虑的投射。

花惊定施蛰存身份焦虑

中国现代史上的一些知识分子和文学家的痛苦与矛盾,有着极其复杂的历史渊源,许多问题是与民族命运和个体生存直接相连的,比如社会理性与个人信仰、群体理想与个体心性等诸种冲突的交锋。对国家和民族的担当意识召唤出施蛰存滚滚革命激情;与此同时,“文学革命”与西方文艺思潮孕育了其文艺追求与自由心性。“革命文学”的异军突起适应了社会历史发展的需要,与此同时其强大的规训力量也诱发和激化了知识分子内心的困惑与矛盾。1930年代的政治化趋向语境使政治与文学追求相背离,是顺应潮流为革命者,成就“大我”,还是遁入“自己的园地”为自由文人,成就“小我”,是此时施蛰存面临的两难身份选择。《将军底头》中花惊定在“大我”与“小我”之间的身份冲突与身份认同的痛苦、矛盾正是施蛰存此时身份焦虑的投射。

一、花惊定:“大我”与“小我”

施蛰存的小说《将军底头》发表于1930年10月《小说月报》第21卷10号上,后收于上海新中国书局1932年1月出版的小说集《将军底头》中。关于小说主题,有称“《将军底头》却写种族和爱的冲突”①;亦有“信义和色欲的冲突”②。在“种族/爱”“信义/色欲”背后,我认为是花惊定“大我”与“小我”的身份冲突而引发的身份焦虑。

1900年,梁启超在《中国积弱溯源论》中提出:“同是我也,而有大我小我之别焉。”所谓大我,乃“一群之我”,小我则是“一身之我”。1904年他又在《余之死生观》详述大我小我论:“何谓大我?我之群体是也。何谓小我?我之个体是也。”花惊定“生命中的两种背驰的力的冲突”正是“大我”与“小我”的冲突。

花惊定是大唐的将军,在讨平段子璋后声名赫赫。花将军善于练兵,“打起仗来是无往不胜的”;花将军是正直的,对于部下的不检行为(奸淫妇女)充满鄙夷,面对“蒙昧的,纯良的,要想依靠着他求得和平的保障的镇民”,将军诅咒战争。但花惊定是吐蕃的子民,其祖父是吐蕃的武士,“照父系血统上讲起来,他总仍然是一个吐蕃人”;并且,关于吐蕃国的一切风俗、宗教和习惯,早已在花惊定心中扎下了根。是为奉命守疆的大唐将军还是反戈大唐的吐蕃子民是花惊定遭受的第一重身份冲突。在边陲小镇,花惊定处决了一企图对边疆少女图谋不轨的骑兵,但花惊定自己却爱上了这位英锐的、美丽的边疆少女。三十四岁的花惊定第一次打破了自己对于爱欲的固执的观念,致使自己陷入了带兵征战还是爱恋美人又一重冲突之中。盘桓在花惊定心头的两重身份冲突,由奉命守疆/皈依吐蕃转变为带兵征战/爱恋美人。奉守边疆与带兵征战是群、国家层面的“大我”之职责,而皈依吐蕃与爱恋美人则是己、个体层面的“小我”之欲求,这正是花惊定“大我”与“小我”的身份冲突。

二、施蛰存:政治与文学

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革命运动中,施蛰存表现出一代青年的革命激情。1923年施蛰存来到了革命中心地上海,1925年便加入了共青团和国民党,并接受了团员的任务——散发传单,“我们接到了散发传单的任务……走在中间的便从口袋里抽出预先折小的传单,塞入每家大门上的信箱里,或门缝里。有时到小店里去买一盒火柴,一包纸烟,随手塞一张传单在柜台底下”③。三十年代前后“革命文学”兴起并吸引了一大批文学青年。1928年冯雪峰逗留上海加入到了施蛰存、戴望舒、杜衡的“文学工场”。在与冯雪峰的交流中,施蛰存接触和认识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闲居与雪峰论议,其文艺观点又与我等大异,诧为新奇,然由此而对欧美浪漫主义文学持批判态度,亦有志于创作批判旧社会、旧制度,为革命服务之现实主义文学”④。此后施蛰存不仅创作出《追》《新教育》《花》等革命文学作品,还翻译、编辑和出版了一批进步的革命的文学书籍。

施蛰存属于“生于五四,长于民国”的一代新人,“文学革命”与西方文艺思潮孕育了其文艺追求与自由心性。“‘五四’新文学运动给我的教育,是重视文艺创作的‘创’字。一个作家,必不能依傍或摹仿别人的作品,以写作自己的作品。一篇小说,从故事、结构到景物描写,都必须出于自己的观察和思考,这才算得是‘创作’”⑤。被其视为自己正式的第一个短篇集《上元灯》,因“诗似的叙述、散文的做法、文字的惊奇和动人的故事”⑥而得到了文坛的肯定。《将军底头》将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学说用于历史人物的心灵剖析,用幻想和虚构写出人物的神采,开创了中国现代历史小说的新天地。此后《梅雨之夕》《善女人品行》和《小珍集》诸篇更是把现代主义多种艺术方法熔于一炉,各具特色。文学是其“志业”,也是其人生理想的寄托。20年代末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盛行,施蛰存在短暂接触之后自道:“有一个时候我曾想:我的生活、我的笔,恐怕连写实的小说都不容易做出来,倘若全中国的文艺读者只要求着一种文艺,那我是惟有搁笔不写,否则,我只能写我的”⑦,这既是施蛰存自觉文学追求的应然,也是其自由心性的必然。

三、故事新编:花惊定与施蛰存

“五四”的革命诉求与文学自觉为施蛰存政治与文学追求提供了共处的乐土,个性解放思想也暗合了其自由心性的需求。1928年随着创造社的成仿吾、李初犁、冯乃超等对鲁迅、茅盾率先发难,引发了声势浩大的“革命文学”论争,阶级文学理论得到了深化和宣扬。“五四”倡导的文学改造社会、变革思想的功能被“革命文学”继承,但时代的需要强化了这种价值取向,文学作为阶级斗争的武器工具,文学须为政治服务。“政治第一,艺术第二”的要求使施蛰存政治与文学追求产生了背离,阶级意识论逐步淹没个性主义,自由主义话语空间更为逼仄,施蛰存的自由心性也遭遇危机。是顺应潮流为革命者,成就“大我”,还是遁入“自己的园地”为自由文人,成就“小我”,是此时施蛰存面临的两难身份选择。花惊定由身份冲突引发的内心焦虑何尝不是施蛰存借古人的口说自己的话。

1930年前后中国现代历史小说引来创作高峰,如鲁迅《故事新编》、郭沫若《豕蹄》、郁达夫《采石矶》等,取道历史素材,无论是针砭社会与时代病态的现实主义写法,还是借他人酒杯浇心中壁垒的浪漫主义写法,现代历史小说作者对“源文本”的借用,表达的却是自己的思想观念和人生感受。小说《将军底头》运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将古人旧事重新演绎,讲述了一个个颇具现代意味的历史故事。精神分析学说,现已被公认为是探索和揭示人的内心世界奥秘的一种理论。施蛰存对弗洛伊德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加紧了对这类小说的涉猎和勘察,不但翻译这些小说,还努力将心理分析移植到自己的作品中去”⑧,对弗洛伊德理论的实践者奥地利作家显志尼勒作品心向往之,相继翻译出施氏《蓓尔达·迦兰夫人》《毗亚特丽思》《爱尔赛小姐》《中尉哥斯脱尔》等。《将军底头》聚焦于花惊定的内心体验与变化,文本结构上对同义的反复使叙事主题得以隐而不显的延续,情节虽由奉命守疆/皈依吐蕃转化为带兵征战/爱恋美人,但主题仍是花惊定面临“大我”“小我”的身份冲突而引发的身份焦虑。此外,全知叙述的介入也紧扣着叙事主题。“第一天在行军的路上的将军底思想是这样的”“兵士们底思想是这样的”,叙述者自由出入人物波动的内心世界,不惜心理分析理性色彩的丧失,只为展现人物内心丰富的痛苦与焦虑。“小说的基础是事实加X或减X,这个未知数X就是小说家本人的性格,这个未知数也永远对事实有修饰增删的功效,甚至把它整个改头换面。”⑨施蛰存的未知数X就是其在上世纪30年代的感悟与体验的交织,他将身份冲突与身份认同的痛苦、矛盾融注于花惊定身上,演绎出20世纪30年代社会转型期间知识分子的身份焦虑。耐人寻味的是,花惊定浪漫而又荒诞的结局何尝不是标举“政治上左翼,文艺上自由”的施蛰存被历史长久隐藏的一个隐喻!

①⑦施蛰存:《十年创作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623页,第632页。

②叔明:《书评·〈将军底头〉》,《现代》,第1卷第5期(1932年9月)。

③④⑤施蛰存:《沙上的脚迹》,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6页,第208页,第74页。

⑥沈善坚:《施蛰存和他的上元灯》,《读书月刊》第2卷2期(1931年2月)。

⑧施蛰存:《关于“现代派”一席谈》,《文汇报》,1983年10月18日。

⑨[英国]福斯特:《小说面面观》,朱乃昌译,花城出版社1981年版,第36页。

作者:张文斌,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2014级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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