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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与叙述悖论

2016-07-14赵崇璧汉江师范学院湖北十堰442000

名作欣赏 2016年24期
关键词:偶然性偶遇悖论

⊙赵崇璧[汉江师范学院, 湖北 十堰 442000]

村上春树《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与叙述悖论

⊙赵崇璧[汉江师范学院, 湖北十堰442000]

村上春树的《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描述了某清晨“我”在原宿后街与“百分之百的女孩”擦肩而过的故事。小说力图表明,“百分之百”非同于日常经验之义,而为唯一性之义,导致了这一事件的虚假性。小说有意制造了常识性错误:偶然性的生活碎片被认为本质的必然性,从而形成了故事的荒诞性。荒诞性源于悖论性叙事:“我”本是有限性视角,只能陈述事件,但被有意转换成全知全能的视角来判断事件,因而违背了经验逻辑。作者潜在的意图在于通过叙述悖论来切入到神话叙事之中。神话叙事表明,事物存在的意义并非自我决定,而是被叙述的方式决定。因此,《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通过悖论性游戏,敞亮了事物背后的叙述本质。

村上春树叙述悖论神话叙事荒诞

1983年,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树,将自己在某家公司的会员刊物《特莱富尔》上发表的十数篇“短小说模样的东西”,汇成短篇小说集《袋鼠佳日》出版。在后记中,作者指出,这些小说因《特莱富尔》“这本杂志一般不摆上书店的铺面,因此我可以不怎么估计别人的眼光而悠悠然欣欣然地连载下去”①。小说集收录的一篇《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简称《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后来曾在中国广为传阅。该小说描述了“我”与一个普通女孩的一次擦肩而过。这本是日常生活中的惯常现象,或许源于“悠悠然欣欣然”的开放式书写,这次偶遇被构建成与“百分之百女孩”的一次永久性的擦身而过。于是,这次寻常的际遇在若隐若现的命运经脉的交织下,充满了感伤、神秘以及诗情画意。这被认为是该小说的迷人魅力所在。然而,正因如此,小说有意无意所营造的深度悖论却被忽略、被掩藏了。问题就在于,当小说用“百分之百”来指涉一位“我”事先对她一无所知、事后哪怕连形象都已记不真切的女子,故事就已然荒诞不经,且悖论重重。

后来的叙述表明,故事的所有进程都容纳在首句:“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我在原宿后街同一个百分之百的女孩擦肩而过。”②该句表面上是为看似随意且漫不经心的陈述句,实则暗流汹涌。在其客观的陈述行为中,悄悄地安插了对叙述对象的一个判断行为:用“百分之百”来判定对象。这是一次既突如其来、又匪夷所思的判断行为。显然,这是一次突破常规的判断,按日常经验逻辑,没有人在一次偶遇的瞬间就会断定对象是自我的百分之百。因此,它凸显了诸多至关重要的疑虑:小说中的“百分之百”是什么意思?进而,“我”凭什么断定,这人是我的“百分之百”?村上春树似乎有意将这一疑虑引向叙述的“歧途”。于是,小说有意制造陈述与判断的张力,接下来小说进一步描述道:“相距50米开外我便一眼看出:对于我来说,她是个百分之百的女孩。”③这又是不合常规的叙述,对于日常经验而言,要捕捉一个熟悉而独特的人,50米开外或许具有合理性。但要在遥远的距离,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捕捉到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并形成“百分之百”的判定,这种概率已经过于渺小,而且后来的叙述一再强调,这位“百分之百”的女孩外形并不出众,这就意味着,这种判定几乎是“百分之百”的不可能。那么,这种悖论式的叙述,意在何为?

焦点聚集在“百分之百”的真实含义上。按叙述常规,小说应给予“百分之百”以合理的解释,否则故事就不具有合理性。事实亦如此,小说一直在力图阐释“百分之百”的内涵。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小说力图表明,“百分之百”并非寻常经验中的“百分之百”,但它究竟是指述什么?“我”却无法言说。因此,小说一直在言说“百分之百”,但却又始终在围绕“百分之百”来谈论“百分之百不是什么”,正如前述,小说所要否定的,是生活经验中对于“百分之百”的常规性界定。

从字面意义而言,“百分之百”是十全十美的同义语,意味着完美无缺。但这点最早被否定了:“女孩算不得怎么漂亮,并无吸引人之处,衣着也不出众,脑后的头发执着地带有睡觉挤压的痕迹。年龄也已不小了——应该快有三十了。严格地说来,恐怕很难称之为女孩。”④这就令人诧异了。因为,一般来说,“我”在对这女孩内在世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女孩的外表注定了这次偶遇只是人生中无数次平凡相遇的一次。它随时都会被时间从记忆的怀抱里卷走,就像浪花带走沙砾无数。但“我”反复强调,漂亮与否或说外形的完美与否绝不是“我”所界定的“百分之百”的内涵。因此,当别人问“我”这个女孩是否漂亮时,“我”当即表明,“不,不是说这个”⑤。更为重要的是,哪怕“我”在数天之后,对这女孩的记忆恰恰在于,“现在我所能记的,只有她并非十分漂亮这一点”⑥。“百分之百”也往往被描述成理性化的同义语。那么小说中的“百分之百”是不是指述一种“理想型”呢?显然不是。在“我”看来,“理想型”是可以被精确指述的,“例如喜欢足颈细弱的女孩”,“我”也有理想型女孩,也容易被指述:“我当然也有自己的偏爱,在饭店吃饭时就曾看邻桌的一个女孩的鼻形看得发呆。”⑦但理想型女孩不是“百分之百”女孩,“我”清楚地表明,在回忆“百分之百”女孩的外形时,“我就绝对想不起她长有怎样的鼻子”⑧。

“我”很容易判定“百分之百”不是什么,但却无法界定它是什么:“但要明确勾勒百分之百的女孩形象,任何人都无法做到。”⑨这就进入了悖论式的圈套:越是试图言说,越是无法言说。显然,这是令人失望的解释。所以在他人看来简直是“莫名其妙”。虽然“百分之百”无法言说,但“我”并未放弃:这种执着,一半是为了说服自己,一半是为了说服对象。当概念性的界定已然行不通,于是“我”另辟蹊径,虚构了一个故事,这也是“我”设计的与“百分之百”女孩的对话理由:“当然,今天我已完全清楚当时应怎样向她搭话”⑩。

“我”所虚构的故事讲的是:有天,某十八岁的少男和某十六岁的少女偶然相遇,认为彼此是彼此的百分之百。为了印证这一判断的正确性,两人分开,没想却经历了记忆丧失等一系列变故。数年后,两人无意在街头擦肩而过,双方再次认定,彼此是为彼此的百分之百,但回头时对方已消失在茫茫人海。显然,“我”所讲述的故事实质上就是在讲述“我”的故事,只不过,“我”所虚构的故事,有意将“百分之百”式的相遇从一次置换为两次以重复遭遇来确证百分之百的真理性。也正是这种重复性置换,悄然显露了“百分之百”的意义:唯一性或不可更替性。“我”的阐释逻辑在于,对于现象而言,一次判定或许是一种偶然的判定,但重复性判定则是偶然判定转换成必然性判定的内在理路。因此,重复意味着必然率。而就在“我”所虚构的重复性判定之中,“百分之百”的指涉意在于不可替换性:是“这一个”,而不是“那一个”。而这或许也是“百分之百”的原始意义:一百除以一百等于一。这即“唯一性”,是“我”的虚构故事中所要传递的真正含义。于是,在“我”的虚构之中,十八岁的少男的百分百女孩是十六岁的少女,她对于少男是不可替换或说唯一的,正如少男对于她。而在经过自我的怀疑、岁月的洗礼、命运的责难、遗忘的冲击波后,三十二岁的少男与少女依然能在不期而遇中认定对方的唯一性:失却的记忆的微光刹那间照亮两颗心,两人胸口陡然悸颤,并且得知:“她对我是百分之百的女孩。他对我是百分之百的男孩。”⑪在这里,若把修饰语“百分之百”替换成“唯一性”或“不可更替”时,意义没有任何变化。至此,“我”以独特的方式表明了“百分之百”的真正含义。唯一性使得这次偶遇充满了美丽的哀愁,加重了“我”这次偶遇的意义性与悲剧感。如果百分百不是“唯一的”,那么就有无数百分百女孩的可能,偶遇百分百就有无限重复的可能,所以,这一偶遇的意义就会被淡化。而正是“唯一性”使得“我”的未来因错过百分百女孩而注定:“你不觉得这是个令人感伤的故事么?”⑫

然而,回到小说开端就会发现,“百分之百”即“唯一性”的结论,不仅没让故事清晰明了,反而不合逻辑:在没有任何经验、先验乃至超验等诸种方式的论证之前,“我”以什么理由来断然判定,在偶遇的千万人之中,“我”的“唯一”是这个女孩而不是那个女孩?而且,“我”严肃而认真的态度表明了这一判定的“真理性”,并以之作为故事整体的逻辑原点,在未能给予任何可靠性证据的前提下,作为真理性判定而“写”进了“我”的真实生活。经验表明,除非另有所指,“我”的判定缺乏真实性根基。无论是基于情感逻辑还是理性逻辑,这一判定都存有悖论。其逻辑悖论在于:“我”的判定将偶然性等同于必然性,由此用绝对性抹杀了可能性。众所周知,在流传久远的莎士比亚经典《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罗密欧直至在认识朱丽叶的前一刻,还因被深爱着的交际花抛弃而愁眉不展、痛不欲生,感叹“我已经遗失了我自己”⑬。然而,一见到朱丽叶,先前的生死之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朱丽叶成了他现在的唯一:“她是凯普莱特家里的人吗?哎哟!我的生死现在操在我的仇人的手里了!”⑭罗密欧的“水性杨花”表明,假若将偶然性当作必然性来判定感情,那么唯一性就成了反讽性的存在。

偶然性向绝对性的转换必须经由时空逻辑的证明,否则就存有虚假性。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就在努力表明这一点。先知提瑞西阿斯说,凡人俄狄浦斯空有一双眼睛,却一无所见。俄狄浦斯无法洞识自我一生大起大落背后的命运轨迹,因此,他总被偶然性事件牵绕,在有罪与无罪之间徒劳地来回奔走。看见了俄狄浦斯事件的始和终的歌队长哀叹道:“当我们等着瞧那最后的日子的时候,不要说一个凡人是幸福的,在他还没有跨过生命的界限,还没有得到痛苦的解脱之前。”⑮人生无处不在偶然性之中,在未能逾越自我局限来把握自我时,很难准确地把握“命运的咽喉”。正因如此,在《遇见百分之百的女孩》中,“我”的生命之旅并未终结,也就意味着具有无数可能性的偶遇出现。而对这一女孩的“百分之百”的判定也就意味着“我”否认了未来的任何可能性。与之相对,泰戈尔在《吉檀迦利》里说:“旅客在每一个生人门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门;人要在外面到处漂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内殿。我的眼睛向空阔处四望,最后才合上眼说:‘你原来在这里!’”⑯泰戈尔的“唯一性”,是经历了时空逻辑的论证,才最终形成的真理性判定。而对于《遇见百分之百的女孩》中的“我”而言,恰恰缺少这一实证的过程,因此,它处处悖于日常经验逻辑。不仅如此,判定的虚假性与叙述的严肃性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由此带来了深度悖论,并走向荒诞。

问题就在于,作者村上春树不可能不知晓这一悖论。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无厘头式书写方式,一开始就扰乱了寻常的经验逻辑。事实上,村上春树在《遇见百分之百的女孩》中意在描述荒诞的世界,而非现实的世界。那么,《遇见百分之百的女孩》有意制造的荒诞逻辑,其目的是什么?当然,《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的荒诞性叙述并非独有。事实上,20世纪以来的现代主义艺术往往都爱上了不可理喻的叙述悖论或者说荒诞叙述。在现代主义小说的开山之作《变形记》的第一段,卡夫卡冷静地描述道:“一天清晨,格雷戈尔·萨姆沙从一串不安的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床上变成一只硕大的虫子。”⑰这也是不合于日常经验逻辑但又缺少实证的悖论式叙述,它往往就这样突如其来,悄无声息地渗透到日常生活之中,制造出生活世界仿佛早已如此的虚假幻象,并由此将客观叙事悄然转换成荒诞叙事。

这种叙事,可以追溯到《圣经》中“亚伯拉罕献祭”的神话故事。德国人奥尔巴赫在《摹仿论》中,以“亚伯拉罕献祭”为例,发现在这个故事的叙述中,我们只能看见神与人的断裂式的令人讶异的言行,而看不见言行背后的一系列因果逻辑。这与古希腊《荷马史诗》中凡言行必交代前因后果的叙述方式大相径庭。因此,“亚伯拉罕献祭”充满了奥秘,奥尔巴赫写道:“文中也没有说明他对亚伯拉罕进行可怕试探的原因。他不像宙斯那样,在诸神议事的大会上有条有理地说明他行为的原因。”⑱这种奥秘,在与神话脱离后,就成了现代艺术的荒诞叙事。反过来而言,这也为艺术走向神话提供了一条反刍的极佳途径,事实的确如此,现代主义往往就以荒诞化叙事和非逻辑化叙事来召唤神话。这点已在法国的荒诞派艺术中得到了证明。问题是,村上春树的《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中,和其他现代主义艺术一样,用荒诞来切入神话叙事的本源之中?

柏拉图曾在《会饮》里,以阿里斯托芬之名详细描述了人的爱欲起源的故事。阿里斯托芬认为,在起初,人是一个具有双面形象的完美球体,但后来被造物主生生分离:“这样看来,我们个个都只是人的一块符片,像被切成两片的比目鱼。所以,人人都总在寻求自己的另一片。”⑲但阿里斯托芬并未指出,人居于何种根由来判定,自己寻求的另一半是这一个而非那一个。如果人无法穿透这一根由,就会引发有关命运的偶然性和神秘性的认知。也许,有一天一次不经意的擦肩而过的匆匆背影,正是我们的另一半,天知道那时那刻的我们会做些什么。当然,在另一方面,这种认知也无意将人与神对立,因为只有神才能穿透命运的帷幕。故而阿里斯托芬对人的命运的预设,是神话逻辑,无意中表明了世事掩蔽的命运脉络。而在科学昌明的时代,神话是被“证伪”的。但是,《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的神话叙事,却无意显明了故事背后叙述者对于事件的意义所在。

因为,“百分之百”的“唯一性”界定使“我”所虚构的故事具有了真实性。前已述及,虚构的故事实即“我”对偶遇“百分之百的女孩”这一事件的自我讲述。在“我”的讲述里,“我”意识到了“我”自身故事的虚假性与荒诞性,巧妙地将虚构与真实事件相互渗透,完成了对虚假性的“先验式”补充。“我”以一个看到了始和终的人的姿态来讲述“我”的虚构。这是一种先验意味的姿态,一种全知全能的讲述模式。它补充了偶遇事件的过去与未来,由此少年和少女的一生命运轨迹,得以清晰呈现。重要的是,在过去与未来的语境中,此在排拒了偶然性。“我”先验地设计好了少男少女的命运轨迹,并以先知式的视角讲述。在“我”先验的设计中,男孩女孩生来即注定了一段故事,这段故事即“百分百”女孩或男孩的故事。那么男孩女孩因相遇而判定对方的百分之百属性就不再是偶然,它成了绝对必然。正是“我”的先验式安排与讲述,消解了偶然性与必然性的悖论性冲突,使二者完美交融在一场偶遇的爱恋事件中。这样,“我”所虚构的故事,在理性逻辑上完美无缺,形成了真实的必然性。

“我”对于所讲述的故事的全知全能性,转换成清晰可辨的命运轨迹,显露在少男少女的生命曲线之中,正如神话叙事一样,以先验的姿态,将所有的偶然性表象与必然性本质都敞亮在凝视之中,由此形成了真实性的根基。同理,如果“我”的全知全能式的讲述缺失,虚构故事中少男或少女成为叙述的视觉,那么将会重新遭遇到虚假性。虽然少男少女发出的“百分之百”的判定经由了重复的考验,但在本质上,与“我”的故事并无二致。只要少男抑或少女局限于自身的时空里,只要他们还没跨过生命的界限,哪怕他们经历了无数次偶遇之后的“百分之百”的判定,只能说在概率上比“我”的判定更为接近必然性,但只是无限趋近必然性,而无法从根本上消除偶然性,以及偶然性形成的虚假性。

如果说“百分之百”表明了偶然性和必然性的相遇,在这一相遇中,任何妄图自我判定的人都会遭遇到虚假性。真实性唯有来自于故事的全知全能的讲述者。正如在“亚伯拉罕献祭”的神话之中,对于人子而言,神设计创造了这个世界,因此,神的言说支撑了人的偶然性表象,将荒诞性的碎片聚集在全知全能的叙述脉络之中,从而获有了真理性的根基。这就是《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在无意中所显露的故事背后的神话逻辑:全知全能的叙述者赋予了故事的真实性。神话叙事的本质在于,讲述者站在全知全能的视角,将偶然性表象合理地转换成必然性的本质,由此构成了荒诞却又真实的世界。而叙述者也因此而显露其无所不在却又无法把握的踪迹,从而为阳光普照的日常世界悄然披上了朦胧的外衣。《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的目的或许就在于此:在日常生活的细微罅隙中,捕捉故事背后若隐若现的叙述者。“我”讲述了少男少女的故事,并赋予其真实性,那么,“我”的故事是谁来讲述?为什么被赋予了虚假性?

关于“我”的故事的讲述,是错位的讲述:有限性讲述替代了全知全能式的讲述。因“我”的故事以第一人称展开,故“我”在自我讲述。自我讲述是一种有限性讲述,即前已反复述及的,它无法逾越时空的局限来对故事的本质进行真理性界定。因此,自我讲述的方式限定于陈述,陈述故事的表象,而对表象背后的隐蔽性规律,只能是想象式推测,而不能是权威性判定。相反,因对故事具有绝对的掌控能力,故判定属于全知全能式的讲述方式。“我”的故事的悖论性的根源在于,陈述与判定本属不同视角的讲述方式,但被混淆在自我讲述之中,由此形成了讲述的幻象:本是有限性讲述,但显现为全知全能式讲述。那么,“我”的故事有没有全知全能的讲述者?真正的全知全能式的讲述者,即文本之外的作者村上春树,他有意制造了“我”的叙述幻象,从而掩蔽其间。然而,掩蔽的同时也是敞亮,正是“我”的自我讲述的悖论与荒诞,悄悄推开了另一扇门:文本的作者难道不知道自己设计的这一明显的荒诞性吗?荒诞或许是表明神话叙事的最好方式,这就是村上春树介入到“我”的故事中的微妙方式,正如在旷野中亚伯拉罕不可思议地听到神秘的召唤一样。

《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悖论叙述的神话意义开始明晰:少男少女的故事由“我”讲述,“我”的故事也已被村上春树先验地设计。他的故事又被谁设计?我们也可以这样追问,是否这世界也已被先验设定?可能这种追问在科学昌明时代没有意义,在现代世界,万物呈现为自然合理状态。但休谟曾指出,在荒原里看到一棵树,我们不会追问其背后的创造者,而在荒原里看到了一块表,其创造者就会被我们所追问。其意在于,在认知逻辑上,理性所呈现的是有限性,一旦其逾越到全知全能的视觉,荒诞就诞生了。荒诞性需要寻求一种完美的讲述来确立自我的价值。反而言之,日常经验之物,可能更需要全知全能式的讲述来走出自我价值认知的局限性。因此,追问的意义在于,叙述决定了事物存在的价值。《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通过“我”的悖论性来召唤掩蔽在沉默中的叙述,进而寻求自我的意义。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日]村上春树:《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版,第169页,第9页,第9页,第9页,第10页,第10页,第9-10页,第10页,第10页,第12页,第14页,第15页。

⑬⑭[英]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5),朱生豪译,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98页,第112-113页。

⑮[古希腊]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王》,见《古希腊戏剧选》,罗念生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29页。

⑯[印]泰戈尔:《吉檀迦利·园丁集》,冰心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6页。

⑰[奥]卡夫卡:《卡夫卡小说全集》(2),韩瑞祥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51页。

⑱[德]埃里希·奥尔巴赫:《摹仿论》,吴麟绶译,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7页。

⑲[古希腊]柏拉图:《柏拉图的会饮》,刘小枫译,华夏出版社2003年版,第50-51页。

作者:赵崇璧,博士研究生,汉江师范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形式美学。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

本文系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文学与重复”(14G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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